【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一世相随》作者桥夕 [完结] 一朝身死恩爱成空 十里金陵,南唐国都。 宫殿巍峨,一队队宫娥悄无声息的伫立在柔仪殿前。 “娥皇,你真的不原谅朕么?”身穿朱黄蟒服的男子脸色有些灰白,看着低垂的罗帐低声道。 低垂的罗帐里还是毫无动静。 男子身边的少女低低的哭了起来:“姐姐,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喜欢上的人是国主。姐姐,都是我的错,和国主没有关系,您要怪就怪我吧,不要生国主的气了!” 帐内的女子长发披散,虽然一脸病容,但是丝毫不能掩饰她的花容月貌,清丽脱俗。反倒让她平添了几分柔美! 她想到儿子仲宣之死,想到那首流传大江南北的艳词,唇角不由得咬出了血痕!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理会帐外的男人和少女。 终于,男人和少女失望的离去了。 柔仪殿里顿时恢复了一片寂静。 良久,帐中传来女子略带悲戚的声音:“花明月暗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教君恣意怜……好一个教君恣意怜……” 帐外,是柔仪殿的大宫女小翠,也是当年跟随国后嫁给还是郑王得国主时的陪嫁大丫鬟之一。她听见罗帐后国后那伤心绝望的声音,眼中也露出深深的黯然之色。 国主乃是一国之主,除了娘娘当然会有其它的女人,而娘娘并不是心胸狭窄容不得人的主。这宫中的夫人和美人也不少。若非那首流传大江南北的艳词,谁能想到国主那偷情的对象,是进宫来探病的周小娘子?娘娘待宫女一向温和,待姐妹亲族更是亲厚了,因为姐妹俩年岁相差极大,待她更是胜过周家的郎君们。只是谁能想到,她会借姐姐病重之时,做出勾引姐夫的事来…… “小翠姐姐,周夫人在殿外求见。”一小宫女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声对着小翠道。 小翠眼睛一亮,若是周夫人站在娘娘这边,将周小娘子送回润州,娘娘这边不就无事了么? “娘娘,周夫人来看您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娘娘见还是不见?” 半天,帐中才传出女子的声音道:“请周夫人进来吧。” 高冠华服的贵妇,在床榻前行了国礼。待罗帐被宫女撩开,这才看清一向温婉娇美的女儿只剩下消瘦和苍白。 “娘娘,您可要保重好身子啊!都是为娘的不是……”周夫人心中一痛,哭道。 “母亲这是做什么呢……翠儿,还不快扶周夫人起来?”女子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周夫人在床前得圆凳之上,流了好一会儿泪才道:“娘娘,事已至此,还请娘娘保重身体要紧。” 周夫人看长女的病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若是娘娘去了,国后之位岂不是被她人所得?周家还怎么能称得上是国戚呢? 周夫人又想到小女儿的眼泪,心中一堵,有些话得说了。虽然对大女儿有着自责和羞愧,但也只能如此了。 “自娘娘进宫后,我膝下也就你妹妹一个亲生孩儿,难免娇惯了些。是母亲我不好,没有教好她……娘娘,国主乃是一国之君,他这十年里待你极好。但是妇人颜色易逝,多少君王能独宠一个女人一辈子的?与其到时候失宠,倒不如现在顺着国主的意思来,你妹妹毕竟和你一母同胞,不是你的敌人,不会暗害你……而且,如今她已经是国主的人了,你如果不接纳她,她除了一死,别无生路了……” 周夫人说着又哭起来了:“娘娘,嘉敏怎么说也是你的小妹啊……” 女子听周夫人的话后,神色中尽是伤痛和愤懑:“母亲,你也要逼我么?我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何不为我想想?难道我的苦就只能咬牙吞下去不成?” 见妇人还执意为妹妹求情,女子脸色灰败,不再出声说话。 一边的小翠心中深深后悔不该放周夫人进来见娘娘,脸色变冷淡,轻声道:“周夫人,您看,娘娘要歇息了。您是不是下次再来看望娘娘?” 周夫人见状,也只得伤心流泪离去。 次日,圣尊后钟氏亲临柔仪殿,拉着女子的手说了一番话才离开。 “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不要吓奴婢?”小翠等恭送圣尊后离开后,便见罗床之上的国后,脸色惨白,嘴角甚至流出一丝血痕。 “呵呵呵,每个人都来逼迫我?难道真的是我的错?” “娘娘,您就算为了大公子好,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小翠想到娘娘一向宽和善良,不由得哭了出来。 女子听到宫女说起自己的长子,挣扎这道:“去……去请大公子过来……我要见他。快去请他过来!” 小翠见女子脸色吓人,心中惊惧,连声道:“娘娘莫急,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大公子来!” 心中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叫过两个宫女去请大公子仲寓,又吩咐人去澄心堂请国主去了。 七岁的仲寓赶到时,也只得被被女子轻轻抚摸了一下脸蛋,就亲眼看着母亲失去了气息。 而当国主李煜赶来时,女子的身体早已冰冷了。 李煜看着女子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容,想到十年夫妻恩爱,夫唱妇随。不由得心中剧痛,对着女子的尸身失声痛哭。他没有想到本是恩爱之深的妻子,至死也没有原谅自己,至死都不愿意再见自己一面。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 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李煜伤心悔恨中留下这首凄丽之词,可惜,伊人已逝,再多的悔恨也无济于事了。 宋乾德二年冬,南唐国后周氏卒,谥号昭惠。 周宪神色木然的飘荡着,她看到李煜的神色哀痛,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了。是的,自己已经死了,被谥为昭惠。 死前那些不甘和痛恨,十年的夫妻恩爱,都像是一场梦般全部消散了。而现在自己最舍不得的,其实是长子仲寓。南唐国力江河日下,李煜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国君。或许有一天,自己的仲寓也会成为亡国之人? 周宪看了一眼灵前哭泣的长子,再看了看女眷边虽然哭泣着但是眼中丝毫没有悲意的小妹,心中依旧厌恶难忍。自己现在唯一的愿望,便是她以后不要苛待自己的仲寓了。 周宪一直徘徊了七日,也不见黄泉鬼差前来,便一直跟在儿子仲寓身边。 七岁的仲寓一脸沉默的看着书。周宪看着他小小的孤寂的身影,心中黯然。 缓缓走近仲寓,想最摸摸他的头,突然一阵大力吸来!周宪顿时失去了知觉。 秘境相识尘世百年 周宪再有知觉的时候,却被身前黑色冕服的身影骇住了。 “你是何人?” 男子身材高大,相貌冷峻,气质冷凝。一身帝王的玄色冕服,使得男子充满了威严。 “朕乃是周世宗郭荣,你又是何人?怎么来了这里?” 周宪大吃一惊,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却是一空旷的殿台,四周雾气环绕,不似在人间。 “我乃南唐国主的昭惠后周氏,见过周皇陛下。” 郭荣知晓了周宪的身份,不由得皱眉。自他死后,便莫名的来了这个空旷无人烟的奇怪地方。初时,郭荣心中悲愤,自己壮志未酬,但是英年而逝。幸好宫殿前的水池之中,每逢有月光之时,便能自此看向人间。 自从赵匡胤谎报契丹联合北汉大举南侵,领兵出征,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代周称帝后,他的悲愤却日渐变少了。毕竟儿子宗训太过年幼,主弱臣强,在太平盛世倒也罢了,奈何此时乃是天下大乱之中。大周北有北汉和契丹,南有南唐吴越,西有党项和蜀国。宗训小儿,如何能保社稷安稳? 赵匡胤乃是自己的心腹大将,没有了自己的压制,野心鹊起。不过他也是难得的比较重情义承诺之人,并不会苛待自己的后人。宗训小儿能够在乱世之中保得性命,倒也罢了。 自此之后,郭荣便在这密境之中一个人度过了六年的岁月。实在寂寞难耐之时,便自湖中看向人间,倒也略解寂寞。 只是看到赵匡胤并未如自己在世一般采取先定北方再定天下的策略时,才心生叹息--北方才是中原的心腹大犯啊…… 这日正在湖边沉思,却见一颗星辰自苍茫间坠落,待细看,却是一绝色女子的魂体落此处。 细问女子身份之后,才知道此女乃是后唐国主李煜的国后。郭荣心中顿觉老天这样的安排,着实荒诞了些。便是要有其他人出现,也该是自己的皇后才是。不过想到自己的皇后符氏还好好的活着,便熄了此等想法。 “此地只有朕一人,莫要乱走了。”郭荣对着四处打量的周宪淡淡道。 周宪也深感奇怪,为何自己死后会来这里?还有周世宗魂聚一地? 心中烦闷,便出了宫殿,举步往殿前得湖泊走去。 周宪看着湖水清澈,烟波浩瀚,顿生一股凄凉之意来。想到郭荣在此一人停留多年,内心不由得有些钦佩。 虽然是灵体状态不需吃喝,但是无声无寂却会逼得人难过。周宪也不敢主动去找郭荣说话。只是留在湖边四处看着。 若是有琵琶在手,倒也不怕寂寞了。 才这样一想,一把琵琶便突然出现在手上。 周宪一喜,果真是自己最喜欢的那把烧槽琵琶。轻轻拨动,一阵悦耳的乐声传出。 郭荣听到这乐声,走了出来。见到周宪手中的琵琶,惊讶道:“琵琶怎么来的?” 周宪也不解道:“我这想着若是有琵琶在手,便好了。这琵琶就突然出现了。” 郭荣沉默片刻道:“你再试着想想其他的东西。比方说围棋、书本等物?” 周宪点点头,心中想到《茶经》,果真出现一本茶经。 周宪很是喜欢,笑道:“看来这里的东西,只要心中所想,便会出现了。陛下怎么不试一试?” 郭荣一愣,心中有些不快。只因他在这里六年多,想过的东西不少,却没有一件凭空出现过。 周宪也不深究郭荣的脸色,心中想着很多东西,不一会儿,湖边出现了一大片桃花林和竹海,一边满天鲜花,一边葱郁竹海,顿时让空旷冷寂的密境充满了生机。 周宪惊喜的跑向桃花林,只见漫天落花,美如仙境。 周宪心中默念自己的幼子仲宣的名字,但是迟迟不见人影,本来兴致高昂的她顿时伤感起来,儿子终究是去了…… 周宪心中伤感,秘境的天空也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郭荣看着突然起了变化的天空,脸色变了变,只因自己在此处六年时间,天空永远是日夜交替,风霜雨雪雷电等从没有出现过。 待周宪心中伤感过去,阴云密布的天空才重新变成无云朗天。 郭荣心中不自在,莫非,周后才是此境的主人?不然,为何她的情绪可以影响到此间的一切?虽然做此猜测,郭荣却也没有点破。 虽然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只是念及此地只有彼此,且此间的变换也要得益于她,郭荣便开口道:“人死万事皆空,国后不必太过思虑生前之事了。” 周宪脸露无奈笑容道:“虽说万事皆空,但是思及孩儿,心中依旧难免伤感罢了。” “每逢有月光照向湖面之时,便可看向世间。你可以自此看向南唐金陵,也就能看到你的孩儿了。” 周宪眼睛一亮,还能看到仲寓也是好的。 自此之后,周宪和郭荣便在秘境之中比邻而居了。一日日里熟悉起来了。 他们本就是世间难得的聪慧之人,很多话说出口后,顿觉知音难逢,相见恨晚。 而在秘境里,他们虽然是魂体,除了没有活人的各种需要外,和活人并无不同。 日月交替,世间时光也匆匆流过,转眼已经是宋开宝八年,南唐亡国。国主李煜肉坦出城降宋。 “若是不高兴,何必再看?”郭荣看着赵匡胤大殿之上灭唐后的高兴神情,再抬头看向秘境里阴沉的天空淡淡道。 宪摇头苦笑道:“国主……李煜,虽然满腹诗才,但是于治国之道上宛如幼儿。自他鸩杀林仁肇后,无意断送南唐一线生机。国破乃是迟早之事……” 郭荣闻言,不再多说什么。看向赵匡胤屡次姑息胞弟光义,就不禁摇头!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汴梁城的宋宫之内上演了一曲“烛影斧声”的戏码,赵光义杀兄夺位! “赵光义此人心胸不及其兄甚多。”郭荣淡淡道。 郭荣此时也收回当初评价赵匡胤“重义厚道”的话了,只因他的儿子们都无一善终……而自己也只能这样眼睁睁而看着无能为力。 周宪却是一脸复杂的看着幼妹,自她嫁给李煜之后,果真做了国后,看着她和李煜夫妻恩爱……谁能想到,此时的她却随着李煜成为亡国之后呢? 周宪心中纠结,不想看,但还是忍着看了下去。看着她被宋皇封为郑国夫人,被赵光义侮辱,看着李煜和妹妹每日里不绝的争吵唾骂,看着李煜写出了“春花秋月何时了?”的绝世之作…… “又何必再看?” 郭荣看着漫天的细雨,走向周宪,她的脸上果然有着泪意。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手已经伸出,抚上了白玉般的脸颊。 周宪不由得呆愣住,眼中满是慌张错愕之色,脸庞微红。 百年时光转瞬即逝去,然而赵宋一朝始终没能实现大一统的局面!甚至在靖康元年,外族大军兵临开封城下,掳去了皇帝和宗室大臣不少人等!赵宋匆匆迁都杭州临安,丧失了中原北边大片的领土。 “主辱臣死!皇帝都被掳走了,这些大臣们还好意思活着?”郭荣满脸寒霜地看着。 周宪劝慰道:“你一早便说自赵匡胤如此重文轻武,北方早晚将成大隐患。既然早就猜到了,今日赵宋落得如此结果,实属意料之中,如今何必动怒呢?” 郭荣皱眉道:“外族入侵,被抢夺杀戮的还是汉人百姓……” 周宪一时也沉寂下来…… 不管两人如何担心世间之事,却无法阻拦世事棋局。契丹早已被灭,金人也被蒙古人打败,然后是西夏和赵宋!看到汉人累累白骨,就是周宪这个女子,心中也是寒气阵阵!眼见郭荣每日里浑身寒气沉郁!周宪也不知道从何劝起。何况,最近一些日子里,周宪发觉自己身形似乎变得淡了不少。凭所思所想出现某物的情形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灵验了。 花影深处,灯光朦胧间,只见一少女提着金线绣鞋欢快的奔向王服男子。不一会儿,两人在花间依偎细语!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是国主啊!都是我的错,和国主没有关系,姐姐要怪就怪我吧,不要生国主的气……” “娘,娘……”小小的孩童在床榻间无力的挥手。那是自己的仲宣? “请娘娘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接纳你妹妹吧……” …… 周宪被漫天的雷鸣惊醒,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还忆起了已经多年不曾回想的从前,顿时大惊起来。一边的郭荣也是满脸关切的看着她! 周宪敛去惊惧,笑道:“怎么了?你这么这样凝重的表情?” 郭荣皱眉道:“我们一向很少能像活人般睡觉,不过是闭眼休息罢了,更是不会做梦的。你刚刚说了梦话……” 周宪笑道:“是吗?没什么事情的,你别担心了。” 郭荣见周宪不说,心里不高兴,却也只得作罢。寻思以后再问罢了。 而周宪却也隐隐猜到,自己的时日怕是要到了。只是,留下郭荣一人在此?实在是让自己不忍。 周宪心中惆怅,这么多年两人灵魂相伴,是否是爱,都已经说不清了。周宪只是知道,同郭荣的感情和当年与李煜的感情不同!当年年少不知愁滋味,那种感情是少女如火的感情!很炽热,却极其容易的就被扑灭了。同郭荣的感情,却像是一杯香茗,虽淡雅,但是香气却连连绵不绝。 周宪每日里忐忑不安,也发觉到郭荣待自己愈加温柔,只是那日终是来临了。 周宪发觉自己身形变淡之际,看见了郭荣眼中震惊和伤痛的眼神。 “娥皇!” 这是郭荣第一次唤她的字,也是她意识消失前最后的记忆。 周宪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醒过来。 淡色罗帐,雕花的牙床!粉色的薄被! 这里是哪里? 周宪伸出手准备起身,看到小小少女白皙的手掌时,顿时一愣。 “二娘子,您醒了?”丫鬟掀起罗帐,脆生道。 周宪看向丫鬟,觉非常眼熟,好半天才惊讶出声道:“小翠?” 小翠用铜钩将罗帐拢好。有些疑惑的看向周宪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才睡了一觉,就将小翠给忘记了?” 周宪摇摇头,抬脚下了床,看向闺房,心中却是剧震的。 这,这不是老家广陵里自己的闺房吗?八仙桌子上摆着自己最喜欢的白瓷花瓶。窗下的长案上放着一具古琴。另一边的八宝阁之上,却是摆着不少的乐谱孤本。 “二娘子这是怎么了?该梳洗下去给夫人请安了。免得又被夫人数落二娘子你没有大娘子懂事呢!”一丫鬟端着一铜盆水进来了。 周宪迷迷糊糊的任丫鬟洗了脸,换了衣服梳了头。 出了门才回过神来。打量周围的景色,确实是自己记忆中广陵老家的景色。 只是,自己明明是父亲母亲的长女,怎么会是二娘子?记忆中的一切,莫非都是梦?和郭荣在秘境中的相伴的三百年也是梦? 周宪顿时迷茫起来,何为真?何为幻? 无意识中摘了一朵芍药,却被花间的刺给刺到了。 周宪被手指间的痛觉惊醒回神,鲜红的一滴血滴在了左手腕上的翠枝云纹缠绕的碧玉镯上。 周宪眼前景象突然变换,居然又回到了秘境之中! “娥皇!” 还没有回过神,周宪觉得自己被人拥住。 好半天,才被放开。 是郭荣! 郭荣本已经看习惯了已经是成熟女子的周宪,现在对着只有十来岁的她,震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宪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 郭荣听周宪说她似乎回到了她十二三岁左右的时候,凝神想了一会儿道:“先别管那么多,你再想着回到之前周家花园的情景试试看?” 周宪依言一想,瞬间便身处花园之中,身边的两个丫鬟甚至不知道自己消失了一会儿。 周宪心中略有所觉,莫非自己和郭荣曾经住的秘境,其实是在这个玉镯里? 周宪将镯子凑到唇前,轻声道:“陛下?郭荣?” 耳边果真响起了郭荣的声音。周宪顿时欣喜异常,脑中想着秘境,马上又进去了秘境,将这发现告知了郭荣。 郭荣听周宪说完,心中为周宪再世为人欣喜外,也有着淡淡的失落,这里只余自己一人了…… 周宪看出郭荣的失落,想了想道:“不如我带你出去?” 郭荣听后心头一动,即便没有身体,若能在尘世现身,虽然是鬼魅,倒也比只身在秘境之中强些。 周宪想了想,牵起了郭荣的手,闭眼想着外间。再睁开眼时已经是花园之中。 再世重生今夕何夕 “二娘子,您怎么了?"晴儿看到停住脚步的周宪,有些疑惑的问道。 周宪一愣,看了看牵着自己右手的郭荣,依旧是帝王的黑色云纹冕服。但是看两个丫头的样子,也只有自己能够看得见他了? 周宪对着有些茫然的郭荣一笑,便跟着丫鬟往母亲周夫人的正院去了。 周宪已经结合身体中的记忆确定这里是广陵老家,而父亲因为被权臣宋齐丘所嫉,迁为镇南军节度使,现在又迁为宁**节度使。母亲就带着自己和姐姐回了广陵老家待产。 周宪皱眉,有些不解。最小的妹妹周宝是在自己十三岁那一年出生的。而现在的自己才十二岁,妹妹怎么会已经出生了? 才进花木葱茏的小院,周宪就听见堂屋里一阵说笑声。 “哎呀,宣儿,你真是娘的乖女儿,哎,幸亏有你在,娘这才清省好多。” “娘啊,我是您的长女,自当为你为你分忧的。” 周宪脚步顿了顿才进了屋里,给周夫人请了安,就立在一边。 周夫人看着不及长女活泼的次女,皱眉道:“怎么不知道给你姐姐行礼?” 周宪略微皱了皱眉头,这才看向那个“姐姐”,一身湖绿色的长裙,眉目灵动,和自己的长相有五分相似之处。 自己怎么会有一个姐姐?这里到底是哪里? 此时由不得自己多想,周宪从容给“姐姐”见了礼。这才沉默着站在一边。 周夫人也不以为意,继而逗弄着幼女,和长女说笑起来。 “哎,你父亲乃是烈祖的心腹重臣,如今却被当今陛下误会,一个人在宣州,也不知道何时能回金陵呢。” “母亲,父亲那般能干,陛下一定会记起父亲来的。您莫要担心了。等小妹再大一点,我们也可以去宣州陪伴父亲啊!” “也是,让你父亲一人在宣州,我还真的不放心呢。” 周宪听着"姐姐"和母亲的说笑,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其实也没有这般和母亲相处过。那个时候,母亲待自己也是严厉有余而亲切不足,到了后来,更是因为小妹的原因,自己和母亲终究是母女情分大减…… 这世重见,依旧不得母亲的重视……当年之事,即便心中有怨有恨,但是作为一个女儿,如何去恨自己的亲生母亲?况且,事情于自己已经过去了三百年,而于母亲,却还没有发生。只是,自己当真做不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那样和母亲相处了。这样的疏离,周宪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郭荣一直跟着周宪进了房,他发觉自己只要停在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身形就会不由自由的被什么控制似的移动到她身边。 郭荣不及细想其中的原因,此时感觉到她的黯然,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 周宪感觉到郭荣的安慰,向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周宪感到一直和母亲说笑的“姐姐”周宣,却不时看向自己。 周宪心中一惊,莫非她发现了自己和从前什么不同之处么? 其实是周宪多想了,姐妹俩因为性情不同,并不大亲近。 周宣不过是习惯性地看向沉默的妹妹。除了觉得妹妹比之往日更加沉默些外,并无其他感觉。相对的,她心中更多的是得意母亲对自己的偏爱,和对不受重视的妹妹的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 “妹妹,你也不要只是呆坐着,来,看看咱们的小妹妹,她多可爱啊!” 周宪不防被周宣拉着到了襁褓中的小孩面前。不过不高兴的不止周宪一人,还有郭荣,他也很恼怒周宪被拉走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也被拉到了女婴的前面。 小小的女婴是很可爱,秘密的胎发,大大的眼睛,白白软软的小嘴。谁人能想到,她长大后,会是那般有心计的女人呢? 周宪根本不想伸手去抱幼妹,看着这个婴儿,就想起那前世毁掉自己幸福生活的小妹,即便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幼儿。但是周宪怎么也不能生出亲近之感来。 周夫人见周宪不想抱幼女的样子,脸一沉,不悦道:“你怎么这么没有姐妹之情?” 周宪一窒,咬唇垂下了眼。而一边的郭荣,也皱了皱眉头。 这一天的母女之会,就这样落幕了。 “二妹留步。” 周宪顿住步,看着从后面追上自己的周宣。 “姐姐有什么事?”周宪的话一出口,也不为那句姐姐不好意思。郭荣也静静站在一边,感受阳光从身上穿过的感觉。 “二妹,我是想说,娘其实也是很喜欢你的。只要你不老是那样沉默寡言的。而且咱们小妹才几个月大,她希望我们做姐姐的多爱护妹妹而已。” 周宣这个时候真的很像一个大姐姐。 但是周宣眼中那种居高临下的神色,却让周宪有些明了,“亲”姐姐的提醒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多谢姐姐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周宣嫣然一笑道:“那就好。过几天就是小妹满百日的大喜日子了。娘说,爹爹虽然不在家中,但是也要好生操办一下。还要请栖灵寺的主持方丈来给小妹看看面相,说说命格呢。” 周宪心中突然一动,当年家中似乎并不曾有这么一出啊,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周宪心中涌起阵阵不安。 “恩,多谢姐姐告知,我会备下礼物的。” 周宣这才满意的带着丫鬟走远的。 周宪回到了自己院中,对丫鬟晴儿和翠儿道:“我想看会儿书,你们都出去吧。我没有叫你们,就不要进来打扰我。” “是。” 待丫鬟们出去了,周宪对着郭荣轻声道:“你说我真的是回到了从前了吗?怎么一切都有不一样的感觉?我本是父亲母亲的长女,如今却是次女。而且小妹宝儿居然已经出生了!我记得我年长她十三岁,应该是明年出生才是的。” 郭荣沉思考片刻,想到庄生梦蝶的典故,也不能分辨何是真何是幻了? 半天才轻声道:“你也不用疑惑,找个机会出门去,或者让人在外面打听一下。如果外间大体上和以前一样,也就说是,只有你家中的情形有些不同。” 周宪叹了口气无奈道:“也只得这样了。不如我今日里去和母亲讲,以给小妹选百日礼为由明天上街去?” 郭荣点头道:“也好,明日里我和你一起去。” 周宪笑盈盈的同意了。话说完,却见郭荣在打量自己的闺房,不由得有些羞窘。 “女儿家的闺阁有什么好打探的?” 郭荣微微一笑。 “没什么,不过是想着你父亲其实也是疼爱你的。” 周宗此人不愧是南唐有名的敛财人,不说做官,就说着做买卖也是有一手的。周家豪富,从娥皇的闺阁摆设上,便可见一斑了。 周宪想着父亲一直以来都是疼爱自己的。想到他一生为了南唐操劳,但是女儿和南唐都不曾有好的结局,不由有几分黯然。 “父亲确实比较疼爱我。若是当年父亲还在,他定会将小妹送去庵堂,也不会让她进唐宫的。” 郭荣听周宪说起南唐皇宫,就有几分不自在。莫非娥皇心中还记挂这前世和李煜之事? 周宪也有些窘然,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是还记挂着和李煜之事,只是……哎,若无那些事情,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郭荣心中虽然还是不喜,面上神色已经恢复平常,但是心中却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将周宪心中的南唐和李煜的影响都消除掉,哪怕是黯然和愤怒。只有自己,才应该被她放心心中的。 “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回秘境去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跟着我的。” 周宪一想到自己休息时,郭荣还跟在一边,就有些羞窘。 扭头一看,但见郭荣正坐身边丝毫不动地看向自己。脸上神色也却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变化的样子。 周宪想了想,难以置信的看向郭荣,半天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莫非,还要我亲自送你回去,你才可以回秘境?” 郭荣露出一丝无奈神情,并不觉得丢脸,事实已经如此,他也唯有接受了。 周宪轻轻握住郭荣的手,想着秘境,睁开眼一看,果真回到了桃花满天飞舞的秘境。 “你自己试试,若是没有我,可否能自由进出秘境呢?” 郭荣依言试了试,才真的确定自己进出秘境必须得周宪带着才行。 周宪想到郭荣只能依照自己的心意进出秘境,不由得露出狡黠的目光道:“陛下以后可要处处听我的哦,不然可就惨啦!” 郭荣也觉得上天如此,实在是有些作弄自己。不过看见周宪如春花娇艳般的笑容,心中的不忿却奇迹般得并没有出现。 “对了,这才出去了一回,我怎么觉得这些花草树木和往常不一样了?你看,似乎格外有生机些。” 郭荣发觉,这个秘境真的如同周宪一样,好似重新活过来一样。 周宪这才细细看了去,果真如郭荣所说,湖水在荡漾,树木也多了生机,花儿在微风中荡漾…… “啊,你来看,这泥土中有一棵小苗新长了出来!”周宪指着一株小苗惊喜道。 “明儿我就给陛下找些种子来。” “是,看来我也可以在这里做农夫了。” 周宪听了嫣然一笑,郭荣虽然可以和她一起出秘境,但是再外面的时候,除了自己,他却无法触碰外界的任何东西。秘境之中太过寂寞了,有些事情做,他也是高兴的。 郭荣想到一事,便道:“不如找些药材在此种植看看?” 周宪明了,想到郭荣不过三十九岁便急病而亡,心中喟叹。便应了。 “二娘子,您也该想想送什么给夫人做小娘子的百日礼物了。不然夫人又要说你了。”小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直这么关心自己呢。 周宪半依在靠窗的榻上,看着窗外的斜阳残照,不由得有些痴了。 “百日礼罢了,小孩子的东西,还不好准备?实在不行,明日里我们上街去看看。”周宪不以为然地道。 “二娘子,带我们一起去吧!” 小翠和晴儿两人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周宪。 周宪看着她们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好,自然少不得你们俩个了。” 当家人不在家中,女主人忙着照顾小女儿。周夫人就吩咐下去,不需要晨昏都去她那里请安的。但是想到明天想出门,周宪在自己屋中用过了饭后,就去了周夫人屋里。 “母亲,我想为小妹准备一份百日礼物,想去街上看看。” 周夫人对次女的不喜欢,就是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要说起来,次女的容貌并不输给长女,清丽脱俗还更胜过长女几分的。 “恩,算你有心了。出门时身边的人不要少带。买好东西早些回府就是了。” “是。”周宪恭敬的应了。 “好了早些去歇息吧。” 周宪自周夫人房中回去后,稍微洗漱了就歇息了。但是在床上却辗转不得入眠。也是,这么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和郭荣在秘境中相伴,少了他居然还睡不着了…… 周宪面上苦笑,想想便闭着眼睛进了秘境。 却看见郭荣正负手站在桃花树海边。 郭荣抬头看向周宪,皱眉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歇息?” 周宪自然不会讲出是因为没有了郭荣而睡不着。 “大概是重新为人不大习惯,所以睡不着。你在看什么?” 周宪走近郭荣,便看见白日里还是刚刚发芽的小苗已经长得有一人半高了,其上更是结了许多个大大圆圆的桃子来。 “我刚刚亲眼见它飞快的长高、开发、结果……” 周宪惊奇的看向那些硕大的水灵的桃子,才走近,便闻到一阵香甜的气味。 “也不知道这些桃子能不能吃呢。” 郭荣想了想便伸手摘了一个递给周宪笑道:"带出去试试便知道了。” 周宪看着桃子,对着郭荣笑了笑:"若是可以吃,我明日多带些种子进来。以后你无事时就在秘境里做农夫吧。” 周宪捧着桃子出了秘境,睁开眼睛,便看着手里原本水灵的桃子飞快失去了光泽。 “看来,这些秘境中的东西也只能存在秘境之中呢,明天的种子要不要买呢?算了,还是买一些,免得他每日里无事嫌闷……” 第二日里,周宪一早还是如前日那般去了周夫人院中请安,自然又见了一番母女相亲相爱的景象。 “你啊,可不能光在娘这个撒娇玩耍了。对着教娘们学习琴棋歌舞,可不能放松了。” 周夫人爱怜惜的看着长女那如春花娇嫩的容颜笑道。 “娘,我知道的。教娘没可都是夸奖女儿有天赋呢!” 周夫人欣慰一笑,这才看向周宪:“娘不求你像你姐姐那样拔尖,但是也要努力才是。” 周宪垂首应了。 周夫人也不在意,继续和长女说着话。心里满是骄傲。当年,这个女儿出生时,满院霞光,更有神算子说女儿是鸾凤之命!鸾凤,不就是说将来会嫁进帝王之家么? “我的女儿,将是最最尊贵的人儿呢!” 周宪心中一动,看向母亲和姐姐,却见母亲眼中的光芒,姐姐眼中的野心和向往。不由得一愣! 当年,当年母亲是不是也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乱世浮华秘境之果 周宪等周夫人和周宣说话告一段落了,这才开口道:“母亲,天色不早了,女儿这就出府去了。” 周夫人瞥了一眼次女,看她衣着素净,点头道:“万事小心点,早去早回。” 周宣见妹妹能出门,自然也是心神意动的。不由得对周夫人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娘啊,让我和妹妹一起去吧?” “你啊,你可不行。你得好生跟着教娘学跳舞。怎么能和妹妹一样跑出街上玩耍呢。娘以前就告诉过你,我的琅嬛啊,是国母的命呢!” 周宪退出屋子的步子在听到“国母”两字的时候顿了顿。 周宪沉默的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沉默了片刻,才吩咐丫鬟道:“替我梳一个简单的发髻,一会要出门去。” 晴儿和翠儿早已经习惯了二娘子自夫人那里回来后的沉默,也不多说什么,麻利的替周宪打扮起来。 周宪看着镜子中梳着双螺髻的少女,满意的点点头。 “晴儿,小翠,你们俩也去换件适合外出的衣服吧。” 晴儿和小翠很是高兴,行了礼就匆匆跑去换衣服不提。 周宪趁机进了秘境之中,同之前一样,郭荣还是负手站在湖边。 周宪心中喟叹。扬起笑容走近道:“可以出门了。” 郭荣转头看着周宪,那股落寞之感才消失。牵起她的手道:“甚好。说来,我也想看看这个时候的广陵城。” 周宪提步笑道:“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个时候的广陵城景色也不输给三月的时候呢。” 暮春的广陵,也有它的柔美所在。虽然中原动荡,但是近几年里南唐还算安稳,广陵城里呈现出一片安逸平和的景象。 “亲眼所见才知道,此时的南方真的比北方富庶了。” 周宪想了想轻叹道:“百年之前的长安城和东都洛阳又是何等富庶光景?如今南边似乎有赶超之势,不过是因为北方的战乱频繁罢了。而且这富庶终究是表面上的,你看那里,还是不有人卖女典子……” 周宪指着墙角处是不是出现的衣衫褴褛的人,身边都跪着几个孩子,头上都插着草。 郭荣对这些事情如何不知?他幼年时也曾因为家贫而在姑父家中长大,其后为了生计,也走南闯北做生意。见惯了乱世之中,百姓之命贱如草芥。为君之德,在于庶民百姓,而不在于权术疆土……郭荣收回目光,南唐此时的安稳,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周宪撩起缓缓走动的车帘,看着那些兜售货物的摊贩,见郭同还在沉思,便笑道:“别多想了,我们还是下车去看看为好,也不知那些老农可有贩售种子的。” 见周宪一下子从忧国忧民说到种子,郭荣摇摇头,有些失笑。 周宪叫了听车,扶着外面丫鬟的手下了车,回头看看了郭荣,这才走向那些兜售的摊贩。 “诶?这位小娘子请留步!” 周宪正缓缓看着小摊上的东西,听见身后的声音,不由得回头。 却是一白面道士,手上还执着一根幡布,上面书着“神算子”三字。 “这位先生可是在叫我家娘子?”晴儿好奇的问道。 周宪见神算子已经过来了,便顿住了脚步。 神算子皱眉围着周宪转了几圈后,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为何小娘子身上会隐隐有龙气呢? 周宪脸上一惊,看了看身边的郭荣一眼,笑对神算子道:“先生真是说笑了。” 那知道那神算子抬头看向周宪的面容,一看也是惊讶异常的。 “凤隐之相?那龙气是哪里来的?这,这该作何解……” 周宪想到家中周夫人之所以那样重视周宣,无非是有人说她命格极贵,若是神算子刚才的那番话被她知道了,自己岂不是又要像前世一样,被送入唐宫之中? 周宪心中不豫,也不和神算子多说,扭头便疾步走了。 那神算子很快就发觉了,自然在后面追着。 晴儿和小翠两个丫鬟忙叫着跟来的两个家仆将之拦下了。 “二娘子,奴婢们看您还是上马车去吧。”小翠对着那追着的算命的真是心有余悸了。 倒是晴儿儿眼中闪过光芒,等到一行人进了一家茶馆里,晴儿才悄声对周宪道:“二娘子,夫人之所以那样喜欢大娘子,不就是因为算命先生和一些大师们说的话么?说大娘子将来是富贵至极的命格么?若是刚刚那番番话说给夫人听了,夫人也一定会重视二娘子您的……” 最后的话语越说越轻,在周宪清冷的目光下消失。 “夫人乃是我的亲生母亲,待我也是好的。你这番话岂不是指责她待我不好了?” 晴儿心头一震,委屈的行礼道:“二娘子,晴儿真的没那个意思。”周府里谁不知道周夫人最不喜欢人说她待女儿偏心的? 周宪让两个丫鬟去了另张桌子,才对着一直在身边的郭荣苦笑了一下。 翠儿那些话,说起来,的确是真的。母亲周夫人为人,却是如此的。 郭荣对着却很能理解,因为他的生父也是个不着调的。父母的为人,子女不好置评。郭荣执起周宪的手以做安慰。 “哎哟,兄弟,你可算从北边过来了。来来来,小弟以茶代酒先给你压压惊。” 茶馆正中的桌子边,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满脸风霜之色,脚边还放着几个行囊。 “好,兄弟先谢过于兄了。”风尘之色的男子饮尽杯中茶水后才叹口气道:“如今北地能像我这样活着逃到南边的人可不多呢。哎,想安心在家种地,那是妄想!还要担心被征去做兵卒……你们知道兄弟我兄弟五人,如今只得我一人还活着呢!”话到最后,还流下了几滴男儿泪。 “哎,说起来,北边听说又换皇帝了。现在是什么,什么汉帝吧!要说南边虽然也有战乱,倒是比北边要好些。兄弟你以后在咱们这边好生活着,也是对得起父母兄弟了。” “就是啊,别想那么多了。哎,说来那些个皇帝还不是动不动就被杀了?如今这世道啊,真是……” 周宪看郭荣的神情,知道他是想知道北边汉国里亲人的消息。便招来了店小二,给了他几个大钱,嘱咐了几句,便让他去了。 郭荣看着周宪的举动,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更加有力了,眼中更是有了笑意,引得周宪脸上也飞起了乱红。 “哟,客官,北边的皇帝是被换了啊?现在的皇帝是谁呢?以前的那个晋国皇帝不是说很厉害的么?咱们唐国都拿他们没法子呢!” 小二这话自然是周宪叮嘱的。 那北边来的汉子自然都说了,虽然他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但是能顺利逃到南边来,在北边时,家中也是小又资产的。身在乱世中,自然时常关注局势的。 “哎,现如今的皇帝的就是曾经的太原节度使,姓刘,叫什么就不知道了。说来,说来还是北边的契丹人厉害啊,将晋国的皇帝都给抓了。幸好兄弟我的祖籍是太原,太原好地方啊,契丹人打草谷也到不了那里……” 其后小二又问了几个问题,周宪等听了好半天,才听提到郭威的名字。至于郭荣?这个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左监门卫将军,怎么可能从平民百姓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看来外间的时局和咱们前世的是一样的。就是一些小事上不同吧。”郭荣和周宪都如此想到。 这一日,周宪在一家玉器行中买了数颗不错的珍珠,又让丫鬟们买了不少种子,这才回府。 周宪才到家就对小翠和晴儿道:“你们去厨房要些水来,去净房准备好,我一会儿沐浴。” 等丫鬟们离开了,周宪就带着郭荣回了秘境。 周宪看郭荣神色中还是有些怅然,便劝道:“不要再想了。我想,北边肯定有另一个你存在的。” 郭荣半天才展眉笑叹:“再想又能如何?上天这样安排,还真是……”随即接过周宪手中的种子道:“昨日那桃子你可吃了?” 周宪脸上露出一丝失望道:“这桃子一带出去,就很快的变得干枯了,完全不能吃。” 她看郭荣脸上也有失望的神情,狡黠一笑:“你可不要以为我不能带出去吃,就不好生种这些东西哦。我在外面不能吃,在这里倒是可以的。” 说完就伸手接下一个因太熟了而自树上落下的桃子,在湖水中稍微洗了洗,就吃了起来。便吃还边冲郭荣笑。 郭荣失笑,看了看种子便道:“好,我不会偷懒的。不过要种他们,得有农具才行。还有,这些桃子还得收起来才是。总不能让它们全部落在地上了。” 周宪吃完桃子,只觉得口齿生津,可以称得上是她两世以来吃过的最香甜的桃子了。 “恩,也是。” 周宪闭眼想着筐和篮子等物,已经一些农具,不一会儿,湖边就有了竹筐、犁、锄头、镰刀等物! 郭荣笑了笑,“你啊,果真是没见过农事的,这犁在这儿是用不着的。” 周宪闻言有些惭愧,转移话题道:“说来这一片桃树花海,也就这一棵树才结了桃子,真是稀奇了。” 郭荣也知道周宪不好意思,柔和地看着她笑道:“当真是有些稀奇。不过,咱们这处秘境就已经够稀奇了,所以只这一棵树结果也算不上什么了。” 周宪点头笑道:“确实如此。” “咕咕咕……” 周宪被自己腹部传来的响声弄得呆愣了一下,半天才像意识到什么,也不和郭荣多说什么,匆匆的离了秘境。 郭荣先也是一呆,片刻后才哈哈笑了起来。只是半天后心中却是涌上一阵悲凉。她已为人,而自己,却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继续下去。 郭荣沉默了片刻,看向那些桃子。不由得一嗤,自己这些日子还真是疯魔了,明明只是鬼魅,那些心思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泄愤般地摘了一颗桃子咬了一口。心中无限悲凉和孤寂。 周宪匆匆出了秘境了,娇俏的脸上都是尴尬的红晕。两世为人,她还从没有过如此尴尬的经历。 匆匆蹲了净桶,才出了净房,又听见肚子里咕噜噜的响声。不由得又回去了。一连蹲了七次净桶,两腿都有点打晃了,周宪这才面色发青的出来了。 “二娘子,您怎么样了?”小翠和晴儿走近便闻道一阵异味,且周宪的脸色是真正的青黑,就像是脸上有一层薄薄的请青黑灰泥敷在上面。 周宪自己当然也闻到了浑身的异味,见两人眼中惊惧的神色,忙往铜镜中一看,也被吓了一跳。 “浴桶、水和帕子都备好了?” “二娘子,还是先请个大夫看看吧……” 大凡美人,都是容不得自己一点脏臭的,周宪也不例外。“不,先洗洗再说。你们再去厨房要水来,估计我要洗好几遍呢。” 事实也的确如周宪所说的那样,她一共清洗了五次,才将浑身的黑泥和异味洗去。 擦干身体后,周宪怎么看怎么觉得浑身肌肤变得更加的晶莹剔透了。她不由得猜想,拉肚子和身体上的那些乌黑的东西莫非是身体里面的脏物么?不过,能将这些脏东西放出来,莫非是在秘境之中所吃的那个桃子的功劳? 晴儿和翠儿看着出浴后更加清丽的周宪时,也有些吃惊。 周宪不知道如何解释,也不想解释。轻笑道:"让你们不停的去厨房要水,是不是收到责难了?" 随即从首饰匣子里取了两只绞丝银镯子赏了她们俩。 “辛苦你们了。” 两丫鬟本有些委屈的脸,顿时浮现了笑容。 “谢谢二娘子。” “今天我拉肚子的事儿就不要说出去了,不然我可会罚你们的。” “是!” 等两个丫鬟都出去了,周宪有些无聊起来了。她一时也不好意思再回秘境去,毕竟那样尴尬的跑出来,实在是,丢脸啊!她却不知道,此时的郭荣也经历着奇异的事情。 郭荣在秘境里的确能触物,和真人相差不大。但是毕竟不是真人,三百年来,完全不需要进食睡眠的。今日,却因为心中的触动,而吃了秘境的桃子,他便觉得整个身子好似在烈火中炙烤一般,随后却又像被扔在了冰天雪地之中一样。 就这样忽热忽冷的煎熬中,郭荣好不容易才将体内到处乱窜的那股气吸收。 郭荣生前在登上皇位之前,本是武将,一向也是勇猛非常的。只是说到内家功夫,却并不是很精通。他此时觉得体内那股气,好似让他浑身蕴满了气。就如同那些修习内家功夫的人,身负内力! 郭荣知道周宪一时半会不会再来秘境,便脱下冕服中衣,进了湖泊沐浴。 其实郭荣猜对了,那果子的确非凡品,即便是魂体,也能让魂体三火愈加旺盛。若是他日在世为人,魂体的强大,会使得身体也变得强韧起来。 姐妹相处心意忽明 周宪一连七天都没有去秘境,心中虽然像失了什么,人也显得比之前烦躁些,也时常发呆走神,让两个贴身丫鬟都有些纳闷。 “二娘子这两日里跳舞倒是比往日有了进步。” 周宪随着乐声停下动作,对教导周家姐妹学舞的教娘点点头,就看着另一边的周宣在音乐声中快速旋转的身姿。 前世的自己也很爱歌舞。但是看尽百年变迁,于歌舞的认知,她不得不承认,不过点缀乱世的繁花而已。太过漂亮的容貌,绝美的舞蹈和婉转的歌喉,都是毁掉一个女子安稳生活的利器。 自古红颜多薄命便是如此。 周宪不想如上一世般被父母送入唐宫之中,于歌舞一道,自然不太上心了。相反,还要故意表现得没有多大的天赋才行。但是,没想到孔教娘像是看出什么来了,居然说了这句话。 “姐姐跳得才是极好!便是唐时风靡一时的胡旋舞也学得这样好。” 孔教娘面带笑容的看着宛如翩然蝴蝶般的周宣,她承认周宣的资质虽不是最好的,但是却有着对歌舞独特的认知和触感,让她的舞蹈多了一份勃勃生机。 “啊!好累。孔教娘,妹妹,我今日跳得如何?”周宣停下动作,一边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抹着额头的汗珠,一边娇声笑道。 周宪看到孔教娘脸上真诚的笑容,明白她是真的喜欢周宣。 再看周宣和孔教娘的相处,孔教娘将动作一一分说,那里做得好,那里需要注意……真是倾囊相授了。而周宣对孔教娘,果真也是很亲厚的模样,想到周宣对待诗书的师傅就不是这样的态度,随即心中似乎明了些什么。 周宪退到一边,面带笑容地看着。 上午是学歌舞,下午则随着先生读诗书学字画。 教姐妹俩读书的先生姓冯,五十多岁。河间人。因为世道衰败,改朝换代太多频繁,他少年时代得到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后,便不能参加科举了。乱世之中,文人身份没有丝毫的被尊崇的地方。 不过周宪一向秉承着尊师重教的想法,且郭荣时常和她说起了周太祖郭威之事。周太祖郭威虽然是马上皇帝,却是难得的仁德之君,并不以武力得到皇位而尊崇武将。其后的郭荣也是将此认知延续,重用文官,慢慢削弱节度使的割据势力。再是赵匡胤将读书人的地位大大提高,任文人治国监军,即便武备松弛,但是国家却免于动乱,再也没有藩镇节制割据之祸。所以在她看来,并不觉得文人比武人身份低多少。因此她对于这位冯先生的态度,就是非常恭敬的。这一对比之下,便是周宪也很快察觉了周宣对于书生的不以为然的态度。 “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冯先生摇头晃脑的说着今天要学习的内容。抬头就见周宣掩唇小小打了一个哈欠。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打了教导书法字画诗书的冯先生的脸面。 “大娘子,我刚才说的内容,大娘子可是已经知道意思了?从中悟出了什么道理了?” 周宣愣了一下,眨眨眼笑道:“冯先生能才说一遍您刚才读的句子么?” 虽然乱世之中读书人最是不值钱了,但是文人习性却是难以改变的。冯先生被气得胡子直翘,好半天才道:“圣人诚不欺我,果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周宣却是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道:“更难养的是,既是小人有是女子的人哦。而且先生那句话,可是将先生的女性亲眷也骂进去了呢。” 周宣心里是真的不大看的起这个先生,只是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好。殊不知冯老夫子半世飘零,经过了不少冷待和白眼。于周宣眼中的轻视怎会不知道呢?他为了生计也就不好计较,只是心中对于周宣的意见就难说了。 “我也不和你计较了,接着读书吧……” “先生,你还是讲讲诗词吧,这些之乎者也,也不用闺阁女子知道的。” 周宣想到古文,就头痛。相当年,她是个超级偏科的艺术系学生,最怕的就是古文了。 “妹妹,你说姐姐说的可在理?咱们闺中女子学习的是不是应该学女子该学的东西?” 周宪一愣,自己可不想被周宣扯近她和先生的冲突里。 “妹妹也不大明白呢。姐姐可以去问母亲的。她请先生来教导我们姐妹,肯定是有想法的。” 周宣看了看周宪,心中不满,亲姐妹居然不站在自己这边。随即和冯先生争论起来。 而周宪只是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着书本、字帖。几日时间里,周宪知道,等到字画先生来时,这争论便会告一段落了。 字画先生姓王,东平人,比冯先生年轻许多,三十岁出头。直襟墨袍风姿不俗。周宪明白为什么周宣为何对字画课的抵触不大,就是她,见过李煜、郭荣这等人中之龙的风姿,也不得不赞叹一声王先生好风度。 而周宣在字画上并无天赋,相对而言,周宪虽然性格内敛,但是却时常被王先生表扬。 “二娘子今日的字迹似乎更多了几分风骨,于闺阁女子而言,确实难得。” 周宪并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书法字画,于现在的她看来不过是小道罢了。 一边的周宣咬了咬唇,看向周宣的目光带着连她都不自知的寒意。 “王先生,你看看我这几个字。” 周宣相信王先生一定会为这句诗词叫好的。那可是被千百年后不少人传唱的句子呢,只可以自己只记得一句。 “小楼一夜听春雨。” 王先生缓缓念道,看向周宣的目光变暖:“大娘子好意境!只是这字还要多多练习才是。” 周宣一手大字,只能称得上工整而已。 周宪发誓自己眼角看见周宣眼中的愠色,心中暗叹,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姐姐也太好胜了些。 申时末,周宪结束功课,回到了院子里。 “二娘子,回来啦。奴婢们已经备好了点心,二娘子先用一点吧。”小翠和晴儿看到周宪回来了,忙迎了上去。 周宪对着小翠点点头,想到这个丫鬟在前世一直陪着自己到最后,不是没有感触的。而生母周夫人和姐姐周宣却都没发现"周宪"的不同,两相对比,周宪纵使再淡薄,心中也有一丝凉意的。有时候,周宪甚至觉得,周府只是她的暂居之地,她真正的家事秘境。 周宪对于这些都是淡然处之的,既然觉得周府是暂居之地,又何必为了这些人伤心呢! 过两日,便是周宝的百日了,周宪再不愿意,也得给她准备一件礼物。 周宪亲手用鹅黄、嫩绿、桃红、水蓝四色的丝线打了一条络子,将买回的五颗大珍珠都拢上,结成了花瓣的样子。作为小妹百日礼便也使得了。想到已经七日没见郭荣,周宪心中顿生经年没见的感觉…… 谁言相思了无言?这就是相思么? 周宪这个时候明了,自己对郭荣的心意,不是一句多年相伴所以相知能混过去的。哪怕自己动心的对象,并不是人…… 想到自己和郭荣的情形,周宪心中一阵茫然。半天才低叹一声,闭着眼睛就进了秘境。 还是何从前一样,郭荣负手站在湖边的树下。孤寂的身影却又隐隐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气势。虽然是在看风景,却总给人一种孤傲之感。 不知道怎么的,周宪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悲伤和怜惜。 郭荣转头看向周宪时,便看见周宪朝自己飞快的跑过来,然后抱住了自己。 郭荣先是有一点的诧异,随即眼中出现了暖意。伸出双臂,将她深深的拥在了怀里。 两人静静的拥抱着。此时两人心中都觉得,此时此刻若是能永远下去就好了。 “娥皇,我很想你……我还担心若是你一直不再来,我便只能一人站在这里了……” “我也很想你,不管怎么样,只要我活着,我永远会陪着你……"周宪在郭荣的怀中抬起头,郑重的说道。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只过了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最后郭荣两人相视而笑。 郭荣牵着周宪的手,指着那些已经不是种子样的物品道:“你看。” “啊,它们长得真快!可惜不能拿出去用。” 周宪看着这个头极大,颜色也是晶莹剔透的白萝卜有些遗憾道。 “这样也好,若真的能拿出去,也许会招来他人觊觎。” 周宪叹道:“如果能拿出去,也许将来碰到世间的另一个你,给他用了这东西,他的身体也许就不会那样差了。你看,我只吃了一个桃子,感觉身体轻盈了好些。” 郭荣看着周宪的肤色果真比之前更加晶莹剔透,沉默半晌才道:“上天这样安排,我们也奈何不得……” 此时是南唐保大五年,汉乾祐元年,离满门被屠还有两年时间,若说郭荣没想过去给改变满门被屠的惨剧,绝对是假话。只是此时无法可想,所以,也只能心里想想而已了。 “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得想想法子的。就这样认命,怎么能甘心?而且,你现在这样的情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周宪觉得若是一人一鬼,结果如何,始终是难料。 “我们是否要请那位方丈大师求助呢?” 郭荣脸色有些改变,前世里他极其不喜欢和尚尼姑之流。百姓流离失所易子相食时,也不见这些人“慈悲”出面普度众生,而且那些寺庙里的“出家人”真正的身份大多是逃兵、恶贼、逃奴等。另外寺庙占有大量土地但是却不需向朝廷缴纳赋税……种种事实让他在显德二年,下令“灭佛”。虽然不如前朝三帝灭佛的动静大,但是短短三个月之内,他便下令捣毁了近三万座寺庙,强令近百万的僧尼还俗。 此时突然说要请方丈帮忙,他心中着实有些别扭。 “此事还是要慎重的,也免得你被人误会,传不好的话来。” 周宪凝神想了片刻才道:“你的顾虑有道理,我不会唐突的直接跑去找方丈的。我先让丫鬟们去打听下他的生平在做打算的。还有,若是他真有本事,自然应该看得出你我两人的异常来的。到时候是否向他求助,我们再看就好了。" 郭荣觉得这样的提议很好,就点头同意了。 郭宪心中不是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真,但是已然心动,还能如何?其实自己也是极其执拗之人,爱恨都不肯妥协呢。 第二日开始一直到周家小娘子的百日大宴,周夫人甚至为了小女儿,在周府门前摆了七日的流水席。而周宪这个不大被重视的姐姐也得出来忙了。 在门口看着那些哄抢食物的衣衫褴褛之人,周宪只得默然叹息。她不过是个平常的女子,南唐郑王妃和国后的生活,并不曾让她认识到天下之间,皇室之外,那些杀戮和战争。而在经过了秘境的三百年后,她也不是从前那眼光只在歌舞闺阁之中的女子了。 到了百日礼的这天,周家一时间宾客盈门,比之前几天更加热闹。 花树隐隐,红色的灯笼高燃。 周宪也得跟在周宣身后,陪着一些夫人带来的小娘子说笑。 这一天的周宪,虽然打扮没有周宣那般华贵逼人,但是却独有一番清丽秀致,引得小娘子们纷纷向她打听用了何种脂粉。 周宪感受到周宣有些变冷的脸色,笑道:“其实我用的那些脂粉都是家姐亲做的。你们可向家姐打听的。” 周宪立即便周宣投来的目光不在那么寒冷,见周宣笑意融融的给一众小娘子说脂粉如何如何做,心中暗叹,这个“姐姐”,还真的好胜要强呢。 周宣安静地看着周宣因被小娘子们围着露出的灿烂笑容,恍惚从前的自己,也曾经有那样灿烂而明亮的笑容呢…… “夫人!夫人,老爷自宣州送来的书信和礼物到了。”管事的满脸喜色的禀告道。 周夫人心中高兴,忙和几位夫人道了声自便后,便去看大半年没见的丈夫送回来的书信。其中未尝没有告诉那些夫人门,她即便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儿,她也是被丈夫记在心中的。 周夫人在花园里碰见了周宣和周宪姐妹,嘱咐了她们好生待客后,便去小书房里信了。 读完信,周夫人喜极而泣。还是丫鬟安慰了半天,她才高兴道:“老爷要回金陵了。我们过几日也启程回金陵去!” 丫鬟也是极会看脸色的人,忙笑道:“恭喜夫人了!看来咱们小娘子真是个福星呢,她的百日里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 周夫人听了一喜,笑道:“对,对,宝儿果真是我的福音。”她这个时候已经认定了小女儿也是个福缘深厚的人。 后厅中的主持方丈,一个长相看起来很像高僧样子的和尚,仔细看了周宝的面相,等得周夫人出现,先是阿弥陀佛了一句,然后才道:“小娘子福缘慎重,将来定是荣冠至极的。” 周夫人听了自然高兴极了,夫人们叶纷纷道贺。 周宪听了,却从人群中退出,出了厅在亭中角落处坐下。此处那是那方丈出正厅的必经之处。 “你说,这方丈是真的看出了什么,还是信口开河的?” 郭荣却面带讥笑道:“你那小妹即便将来还是如前世一般做了李煜的国后,也不能称得上是荣冠至极。更不用说其后随着李煜做了亡国之后了。” 周宪虽然知道郭荣说的是真话,但是心里不是没有别扭的。“若不是她,那做亡国之后的人岂非就是我?” 郭荣一窒,片刻后傲然道:“这一世,绝对不会。我绝对不允许。” 周宪却是有些无力之感,半天才对着郭荣无奈一笑。 “所以这个方丈怎么的都要试一试的。” 主持方丈宣了声佛号,正就和小沙弥一起在周府的丫鬟带领下出了花厅,经过花园时,虽然看了眼坐在亭中的小娘子,但是面无异色,缓缓离开了。 而周宪,见此情景,只觉得一阵失望。 即回金陵如狼小弟 主持方丈宣了声佛号,正就和小沙弥一起在周府的丫鬟带领下出了花厅,经过花园时,虽然看了眼坐在亭中的小娘子,但是面无异色,缓缓离开了。 而周宪,见此情景,只觉得一阵失望。 “不必太过在意了。我本不相信那些僧人真能看透什么。”郭荣看周宪很是失望,便劝道。 也许世间事,都是有定数的。可能现在时机没到?郭荣想到秘境中的水果,自己吃后,似乎有些东西变了,离娥皇的距离也不再是原先的三步之内了,而能达到五步之远。 “二娘子,您在这里啊,让奴婢们好找。夫人让您快点过去入席呢。”小翠和晴儿两个丫鬟匆匆跑来,有些喘地道。 周宪点点头:“我去更下衣,马上就过去。你们俩先过去吧。” 两个丫鬟只得应了。 周宪回了自个院子,自然不是真的去更衣,而是牵着郭荣的手送他回秘境。 “快去吧。” 郭荣抬手拂去落在周宪发上的桃花瓣。 “恩。等下午有空了,我就进来陪你。” 周宪回到宴席中,自然和小娘子们围坐一桌的。 “二娘子,真羡慕你快要回金陵去了。”邻座的一个小娘子看着周宪,语带羡慕的说道。 周宪心中诧异,面带笑容道:“想来再过不久令尊也许也会回金陵去呢。到时候咱们在金陵也可以聚聚的。” 周宪说的很真诚,于小娘子听了很高兴。 “金陵毕竟是国都呢,肯定比广陵繁华很多的。” “是啊,金陵,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 周宪说着话,脑中却想着前世的金陵,虽然乱世战乱频繁,但是金陵,却如前唐的国都长安一般,诗酒风流。可惜,金陵终究是不是长安,而南唐也是不从前的大唐盛世。 周家小娘子的百日宴顺利的落幕了。周宪和周宣一起送走了客人,结伴往周夫人的院子里去。 “二妹,你知道不,父亲来信了,咱们要回金陵了。广陵虽然也不错,但是金陵更加好呢。对了,父亲信中,也给小妹取了字,嘉敏。现在我们三姐妹都有字了,我的琅嬛,你是娥皇,小妹是嘉敏。恩,都不错。” 周宣笑意隐隐,当然最好听的还是自己的琅嬛了。 周宪神色不动。 “父亲和母亲一样,都很喜欢小妹呢。我记得,姐姐和我,都是九岁时才取的字呢。她倒是才百日就有字了。” 周宣一愣,也觉得如此,虽觉得和一个婴儿争宠吃醋很没有风度,但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 “娘。” 周宪比周宣晚片刻请安行礼,看周宣和周夫人撒娇说话,静默的站在一边看着。 “好啦,别撒娇了。你啊,都这么大,还像个孩子似的。你阿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话你的。” “娘,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金陵啊?” 周宣看了一边摇篮里的小妹道:“小妹还这么小,这路上要是有个什么就不好了。” 周夫人很满意长女能这么关爱妹妹。笑容更加慈爱道:“广陵离金陵不远,我们在路上也不急着赶路,这两日的路程我们走三天就是了。总不能让你阿爹到了金陵后,连住宅都没得收拾出来吧。” 周宣点头道:“娘顾虑得是。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周夫人敲了敲周宣的额头道:“三日后就动身。你这几日里让丫鬟们将东西都收拾好。免得动身时手忙脚乱的。”说完,周夫人看了看一边静默无言的周宪道:“娥皇也是,让丫鬟们将行李都收拾好,不要误了咱们回金陵的日子。” 周宪轻声地应了。 周宪自周夫人那里回了自己院子后,就吩咐了丫鬟们收拾东西。看她们在屋子中穿梭着,周宪便出了屋子,往花园去了。 假山后,花木葱茏,一道清流自假山上缓缓流落。 周宪自一块石头上坐了,见四下无人,闭眼进了秘境之中。 “你这是做什么?”周宪目瞪口呆的看着散着发赤身在湖泊中的郭荣,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转过身子,脸上满是羞红。 郭荣没想到这个时候周宪进来,看她那个样子,笑了笑,自湖泊中起身,将衣服穿好后,才笑道:“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周宪想到她刚才看到的壮实胸膛,脸色越发的红了。瞪了郭荣一眼道:“前面的几百年,也不见下湖去……” 郭荣今日吃了果子后,和前日的感觉一样。等痛楚都煎熬过去了,就下了湖。 “突然想到罢了。” 周宪不想再说这难为情的话题,便道:“三日后,我就要随着母亲她们回金陵了。” 郭荣双眼一亮,他生前之时,三次南征,虽然尽收南唐江北十四州,但是却并不曾亲身登上紫金山麓,看金陵烟雨,十里台城。 “恩,我知道了。正好可以一睹金陵的繁华。” 周宪哪里不知道郭荣心中所想?但是却什么也没有说,乱世之中,战乱本就平常,不说北方中原在不到五十年的时间已经有了四次改朝换代,就是相对安稳的南方,还不是天天战乱?自己所处的南唐,今年还不是在闽地和人交战?若无武力,便只有引颈待屠了。 “恩,也许比之你的开封,金陵也是更胜一筹……” 郭荣并未反驳,中原大地几十年的战乱,河南更是战乱频繁,不说开封,只怕古都洛阳、太原和晋阳等城,比之金陵都要逊色几分的。 周宪牵着过荣的手出了秘境,正准备回房,就听见花园一道拱门后传来的打骂声。 “小兔崽子,你还真以为你周家的小郎君呢?不过是个舞姬的贱种……”男子咬牙切齿的骂着。其中还夹着棍棒噼里啪啦的抽打声。 “啊……我是周宗的儿子,你这个奴才居然敢打我……啊!我和你拼了!”孩子的痛呼声里,含着一股子狠劲儿。 “我去看看。”周宪对着郭荣说道,就快步走远拱门处,便看见一个大人正在拿着棍子死命地抽打着一个男孩儿。 男孩虽然瘦小,但是并不是毫不反抗的,而是不管那男人怎么打自己,都狠狠的咬着男人的左手不放,像是要啃下一块肉来才罢休。 周宪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对一个孩子,尤其是那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瘦削苍白。只是一双大眼黑黑的,里面的凶狠全不似一个孩子的眼神。 “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居然敢在府中动私刑?” 周宪知道拱门的那一边的一溜屋子,住的都是家中地位较高的奴仆。这个男子看衣着,应该是家中的某一个管事。 那男人听见周宪的声音,还以为是谁多管闲事,看也不看人就骂道:“那个小贱人敢管老子的闲事儿?” 待抬头一看,这衣着气度长相,不是大娘子就是二娘子。忙丢下棍棒讪讪笑道:“这是大娘子还是二娘子啊?小人,小人不知道是您,还请您别怪……啊哦……” 男人惨叫一声,然来是左手上的男孩儿趁机真的将男子左胳膊上咬下一块肉下来。 “打死你个兔崽子……”男人痛得冷汗直流,右手抄起棍棒又是一阵好打。 周宪没想到这小男孩儿这么狠,但见他在男人的狠手下,不由得上前扯住男人:“别打了!快住手!” 郭荣在一边很是担心,跟着也不能起什么作用。 男人早已经被恨意和痛意给冲昏了头,一用力,将周宪甩开,继续打那个孩子。 周宪啪地摔倒在地上。 郭荣看到了,却无力做什么,此时深深恨起自己没有身体来。 “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将这个恶奴才给我拿下。”周宣也是无聊来花园里转转的,幸好她身边还跟着两个丫鬟。一个丫鬟早早去叫人了,此时大管家正抹着汗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没摔到什么地方吧?”周宣扶起周宪问道。 周宪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此时众人已经将那男人和孩子拉开了。 周宣是大娘子,此间事情自然是她发话主持了。 “你,居然在周家当着主人的面动手?还将二娘子推倒?真是个没大没小的奴才!” 周宣看了看那个衣衫都很打烂的孩子,皱眉道:“居然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下手?” “木管家,咱们家里的家奴不是都是到了岁数才可以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进府做奴才?” 那木管家却是一脸尴尬,看了看那小孩儿,被他眼中的凶意惊到。这个孩子虽然说是老爷的,但是至今老爷从来没问过一句。自己因见他不凡,也不敢过分苛待他,那里知道刘二这小子,居然当着人的面这样打人,还将二娘子推到了。虽然说夫人不怎么重视二娘子,但是终究是夫人亲生的…… “回大娘子的话,这孩子并不是咱们府中买进来的家奴,而是,而是老爷以前一个舞姬产下的孩子……” “我才不是家奴!我姓周,是周家的孩子!”却是那个浑身是伤的孩子,吐出口中咬下的一块肉,咬着牙说的。 周宣一听这话,便知道了,这个孩子是定是父亲周宗和舞姬生的孩子。脸色一变,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薄命怜卿甘作妾”的女子,自然对于这些人的孩子,也没什么好感了。之前对小孩的同情收回了大半,尤其看到那块肉后,吓了一跳。想到周夫人是正室,对自己也是极度宠爱的,便道:“管家,这事儿你好生处理吧。”就带着人离开了。 而一边的周宪,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情,父亲的确曾和一舞姬生下一子,在家中兄弟之中应该排行第二的。只是舞姬地位低下,所以这个庶出的弟弟,自出生起,就送去了广陵老家。莫非就是这个孩子? 木管家看着离去的周宣,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看向周宪。 周宪却在想,要不要帮帮这个孩子。 周宪记得,这个孩子好似在十岁之前就夭折了。当时自己对于未曾谋面的庶出弟弟并没有什么感情,即便是父亲,也只是略微提了提,就是伤感也不曾有几分…… 再看了眼那个孩子,只见他忍着痛,倔强而凶狠地瞪着所有人。周宪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自己的长子。 只是,自己并不得母亲的欢心,帮这个孩子,也许会惹来她的不快…… 周宪看了郭荣一眼,露出询问的眼神。 郭荣自一看见这个孩子,心中就有了一个想法。见周宪询问自己,便道:“帮帮他也成,这小子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再说,他也算得上是你的弟弟。” 郭荣的话,自然只有周宪一人听见。 “木管家,那个恶奴就交给你处置了。这孩子我带他去看看伤口抹点药。” 木管事自然不敢反驳,点头让人将那个男人给拉下去了。 “能走么?”周宪弯下腰,温声道。 却只换来小孩儿警惕的瞪视。 “我算是你二姐呢。来,我来你去抹点药。这是伤口可不好闹着玩的!”周宪对着孩子笑了笑,扶着他起来了。 大概是他没有察觉道周宪的恶意,居然真的任周宪扶着自己起来了。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步子。 “你……你能去看看孙婆么?让人给她请个游医吧!她已经高烧了好几天,我没有法子,这才跑出来,就遇到刘二那混蛋……” 周宪大概猜到那孙婆是照顾小男孩儿的人,便随着他去了。 周宪看着眼前偏僻窄小的只有三间屋子的小院,实在难以想象这里是周家小郎君住的房子。 本来走得一瘸一拐的小孩儿,进了院门居然跑了起来。 “孙婆,孙婆。我给你找来了能救你的人啦……孙婆……” 周宪听到那孩子后面的哭声,忙提步进了屋子,便看见一边简陋的木板床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睁着双眼,没有了呼吸。 周宪听那个孩子哭喊了几声后没有了声音,走近一开,才知道他是晕厥过去了。叹了口气对着郭荣道:“如今自然不能将他一个人丢在这儿了。即便娘不高兴。” 郭荣点头,他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身上就有一股狠劲,若能长大成人,将来必定又是一名悍将。 “这,二娘子,把他带回咱们院里,只怕夫人不高兴呢。”晴儿看了看一身是伤的孩子道。 “你们好生将他抬到我院中,给他换衣服上药。至于夫人那里,自然有我去说。” 等一妈妈将孩子背走了,周宪对着柴荣露出苦脸道:“肯定要被母亲骂了。骂就骂吧,救人始终不是坏事……” 周宪到了周夫人院中时,自然没看到什么好脸色的。听了半天周夫人和周宣的说笑声,她还是同往常一般静默着。 “听你姐姐说,你被恶奴推倒了,没什么伤吧?”好一会儿,周夫人才不冷不热的道。 周宪低声道:“谢谢母亲关心,我没什么事儿。”随即又道:“母亲,那个小孩儿,始终是父亲的骨血,还是好生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吧,他的伤实在是很重……” “妹妹,你就不想想娘的感受?”周宣截断话头道。 周宪抬头道:“我知道母亲心里不好受,那毕竟是别人生的儿子。但是母亲得该为自己的名声想一想。且我们姐妹只有一个兄弟,如今多了一个弟弟,好生养着他,也是给阿峰一个帮手呢。” 周峰,乃是周夫人所出的儿子,十一岁,一直跟在父亲身边。 周夫人听过了这番话,也觉得有理,若真是就这样任那孩子自生自灭的,还不知道人们怎么编排,老爷怎么想自己呢! “好了,那孩子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宪心中松了一口气,对着周夫人和周宣行了礼,就告退了。 周宪回主院的路上,对郭荣道:“母亲前世今生都很得父亲的喜爱,前生有三个孩儿,这世有四个孩子……不过要她对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亲亲热热的,还真是强人所难……世间女子,大概没有几人真能待丈夫其他姬妾的孩儿同亲生的一样……” 就是我,也怕做不到呢。这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这样说来,前世,自己同李煜成婚十载,他虽然有其他的姬妾,但是并无庶子出生。如此一想,那十年的婚姻确实是美满的,与世隔绝的美满。只可惜,有了那样一个结局…… 郭荣看着周宪神色恍惚,却并没有说话劝慰。不说现在,就说生前,虽然自己不是重色之人,但是却也不敢说自己的后宫之中只有一个女人……女子不会真心对待他人之子,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才在大符氏死后,又立了小符氏为后,大符氏贤惠知理,她妹妹也不应该太差…… 由他人及自身,郭荣知道,一般人自然待亲生儿子最好亲厚的。幸好自己的养父养母也就是姑父和姑母,不是那一般人,待自己如亲生孩儿。及至后来,养父更是将皇位传给自己,虽然其中有他亲生孩儿都不在世的原因,但是最终姑父还是越过和他血缘更近的外甥李重进,女婿张永德,而选择了自己。比起他们来,自己不过是内侄,且姑母早逝,自然更远一层…… 很难得的,周宪和郭荣两人同时恍惚起来,忆起了往事…… 姐妹生疑人抵金陵 “那孩子怎么样了?”周宪进了屋子,就问正端着药走出来的神色不怎么高兴的晴儿道。 “二娘子,那孩子一醒过来,就瞪着所有人,我和小翠端过去的药汤,全给打翻了不说……” 周宪知道,这个孩子之前没被人善意对待过,突然有人这样照顾他,他这样反应也不奇怪的。 “好了,别抱怨,去给他赵几身合适的衣物来。” 让晴儿下去了,周宪这才去了偏房,就看见那孩子坐在床上和小翠僵持着。 “小翠,将药给我吧。你先去端点吃食来,我看着他也饿了。” 小翠看了一眼孩子,有些担心的将伤药给了周宪,方才磨磨蹭蹭的出去了。 “我是周家的二娘子,说来算是你的二姐呢。”周宪温言道。 男孩子瞪了周宪一眼,半天才哼道:“想做小爷的姐姐?哼……” “哼什么啊,好啦,我知道你是害羞,不豫让我们女孩子给你抹药,来你先自己抹,一会儿我叫婆婆来替你抹背上的伤处。”周宪敲了下男孩儿的额头,平和说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听到这个,脸色有些灰败,半天才道:“我叫做周成龙!” 周宪听了,不由得扑哧一笑道:“这是什么名字啊?还成龙呢?是你自己取得?好啦,等回了金陵,请父亲为你取名字就是了,我先给你取个小名吧。阿久这个名字如何?我听说了你今年快快九岁了,久既有天长地久之意,也通九字。” 男孩子此时已经感觉到周宪对自己是真的没有恶意,半晌才点头应了。 “那好,阿久啊,一会儿丫鬟给你送来吃食和衣物,就不可以再这样了。好生养两日,三日后和我一同回金陵。” 阿久双眼一亮,对周宪扯出一个笑容,随即想起自小照顾自己的孙婆死了,又有些伤感:“孙婆……孙婆的后事……”他说了半天,才扭捏的说出了“姐姐”两字。 周宪不顾阿久的闪躲,摸了摸他头道:“恩,孙婆的后事,会有人料理的。她因为没有家人,所以会在离周家祖坟不大远的地方找块地下葬的。” 阿久垂着头半天才道:“我要去送送孙婆……” 周宪听了,神色更是温和,是个知恩的孩子。 “好,不过你要听话,好生吃药、用药。明天再去送孙婆就是了。” “周夫人待你冷淡,周老爷的态度还不知道,那个周宣已经是那样的,多了一个弟弟,对你的处境也许会有些帮助。”郭荣对着有些怅然的周宪道。 “父亲……前世年少之时,母亲待我并不曾如此冷淡,大概是现在的我实在太不知道上进了,歌舞诗词没有一样及得上周宣的缘故……”周宪苦笑,母亲的为人前世之时,自己就已经看清的,还能怎么样?也就这样了。父亲,希望不要令自己失望才好。 郭荣有些话却没有说出口。周宗在南唐以家资丰厚出名,也有因背地里和汉、周的商人们做生意的缘故。周宗能对浅薄的周夫人宠爱有加,也可见周宗不是表面那样公允之人。他待娥皇的态度,还真是不好猜测。 第三日周家诸人启程回金陵。周家这次南下并不是坐马车,即便是周家这样的高门,在乱世之中虽然有养马拉扯,但只有少数几匹而已,完全不能满足周家上下一干人等和一大堆行礼要搬运的事实。而周夫人也担心小女儿坐马车太过颠簸,因为决定乘船南下了,先去润州,再自润州入长江进金陵。 对于周夫人这一决定,周宪自然是只有接受的份,而且,她之前也不曾有过乘船这么久的经历,因此心中难得有几分雀跃,哪里知道自己一上船就晕船了。 “好了,你们都出去玩儿吧。难得能看到运河两岸的风景,错过了就可惜了。我躺躺就好了。”周宪听着外面周宣和丫鬟们的说笑声,看小翠和晴儿还在房里拘着,便让她们俩出去。 晴儿脸色露出几分欢喜,并没有急着同意。而小翠却直接拒绝道:“二娘子,怎么能将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而我们这些个奴婢却跑出去玩的?” 周宪有些无力道:“不过是有些晕船罢了。本来还想着要看看运河两岸的风景,现在看不成了,还想着你们去看看,一会儿回来说给我听呢。” 小翠这才在周宪的命令夏和晴儿的期盼下出了舱门。 屋中无人了,周宪这才进了秘境。 郭荣见周宪进来了,走进一看,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可是病的?” 周宪摇摇头,有些无力道:“不是病了,是有点晕船。” 郭荣有些担心,扶着她道:“可有准备药物?” 周宪摇头:“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晕船,所以不曾备上药物,母亲那里就不知道了……” “你稍等我片刻。”郭荣扶着周宪坐在石凳之上,转身去了大殿,再出来时,手上就是一串秘境里的果子,像葡萄又不像葡萄。 “以前听人说酸叶汁可以缓解晕车,这果子虽然不是酸叶汁,但是也应该有相似作用。” 周宪一阵为难,她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一遍遍的蹲恭桶,而且在船上,沐浴洗澡都不方便……但是看着郭荣一直将果子举着,眼神有些闪烁。她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想了想,咬牙接过果子吃了起来。大不了,自己一个人回秘境来沐浴? 不过,这个让周宪担心的事情,一整天里并没有出现,而且也不知道是果子真有作用,还是她心思大半都放在担心拉肚子上的缘故了。 周宪出了秘境,神色有些尴尬。知道郭荣很想去外面看看的,但是在外面他又不能离自己太远。 “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郭荣却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真的没事?我在窗边看外面也是一样的。” 周宪也担心自己出去,在众人面前发生了丢脸的事情,那就真是丢脸了。反正在郭荣面前丢过一次脸,再丢一次也不怕什么了。便同意的。 周宪的船舱是这一艘船上最好的客房之一,面积也不小。出了靠里的罗床,中间还放在一架三叠屏风,右边是一张小小的梳妆台,左边靠窗则是一张小几,小几两边放着两把高脚椅,应该是造船之初时便考虑到乘船之人可能在屋中看风景的。 大船此时已经离了京口,江面上来往的货船客船都不少,一派繁忙景象。 郭荣看着,对于南唐中宗和后主更是轻视。说起来,自唐末世道大乱起,无论是之前的杨吴还是现今的南唐,算得上是各路诸侯之中最为富庶的了。最后还是落得国败下场……李昇算个不错的,只是怎么就有李璟这样的儿子,李煜这样的孙子?还春花秋月知多少…… 周宪却是侧耳听着外面周宣和王先生的说话声,也不是她故意偷听,委实是周宣的声音太脆了些。 “先生,你看着两岸的风景,是不是有了好诗句了?可否说给弟子品赏一二呢?” “不过是闲来无事看看风景罢了,哪里有什么号诗句?倒是大娘子,看样子是有所得呢。” “确实有一首诗,不过,先生知道的,弟子与诗文上并没有多大的天分,还请先生多加指点才是。” 周宪听着周宣的说话,不知道怎么的就想笑了。说来,这位王先生,之所以能跟着家人回金陵,全赖周宣在周夫人面前求了几回的。 “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青风又绿江南岸,清风今时催我还。” …… 周宪一愣,这首诗,前面三句不是赵宋的王介甫相公的诗么?后面那句不过稍微改了几个字罢了。这么看来,自己的这个姐姐,是否和自己一样,死后历经后世复生的?可是想到周宣平日里的言行,并不像是多了解时局的样子,她又疑惑了。 “你可听见了?刚刚周宣说的那首诗?”周宪拉了拉郭荣的手问道。 郭荣脸色有些沉,他实在是想不到,周家的长女,也可能是复生的。不过,一个弱女子,她说出时局之话,多少人会当真呢? “听到了,只是,不知道她对外间事情是何打算的。若是个冲动的,出去乱说,只怕给周家惹来祸事连累了你……” 周宪想了想道:“要不,明日里我去旁敲侧击打探一番?” 郭荣不想周宪被人察觉出不妥,便道:“不忙,先在一边偷偷留心就是了。” 周宪便应了。 这一天虽则没有拉肚子,但是周宪还是出了好一阵汗,还带着墨色的汗珠,让周宪诧异了一回,还是换人端了一盆水擦过了身子才罢。 其后半日里,周宪便出了客舱,在一边默默观察周宣,只是越看,她越发疑惑了,这个姐姐,完全像不知世情的样子。她和郭荣哪里能想到,周宣乃是自千年后的世界重生而来的?又哪里知道,那首《泊船瓜州》是周宣费尽脑汁才想来的不是唐诗的三首古诗之一? 中午时分,客船在润州谏壁停了一个时辰后才又重新起航沿长江往金陵而去。 郭荣看周宪疑惑,也不多劝,而是细细观察起两岸的水寨来。 因为广陵乃是南唐东都,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所以,自广陵至润州的水路之上,大小水寨不少,其中不时有朝廷水军坐着舟楫出没。很明显,这个时候,即便南唐在闽地吃了败仗,但是损失并不太大。 “二妹,你在发什么呆呢?”周宣看了眼江波,觉得有些无趣,想到王先生之所以没出来,就是因为妹妹多嘴的一句话——“庶弟至今不曾启蒙,先生若无事,可以教教他识字。” 王先生却是满口答应了,不顾周宣有些失望的神色,施施然去了。 “没什么,不过在想金陵罢了。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是有事情和你说。”周宣随即拉着周宪的手,到了一边低声道:“就孩子虽然是爹的骨血,但和我们毕竟不是一母同胞,你何必处处照看他?他聪明了,就该和阿峰起争执了。” 周宪听了,半天没有措辞。这其中的道理非常简单,周宣难道不懂么? “姐姐,即便不是一母同胞,但是毕竟是父亲的孩儿,且父亲膝下仅有阿峰一子。多了一个庶出的弟弟算得了什么呢?阿峰和我们姐妹多了一个兄弟扶持,难道是坏事?” “关键不是这个,而是他和咱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你怎么知道他会和我们同心同德?而不是处处针锋相对呢?” 周宪随即失言,诧异地看了一眼周宣,这种事情就算会发生也不是现在啊?虽然如今乱世之中,常有父杀子、子杀父以及兄弟阅墙之事,但是大多是发生在当权者之家。父亲虽然是烈祖皇帝的心腹重臣,但是如今的陛下,对于父亲并不是很看重。这周家若是兄弟相争,也实在是太可笑了些?什么都没有,争什么?而且阿久如何和阿峰争?一个是正室所出的嫡子,一个是舞姬所出的,是个人都知道,谁才是周家的继承人。除非阿峰自己不上进,败坏家产,阿久才有可乘之机…… 周宪便道:“姐姐这话真是毫无道理。”随即说了自己的看法。 周宣心中一气,睨着周宣道:“你总是说乱世乱世的,你看看这哪里乱了?咱们唐国难道不是如今诸国中最为富庶的吗?况且兄弟相争时,谁会在乎是乱世还是天下太平呢……” “你放心吧,我才不屑和谁争夺周家呢!我要做大将军的!”男孩子不屑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阿久出来了。 周宪和郭荣都是一笑,周宪摸了摸阿久的头赞道:“好,有志气!阿久,姐姐我将来就等着你冠领荣归。” 周宣看着妹妹还是不懂自己心思的样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待到夕阳西下之时,客船才慢慢的驶进了金陵渡口。 周宪看着神色有些微激动的郭荣,笑了笑。周围人多,也不好讲话,便一直留在舱门前,让人收拾行李,等着下船。 只是这一等,就等得久了些,一边舱房之中的周夫人和周宣也不耐烦的出来了。 “母亲,姐姐。”周宪略微行礼,便退后站在一边。 周夫人对着次女点点头,找来船家询问。 “怎么回事?这都进了渡口,为什么一直不能停靠?” 那船家业很郁闷,他怎么会知道今日这么倒霉?再不停靠,他还真担心晚上进不了城。 “周夫人有所不知,我刚刚遣人去看问过了,因为今日里天家册封了齐王爷为皇太弟。所以很多船今日进金陵为贺……” 周夫人脸色一变:“圣上册封皇太弟了?”她看了长女一眼,心中有些堵。 “是。所以夫人再等等,我一定让下面的伙计们快些。” 周夫人点点头,让船家去了。 周宪有些猜到周夫人为何会变脸,但是周宣对此却很懵懂,笑拉着周夫人道:“娘,您别急,咱们家始终是官眷,应该会比较快就入泊口停靠的。” 周夫人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周宪看向码头,前面还有三条船等着,这时从后面挤上来一条非常豪大的船,周家的船也不知道为什么给这船让开了位置。 周夫人和周宣有些不高兴,她们俩都自持周家在金陵,除了皇族贵戚,还没人敢不给周家脸面的。 而周宪却因为吃了果子后,眼神变得极好,十多米远的船头,一身披甲衣气势惊人的高大男子,他的面目恰好被她瞧清楚了,正是燕王李弘翼。想到此人的秉性,周宪便往门内退了几步。惹来郭荣疑虑的目光。 周宪心想,幸好旁人瞧不起见郭荣,随即伸手拉了他靠近,低声道:“李弘翼。” 郭荣也是一愣,随即眯眼看向那船头之人。 而李弘翼却是非常警觉,回头看向周宪母女几人的客船,甚至向周宪这边看来。 父女得见却只怅然 李弘翼刚刚自润州回金陵,在途中时就听说了父皇有册封皇太弟的意思,一路急赶,没想到还是没有赶得及阻止。 李弘翼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皇太子之位被叔父夺去了,心中的愤怒就犹如烈火在烧一般。自古以来,就是父死子继,哪里有有过皇帝陛下膝下尤有长君时却兄终弟及的? 因此,李弘翼一路上心情不佳,就是下属中有人来贺他被封为燕王,他也没给一个好脸色。 “那是谁家的船?”李弘翼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那是一种比父皇看着自己时更加犀利和冷厉的探视。 “回王爷话,属下等之前已经打探过了,是前司徒,现任宁**节度使周宗的家人。” 李弘翼闻言,眯了眯眼看向船头,只见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女被丫鬟们簇拥着站在床舱前,并不见一个男子。刚才那目光莫非是自己的错觉?周宗,烈祖的心腹重臣,是否还有拉拢的必要呢? 周宪不知道李弘翼所想,她如今的身体不过十二岁,虚岁也就十三岁而已,比周夫人矮一个头,比已经有少女玲珑身姿的周宣也矮上半个头。窝在几人之后的她,完全不担心会被礼弘翼看到。 周家的船好不容易进了码头停靠好了,周夫人早早打发了管事的去叫了驴车——即便是富庶的南唐,牛马大多也被整征进军中了。 因为是要关城门的时候,驴车倒也好叫,只是周家的人多行李多,最终周宪只得和周夫人周宣挤在一辆车中。周宪上了马车坐好,看着车门边的有些憋屈的郭荣,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倒是引来了周夫人和周宣的目光。 “妹妹回了金陵就这么开心?”周宣在船上不算痛快,见一向沉默的妹妹笑颜如梨花初开,不由得带了一点酸意道。 周宪抿嘴笑道:“是啊,想到能够见到阿爹,我就很高兴呢。” 周夫人见怀中的小女儿也乖巧得不吵不闹的,便接话道:“恩,回了金陵可不能像在广陵那样散慢了。咱们家的女儿可不能被金陵的女孩儿们给比了下去。” 周宪点头应了。周宣笑了笑便拉着周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娘,这金陵城咱们离开也没多长时间,之前就没有那家的小姐娘子们比得过女儿的,如今只怕还是如此呢。” 周夫人对着周宣无奈笑道:“是啊,京中哪家的娘子比得上我的琅嬛?我原先想着,琅嬛你这般的人品相貌,和燕王、乐安公、安定公都是相配的,如今皇太弟已立,燕王妃也册封了;这乐安公虽说年岁和你相当,但是并未封王。想到这娘的心里头就堵得慌,若是不能嫁入皇家,还有谁人能配得上我的琅嬛?” 周宪听母亲和姐姐的话语,心中叹息,当年的自己,也是在母亲这样的期盼下,学习歌舞书画,最后如愿嫁进了皇家。但是,最后还不是不得幸福?李弘翼暴虐,李丛嘉文弱。前者无情,后者多情却似无情,都非良配。而最合适的乐安公李弘茂,却在三年后去世。莫非这一世,周宣要来重复自己前世的老路么? 驴车缓缓行驶,很快就进了城。大概是因为这一日宫中册立皇太弟,以至于金陵城街道两边的酒肆茶坊显得格外热闹。郭荣看着这般情景,也顾不得如今的狼狈,而是仔细打探起来。“儒衣书服盛于南唐”,这话也不算夸张了。也许是因为北方无暇难顾,此时的南唐,并非十年后满国男子皆服兵役的情况,且因为天子也是好文之人,街上来往了许多人多是做文人打扮。若非是知道此地乃是金陵,肯定还以为自己身在东都洛阳或者是百年前的长安城了。 “夫人,到了周府了。”驴车才停稳,车外的家奴道。 周夫人和周宣正说到兴致处,听到这话,都停了话音。 “琅嬛、娥皇,你们俩先下去。” 周宪看着周宣从郭荣的而身体上穿过。她敢肯定,若是他还活着,他的脸肯定是绿色的。有点抱歉没将他送回秘境里,牵着他的手下了驴车。 周夫人抱着小女儿带着两个大女儿,喔,还有一个庶子回了阔别了并不太久的周府,神色里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今日里大家都累了,都早点歇着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周宪向周夫人行了礼,退出后,先叮嘱了阿久几句话,就循着记忆往自个的院子去了。 “这是我住了多年的院子……”在丫鬟们眼中,周宪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郭荣看着这小院子,花草虽然多变的杂乱了,但是竹影摇摇,显得屋舍颇为雅致。 “那里是我的书房琴舍……”周宪顺着郭荣的目光看去,指着屋中西边单独隔开的房屋笑道。 “二娘子,还是早些歇息,明日里您就是在书房里呆一天也没人说话的。”晴儿见周宪还在自言自语,弯眉笑道。 周宪不是不累,但是再一次看到曾经生活多年的地方,即便已经相隔多年,她又是伤感又是茫然。 郭荣拉着他的手轻声道:“明儿你再带我去看吧。今天早些歇息。” 周宪虽然应了,但是并未松开他的手。一起进了房内室,待丫鬟们都出去了,她才轻声道:“你今晚陪着我吧,我总觉得这心里不是很踏实……” 郭荣眼中有着温柔,应下了。只是想到这个女子以后要嫁给其他人,心中就有些不舒服。前后算来,自己和她才是世间相伴最久的人了。郭荣看着这华屋锦服,拍着周宪,讲起了曾经说过许多遍的从前。而周宪也在想象一个少年四处奔波的情景中睡着…… 第二日,周宪醒后第一件事情是送郭荣进秘境,她回想昨晚的软弱,就有些羞窘。即便知道了自己和对方的心意,但是……周宪想到他如今的样子,心头难免失落,随即又露出坚定的神色,若他一直如此,自己此生一直陪着他便也罢了。 “二娘子,夫人那边传话过来,说是老爷马上就到了。”晴儿匆匆的跑来,满脸喜色。 周宪想到父亲,心中也多了一丝雀跃,绽开笑容道:“我这就过去,对了,阿久那边你去说一下,让他也过去。” 晴儿心中虽然有些不甘愿,还是领命去了。 保大五年,周宗过得并不如意。不,应该说从保大二年被罢相开始,他就没有顺心过。对现在的皇帝他不是心有怨忿,而是觉得失望。相对从前的烈祖李昇,现在的皇上,让他实在找不到当年那个英明睿智的齐王的影子。(中宗李璟继位前,封号齐王。) “老爷,到家了。” 周宗下了马车,看到车前恭敬立着的儿子,皱了皱眉。 “还不快点跟我去拜见你母亲和姐姐们?” 周峰肩膀缩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 周宗心中有气,为何儿子都不能像父亲?甩甩衣袖,周宗朝家门口走去了。看到夫人和女儿们,心中才略微的平息了怒气。 “辛苦夫人了。” “老爷说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周夫人满目柔情的看着丈夫,然后抱过小女儿给丈夫看。 周宣自然也是不甘被父亲给疏忽的,忙上前撒娇。 周宪呆愣了一下,看了看一边同样呆愣着的阿久,随即拉了他上前见礼。 周宪没想到和父亲见面也不过是一声招呼,母亲和前世不一样了,父亲也不一样了么?看见眼中满是掩饰不住失望神色的阿久,周宪满心的惆怅。 “老爷,您这次被圣上亲召回金陵,是不是不在被遣调去外地了?”周夫人满脸的期待地看着丈夫。 周宗无奈道:“即便被召回金陵,在朝中的位置能如何?皇上相信宋齐丘、冯延鲁一干人等,我又能得何?” 周夫人听后心中忧虑,犹豫了一会儿,便将心思说出:“老爷,你以前常说为人臣子只要谨守本分就好,但是你看看如今,你为君尽忠反而得不到重用。说来,我以前的打算也算不得错,如果咱们家和皇家的关系再近一些,皇上也不会这样猜忌你的……” 周宗一怔道:“夫人,你还在做将女儿嫁入皇家的打算?哎,燕王已经有了正妃,乐安公大琅嬛四岁,如今正是说亲的时候……只是咱们的琅嬛还未曾及笄,怕不是皇后娘娘考虑的人选。” 周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便道:“错了这次,倒也不怕。老爷难道忘了安定郡公?琅嬛比安定郡公大一岁,娥皇和安定郡公同岁,等到安定郡公选妃之时,咱们家的两个女儿的岁数,正好都合适呢!” 周宗默然沉思着,并未直接应下。 周夫人心中着急:“老爷,不说其他的,就说咱们女儿的相貌才艺,除了皇家,其他人家可配得上?” 周宗半天才道:“好吧,就照夫人的意思来办。琅嬛和娥皇那边,你着人用心教导吧。对了,那个阿久是怎么回事?” 周夫人瞪了丈夫一眼才道:“还不是老爷你的风流韵事?” 周宗这才知道,自己还多了一个儿子,想到不争气的周峰,他就生气。对这个庶子也并不抱什么期望了。 周宪的惆怅并没有持续很久,只因她随后的功课多了许多,琴棋书画歌舞,一样都不能少。她于此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却不能表现得太好,不光是因为周宣,也是因为不想再一次让父母动了送自己入宫的心思。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周宗夫妻俩,已经打定了主意和皇家联姻了。 时光流逝,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周宪白日里无法一人独处,也只有晚上能和郭荣说上一会儿话。而郭荣因为秘境里的水果的缘故,如今已经可以在周府里自由走动而不会在被拘束在周宪近旁。若非他不能触物,周府的家奴们定能看见书籍自翻的情形。 低身锵玉佩,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 这首唐人吟说舞姿的句子,放在周家姐妹身上应当是非常相称的。 孔教娘自幼习舞,在江南一带享有盛誉,这些日子里,她自然看得出周家二娘子比大娘子在歌舞之上的天分更好一些,只是二娘子的性子,似乎也带进了舞蹈之中,过于矜持且放不开。孔教娘看着弟子舞罢一曲,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得和周夫人说说了。虽然于态度上,她更加喜欢大娘子一些,但是对于有天分之人,她更是不愿意被埋没了。 “大娘子和二娘子今天都跳得很好。不过大娘子的动作太过激烈了一些,若是再缓缓,便更好了。而二娘子,则是老毛病,一直放不开动作。” 周宪垂眼静静听着孔教娘的话,心中却想着秘境里郭荣说起的话:“你父亲应当已经被你母亲说动了,已经打算让你们姐妹入宫的。”自己是绝对不会入唐宫的,绝对不要重复上一辈子的老路。 “大娘子,二娘子,老爷夫人让你们快些过去呢。说是有大喜事。”钟婆满脸喜色的打断孔教娘的话。 周宪看周宣已经迎了上去,对着孔教娘行礼便随着钟婆去了。 “钟婆,你可知道是什么大喜事儿?”周宣好奇的问道。 “哎呀,可真是大喜事呢。听说老爷今日朝觐,皇上赐宴,宴会上,老爷的头巾松了,都是皇上亲自为老爷整理的呢。而且啊,皇上亲自对老爷说,下个月皇上大寿之日,让老爷带着两位娘子进宫贺寿呢。” 周宪抬头,看向神采飞扬的周宣,心中却是忧虑的。前世,也是这个时候进宫跳了一曲舞,而被皇上和皇后留下了印象,三年后,安定公李从嘉选妃子,从而入了皇上皇后的眼。周宣,难道真的要重复自己的老路?自己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她? “哎呀,你们俩来了。快,开看看,这些方纹绫和水波绫的料子,是今年最时新的颜色和花纹了,你们挑上喜欢的,回去做两身新衣服,下个月和随着老爷入宫贺寿,可不能丢了咱们家的脸。”周夫人高兴地道。 周宪神色淡然,落进周夫人眼中自然是不情愿之意了。 “娥皇,能够进宫赴宴那是天大的荣耀,你这不情愿的脸色是怎么回事?” 周宪轻声道:“母亲,女儿唯恐进宫丢脸。” 周夫人恨铁不成刚地看了周宪一眼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好生学着,不就不会丢脸了?”随即笑着亲手给周宣挑起料子来。 周宪将进宫赴宴之事和郭荣说了,然后又说了自己的忧虑。“你说,我要不要去和周宣说说?她这样兴高采烈的,万一真的走了我当年之路,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郭荣暗叹周宪心软,此时该烦恼的是她自己进宫之事。前世李璟能为儿子挑中娥皇,这一世也未尝不可能。而且以他观看周宣此人的言行,对于嫁进皇家,她不是不愿意的。只怕娥皇好意的提点,在她看来,是对姐姐的嫉妒和使坏。 “进宫赴宴,低调行事便可。至于周宣,你若是实在放不下,就去提点一二吧。” 周宪靠进郭荣的怀抱,轻声道:“现在我宁愿自己没有重新活过来……” 郭荣听了这话,眼中也流露出对命运如此的不满及深深的无奈。 “姐姐,你真的决定在皇宫大宴之上献舞么?姐姐,得了皇上和皇后的称赞也不一定是好事。姐姐这样聪明,应该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打算,只是皇家人并非良配,姐姐,我是为了你担心呀。”周宪将周宣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说了这一番话。她不能告诉她前世的事情,只得这样劝解了。 周宣皱眉看着周宪,这个妹妹虽然才艺不及自己,但是容貌愈发的明媚,比自己漂亮打眼不少。她这样说,是有什么目的?想独占鳌头么?是,虽然说皇家的男人身边肯定不止一个女人,但是其他的男人就好了?而且,自己相信,凭着自己的才艺容貌,一定能够得到未来夫君的喜爱的。 “妹妹不必多说了,姐姐我主意已定。妹妹还是好生想想你要在宴会上表演的节目吧。” 周宪很是郁闷地被周宣请出了门,只得怏然而回。 “这样杀气肆意,你很少弹这样的曲子。”郭荣听着琵琶声止才出声道。 “我决定了,进宫后就弹奏这首《十面埋伏》,皇上乃是文人心性,一向不喜欢武夫,就是喜好的舞曲,要么平和要么绮丽,这昂扬的曲子,自然不会引来重视的。”周宪抛开周宣之事,抱着琵琶抬头笑道。 郭荣弯眉温和道:“确实如此。不过那日里,我想跟着你亲眼看看这雕楼玉砌的唐宫。” 周宪想到唐宫毕竟是前世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面带惆怅地应了。 一舞倾城一曲惊心 “我听孔教娘说,琅嬛的舞跳得极好,娥皇你的天分不差。这次进宫赴宴,正好给你们姐妹俩编排双人舞蹈,你们俩要好生的练习。”周夫人看着面前娇美如花的两个女儿,想到她们一曲舞蹈艳惊四座,脸上就不禁溢出笑容。 周宪敛去眼中的勉强神色,抬眼便看见清了周宣脸上转瞬即逝的不喜神情。 “母亲,女儿便是真如孔教娘所说的有天分,也不及姐姐这么多年的功底的。不如让姐姐一人独舞,女儿为姐姐演奏?” 周夫人听周宪反驳自己的话,有点惊讶地看着一向沉默寡言的次女道:“怎么?你这是不听娘的话了?” 周宣上前挽住周夫人的胳膊笑道:“娘啊,我也想和妹妹一起跳舞,但是合不合适,得先试过再说了。虽然我也觉得妹妹有天分,奈何,这跳舞除了天分还要用心呢。” 周夫人对着周宣一笑,瞪了眼周宪道:“听听,你姐姐的话可要记在心里,用心,用心!别每天一副丧气样子,我是你娘,难不成还要看你的脸色?好了,你们俩先随孔教娘商量好,怎么样好看啊,就怎么样来。记住,我可不希望你们在大宴上被别人家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周宪看周宣笑着应道什么一定一舞倾城的话,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烦闷。 “孔教娘,这样的二人之舞,我们姐妹还真是没有默契呢!”周宣在又一次“不小心撞到”周宪后,面带愧意的说着。 孔教娘看着姐妹两人的样子,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哪怕平日里姐妹之间表现得多么亲热,但是其中内情只怕不足为外人道了。 自己新编的这曲春袖舞,若是姐妹两人配合默契,绝对是会艳惊四座的,一女舞动如春风,一女旋转若扶柳。可惜了…… “好吧,既然这双人之舞跳不成了,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周宣自然不会开口说让自己一人独舞的,笑看了周宪一眼道:“我怎么都行,关键是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宪看了周宣一眼,沉静道:“弟子的舞并不就好,不如姐姐独舞,我来弹奏就是了。” 孔教娘瞧见两弟子的申请,心里暗叹,点头道:“也好。大娘子独舞的话,想跳什么舞呢?” 周宣摇头道:“我独舞的话,让妹妹来弹奏实在不妥当。妹妹最好也想个节目,免得娘知道又要数落妹妹你不上心了。” 周宪心中明白,谢过了周宣,才道:“我还是弹奏乐器就好了。” 周宣见周宪这样,也不再劝说,和孔娇娘说起舞蹈来了。 而远处一处假山石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却将这一切瞧得清楚明白。 “哼,姐姐也实在太老实了,那个周宣,一看就是故意撞人的。” 王先生轻笑道:“这些闺阁娘子们的戏码倒也有趣。” 阿九瞪了一眼王先生道:“先生不是说要去考状元么?还窝在周府里做什么?” 王先生笑着敲了阿久的额头一计道:“你来猜猜我留在周府是为了什么?”说完看了一眼那对姐妹,他就不相信,周宪会一直隐忍下去。 八月中秋,整个金陵城都弥漫着一股喜意。平日的劳累奔波的人也都纷纷赶着回家去和亲人相聚。高门大户之家,即便平日里感情再疏离,也会聚在一起吃顿团圆宴,一起赏赏月。 “琅嬛,娥皇,三日后就是进宫赴宴的日子,你们的节目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来,今日就让自家人先堵为快。”周宗和了两盅酒,兴致有些高。 “就是,大姐二姐,快来让弟弟我开开眼界。呵呵,你们的歌舞一定比坊间那个窅娘好。” 周宗直瞪着周峰道:“你和谁去鬼混了?还坊间的窅娘?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 “好了,老爷,阿峰哪里是出去鬼混了?肯定是从其他家的少年公子们口中听来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你知道,你说了不许啊,他怎么敢胡来?大过节的,快别发脾气了。”随即转头对着周宣周宪道:“琅嬛,娥皇,还不快将你们准备的节目表演给你们爹看看?” 阿久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不停的吃着东西,眼中却笑觑向周峰,尽是嘲讽之意。 周宣起身道:“妹妹可否为姐姐弹奏曲子?” 周宪平静道:“自然是可以的。”便唤了晴儿去将古琴拿了过来。 月光如水,琴声悠扬,舞姿更是妙曼。一曲下来,周宗夫妻都看得入了神,就是周峰也不停的叫好。 “好,好琅嬛,快过来。哎呀,跳得可真好。”周夫人亲热的拉着周宣的手道。“老爷,咱们女儿的舞技是不是极好的?现在你可就放心了吧。” 周宗满意得点点了头,知道周宪是弹奏乐器后,便没有再让她弹奏,倒是让周宪松了一口气。 “你对周家人不必这样隐忍的。”郭荣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隐隐发闷。 周宪长舒了一口浊气道:“毕竟是生身父母,除了隐忍还能如何?” 郭荣看着周宪,本想说的话也咽回了口中。 雕栏玉砌,画堂高阁。位于金陵城中的南唐皇宫应当是如今世间最华贵的地方了。 周宪一路沉默,周宣时不时惊叹的呼声在耳边响起,目光掠过那曾经生活的地方,只觉往事可哀。 而郭荣却站在车辕之上,看着这恍若人间天堂的唐宫,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当年若自己没有英年早逝,这座唐宫,自己也定纳入大周的版图…… “周大人,周夫人,周大娘子,二娘子,请夏下车,这就随我进宫去了。” “多谢公公。”周夫人忙将一包银子递给了内侍。 穿过东虹桥,由宫城东门进入南唐宫城。因南唐自称为大唐李氏后裔,这南唐的皇宫也是仿大唐皇宫而建,引来玄武湖之水碧波荡漾,应是依太液池所建,整个宫城最为大气磅礴的却是仿大明宫而建的永明宫,正前的含元殿,北安宫,千春阁,百尺楼,绮霞阁…… “周令公,这就你的两个女儿,果然长得国色天香啊。”说话的男子三十多岁,一身黄色蟒袍。身边还跟着几个文臣。 “臣拜见皇太弟。”周宗一看是李景遂,忙行了大礼。 周宪等人自然也是跟着跪拜了。郭荣看着这个将被自己侄子毒杀之人,果然是十足的文人样子。而他身边的,倒是有两人是他前世见过的,一个人便是冯延鲁,而另一个人就是李德明了。对于南唐诸人,便是李璟他也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这些个不知道变通的文人臣子? 李景遂笑了一眼周宣和周宪,亲自扶着周宗起身。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像皇兄发怒的感觉似地。 “今日陛下在北苑设宴,明言不可太过拘束了。令公快快起来吧。” 周宗从善如流,谢过了李景遂后,便让周夫人带着女儿们先去了北苑,他则留下来和同僚说话。 乐声悠扬,四底下不时有宫娥走过。而大臣们家的夫人和千金们,都在西首小亭中轻声说着话。周宪仔细瞧去,便可见都是精心装扮过的。小娘子们说笑间不时将含羞带怯的眼光瞟向对边的东亭。 “周夫人,快来让我看看你的两个女儿。”说话的是冯延巳的夫人。 即便知道丈夫隐隐和冯延巳一干人等不合,但是此时却不便表露,周夫人笑着将周宪和周宣推出来笑道:“她们还小,有些不懂事,冯夫人可别见怪了。” “不会,不会。要我说啊,如果两个小娘子再大上几岁,咱们这些人家的女儿啊,还真是该安坐家中不用出来见人了。”冯夫人打量着周宣和周宪,暗想果真是好容貌,倒是比自家的女儿容貌都强。幸好自己女儿们都已经嫁人了。不过哪个女子看到漂亮的年轻的女子心中会没有一点想法?所以将周家姐妹推到人前的话,她可是不介意说几句的。她可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这样说被人记恨,毕竟自家老爷深受皇上宠信。论圣宠,满朝里文物里任谁及得上自家老爷? 周夫人听得心惊,忙笑道:“冯夫人这话说得我脸都燥了,她们不过是两个黄毛丫头,哪里有夫人说的那样好?夫人怎么可以视而不见这里这么多小娘子美人儿?张文矩张先生家的千金,孙晟孙相公家的娘子……哎呀,哪个不是性情高雅的美人儿?” “那是,周夫人这话说得也对,哪家的娘子不是个好的,也不会带来入宫赴宴了。” 一时间夫人们纷纷说笑起来。 周宪一直静默地看着这座曾经熟悉无比,华丽典雅却终将在历史尘埃中湮灭的宫殿花苑。想到如今的自己,再看看不远处,一直站俯看东苑那边臣子的郭荣,顿生一种茫然之感。原来,自己还是不太坚强呐。 而郭荣,算是亲眼看着了南唐的大臣们分党而争的事情了。文人治国,确实没有武将节制割据之祸,却有了朝堂党争之乱。郭荣想起赵宋之弱,实是始于文人党争。若是自己,该如何做才能避免此等情况呢? 宫乐声高响,随后是内侍拉得极长的声音:“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周宪随着众人拜倒,而郭荣,却是第一次正面看着曾是自己手下败将之君,目光中尽是高高在下的俯看。 李璟和钟皇后落座之后,便叫了起。依例说了场面话后,便是在南宫几乎已成习俗的宴前吟诗词了。自皇帝到大臣们,众人俱都吟起自己最新做的的诗句写的小令。唯一的例外便是燕王李弘翼了。 周宪看了一眼郭荣,吟诗作词固然是风雅之事,但是保家卫国却是武将的职责。这皇宫大宴,来的来全是文官,仅不见一员武官将军,南唐,便是没有郭荣的周军南下,以文治国,国运也不会长久的…… “秋水平,黄叶晚,落日渡头云散。抬朱箔,挂金钩,暮潮人倚楼。欢娱地,思前事,歌罢不胜沉醉。消息远,梦魂狂,酒醒空断肠。”——冯延巳.更漏子 “还是冯相公这词意境深远哪。” “是啊,是啊。” …… 燕王李弘翼的脸色早在冯延巳一系人被大加称赞时变了变。 常梦锡、孙晟、韩熙载等人和冯延巳等人一向不和,此时也不愿意看到冯延巳一党大出风头。常梦锡越众而出道:“陛下,今日里许多家的千金们都来赴宴,且都为陛下和娘娘精心准备了节目。陛下、娘娘若不观赏一番,岂不是让小娘子们的心血白费了?” 钟皇后有心要为次子弘茂选妃,自然是想看看这些闺阁女子们的长相才艺的,便低声提醒了李璟,让他不要因为诗词忘了正事。 李璟对皇后一向敬重,且也想为儿子选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来,便同意了。 “二哥,丛嘉这里先恭喜二哥能娶回一双绝的嫂子回来了。”李丛嘉对着性情相投的二哥笑道。 李弘茂也不扭捏,大方道:“二哥我就先承了丛嘉的吉言了。” 周宪听那些个千金娘子们听了内侍的旨意,脸上的忐忑期待神情,再看周宣一脸的平静笑容,心里叹了下,便垂下了目光。 一个个千金娘子们出了亭阁,在东西苑中间的空地上表演起来,跳舞弹琴作画吟诗……一样不缺。等到周宣表演时,小娘子大多表演过了。 周宣一身水袖红衣,在激烈的鼓声中舞动起来,腾挪高低中,充满了不屈的生机;随着乐声的放缓,舞姿开始变得柔和缓慢,就像是充满离愁依依不舍之意…… 等到乐声停止,水袖飘动,而周宣却静止不动的片刻,满堂才喝起彩来!周宪知道,凭着这一舞,周宣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好!跳得好哇!周令公,你这个女儿果真是才艺不凡,难得啊难得。”李璟对着几张桌榻外的周宗高声道。而皇后,看了看次子弘茂,微微叹息她的年龄和弘茂相差几岁,但是看见弘茂身边的么子丛嘉,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再看向下面还跪着的周宣,脸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臣多谢陛下夸奖。”周宗见到皇帝这般神色,心中放心。 周宣接到内侍赏的玉牌,被叫到了皇后的面前。 钟皇后拉着周宣的手仔细看了看,也是赞不决口。“好孩子,以后没事就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我啊,儿子不少,但是这女儿却一个都没有呢。” 周宣自然和那些个拘束的小娘子们不同,行事大方,态度很自然地应下了,还不着痕迹的奉承了钟皇后几句话,让钟皇后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喜爱之意。 李丛嘉对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女也很有好感,面带笑容的看着。等周宣下去了,他蔡低声道:“二哥,你说母后是不是为你挑中了周娘子?” 李弘茂对周宣也很有好感,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王妃一定不是她。因为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必须尽快册立王妃参与政事,从而为父兄分忧解劳。而周宣今年不过十四岁。等到她及笄能够嫁人了,至少还要等上一年半载的。母后语中让她常常进宫说话的深意,怕是为了丛嘉了。想到此处,他摇摇头笑道:“我猜母后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丛嘉你呢。”一句话,惹来少年脸上一阵绯红。 而下坐的两派臣子们,则纷纷交换眼神,暗道周宗家的这个女儿怕是有大造化了。 周宪的琵琶声响起时,让本就为周宣舞技惊艳的众人归于安静。只因,周宪的琵琶声中杀伐之意重重,如六军厮杀,如战马奔腾…… 周夫人看着周围夫人小娘子别扭的神色,心中恨得紧,这个娥皇,怎么能如此不分场合,在御前弹奏这等曲子?周宗也是心惊胆颤地听着,期间还不时偷看皇帝的神色,心中懊悔没有事先听她弹奏…… 一曲奏罢,满座寂静无声。 “好!父皇,此曲听之犹如身处战场之上,周令公家的次女也是技艺不凡呐。”李弘翼的声音打破静默,双眼深幽地看向清丽无双的周宪,其中似乎有跳动的火焰。 中宗李璟面无表镜地看了长子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皇后。 钟皇后知道皇帝的意思,既然看重了她的姐姐,也不能太薄了她的面子。况且,弹奏琵琶的技巧确实不凡。 “不错,技艺不凡。” 皇后此话传下去,众人才又说笑起来。 周宪走回亭中,便被周夫人和周宣直直盯着。 “回家再好生教训你。”周夫人低声道。 周宪还是无动于衷,抬头看了一眼周夫人,依旧垂眼静坐。 而郭荣,在李宏翼大声喝彩的那一瞬间,分毫也没有错过李弘翼看向娥皇时眼中烧起的火焰,那是男人见到心动女人时才有的神色。郭荣心一沉,回头看向周宪的身影,双手紧握,眸中燃起冷厉之光,李弘翼么? 前路难测满心茫然 “周令公,果真是好福气啊,有这样的两个女儿,还真是让人羡慕呐。”冯延巳笑道,眼中不难看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一边的查文徽、陈觉、李登古等人也纷纷笑言。 周宗只当听不懂几人话中的讽刺之意,一一笑领了。倒是反惹来冯延巳几个的不快,抱抱拳甩袖先走了。 “周令公,二娘子所奏曲子,实乃孤王这么多年听到的最为动听的曲子了。想不到二娘子一介闺阁女子,竟能奏出这等震耳之乐,真是让孤王仰慕不已。”李弘翼眼见冯延巳等人走了,这才施施然走进周宗身边,笑道。 周宗没想到那曲琵琶竟然惹来了燕王,心中苦笑,脸上却恭敬道:“臣女今日实在是过出格,实乃臣在家疏忽管教所致,所以她才小小年纪这么不知道轻重。燕王殿下实在不必安慰臣的。” 李弘翼却是哈哈一笑道:“令公这话就错了。孤王刚才所言,俱都是孤王肺腑之言。以后若得空,一定常去府上再听二娘子的琵琶。” 待李弘翼走了,周宗却是定在原处,他可不想燕王时时上门,让人认为自己已然依附燕王…… 而郭荣,高立石台之上,将李弘翼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目光顿时又阴暗了几分。 周宪随着周宗、周夫人一回到周府,就被周夫人勒令跪下。 “娥皇,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你姐姐?你是不是想害了咱们全家,啊?”周夫人指着周宪的厉声说道。“你真是太让我和你爹失望了。” 周宪抬头看向周宗:“父亲,您也觉得女儿做错了?” 周宗目光深深的探视着次女,他知道夫人一向看重长女,在他看来也无可厚非,父母对会撒娇的孩子更要偏爱些。但是对于次女的教育和长女并无半分相差,为何两个女儿的性情相差这么多? “往日,你母亲和我说,你学什么都不及你姐姐用心,性子也不开朗,这些都罢了。但是你今日的举动,真是叫我失望。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惹来皇上的怒火,咱们一家该怎么办?你回房好生想想吧。” 周宪看着周宗的神情,心中却是复杂难述。为了避开前一世的老路,而做出的行为,势必得伤父母的心,自己不是不想做个孝顺女儿,只是,终不能如前世那般一无所知的丫头,走向那注定悲戚的命运,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同南唐一起沉没。 “对不起,父亲。女儿并非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父亲一心为了南唐忠心耿耿,父亲的心思,女儿虽然不全知,但是却能猜对几分。只是父亲,女儿就不愿意赔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国之将亡的宫殿里……” “住口!你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周宗脸色大变,一巴掌就打上了周宪的右脸颊。 郭荣眼中恼怒,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蹲身握住了周宪的左手。 周宪恍似无所觉,对着郭荣一笑,这才抬头,直视周宗。 “你还笑得出来?你是不是想气死你爹啊?”周夫人狠狠的瞪了周宪一眼,安抚周宗坐下。 周宣看着周宪被打得红肿的脸颊,心中一阵复杂,起身将厅门关了起来。 “父亲,外面的局势您比女儿清楚得多,女儿只知道,如此乱世,南唐北有中原强敌,而南边也有吴越、楚国、荆南、蜀国等敌国。若是当今陛下和先帝一样,在南方不轻启战端,励精图治,或许南唐会一直强大下去。但是当今陛下不是烈祖皇帝,父亲不是比谁都明白吗?乱世里只知诗文歌舞,而任强敌环伺虎视眈眈,父亲难道能够确信南唐国运一直昌隆吗?所以,女儿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将来和南唐皇家扯上任何瓜葛的……” 周宗看着周宪,心中却是翻起波涛大浪,次女的话,他心中何止不曾想过?还想过多回,只是自己奈若何?瞬间,周宗好似老了好几岁一般,摆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周宪看了眼已年近六十的父亲,拜了拜,才起身离开。 “娥皇,你还有隐忍到何时?”郭荣皱眉问道。 周宪看着郭荣苦笑道:“那你说我该当如何?将前世当做一个故事或者梦告诉父亲?他会相信吗?只怕从此之后,我是再也出不了这道房门了。” 郭荣也深知,就是自己,碰着父母之事,也是难解。只是前世今生,相隔多年,便是再纠结,到了需要下决断也不能拖沓,否则事情只会一直解不开,反受其乱。 “依我看,你当私下做些离家的准备,周老爷和周夫人,他们即便心中为南唐时局忧心,恐怕却不能看得长远,反而会以为你是危言耸听。”另外,郭荣想到了李弘翼,即便周宗再不愿意,但是若李弘翼真的对娥皇动了心思,周宗如何拦得住? “离家的准备?不行,我岂能做出私自逃家之举?”周宪听了,一愣,马上反对道。“不说其它的,就是我真的逃离周家了,又能逃出哪里?” 郭荣听了最后那句话,心中也是无力。自己这个样子,又岂能护住她?她能逃到哪里去? 两人静默无言半晌。 “从明日起,你每日里来秘境里和我学点防身的招式吧。”郭荣从来不是那种容易放弃之人,即便有些事情无能为力,但是准备还是要做的。 周宪看着郭荣直接道:“你还是认为我应该做好离开的的准备?”脸上随即浮现清冷的笑容:“还不如终身躲进秘境之中不出来呢?” 郭荣皱眉看向周宪:“你若还是如此优柔寡断,别说什么不走上一世的老路,只怕还会折腾进更不好的路中。” 周宪心中不快,这些日子里,她虽然看起来好似人淡风轻的,实质上,心里却是压着什么一样,不是前世一切发生后的决绝,也不是死后若干年的淡然&如今听到郭荣的话,那些压抑下的烦闷再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折腾进更不好的路,或者走进前世的老路?”周宪眼中含着泪意笑道:“你即便曾是为周皇郭荣,但是你不是如今北国那还活着的柴荣,更不是之后为澶州节度使太原侯的郭荣。你,你只是这秘境里的一缕孤魂,除了看着又能如何?而我,即便我再不想,再不愿意,也要在这世间活下去。你放心,我说过不会走前一世的老路,就绝对不会走;我说过不会和南唐皇家有牵扯,也绝对不会有……你回秘境去吧。” 周宪说到最后,不顾郭荣看起来青白交杂的脸色,将他推回了秘境。 秋风吹动竹叶,周宪起身看着窗外的落叶纷纷,眼中却尽是对前路的茫然。她何尝不知道郭荣的心意,她也答应了他相伴一世,但是这里不是只有两人的秘境,南唐,起码还是安稳几年,而北边,这两年里,却是战乱纷纷,自己逃离周家,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也许,自己重新活过来,就是老天的疏忽? 而秘境之内的郭荣,却是死后这么多年里,第一次这样生气。这个女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一缕孤魂,没有身体,什么都坐不了。郭荣看着那棵又结满了果子的树,眼神深幽——就这样放弃,显然不是自己的性格。 郭荣伸手摘下了青色的果子,一颗颗吃了起来…… 周宣从正厅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心中却一直想着刚才周宪说的话。 “外间的局势真的很糟糕吗?咱们唐国是不是如今天下最为安稳富足的地方?”周宣听了周宪和父亲说的话,见父亲神情颓废,便知道周宪说的只怕是有几分实情的。只是,真的有那样严重么?对于外间各国纠纷战乱之事从没有接触过的周宣,实在难以相信,繁荣而又美丽的金陵城,会在战火中沦落。周宣的印象中,一个家族的败落都要一些时间,何况一个国家?也许妹妹说的不过是她的猜测呢?也许,老天让她重生,就是为了让她嫁给下任帝王的?可是想到已经三十多岁,留了短须的皇太弟李景遂,周宣心中一堵,这也差太多了…… “大娘子,明日虽然没有了歌舞的功课,但是诗书字画课还是要上的,您还是早些休息吧。”丫鬟秋水见周宣还没有睡,便劝道。 “对了,秋水。阿峰不是总说坊间的那号称是南唐第一歌舞伎个窅娘,明日里我们抽空去看看,到底是她的舞跳得好还是我的?”周宣想到今日在皇宫里表演后,众人脸上的惊艳神情,心中也好似喝了蜜一样。明日起,整个南唐都知道了我周宣这个人了。 “大娘子,出门的事,还是先和老爷、夫人说一声才好。”秋说忙道。她可早就知道的,大娘子啊,其实是个不大讲规矩的人呢。 “爹和娘一定会答应的,我本来还想着邀妹妹和阿峰和咱们一起去。”周宣想到今日周宪被责骂,知道她明日里肯定是不会出门的,自己这个姐姐怎么说也要表示一下,明天还是得去邀请一下的。 这一夜,周家几位主人房中的烛火,都是很晚才熄灭。 “二娘子,大娘子来了。”晴儿看着神情还是有些委顿的周宪,轻声禀告道。 周宪自窗前的高椅上转过视线,轻声道:“去请大娘子进来吧。小翠,你去上茶来。” “妹妹,你啊,我以前就劝过你,多多顺从爹娘。你要是听了我的劝,昨日也就不会被爹娘责骂的。而且妹妹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先和爹娘或者我这个姐姐说说,我们是一家人,便是不同意你的看法,但肯定不会闹得大家都不愉快的。”周宣进屋,便看见周宪一身落寞的站在窗前,就劝说起来。 周宪点头道:“多谢姐姐的关心。姐姐过来还有什么事么?” 周宣见周宪不听劝,也懒得多费口舌,便道:“我刚刚和娘说了,要出门去逛逛,妹妹可否和我一同去?也好散散心?” 周宪想起自昨日吵过后就没有理会的郭荣,哪里还有心思散心。 “姐姐自去吧,我还是在家中想想才好。” 周宣看她神情,略微说了两句就去了。 倒是端茶进来的小翠,奇怪道:“二娘子怎么不答应大娘子一起去散心?” 周宪任秋风吹乱额发,淡然道:“我心中的事,无论如何散都散不开的。更何况,大娘子也不是诚心来邀请的。” 小翠愣了下,想了想大娘子进屋后的言行,心中若有所思。 秦淮河畔,果真是歌舞酒肆林立,在街上随处都可听见歌舞的乐声。一辆装饰得很是华贵的驴车缓缓驶在街头,惹来来往行人的纷纷避让。 “姐,你看,那就凌波酒肆,窅娘就在那里跳舞,因为有窅娘在,所以每日里都是宾客盈门。我听许家大郎说,很多人耗尽千金只为了一堵窅娘一舞呢。”周峰掀开驴车的窗帘,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高的酒肆道。 周宣顺着周峰所指看去,眼中闪过的却是一较高下的光芒。 “是吗?当真比我还跳得好?我可真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周宣姐弟两人带着两个丫鬟和两个随从进了酒肆,正好看见一位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正在以手中的长剑作为饭资。 “姐姐,看到了吧。这人破落成这个样子,也要当掉手中的武器,以求看一场窅娘的舞,可见窅娘之名,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啊!” 周宣敲了下周峰,入了厅堂,只见楼上楼下俱都客满了,唯一一张空桌子上,坐着刚刚当剑得青年。 “秋水,你去将那位公子的剑给赎回来,他的酒菜蔡算在咱们头上便是。”周宣心想,自己几人挤出同桌,还是客气一些才是。 “是,大娘子。” 说话间,周宣已经走进男子桌前:“这位公子,我和小弟无空桌可坐,可否借桌和我们姐弟共用一桌?” 这黑衣高大的青年,神情举止颇为磊落,爽朗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小娘子和小郎君请坐。” 周宣便拉着周峰坐下了,让秋水将男子的剑奉上。 “多谢公子。公子今日的酒菜我们姐弟请了,以作谢意。” 黑衣男子没想到这一少女行事如此与众不同,见她和弟弟衣着华贵,知道定是家世不凡,也不矫情,道了谢后就接过了自己的剑。 周宣才吃了几筷子菜,便听见一阵乐声响起,大堂里的众多食客已经大声的哄叫起来——窅娘,窅娘,窅娘……这阵势还真是惊到了周宣。 不一会儿,一红衣赤足女子飞旋着踏上了舞台。只见她身穿半臂裹胸,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腹,腰间出了红色腰带,更缠着一个个极小的铃铛,而她的手腕和脚踝上都带着挂了铃铛的链子。随着舞步飞旋,便见听了一阵悦耳的铃声。大红色的长裙上,莹白小巧的裸足,像极了盛开的莲花。果真是美极了! 周宣也看得入了神,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这种奔放的舞蹈。 “好,好……”周峰连连喊好,还不停的和周宣大声道:“姐姐,跳得好吧,难怪这么多人喜欢……” 周宣被周峰的话气了一下,见所有的男人都被舞姿吸引住了,围在舞台便的男人们只差没流下口水了。她心中顿时觉得,这个窅娘,若是没有这样比较“露”的衣着,一定不会有这么多人捧场的。虽然她心中明白,这种自胡旋舞演变而来的舞蹈,只有这样的半臂衣服,才能跳出效果来。 转头,周宣却见对面的黑衣男子并没有如其他男人一样看得入神,而是不停的吃菜。心中不由得想到,这个男人倒是不为舞色所迷。 “来嘛,窅娘,来陪我喝了这一壶酒……” “窅娘,陪我喝,陪我喝,我等了你好多天啊窅娘……” 舞台下好几个男子按捺不住,纷纷动手,爬上了那只有半人高的舞台。 “哼,这凌波酒肆里的客人,人人都等了我好久,若是每个人的酒我都喝,岂不是不能跳舞了。大伙儿来说说,你们是想我被灌醉呢,还是像看我跳舞啊?”窅娘冷眼看着纠缠的两个纨绔,对着厅中所有人道。 “说得对,窅娘别理他们!” …… 周宣暗道,这个窅娘倒是极其聪明的。她看窅娘的面目,肤色极白,眼窝深凹,鼻梁也比较高。看来是有着西域人的血统。 两个纨绔还在纠缠,他们已经光顾了这凌波酒肆三个月了,已经不满足只是远远看着窅娘流口水了。现在见四周人声鼎沸,两人对看了一眼道:“好,只要你喝了这壶酒,我们就下去,不再纠缠。” 窅娘看着那一壶酒,心中却想着,这酒里是否有被加了不该加的东西,正在犹豫喝还是不喝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少女清脆的嗓音响起:“我来替她喝了这壶酒!你们俩可不能再纠缠了。” 却是周宣,她起身上了舞台,接过纨绔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 那两个纨绔只得不甘心的下了台去。 周宣对着窅娘一笑道:“妹欲与窅娘共舞,可否?” 窅娘自小从北边流落来南,就在市井之中摸爬打滚,自是看出了周宣眼中的一较高下之意,盈然一笑,便舞了起来。周宣见状,也随之舞动起来。顿时,红衣窅娘如红蝶,而淡蓝色的周宣,则如树影摇摇。两人的舞姿之中有着相较之意,但看起来,却难得的契合。 满堂宾客先是惊愕,随即纷纷叫起好来。 就是那黑衣男子,也大赞道:“想不到南唐竟然也有这样的奇女子!” 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周宪第一次和郭荣起了争执,心中郁结,便去了阿久的屋外。正巧听见他在跟着王先生读书。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你便是要做大将军,这几句话更是要记在心中。朱温一介武夫,以武力建大梁,最终却因为不仁而国破家亡;秦宗权,当年也是一方诸侯,因为不仁,不仅失去了身家性命,更是留下了千古骂名……” 周宪心中却是巨震,“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自己如今既对前路迷茫无头绪,更是有着未知的惊惧。如何才能做到不惑且不惧?自己到底该如何做? “二娘子,夫人请你出去见贵客,燕王殿下驾临。”周夫人身边得力的丫鬟匆匆来寻周宪,急切道。 周宪一愣,前世今生,她对李弘翼的印象都是极坏的。心胸狭窄,手段狠辣。对于兄弟亲人不仅仅是猜忌防备,只要妨碍到他的地位的人,更是狠下毒手去加害。 “燕王殿下来了咱们家,怎么会要我去见客?理当等父亲回来后,父亲亲自待客的。”周宪冷然道。 丫鬟为难地看着周宪:“二娘子,实是燕王殿下亲口说要见二娘子的……” 李弘翼要见自己?周宪心中一股寒气。沉默片刻,才起身道:“走吧,带我去见贵客就是了。” 周宪知道,无论如何,要先弄清楚李弘翼所来的目的,才能再想法子应对。 “拜见燕王殿下。见过萧郎中。”周宪没想到不光是李弘翼来了,就是刑部郎中萧俨萧大人也一同来了。 李弘翼笑道:“二娘子请起。孤王今天来,是想和萧大人再听听二娘子昨日弹奏的曲子,不知道二娘子可否方便?” 周宪还没答话,一边的周夫人忙笑道:“方便,方便。小翠,还不快去将二娘子的琵琶拿来?” 周宪却一反从前的沉默,出声道:“母亲,女儿今日有些不适,恐怕不能为燕王殿下演奏了。” 刚出门的小翠也定在了门前。 周夫人偷觑燕王的脸色,心中大急。 “你哪里不舒服了?可要紧不?若是不要紧,就为燕王弹奏一曲,你再回房休息去。” 李弘翼见周宪拒绝了,双眼中的火焰更是明亮。周宪抬头,便看清了李弘翼目光中掠夺的意味。心中一颤,果真被郭荣说中了么? 萧俨虽然是支持李弘翼为皇太子一系的人,但是他素来正直,如今在周宪拒绝,便出声道:“既然周二娘子今日里不舒服,就罢了。周夫人也不必为难令爱,否则岂不成了燕王殿下强人所难了?” 周宪对着萧俨屈膝道了谢,又向李弘翼行礼后,便退了出大厅。但是投注在身上的目光,却让她背后尽是冷汗。 “殿下,只因昨日归家之后,我家老爷责骂了小女,所以她一大早就有些不舒服。还请殿下莫怪小女的形状。”周夫人婉声道。“等小女身体好了,臣妇一定带小女去燕王府,让她给殿下弹奏一曲,以作赔罪……” 其后厅中再说了什么,周宣都没有听见。只是去燕王府弹奏?周宪双手紧握,掌心里是几乎被划出了血痕。 “二娘子,您怎么了?”小翠和晴儿看着周宪嘴角的血迹,大声惊愕道。 周宪以指肚拂过,才知道自己太用力,而将嘴唇咬出了血痕。 “没事。”周宪看着花园中有些萧瑟的景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直到此时此此刻,周宪才明白,前世不可追,而重活一世,想改变前世的命数,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决心?绝对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郭荣说得对,自己不能再如此优柔寡断,不能再以为只要不嫁给李煜便万事大吉了。 周宪虽然想明白了,但是想到之前自己的冷言冷语,却有些不好意思立时就去见郭荣。踌躇了半天,周宪回了房,就让丫鬟出去了,自己才这进了秘境。 往平日里郭荣时常负手而立的树下看去,却不见人影。周宪心里咯噔一声,便喊道:“郭荣?柴荣?陛下?” 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人回答,周宪匆匆往大殿里去了,也不见人影。 莫非他走了?周宪心中惊慌失措,突然听到湖中水声阵阵,就匆匆出了殿堂。见过一人自水中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郭荣在周宪出声时,已经知道了她来了。只是身体中的疼痛却是往常的几倍,他满腹心神都在应付这些疼痛上,无心力才应声。 披上衣服,走进周宪,郭荣看着双眼中不曾退去慌乱的周宪,暗叹一声,伸手扶了她起来,却冷不防被周宪紧紧地抱住。胸腹间更是感觉到了温湿的水渍。郭荣扶开她,抬起她的脸,果真看见了她双眼中的泪水。 “怎么了?可是刚才出了事?” “之前是我不对。明日起,我就进秘境来随你学防身的功夫,就是弓箭也可学习一二。”周宪抹干眼泪道。 郭荣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她有了这样的改变。 “好。其实我所说的让你离家,也是太过心急了。就算真的要离开周家,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而且不能你一个人上路,你那个弟弟阿久倒是个不错的帮手。” 周宪愣了下,随即明白了郭荣的意思。 “是我迷障了,有些事情的确如你所言,是不可以优柔寡断的。否则只会自受其乱。刚才,李弘翼来周府了,他的目光,我真是害怕……若是阿久能有好的身手,到时候无论如何,是一个好帮手。” 郭荣一听李弘翼的名字,身体就僵了僵,眼中的怒火却是大盛。 凌波酒肆里,周宣和窅娘一曲舞罢,男人们都激动了起来,围着舞台子边上的男人们更是伸手企图摸一摸窅娘那洁白纤长的玉足,或者碰一碰比窅娘更加美丽的周宣也是好的。而之前的那两个纨绔更是在其中起哄得最为厉害。不一会儿,场面就乱了起来,男人们都围了上去。 周宣什么时候见过这等仗势,即便满脸怒色,也不能阻止那些个男人的咸猪手,被人很是摸了几把。 “走开,走开!”周宣有些惊恐地叫道。 另一边的周峰看到这种情景自然是担心的,忙叫了两个小厮一起挤进去,想试图将周宣救出来。可惜,周峰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他的随从的年纪也是不大的。三个人挤了半天,但根本挤不进去。 黑衣男子皱眉看着,想到刚才周宣姐弟和自己也算是有一桌用饭之谊,便拿起剑,扯着酒肆屋角的长绳纵身掠向舞台,将周宣搂起,扯着绳子飞出了人群。 周宣被黑衣男子带出人群,那纨绔和一些人见机和他打斗了起来,不过拳脚上都不是他的对手,被揍了一顿后,撂下几句狠话,狼狈地逃走了。酒肆里的人群这才散去。 “姐姐,你没事吧。”周峰此时才带着随从挤了过去问道。 “我没事。”周宣转头对着黑衣男子道:“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我一定好生谢谢公子。” “在下赵匡胤,至于谢我,就不用了。倒是小娘子和小郎君,还是不要在这三教九流之地多做逗留的好,免得再遇到不轨之人。”黑衣人抱拳笑道。 周宣一惊:“赵匡胤?” 即使周宣是个历史白痴,但是宋太祖名为赵匡胤,她还是知道的。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赵匡胤——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材壮硕,衣袍料子都是粗布的,哪里有一点皇帝的气场? “小娘子?可是在下的名字有什么不妥之处?”赵匡胤看周宣惊讶打量的眼神,疑惑问道。 “没有,只是我之前听过一个故事,里面有个人和赵公子同名同姓,只是那里面得赵匡胤做了皇帝,名垂青史。”周宣笑道,宋太祖爷也算是名垂青史吧,不然毛爷爷的诗里也不会说到宋祖了。 “哈哈哈,小娘子也太看得起赵某了,在下如今连养活自己都难。肯定比不得那故事中和赵某同名同姓的人。”赵匡胤苦笑道,一路从北到南,他委实有些茫然,因为不想做那抢掠的兵卒,虽有一身本事,却无处一展长才。 周宣此时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历史中的那个赵匡胤,但是留下人总是没错的。 “赵公子,我乃是唐国前右相,现任宁**节度使周宗的长女周宣,这是我的弟弟周峰。赵公子若是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回周家,我父亲应该可以代为荐举的。” 赵匡胤听了,大喜道:“如此,就多谢周娘子了。” 回周府的一路上,周宣时常自窗帘缝隙处看向赵匡胤,如果,这里不是架空的,而是宋朝建立之前的时代,那么这段历史到底是怎么样的?周宣懊恼得要死,她对中国的历史只知道几个极为有名的人物,像是秦始皇、汉武帝和康熙,对于宋太祖赵匡胤,还是因为高考必考的毛爷爷的诗,这才知道的。啊,对了,还有一个大大有名的后主李煜,在国破后,写了很多有名的词,有两个有名的老婆,大小周后。如今这么多国里,哪家皇帝是姓李的?听说北方曾经也有一唐国的,只是好像已经灭亡了。目前也只有自己所在的唐国皇家是李姓的,但是并无一个叫做李煜的皇子啊!这里到底历史上存在过的时代还是架空啊? 可怜的周宣,彻底糊涂了。她不知道,这年头改名字,尤其是皇帝皇子改名字,那可是家常便饭的。 一路纠结到了周府,却见周府中门大开,周夫人和周宪、阿久都在大门里,貌似刚刚送走了贵客一样。 “娘,可是家中来了贵客?”周宣下了驴车,就拉着周夫人的胳膊问道。 周夫人满眼复杂的看了眼周宪,对着周宣道:“燕王殿下来了,刚刚才走。” 周宣也有些惊疑不定:“娘啊,燕王殿下来咱们家可是有什么事?”要说起来,三个皇子中,燕王二十出头,很是英武,比之乐安公的儒雅文弱,自然是更吸引周宣的目光。只是燕王已经有了正妃,她自然是不愿意做妾的,因此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引起燕王的主意。现在听到燕王来了自己家,心中又是有些自得,又是有些遗憾。 “燕王殿下来咱们家做什么呢?可有说起什么?” 周夫人见周宪脸色发白,心情很是糟糕:“还不是你妹妹惹来的?若不是她在宫宴上那曲琵琶声,燕王怎么会来咱们家?我听你父亲说了,如今燕王一系和皇太弟一党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了,咱们家被扯进去了,可就糟了。” 周宣这才知道,燕王的目标居然是妹妹周宪?不由得满眼复杂的看着周宪,突然周宣想起了一件事,李煜的第一个老婆好像就叫做周娥皇?李煜是谁?和娥皇年龄相近的皇子,只有两人,李弘茂和李从嘉。这两人里,李从嘉的可能性更加大些。但是,李从嘉现在还像个孩子,倒是李弘翼,居然对周宪有兴趣。莫非是李弘翼?但是李弘翼那样子,一看就不像是个会写诗词的。这样一想,周宣又不确定了这里是架空还是历史了。 周宪被周宣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却见身边的郭荣,一脸震惊的看向门前跟着周宣一行回来的一个黑衣青年。她也不由自主的看去,不由得也大吃一惊,赵匡胤为何会出现在南唐?为何会出现在周府? 周宪听了周宣所说的赵匡胤的“侠义”行径,就想快些回屋和郭荣商讨一番。哪里在园中被周宣叫住。 “妹妹,不管如何,姐姐一定会帮你的。不会让小妹在长大后抢走你的幸福的。” 周宪一愣,皱眉疑惑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宣捂着嘴巴笑道:“没事儿,就是和妹妹说说话罢了。总之你记住姐姐我今天说的话就对了。” 周宪看着匆匆离开的周宣,目光复杂,周宣她知道了什么? “你说,赵匡胤怎么会在南唐?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是在北方么?”郭荣也是一脸不解。 “这里虽然处处和咱们的前世一样,却又有好多的不同。真是邻人费解。”郭荣沉思片刻才道:“这事还是要仔细打探清楚的。周大人只怕不会轻易重用北人。至于如何打探,让阿久去吧。” 周宪点头,也觉得阿久是比较的好的人选。 岂愿成落叶随风逐 翠竹掩映,流水潺潺。紫砂壶中的泉水已经煮得滚烫,一阵阵带着茶香的薄烟缓缓逸出。小几前的高椅上坐着一位云纹锦袍头戴凤冠的女子。 女子细眉娥腮,肤色有点苍白。 “锦儿,王爷今日又去了周府了?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一宫女极其熟练给女子沏了杯茶。才恭敬道:“王妃娘娘,不过三次罢了,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的……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阳羡紫笋,王妃尝尝看。” 王妃这才看着手前茶香阵阵,面带惆怅道:“便是这等极品名茶,在不懂的茶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一杯浊饮罢了……王爷,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这等文人雅士喜好的东西,他都不喜。便是女子,也喜欢那种烈性的女子,且看上的一定要得到,不喜欢的,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如同自己这个王妃,出身书香世家,父亲乃是南唐有名的画家王齐翰,但是却一直被燕王冷落着,空有一个王妃的头衔罢了。 “王妃娘娘……”锦儿想到娘娘自嫁给燕王起,就受到燕王的冷落,成婚三年来,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就是她,心中也是暗自为王妃委屈的…… “娘娘,周家二娘子,如今年龄尚小。即便王爷有意,只怕皇后娘娘那里不会同意的,皇后娘娘这个月已经数次召周家大娘子进宫说话呢。” 王妃起身,看着庭院中的萧瑟凉意,也不禁感到一阵凉意,身子战瑟了一下。 “娘娘,披上斗篷吧。”锦儿忙将一边架子上挂着的斗篷给王妃裹上。 “皇后娘娘的意思,不外乎的有意将周大娘子留给六弟。只是,燕王,也是母后的亲生孩儿。便是想拦着王爷,心中也是疼爱王爷的。只要王爷坚持,谁有能拦得住王爷呢?” 锦儿想到燕王的暴虐和独占欲,打了冷颤,没有了话语。若是周家二娘子真的被燕王所纳,身份定是不低的。那自家娘娘怎么办? “娘娘,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么?” 王妃看着一片梧桐树叶在秋风中盘旋,落到了水面之上。自己要如那片落叶一样么?王妃转过身体,对着锦儿道:“明日我们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也正好见见周家大娘子。” “是。”锦儿听了王妃的话,心中一松。 不管别人眼中如何怀疑,最了解燕王的,确实是他的王妃。李弘翼确实是看上了周宪,虽然这其中也有他想拉拢周宗为他所用的目的。 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在庭院中响起,李弘翼喝着一向不大喜欢的茶水,双眼灼然地看着周宪的身影。 一边的周宗满心的忧虑,而周宣则施施然地坐在一边喝茶。郭荣站在一边,双眼冷冷地看着李弘翼,就是李弘翼,也感到有冷风直直吹过来,让他时不时得觉得奇怪,秋风为何是南风? “想不到殿下也是这般附庸风雅之人。”常梦锡笑笑道。随即又收起笑容,正色道:“殿下本是武将,这些文人之举,不必过分沉溺的。还是和周令公说正事吧。” 李弘翼笑道:“常大夫说的不错。不过孤王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最不喜欢文人的那一套虚的。”说话间他看了看一边的周宣,对着周宗道:“令公还是让大娘子回避一二吧。” 周宣本欲听听朝堂之事,也好确定外间是否是自己不清楚的历史。此时见李弘翼要让自己回避,心中顿时有气。 “王爷,我虽然是女子,但是见识和胆量未必一定比男儿们差。为何我就不能留下来听一听呢?” 周宗一口气差点没气出来,一个女儿已经引起了燕王的兴致,若是长女也引来燕王青眼,他可如何是好? 李弘翼这才将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宣,性子倒是比周二娘子更加爽朗些。眼中闪过深意,看了看另一边抱着琵琶缓缓走进的周宪,这才对着周宗道:“不曾想大娘子有这样的胆识。其实这女子和男子一样,也有见识不凡的。不如让两位娘子也听听。” 周宪看郭荣满面的寒霜,她心中也是怒火高涨。上前屈膝行礼道:“王爷,恕周宪见识浅薄,就不打扰了。” 周宗叹了口气,这个女儿,如此一来,不是让燕王更加黏紧么?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拒绝。 而周宣见周宪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便以为周宪是仗着燕王对她有意故意为之,嘴角不由得抿紧了。 李弘翼确实如周宗所想,对于周宪的拒绝反而更多了几分要得到她的心思。深深地看着跪着的周宪,李弘翼突然挑眉笑道:“孤王想二娘子也是累了,下去歇息一番也好。” 周宪心中没有半点轻松,她起身对着周宗和常梦锡行礼后,便疾步离开了庭院。离了几人的视线,周宪才靠着一个树长嘘了一下。 “没事吧。”郭荣看着周宪的样子,再想着李弘翼的眼神,内心焦躁不安。 “没事,今日随你学防身的功夫的时间拉长一些吧。”周宪摇摇头,想到李弘翼的目光,她知道,李弘翼是不会隐忍的。自己若不想办法,势必没有法子能躲过的。 郭荣皱眉沉思了片刻突然道:“赵匡胤倒是可以用用的。” 周宪闻言一愣,想了想才惊道:“你的意思是,我若逃离南唐,借助赵匡胤之力为之?” 郭荣点头:“阿久还是太小了,我们若是要逃走,必须有一个身手不错的人跟着。只是周家上下,身手好的,都是周老爷的家将,他们断不会出来帮忙的,更不用说随着我们逃走了。赵匡胤这段时日在周府不得重用,还颇受到周老爷的猜忌和怀疑。以赵匡胤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在南唐长久呆下去的,不如等他离开南唐北去时,我们跟着一起去走,等到了北方,我们再想办法。” 周宪想了想,咬唇道:“好吧,就照你的法子来吧。” 要说起来,周宪之所以没有反对逃离周家逃离南唐,正是因为这一个月来,燕王的几次拜访,周夫人的欢欣鼓舞,而父亲周宗,虽然面上有些忧愁,但是却不曾明着反对燕王对自己的觊觎之意。父母的态度彻底让周宪寒了心,她知道,除了逃走,她别无它法了。 “现在去看看赵匡胤在做什么吧。”周宪想了想道。 郭荣拉着周宪的手,双眼微眯,赵匡胤啊…… “小郎君,这招不是直直的横劈下去,手腕得带一下再劈下。”赵匡胤纠正着阿久的动作,然后自己拿着刀示范了一遍。 阿久点头拿着刀又劈了几遍,神态很是认真。 赵匡胤直到阿久的动作对了,这才满意。随即看向一边软绵无力的周峰,皱了皱眉头。 “大郎君,我刚刚的招式,你使出来给我看看。” 周峰之前没有认真听,使出来自然没有阿久的中看,还差点将刀给抡了出来将他自己给打到。 赵匡胤的脸黑了,阿久则大声的嘲笑出来。 “笑什么笑?下贱子!”周峰恼羞成怒,瞪着阿久道。 阿久听到“下贱子”,脸上嘲笑的神色消失,变成了一脸怒色地瞪着周峰道:“哼!你再说一句试试?” 赵匡胤见两人要吵起来,忙拉住阿久,对着周峰道:“大郎君,你刚才的话确实不应该。小郎君和你毕竟是兄弟……” 周峰心中想着和徐家三郎的邀约,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何况他并不是像周宣一样看得起赵匡胤,认为他就是个投奔自己家的落魄汉子,迟早就是自己家的家奴。此时见赵匡胤劝说自己,便冷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在咱们周家白吃白住的家伙,还真以为自己是我的武艺师傅呢?居然教训起大爷我来了……” 赵匡胤虽然受过不少白眼听过不少难听的话,此时,也被周峰的话气得面色赤红。 “阿峰,你就是这样跟着赵师傅学功夫的?”刚进了院门的周宪,听到周峰的话,马上开口训斥道。 “阿姐,你莫非也和大姐一样,维护这个武夫?哼,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周峰见周宪来了,住了嘴,不善的瞪了瞪赵匡胤,甩袖子走了。 周宪看一边郭荣打量赵匡胤的目光,心中失笑。出声赔礼道:“赵师傅,阿峰口无遮拦,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些日子阿久多亏你的教导了。” 赵匡胤平息了下心中的怒火,对着周宪客气的抱抱拳道:“二娘子太客气了。”随即苦笑了一下道:“其实大郎君说的并不错,赵某此时确实是一个落魄之人,能留在周府里,还是得蒙了大娘子的好意。只是现在看来,也不能再留下去了。” 郭荣对着周宪道:“得想法子劝他再留些时日。” 周宪对着阿久笑了笑才道:“赵师傅当初自北地而来,想必是抱着一腔报复的。如今,不过是被无知小儿说了两句,赵师傅就放弃了么?我父亲至今没有向朝廷举荐赵师傅,自是有原因的。赵师傅大概已经知道了,咱们南唐和北国不同,文人风气极重。若是赵师傅满腹经纶,这举荐便是轻而易举之事。像是韩熙载、常梦锡、马仁裕、王彦铸等诸位大人,都是自北方来的文人,颇受到重用。” 赵匡胤面色有些黯然,他自小就不大喜欢读书,北地战乱不断,习武还好,读书,就是高门大族也不大重视了,像是自家只能保证温饱的境况,也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如此说来,不是赵某不济,而是南唐虽然富庶,却不适合赵某了?” 周宪摇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像是林肇仁将军,本事闽地人,如今却是南唐的大将了。此事也要看时机的。所以,赵师傅大可在周府在盘桓一段时日,阿峰虽然不上进,但是阿久却是个好学生呢。” 赵匡胤回想他在北地的境遇,对比现在在周府的情景,无疑是天差地别的,况且照着二娘子所言,自己或许也能像林肇仁将军那样被举荐呢! “如此,周某便在周府再盘桓一段时日了。” 周宪忙对阿久道:“还不快给赵师傅行礼?这些时日可要抓紧了,好生跟着赵师傅学功夫。” 阿久很是机灵,依言对着赵匡胤鞠躬。 周宪也不再打扰,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其实赵匡胤的野心并没有完全掩藏住的。所以说,你上一世看人的眼光,还真是有待商榷的。” 郭荣想到生前之事,淡然道:“不过是上天不给我时间罢了。若是我还活着,赵匡胤岂敢谋反?” 周宪想到郭荣生前的文治武功,也只得叹息。 “二娘子,您在这儿啊,燕王殿下要走了,老爷让您快点过去送客呢。”一丫鬟匆匆的跑来道。 周宪和郭荣两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变。周宪看了看郭荣愈加青黑的脸色,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随着丫鬟去了。 李弘翼端着茶杯听周宣的笑言,他承认这个周宣性子是个有趣的,只是,和周宪比起来,他更喜欢那种说种不出的倨傲来。等周宪的身影一出现在门边,他的唇边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周宣正巧将那丝笑意瞧在了眼中,心中颇不是滋味。 “见过王爷。”周宪又依次给常梦锡和周宗见礼:“常大夫,父亲。” “孤王刚刚听说二娘子最近颇为喜欢弓箭。这些日子时常听二娘子的曲子,这把紫檀弓,乃是孤王极为喜欢的,现在就送给二娘子了。”李弘翼让随从将那不算重的弓拿了过来,亲手递到了周宪的面前。 周宪能感觉到郭荣浑身的冷气,因为屋子里隐隐有冷风盘旋而起。 “多谢殿下厚爱,只是小女子不过是凑趣而已,怎么配得上殿下这把曾经上过战场杀敌的弓?” 李弘翼感道冷风阵阵,对面虚空之中似乎有什么正怒气勃发的看着自己。他扫了一眼,除了冷风阵阵,并无不妥。 “二娘子这是瞧不起孤王么?孤王说配得上,就是配得上,你不用推辞了!”李弘翼收起笑意,定定地看着周宪。 周宪一直不见周宗开口替自己解围,心缓缓下沉。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郭荣的手,这才双手接过紫檀弓,屈膝道了谢:“谢过殿下了。” 李弘翼见状这才勾唇一笑,起身对着周宗道:“令公,今日多有打搅了。改日孤王再来拜访。” 周宗心中苦笑,只得恭敬的送客。 常梦锡自是看出周宗父女几人的态度,只是这事于他而言,倒是对燕王一党大有好处,因此心中并没有对周宪太多的同情。 待到燕王等人离开,周宣看着周宪,翘唇一笑道:“妹妹你可小心了,燕王殿下可是有王妃的。” 周宪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宣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宣笑了笑道:“提醒你罢了。”随即不再理会周宪,对丫鬟道:“随我去看看赵匡胤在做什么。”说完才带着丫鬟缓缓走了。 周宪脸色一凝,看着犹自怒火大炽的郭荣,将那把紫檀弓丢给了后边的小翠,叹道:“我们回去吧。” 郭荣双眼如冰似火,想到自己如今的情景,完全拿李弘翼等人无法,怒火和不甘更是汹涌起来。 前路难测终亦无惧 周宪握着一张比普通长弓稍微小些的唐弓,对着靶子已经射了三十来只箭了。双臂有些发软,她依旧没有吭一声。 郭荣脸色也不好,见周宪后面的动作有些变形,便上前到周宪身后,手把手端着弓,直到射完五十支箭,这才道:“歇一会儿。一会儿我们再来练习下用刀近身搏斗的动作。” 周宪点点头,放下弓箭紧紧抱了抱郭荣。半天才开口道:“放心,这个时候,李弘翼并不敢对我怎么样,他若是强来,他也就不要再肖想皇太子的位子了。” 郭荣正色道:“是,但是不能将期望放在别人身上。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 “不辛苦的。”周宪打断郭荣的话笑道:“我少时习舞,于这些并不觉得辛苦,只是为父母如今的作为感到难受罢了。好啦,你前几日教我的拿匕首的几招,看看我又没有错。” 郭荣看着周宪身姿轻盈,腾挪之间,不似拿刀打斗,恍若舞蹈。心中叹息,她已经很用心了,自己如何还能苛求她如男儿般时时操练? 周宪这些日子里,每日里都会用秘境的果子,身体比之前世少女时更加的柔韧几分,拿着刀动作轻盈,横劈竖砍,学得极快的。 练习完后,两人如往日半坐在湖边的石桌前说话。 “看皇后频繁召周宣进宫,大概她已经被定为了李从嘉的王妃了。就凭着这一点,李弘翼一时半会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的。况且现在我不过十三岁,他便是想做什么,也会等一两年的。” 郭荣心中也明白,但是想到李弘翼的目光,他便不快。 “我知道,只是,看到李弘翼看你的目光,我便很生气……” 周宪笑看着郭荣,心中茫然虽然还在,但是她能够感受到郭荣对她的情义。 两人这边商议以后的应对之法,其他人对于燕王的反常,思考得更多了。 南唐皇宫,凤仪殿。 “皇后,你明日召周宗的长女进宫,将她和从嘉的婚事挑明吧。”李璟自得知本月里长子弘翼几次去了周宗家后,心中怀疑愈加深了。在他看来,弘翼对小丫头所谓的起意,不过是掩饰他拉拢周宗的意图罢了。 钟皇后起先有些诧异,笑着坐在李璟身边开口道:“皇上一向不理会这些小儿女的事情,今天怎么特地嘱咐起臣妾来了?” 李璟叹了口气道:“弘翼这个孩子,朕真的不知道如何说他的好。在朝堂之上处处和景遂对立不说,如今又想着拉拢周宗这些个老臣。朕莫非七老八十了不成?” 皇后心中不是不为长子没登上太子之位而遗憾的,但是她清楚的知道,皇上必有他的打算的。 “皇上放心吧,明日里臣妾将周夫人也召进宫里,将事情定下来。对了,弘翼那边,臣妾也说说。他和玉霖成婚三载了,膝下却一子半女也不见,臣妾想想就替他们夫妻着急……” 李璟也是想抱孙子的,不由得点头道:“是啊。你说说弘翼和玉霖也好。若是实在不行,给弘翼两个次妃也可。周宗的次女是不行的,年龄小不说,还有周宗的原因……” “好,臣妾记着了。” 第二日,周夫人接到宫中的传旨后,满脸的笑意。这几日里她实在是被燕王的到来搅得心神不宁的。如今看来,皇后娘娘算是看准了自家的琅嬛了。她看了一眼周宪,叹了口气道:“没事儿就在家中待着,还不快回房去?你啊,尽给你父亲和我惹麻烦……” 周宪也不多说什么,行了礼就出去了。听着身后周夫人和周宣母女亲热的笑谈声,有些喟叹。见郭荣关切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我没有事。去看看阿久吧。对了,那位王先生也是东平人呢,不知道和王朴是什么关系。” 郭荣双眼一亮:“哦?这么长时日里,我倒是不知道这个王先生也是自北边来的。” 周宪弯弯眉,往书斋走去。 “全胜不斗,大兵无创。《武韬》开篇便如此说。三国时期,蜀汉能和中原曹公对峙数十载,绝不仅仅因为蜀道之难。诸葛武侯用兵之道也是关键之一。大将虽然难得,良材更是难求……”王先生正在给阿久讲着。 周宪在窗前停步,见郭荣也是凝神听着的样子,也安静地听着,往屋中一看,便看到让她气结的对比,阿峰在打着哈欠昏昏欲睡,而阿久则听得入神。 周宪摇摇头,这个阿峰,真是被母亲宠得不像样子了。 王先生对于周峰学习是打瞌睡视而不见,只是对着阿久讲着,话语简洁易懂,就是周宪,也听得有趣。 “二娘子,怎么也对这些兵事有兴趣?”一堂课休息期间,王先生便看见了窗前的周宪,施施然出来微笑道。 周宪轻笑道:“先生讲得极好,便是我这个初听的女子,也觉得受益不少。”说完看着还在昏睡的周峰叹了下。 “在下不过是一书生,纯粹是纸上谈兵。”王先生心中暗自纳闷,为何对着周家二娘子时,总觉得很有压力呢? 郭荣在一边打量着王先生,此人比王朴应当年轻十来岁,同是姓王,同是东平人士,只是长相却是丝毫不像的,会是王朴的子侄么? “阿姐。”阿久出来,给周宪恭敬的行礼。 “阿久很认真呢,中午去阿姐那边,小翠新做了点心,你来尝尝。” “阿姐,你就想着这个小子,怎么不邀我去尝尝?”周峰醒过来,口水都没擦,听到周宪的话,马上不平道。 “娥皇,问问他的身份。”郭荣看着王应,对着周宪道。 周宪点头,白了一眼周峰道:“你若是不想随着王先生学习,自去和父亲母亲说说就是,何必再这里浪费功夫?”随即不理会周峰,对着王先生道:“先生来周家已经大半年了,不知道家中还有何人?以后有何打算?是想出仕呢?还是只想做个普通的先生?” 王应挑眉,见周峰愤愤然走了,也不顾及阿久在一边,笑道:“南唐物华天宝,在下本是慕名而来的。不过如今也听说过南唐朝堂之事,所以在下还是安心在贵府做一先生便算了。” 周宪见王先生避过家人没答,也不好追问,嘱咐了阿久好生用功,就离开了。她和郭荣都不知道,王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话。 “令姐以后的造化绝非普通女子可比……” 阿久昂头答道:“自然,阿姐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周宪出了书斋,要经过演武厅,却听到了周峰的斥骂声。 “这把匕首怎么会在你这里?定是你偷的。果真是北方的蛮子,哼!自以为帮过大姐一次,便可以在周家赖下去么?还想要大姐劝爹爹举荐于你?北蛮子,你就做百日梦吧!” 不说郭荣的脸上也变得不好看,就是周宪,也因为周峰这样肆无忌惮毫无教养的谩骂而黑了脸。 “阿峰,还不给赵师傅赔礼?那些话是你一个大家公子说出口的话吗?”周宪推来演武厅的门,厉声道。 周峰对周宣还有些忌惮,但是对周宪,则丝毫没有顾忌:“阿姐,你莫非是对这个北蛮子有什么?”说着还用眼角来回打量周宪和赵匡胤,完全没看到周宪气得绯红的脸颊。 “娘说你勾得燕王为家中惹来麻烦,我还不相信。如今见你对这个北蛮子这样,还真是让我诧异呢……” “啪!”周宪一巴掌就甩到了周峰的脸上。“你就是这样看你阿姐我的?” 周峰摸了摸脸颊,双眼气得通红,对着周宪冷笑道:“你居然为了这个北蛮子打我?哼,我偏不要这个北蛮子留在家中,我要他在金陵城也无立锥之地。”说着就甩袖子走了。 赵匡胤看着手中的匕首,苦笑道:“连累二娘子了。没想到一把匕首引来这么多事。” 周宪和郭荣看向那把匕首,周宪看出那是知道那是周宣去年生日时得到的礼物之一,很得周宣的喜爱。而郭荣则看出那匕首是精钢打造的,是把上好的匕首。 “二娘子,这把匕首乃是大娘子所赠,如今贵府我是不能待下去了。这匕首就请二娘代替周某归还给大娘子了。”赵匡胤皱眉苦笑道。 周宪和郭荣互看了一眼,赵匡胤这是要走了?不行,得再留他一阵子才是。只是,这一次,任凭周宪怎么劝说,赵匡胤并没有松口,最后只是说多待几天,待亲自和周宣辞别后,再走。 周宪听了,只得希望周宣回家后,劝住赵匡胤了。 皇宫之中,蹴鞠场上少年英姿勃发。场边高台之上,正位是钟皇后,左手边是燕王妃王氏玉霖,其次是信州刺史兼湖南安抚史边镐的夫人及其幼女边沁芬。皇后的右手边乃是周夫人和周宣。 上场比赛的人中,还有燕王李弘翼、乐安公李弘茂、齐王李景达等皇家人,其余之人也都是蹴鞠高手。双方你来我我往好不热闹。 “好!”周宣见李弘翼一个飞身劲射将球踢进框中,不由得大声喝起彩来。 “周娘子,可是喜欢看人蹴鞠?”李从嘉看着周宣脸颊的红晕,好奇问道。 周宣回头笑道:“运动才有好的身体。安定公每日里只知道读书写字可是不行的。” 周夫人听到周宣的话,忙道:“琅嬛,你怎么可以这么和安定公说话?还不快给郡公赔礼道歉?” 李从嘉笑着摆摆手道:“周夫人不用这样的,周娘子说的话确实有道理的。我定是每日里动得少了,所以身子骨没有大哥和二哥结实。” 钟皇后也听到了两个小儿女的话,笑对周夫人道:“周夫人,他们年轻人的话,你也不必过于纠结规矩了。琅嬛是个好姑娘,从嘉的身子骨是没有他两个哥哥强。” 另一边的眼王妃王氏见状,心中大定。看来,皇后娘娘认定了周家大娘子为安定公的正妻了。 待到李弘翼等人来皇后面前行礼,皇后忙叫了起。 “四弟今日输给了弘翼和弘茂,可是难得一见的。” “娘娘,臣弟这也是没法子啊,弘翼和弘茂兄弟联手,其利断金啊!” 皇后对着一边的夫人儿媳笑道:“齐王就是会说话。不过今日这输了球的人,可是要输彩头的。齐王可不能赖了帐。” “有娘娘您在,臣弟岂敢赖账?臣弟前日里得了一筐太湖大蟹,就作为今日的彩头,请娘娘和各位夫人们尝尝鲜了。”李景达颇为豪爽道。 “好。”皇后笑眯眯的对着李从嘉和周宣道:“从嘉,你哥哥们都上了场,你呢,可不能白占哥哥们的光,还不随你四皇叔去看看螃蟹去?” 李从嘉行了礼,笑容满面的和李景达去了。 钟皇后这才和众人离了蹴鞠场,缓缓往内廷花苑去了。 “你们啊,都不用太拘束了,以后大家都是亲戚。虽然咱们不是一般的人家,但是这亲戚太过拘束了,就显得生疏了,也不好。”钟皇后指着一大片姿态各异的菊花,笑道:“就如这些姿态各异的菊花,摆紧了不好,摆得疏疏落落的也不好。” 边夫人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幼女定给了乐安公李弘茂,倒是不怎么惊喜。而周夫人听了这话,那真是心中乐开了花。不管怎么说,安定郡公李从嘉乃是皇后嫡子,以后怎么样都是王爵的。忙笑道:“娘娘说的是,以后娘娘若是觉得寂寞了,可随时召臣妾和琅嬛进宫来陪娘娘说话。” 燕王妃一直静静的听着,此时也笑道:“母后,以后有了边家娘子和周家娘子作陪,母后这里定是热热闹闹的。” 钟皇后执起王玉霖的手,看了眼后面跟着的李弘翼,轻笑道:“若是你能给母后添个皇孙,那就更加热闹了。” 燕王妃闻言,微微垂首,厚密的睫毛掩住了其中的苦涩。 燕王子嗣之事,周夫人和边夫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一时间众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周宣见王玉霖面容不过是清秀,但是气质温婉,只是看燕王不大热络的样子,心中转了转弯,这夫妻两莫非是相敬如冰么?否则怎么成亲三年还不见孩子? 这顿螃蟹宴,虽然是皇后主持的,周宣却是觉得不错的。螃蟹在此时算得上是昂贵的食材,便是富裕如周家,一年也难得吃上一次。二呢,则是有不同气质的帅哥可看,李景达有着中年人的儒雅,李弘翼英武,李弘茂和煦,而李从嘉,则是温润。自皇后的话中,周宣知道,将来自己就是李从嘉的夫人了,虽然心中微微有些遗憾,李从嘉不及李弘翼的英武,但是毕竟李从嘉不是李煜,这便够了。没有李煜,嫁进皇家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朕可曾来晚了?”众人正说笑间,便见一身朝服的李璟大踏步的进来了。 “臣妾(儿臣)见过皇上,万岁万万岁。”众人忙行了叩拜大礼。 “欸,快快平身。朕也是来凑趣的,可不能坏了大家的兴致。”李璟笑着将皇后扶起,坐于主位之上,众人这才起身。 “皇上正好也尝尝这肥美大蟹,可是弘翼和弘茂兄弟自四弟那里赢来的彩头呢。”钟皇后笑吟吟地道。 李璟笑看了兄弟儿子几眼,让皇后亲自服侍用了一只蟹,方才赞道:“果真不错。这秋菊肥蟹确实是人间美味。” 李从嘉笑道:“父皇何不赋诗或者词一首呢?” 李璟放下筷子,笑看看着李从嘉道:“从嘉的诗文颇得先生称颂,不如皇儿你来替朕作一首诗?” 李从嘉看李弘翼的神情,知道自己若是真的作诗,难免惹来猜忌,便道:“儿臣就是得了先生的夸赞,也比不得父皇的。儿臣就不献丑了。” 李璟摇了摇头,看见长子的神情,心中叹息。看向周宣道:“周夫人,朕欲为六子从嘉聘你家长女为妇,朕问过周宗了,他已经同意和朕坐亲家了,周夫人的愿意呢?” 不说周宣愣了,就是李从嘉等人也是愣住了。之前皇后的“亲戚”言论,虽然隐隐露出此意,但是却没有直说,不曾想皇帝却然亲口提亲。 周夫人心中乐开了花,忙起身拜倒道:“小女得蒙皇上看重,那是小女的福分。臣妇叩谢皇上的厚爱。” 周宣看了看脸色绯红的少年郎,心中一动,自己也算是老牛吃嫩草了,便做出羞涩状随着周夫人跪倒,谢过了皇帝。 而李弘翼却是心中有气,将周宣给了从嘉做正妃,那么周宪的身份,势必不能以侍妾或者侧妃之礼进府。而周宗,依旧是中立着,对于自己没有任何帮助。这样想着,李弘翼的目光冷冷看向了自己的王妃王氏。 而王玉霖,前一刻还在为皇上的亲口提亲高兴,后一刻便感受到李弘翼投在自己身上那冰冷的目光,心中一冷。 待周宪在家中听闻皇帝亲自给李从嘉定下周宣后,她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滋味都涌了上来。 燕王计空匡胤北归 周夫人拉着周宣的手笑吟吟的对着周家众人宣布着这项好消息,所以人看向周宣的目光都是艳羡的,除了周宪和阿久。 “今日里咱们府上大喜,吩咐厨房加菜,所有的家奴下仆,这个月的多两百个大钱。”周夫人对着管家吩咐道。 在场的诸人听了无不欢喜,纷纷跪下叩谢和恭喜。 周夫人挥手让众人都下去了,这才看向周宪、周峰、阿久。“今天是你们大姐的好日子,还不快给你们大姐道喜?” 周宪心中五味杂陈,并不觉得欢喜,阿久与周宣没有好感,两人嘴中虽然说着道喜的话,但是不同于周峰的欢喜。周夫人也就一眼看了出来,心里对周宪的意见更大了。因此听到周峰告状之话,周宪因一个下人而打了弟弟一巴掌后,怒气到了最高点。也不看场合,给了周宪一巴掌:“不孝的东西!居然为了下人而打弟弟?” 周宪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周夫人打了,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被周宪的目光看得有点心虚,但是想到次女在家中不阴不阳的态度,就狠狠的蹬了过去。 周宪垂目,心中自嘲,这一世,没有了上一世的浮华言语,父母亲缘也变得这般薄弱了呢! “夫人,阿姐教训大郎君,不过是因为大郎君对阿姐污言秽语的,哪有弟弟讽刺挖苦姐姐的?你不教训大郎君,反而责怪阿姐,是何道理?”说话的是阿久。 “咱们家里,何时轮到你这个下贱子来说话?”周夫人知道儿子的品性,定是做了什么周宪才动手的,但是也轮不到阿久来质问她。才像发话叫人将阿久给带出去,就听见周宪开口了。 “母亲,阿久是父亲的亲生孩儿,若他是下贱的,和他同父的姐姐、我、阿峰还有小妹是什么?阿峰,我为什么打他,母亲问问他说了什么再来训我也不迟。恕女儿无礼了,我先行告退了。” 周宪说话,就快步离开了,阿久也不会久待,跟着周宪出了正厅。 周夫人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宣眼中闪过一丝自满的神色,妹妹这是嫉妒自己了?随即温言劝起周夫人道:“娘啊,你也别太生二妹的气了。她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倒是阿峰,您真的得好好管教一番了。我听他身边的随从们说,他修文习武都不用心,以后如何能担当大任?” 周夫人看到撅着嘴的儿子,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教训厉害了可是舍不得的。 “琅嬛,娘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指望阿峰能有什么大出息,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行了。有了你这个姐姐的帮扶,这份家业总不至于被他人给夺了去的。还有,我可听说了,你对那个姓赵的北人礼遇至极?王先生也就罢了,毕竟是文人,那一身才华也不是骗人的。但是那个姓赵的,不过是一个粗鄙的匹夫,如何能够奉若上宾家臣?今日你二妹也因为这个人给你弟弟动手,可见这个人还真是有问题,居然让你们姐妹俩都觉得是个好的,不是个骗子,就是北边汉国的细作。还是早早打发了的好。” 周宣心想,指不定这个赵匡胤就是未来的宋太祖呢,还是对人家好点才行。 “娘啊,咱们唐国又不是没有北人为官的?您尝尝说韩熙载学士、还有常梦锡、马仁裕、王彦铸等大人都是自北边来的,他们如今还不是好好的在咱们唐国做事的?赵匡胤真是个有本事的话,阿峰好生学点定是没错了,说不定以后这个赵匡胤会发达呢,肯定还会念着咱们家的恩情。如果没有什么真本事,到时候找个借口辞退他就是了,切不可在言语上看清了他,更不能辱骂他。” 周峰听着,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大姐,我今天看见他手中的那把精钢匕首,便以为他自你那里偷来的,就辱骂了他……” 周宣摇摇头,对着周夫人道:“娘,我去看看赵匡胤,顺便给他陪个礼。阿峰可是骂错了他的,那匕首是昨日里我送给他的……” 周夫人有些疑虑道:“你不是很喜欢那把匕首么?怎么会送给赵匡胤?琅嬛,你可别糊涂了,你如今可是和六皇子安定郡公定了亲的,可不能和其他男人拉扯了……” 周宣有些恼怒:“娘,你瞎猜什么啊?我看重于他,一是看在他曾经帮过我。二十因为他的身手不错,还识得几个字,也许将来有出头之日也未可知的。” 周夫人摇摇手道:“好了,你只要记住你的身份就行了。可别像你妹妹那样,让我和你爹担心。” 周宣拉着周夫人的手臂摇摇道:“娘亲放心吧,我知道的。等我十七岁,我便要嫁进皇家里,我记着自己未来的夫婿是谁的,绝不会做什么糊涂事的。” 周夫人这才点了点周宣的额头,和她说起了周宝的周岁大宴来。 “阿姐,你别伤心了。”阿久拉了拉周宪的衣袖道。 周宪低头看着阿久道:“我没有事的,倒是你,不要将夫人的话放在心上,用心跟着先生们读书习武,以后真的有了一番成就,自然不会有人说嘴了。” 阿久用力地点点头:“阿姐,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的。” 周宪摸了摸比自己矮上一头的阿久,慢慢的回了屋。 “二娘子,您的脸……这是夫人打的?”小翠和晴儿两人惊叫出声。 “去端水进来,我洗一洗。”周宪淡然地将丫鬟们打发出去了,神色才露出了一丝酸楚。 两个丫鬟知道周宪心情不好,待周宪洗漱后说要休息一会儿,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周宪坐在床头就闭眼进了秘境。 郭荣一看周宪的脸庞,双眸就冷了下来。“谁动手打了你?” 周宪摇摇头抱紧了郭荣。 郭荣见状,便猜到动手的不是周宗就是周夫人了。这二人,即便是父母,也不可以动手打她的…… 晚间周宗回家,不见次女和阿久,就问了周夫人。听周夫人说明缘由,不由得沉思了起来。燕王那里看来是没有关系了,只是今日里皇上已经下旨,着李弘翼为东都留守,而冯延巳又太子太傅迁徙为抚州节度使。看来皇上是对两边人马各自下了手,而自己,不偏不倚才是正途。 “明日里开始,燕王那里的邀约,一概推掉。” 周夫人听周宗这样说,心里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更多的是大松了口气,点头道:“老爷放心吧,我知道的。等明天开了春,咱们家也摆一次春宴,琅嬛的事情定了,娥皇的事情也不能拖了。明年她虚岁就十四岁了。对了,老爷,那个姓赵的北人,还是尽快赶走得好,我总觉得琅嬛她们姐妹俩对他太过看重了。” 周宗皱眉道:“有这种事?你找个借口打发了他就是了。” “我这不是怕琅嬛她们心中有疙瘩嘛?”周夫人小声嘟嚷着。 …… “娥皇,这么说燕王李弘翼不日将离开金陵了?”郭荣听说了南唐朝局的变化,有些松了一口气道。 “是,我今日去请安,父亲和母亲如此说了。”周宪此时对周夫人的态度已经完全抛开了,那丁点的母女之情,实在是经不起这么折腾。 “即便李弘翼不在金陵了,你每日里习武射箭的功课也不能丢了……”郭荣一本正经道,谁知道李弘翼什么时候回来,而你又什么时候离开呢? 周宪看着郭荣有些不自然的神情,知道他心中所想,随即对着他露出狭促的笑容,心中有些甜,也有些得意。 “恩,我会好生的练习的。对了,父亲和母亲这几日里不让周宣去赵匡胤,而且管事那里,也频频怠慢赵匡胤,看来,他们是想让赵匡胤主动离开周府。” 郭荣皱眉,赵匡胤之事,委实难以做决。不过,少了李弘翼的觊觎,借助赵匡胤之事,也可以作缓了。 “周老爷和周夫人如此已经明确说明了他们的态度,你也不必明着出面去做什么了。不过,私底下买他人情倒是可以的。” 周宪道:“只怕私底下的人情也没有我埋的份了,周宣每日里都偷偷去看望赵匡胤呢。” 郭荣有些大惑不解:“周宣确实有些问题,她或许知道一些事情,但是却知道得不多。所以现在才这般接近赵匡胤?” 周宪觉得这种猜测最是有可能,点头道:“我也觉得如此。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南唐李家,进去之后,如何脱身?说来,我总觉得她代替了我一样,感觉有些异样。” “又胡思乱想什么?你啊,太过良善了。她本来就心慕荣华富贵,和你无关。以她的心性,便是生在旁人家中,只要有机会,也会有如今的局面。”郭荣柔声道。 “恩,我只是感叹罢了,这路怎么走终归是她自己选的……” …… 李弘翼以燕王身份领东都留守,就必须离开金陵。心中未尝没有气愤,但是却只能领旨北去。不过在这之前,他却想着再见周宪一次,奈何屡次使人往周府下帖,都不见周府人应下,心中便恼火高涨。 “殿下,何不请王妃娘娘场面宴请各家娘子们呢?这样一来,周二娘子也必定能来了。”李弘翼的长史出主意道。 李弘翼一笑:“不错,确实是个好主意。” 李弘翼便去了王妃内室,只见她正吩咐侍女们收拾东西。不甚在意道:“王妃,离开金陵前,孤王想举办一次宴会,宴请京中高官大臣,王妃你同时也下帖子,宴请女眷吧。” 王王妃一愣,看着李弘翼小心翼翼道:“殿下,宫中给出的期限是十日内离京至广陵,如今已经过去四日了,再三天我们就要启程,怕是没有功夫举行临别大宴的……” 李弘翼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妃道:“王妃主持王府大事,若是一次宴会都为难,孤王如何相信你能替孤王看好后院?” 王妃被这冷冷的话语刺得脸色发白,却咬唇没有应下。好半天才道:“妾身无能,怕是无力主持大宴,殿下大可另觅能够操持的人选。” 李弘翼没想到一向绵软的妻子会拒绝自己,眼中不由得冷了下来。 “你既然说了你无能,王府之事,以后便都不要过问了。” 王王妃心中极其冷,屈膝道:“臣妾谨遵殿下之命。” 李弘翼看着王妃这幅愁眉苦脸无限委屈的脸,就有些乏味,甩袖出了内室。 而王妃,在李弘翼走后,就软倒在地上。 “王妃娘娘,您这是何苦?何不随了殿下的心意应下来,再做他想?”锦儿扶着王妃担心道。 “锦儿,我就是这次随了王爷的意,下次若是王爷提出让我自降身份的话来,我该如何反驳?我的父亲,不过是一介文人,在朝中的职位不及周宗,我拿什么和周家娘子争?而且,此次皇上调开殿下,皇后娘娘也曾劝说过殿下,周家娘子是不可能进王府的,我若是同意宴请女眷,岂不是自给了王爷可乘之机?” 锦儿这才明悟,只是王妃如此顶撞殿下,以后如何是好? 周宪看着手中的书信,脸色变得极差,看了看小翠和晴儿,将人打发了出去。 “信是谁送来的?”郭荣看周宪的脸色,出声问道。 周宪看了看他,见他执拗要知道,便道:“李弘翼。他邀我明日秦淮河畔晚晴楼一聚。” 郭荣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你不要生气了,我是不会去的。”周宪想了想,就将书信烧了。 郭荣心中却是糟糕之极,李弘翼便是要离开金陵都不消停。 第二日里,李弘翼在晚晴楼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周宪出现,脸色极冷的回了王府,第二日拜别了李璟和钟皇后之后,出宫时看见了周宗,一双眼中全是冷意的笑道:“周令公,孤王不知道令公是如此看不起孤王,所谓来日方长,孤王相信令公到时一定会改主意的。” 周宗疑惑不解,心中却自此压下一块大石头,时时担心李弘翼的睚眦必报。 —————————————————————————————————————— “来人,给我将这个北蛮子给绑了。如此无法无天,居然偷盗主家财物。”周夫人看着还有些不清醒的赵匡胤,让家丁们将他给绑了起来。 赵匡胤被绳子勒进皮肉的痛楚给惊醒,将自己五花大绑,不由得大惊,再看向横眉冷对的周夫人,便道:“夫人?为好如此对待赵某?” 周夫人冷冷看着赵匡胤,她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 这段时日里,周宣出门都要这个北人跟着,在府中也常来同他说话。尤其是昨天,周宝的周岁生日宴,周府的高朋满座。谁知道和众家千金们来往的周宣,也不往暗中嘱咐人给这个姓赵的送来酒菜。周夫人得知后,就下定决心,这个北人是一定不能再留下来了。所以有了今日这一幕。 “为什么这样对你?管家,将你搜出来的东西给他看看?我们周家可不能留下这样的贼人来!”周夫人冷声道。 赵匡胤看着管家自他屋中的柜子里搜出的玉器和金银,一颗心便沉了下去。“夫人,我是被冤枉的,这绝对不是我做的,有人嫁祸于我……” “嫁祸于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他人嫁祸?我看你就是在狡辩。管家,带人将此人送去金陵府见官去!”周夫人冷笑道。 “夫人,绝对不是我做的,不是我……”赵匡胤一路大喊冤枉,不久就被人塞住了嘴巴押走了。 “夫人,送官的话,大娘子和二娘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胡妈有些担心道。 周夫人冷笑道:“我是他们的娘,处置一个家奴,还要她们的同意?这个姓赵的除了我才能安心。” 胡妈看了眼周夫人的神情,不再说话。 —————————————————————————————————————— 周宪知道赵匡胤被送去见官之后,愣了下,还没开口,便见周宣气恼地冲着周夫人大声道:“娘,赵匡胤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人送去见官了?不行,我得去将他救出来。” 周夫人听过了脸色大变:“你给我回来!你别忘了你是安定郡公的未过门的妻子,若斯随随便便去衙门保一个男人,传出去,你如何是好?再说了,赵匡胤的房中搜出了财物乃是事实,你如何救他?若是坚持要去,就是其中有不可说之事了……” 周宣看了周夫人的神情,心中有点惧怕,片刻后才拉着周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娘啊,我真的不过是看重赵匡胤罢了,不信你问二妹,赵匡胤是个有本事的人,我才格外留意些。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帮过我的,您就让管家去官府里走一趟吧,娘,女儿求求您了……” 周夫人脸色变缓了些,没好声气的道:“好了,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好了。我一会就让管家去说说让官府放人。只是,这赵匡胤不能再回咱们家来了。” 周宣忙点头同意了。 一边的周宪,也安下了心。不管如何,赵匡胤有了命才能回北方去。 ——————————————————————————————————————— 二月初的江南,虽然有了几分春意,但是人们还是穿着厚厚的冬衣,赵匡胤从牢中被放出之后,满身是伤不说,身上的冬衣早就被扒掉了。想到这一年的江南生涯,赵匡胤有几分茫然,对于家乡的思念,突然浮上了心头。 “赵师傅,请留步。” 萧瑟狼狈的赵匡胤听到这话,顿了顿,没有停步地往前走去。 “赵师傅,你等下。”却是阿久将赵匡胤拉住了。 赵匡胤此时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周家人,半天才开口道:“阿久和二娘子到底是何事?” “赵师傅这是要出城?便让我们姐弟送赵师傅一程吧。”阿久抱拳道。 赵匡胤想了想,上了马车。他看了看车厢中的周宪,心中却想着为何来的人不是周宣。他几次和周宪接触,总是感觉到高高在上的审视之意,所以,即便周宪为人不错,他对她却是心中存有警惕因而远之的。远没有和周宣相处时的自然……随即又自嘲一笑,沉默不语。 马车出了城,一路到了长江渡口才停下。 “赵师傅,家母所为,确实是她不对。如今抱歉的话也不顶用了,这是一包衣物和一些银两干粮,算是周宪代家母向赵师傅赔礼了。最后望师傅一路顺风的回了北方,一展所长。”周宪也不废话,直接道。 赵匡胤想到自己此时的狼狈,也不推辞,便道:“多谢二娘子得好意。他日若有缘再见,赵某一定回报二娘子大恩。” 周宪淡淡笑道:“赵师傅不用他日来谢我,实乃周宪还有事情要师傅帮忙。师傅此次北归,想必会投去汉军麾下。若是可能,还请师傅将这封书信亲递给左监门卫将军柴荣。请赵师傅务必将这封书信带到。” 赵匡胤心中惊疑不定,还是将书信接过。对着周宪道:“二娘子放心,在下尽力便是。” “那周宪就先行谢过赵师傅了。”周宪心中一松,看了看一直没有出声的郭荣,微微叹了口气。 待赵匡胤下了马车,往渡口而去,周宪见阿久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不由得一笑,吩咐车夫赶车回城。 无奈金陵风波骤起 “娘,娘,珠珠,要……”周宝扯着周夫人的袖子,指着周宪手腕上的翠玉珠链说着。 周夫人正在和周宣说着李弘茂和边家小娘子新婚大宴的事情,周府送礼的事。一见小女儿扯着自己咿呀说话,看也不看对着周宪道:“还不快哄你妹妹?不就是一串珠子吗?” 周宪本来不想参合周家送礼之事的,奈何一早就被周夫人叫来了。看到白嫩的周宝,想到她长大后的事情,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和从前一样,静默着听周夫人和周宣母女情深的戏码,不想手腕上的浅碧色的珠链被周宝给瞅见了。这珠链子是在秘境的湖水洗过的,郭荣亲手串上去的。 周宪皱眉看着小小的周宝,掩住眼中的厌恶之情,低声道:“小孩子玩着珠子小心吃到嘴中就不好了。”说完也不管依旧哭闹着的周宝,对着周夫人和周宣道:“送礼和去喜宴的事情,母亲和姐姐慢慢商量就是了,我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好的看法,就先告退了。” 周宪出门前,还听见周夫人对着周宣抱怨她没有姐妹之心,不知道疼小妹妹之类的话。周宪心里自嘲,对着周宗和周夫人,看在养育之恩的份上,她还能忍着几分,但是,对于周宝,她实在是没有任何的情分去容忍她。 “二娘子,您这样对小娘子,夫人肯定会和老爷说的。您又会被说了。”小翠担心道。 “就是啊,二娘子,之前夫人已经对您很有成见了……”晴儿也担心道。 周宪苦笑,自己除了这样,还能如何? “总归是这样了,老爷和夫人不会真的将我怎么样的。” 周宪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是没有多少底气的。而且李弘茂大婚,作为兄长的李弘翼定会回来金陵道贺,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她心中担心着,也知道郭荣也在为此事担心,想让她快些离开南唐。只是凡事都要做好准备的,孤身上路,或者只有几个人上路,实在是太危险了。 “娥皇,我知道你的顾虑,孤身上路或者几人上路确实很危险。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南唐有许多的商人四处做买卖,我们可以去打听和荆南人做买卖的商家,到时候依托在他们的商队之中,从荆南借道,然后北上。你看这个法子如何?”郭荣这几日里想了想,唯有这个法子很好。 周宪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恩,只是这打听商家之事,不能被父亲和母亲察觉了。周家其实算得上时金陵的大商家了,和很多人家有往来的。” 郭荣放下心来,对着周宪微笑道:“你同意便好了,这件事情,我们要好生思虑一番。” “恩,我心中虽然还是不舍得父母,但是他们的生活没有了我还是一样,就当我不孝了,不想因此而断了生路。”周宪想到父母,心中还是难受的。 郭荣喟叹,拥着周宪紧了紧。 周宪和郭荣既然已经商量好了,就开始小心行事,趁着出府的时机,去了城中几家的大的茶行丝织布帛的商行打听。那些商家店铺也不避着周宪是个姑娘子,言明了茶行的东家每年都会在五月中旬左右去江陵贩卖新茶,丝织行的东家则是八月里往江陵去。 “看来咱们要跟着这茶商走了。只是,五月中旬,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周宪有点为难,现在已经是四月二十了。 郭荣看着周宪的样子,知道她虽然下定决心离开周家,但是如此快,她势必有些不舍的。她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 “若是不行,咱们八月走也行,正好准备充分些。” 周宪只得胡乱点点头。 只是两人这里商定八月走,情势却容不得他们呆到八月了。 四月二十八日,乃是李弘茂和边镐小女成婚的大日子,几日前,整个金陵城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一队铁甲士兵快马进了城,为首的银甲男子,赫然就是燕王李弘翼。 一行人急马而过,惹得路人纷纷避让,口中的斥骂之词在看见黑甲佩刀时,都没有了声息。 “殿下,您是先行进宫,还是先回王府换朝服再进宫?” 李弘翼勒住马,看了看已经在身后的金陵城门,眼中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色。 “孤王即刻进宫,尔等先回王府去待命。” 牙将等领命行礼便策马离去了。而李弘翼一身戎甲进了皇宫。 李璟此次并未如从前那样对李弘翼戎甲披身进宫生气,只因他此时正需要人附议出兵楚国的事。而弘翼,不止是他的儿子,还是武将。 “儿臣见过父皇。”李弘翼惊喜于李璟的态度,一直以来他都不怎么得李璟的喜欢。 “快起来,快起来。回来就好,你母后也牵挂着你呢,一会儿就去看看你母后。还有啊,这次弘茂的婚事结束了,父皇还有事情倚重于你。”李璟笑着亲自扶了李弘翼起身。 李弘翼心思暗转,让父皇这样与自己说话的,也只有如今楚国大乱的事情了,莫非父皇想出兵楚国? “谢父皇。儿臣也甚是想念父皇和母后。为弘茂的婚事,儿臣也带回来了一些贺礼,儿臣希望弘茂夫妻恩爱白头。” 李璟笑道:“兄弟手足相互扶持才是朕的好儿子。弘翼啊,此次楚国大乱,正是拓展烈祖皇帝留下的版图的好时机啊,此次断不能让闽地的事情重演。父皇之志,望你能明白啊。” 李弘翼心中大喜,果真是上天也眷念于他,只要自己趁机立下战功,即便皇叔身为皇太弟,自己也有力量将之拉下来。 “儿臣自当为父皇为我李家江山肝脑涂地!” “好,好。先随朕去见你母后,对了你六弟从嘉也正等着你呢,你母后说你摆接风家宴……”李璟想到楚国此时的情景,心中就大快——楚王马希广被其弟马希萼所杀,并自称为楚王,还向自己称臣了。不曾想马希萼很快就被大将徐威所废,马希崇被立为楚王……楚国如今的情势,分明是上天给南唐一统江南的机会! 李弘翼感受着李璟少有的温和,更是满腹的雄心壮志。这南唐的天下,早晚都是自己的! 李弘翼心满意足的回了燕王府,得了长史等属官的恭贺,一时间踌躇满志。 “殿下,若陛下对楚国用兵,殿下固然能立下战功,但是却得一时间远离朝堂。岳州和长沙可不是广陵,去了一时间难以顾及金陵,只怕到时候,朝堂之上更没有了殿下说话的余地。”却是司马赵完泼了李弘翼一头的冷水。 “殿下,赵司马说的确实有道理,若是在外立下了再大的战功,但是在朝中却无一丝一毫的声息。殿下想要一展宏图之志,只怕也很难。”从事中郎忙说道。 李弘翼满心的激越平静了下来:“各位说得不错。只是孤王虽然得到了韩熙载、常梦锡等人的支持,但是他们几人在朝中地位不显,并不得父皇看重。而老臣们,还有几人能和查文徽、徐觉等人相抗衡?” “殿下,您莫不是忘记了周宗?他的长女许给了安定郡公,说来更应该亲近殿下这边才是。”另一名王府录事道。 李弘翼想到周宗,自然想起来了拂掉自己颜面的周宪,脸色就沉了下来。 “若孤王以王妃之位聘周宗次女,你们说,周宗可否会拒绝?” 众属官闻言都沉默了,毕竟王妃还活着,更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 “殿下,此事极难,周宗即便同意了,皇后娘娘那里该如何说?” 李弘翼想起此次钟皇后暗示的纳侧妃之事,知道父皇和母后是想抱孙子了。王妃,光是七出之条就能够下堂了。 “皇后娘娘那里好说,孤王能说动娘娘,只要娘娘同意了,皇上那里也好说。现在关键是让周宗同意。好了,就借弘茂的这次婚礼,孤王再喝周宗说说。” 李弘翼信心满满,他就不信,世间有人能够对他的王妃之位毫不心动。 周宪这几日里总有些心神不宁,抓着郭荣的手道:“我这几日里总是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郭荣也有些不好的感觉,看周宪脸色苍白,便安慰道:“没事的。实在是担心的话,想想昨日我教你的刀法时说的话,遇事和那刀法一样,断不可退缩。心怯事便败了一半。勇往无前,总有一线生机。” 周宪点头靠进了郭荣的怀中。 “我将男装都已经做好了,你说我要不要和阿久说说?让他和我们一起走?” 郭荣明白周宪的意思,有些惊喜,但是更多的是担心:“时间来过紧迫,你……” “迟早都是要走的,还不如早点走,免得真的出了事,到时候怕是又走不了。”周宪想了想道。“过几日,我会找人以化名备好文碟,只望真的不要出什么事情……” 第二日,周宪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成真了。周宗自外面回来,脸色沉重。晚上请安的时候,还频频看向周宪。 “你们都下去,琅嬛和娥皇留下。” 周宪心中一跳,到底是什么事情? “今日里,燕王和我讲,他的王妃,不日将因无生育而自请去庵堂修行。王妃之位将空悬,他有意于娥皇你。今日特地和我先提,若是我们家同意了,他讲禀明皇后娘娘,在乐安公大婚之后请娘娘赐婚。” 周夫人闻言惊喜交加,周宣则是有些羡慕和嫉妒,居然有王孙为妹妹如此?而周宪惊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道:“父亲,此事万万不可。您没答应燕王吧?” 周宗沉着脸道:“燕王殿下的态度极其坚决,若是我拒绝了,只怕以后,就是琅嬛嫁给了安定郡公也没有用。我们家和燕王便成了仇人了。” “所以父亲你同意了?”周宪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幸好自己想着要五月偷偷离开,否则八月是真的走不掉了。 “我并未亲口同意婚事,只说这事情要皇后娘娘亲口提了,才能作数。一切就看皇上和娘娘的意思了。我现在说给你们听,就是让你们有个准备。尤其是娥皇你,没事情,要少出门,燕王殿下可不是那些好性的文人书生。” 周宪木木的没有反应,半天心中才想到,幸好郭荣不在,否则厅中又是冷风大作,岂不怪哉? “恭喜妹妹了,想不到燕王殿下对你用情这么深。”周宣想到李弘翼的英武是李从嘉所没有的,更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是李从嘉那般的还像个孩子,心中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嫉妒。 周宪按住心中的苦涩,不理会周宣的话,抬头看向周宗和周夫人,徐徐跪下行了大礼道:“父亲母亲,女儿是绝计不会嫁给李弘翼的,父亲乃是胸中有韬略之人,自当明白,和李弘翼走进并非好事。皇上并不喜欢他……” “住口!你岂能直呼燕王的名讳?就算皇上不喜欢他,他也是皇长子,是何皇太弟有一争之力的人。他若是执意要娶你,我们又能如何?若是事情真的定了下来,你便给老老实实的嫁过去。”周宗厉声道。他看周宪黯然的样子,不由得有两分的心软,轻声劝道:“皇上欲对楚国用兵,燕王此时的要求只要不过分,皇上都会答应的。即便你今年嫁过去,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才十四岁,一时半会殿下应该不会和你圆房的。他应该会带兵出征楚国的,两年之内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周宪对于南唐对楚国用兵的事情,肯定比周宗清楚,毕竟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一次燕王的确会出征,但是却不是楚国……再看了看周宗和周夫人,将他们的面容和神色都看得分明——父亲,母亲,恕女儿不孝了。 “呼呼——”周宪刚和郭荣说了周宗的话和李弘翼的意思后,就见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变得波浪汹涌,浪花激溅!周宪看着脸色黑沉的郭荣,拉着他道:“你先别生气,我们逃走,五月就逃走……” 郭荣半天才忍下了怒气,心中对李弘翼恨极。 “还是要问下阿久,他若能跟你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郭荣想到王应,半天还是将他给否决了,若是他也消息了,指不定江南会传起了娥皇和王应私奔的话来,还是不要的。 “好,过了几日,我换上男装去茶行,和他们定下日程。”周宪想了想道。 “那些做买卖的人见过许多人,或许很容易看出你是女扮男装的。除非得到茶行东家的许可,这一躺行程才好说。”郭荣想了想,便道:“这一点好生想个法子才行。” 周宪沉思了片刻,才道:“我想了许久,有两人或许能帮到我们,李弘茂或者李从嘉。” 郭荣听李从嘉的名字,直接将其划去道:“就李弘茂好了。此人应该颇为侠义的,他的身份也很能让茶行东家忌讳,只要有了他的亲笔信,许多事情好说许多。” 周宪点头:“李弘茂大婚之后,我再找机会从他那里得到亲笔信。” 郭荣握紧了周宪的双手。 而此时的赵匡胤,见到北地的苍凉,顿觉烟雨金陵好似一场梦一般。若不是怀中那把金刚匕首和那封书信,他还真不敢相信自己去了南唐后又回了北方来。 此时的汴梁城,虽然是北方的大城,大汉的国都,但是较之金陵,却是相差极远的。赵匡胤心中有着几分说不出的失落。想了想如今的样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听枢密使郭公得府邸,找到时却大失所望,只因此时郭威以枢密使领邺都(大名府)留守,天雄军节度使。而他的养子,原左监门卫将军柴荣,也一路去了邺城,任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检校右仆射。 赵匡胤想了想,便是要北上邺城投军,也得先回家拜见父母,看看妻儿才行。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 李弘茂这几日里看着众人的忙碌,他却显得格外的清闲。大婚便要开府,新的府邸离皇宫不远,本来按照皇后的意思,府邸要选在燕王府不远处。但是李弘茂知道大哥的性子,和钟皇后求了好多次,这才定下了现在的府邸,和燕王府一东一西两个地方。 “郡公,门外有人给郡公送了封书信来。”王府的新管事捧着一封书信进来禀道。 李弘茂有些惊讶,接过书信拆开看了看,眉目中露出几丝意味。 “我要出去走一走。”李弘茂放下书信,对着管事吩咐道。 管事忙叫了随从跟着不提。 安定郡公的府邸靠近玄武湖畔,坐依鸡笼山,风景极佳。李弘茂出了府,沿着湖岸长提缓缓而行,只见湖岸绿柳依依,也有年轻的小娘子们踏春游玩,当然更少不了一些少年郎君们的身影了。 李弘茂上了鸡笼山,沿着石阶拾步而上,不一会儿,就见小亭之中的少女和少年。 “周二娘子。”李弘茂看见周宪,上前道。 周宪拉着阿久屈身行了礼,对着李弘茂道:“今日里请郡公出来,确实很冒昧。” 李弘茂站在凉亭之中,看着碧波荡漾的玄武湖,笑道:“也不算冒昧,出来看看这大好的春光,倒是也不错的。二娘子找我到底是何事呢?” 周宪看着依风而立的郭荣,这才指着阿久对李弘茂道:“殿下大概不知道,阿久乃是我的庶弟,只是在家中一直很尴尬,不得父亲母亲的看重。他如今已经十一岁了,于文武之上都不得法。所以我想着,或许他能够去行商。而我又听闻,殿下素来同金陵几大商家的少年郎君们交好,所以想请殿下为阿久写一封书信。让他跟着鲁家茶行去行商见识一番。” 李弘茂看了看阿久,确实是一个机灵的孩子,但是金陵城中却无人听说过他,可见周家确实是非常的薄待他的。也罢,看在六弟从嘉将迎娶周家女的份上,写上一封书信也未尝不可。 “不过一封书信而已,自当尽力的。只是,这行商一途虽然极易富贵,但是男儿在世,当以建功立业为己任。二娘子其实大可和周令公细说,请得名师教导,勤学苦练,文武两途必然有一会有所成的。” 周宪笑着谢过了李弘茂才道:“我会和父亲说的。只是到底如何,还要看母亲的意思……” 李弘茂也不是无知小儿,这嫡母不亲庶子,乃是常情。就说自己的七弟从善,母亲待他截然不同于大哥、自己和从嘉的。 在鸡鸣寺里借来了方丈的文房四宝一用,周宪很快就得到了李弘茂的手书。 “多谢殿下了。小女提前祝贺殿下和边娘子百年好合了。”周宪看了看书信,对着李弘茂道。想到李弘茂明年就将过世,便道:“殿下平时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李弘茂有些纳闷,挑眉道:“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二娘子这话实在是让我费解了。” 周宪也不知道如何说,看郭荣和阿久的神色,答道:“不过是小女子多心,随口快语罢了。” 周宪等人还未出得鸡鸣寺,便见有盔甲侍卫守住了鸡笼山。周宪心中一惊,将书信纳入怀中,握着郭荣的手出了寺门,就看见正在和李弘茂说话的李弘翼。周宪感受得到郭荣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极其恶劣,身边寒意阵阵,一边的阿久也诧异的远离了她好几步。 “见过燕王殿下。”周宪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上前行礼了。 李弘翼看向周宪,掩住眼中的怒色。自他得到消息,说是周宪来见二弟弘茂,他就一直不快!好不容易将公事处理完,就来了鸡鸣寺。 “周二娘子倒是有闲情逸致。殊不知弘茂正忙着婚事,不如孤王陪二娘子游一游玄武湖?” 周宪很是不快,也不掩饰神色,对着李弘翼道:“燕王殿下赎罪,小女子也没想到今日里乐安郡公能抽开身来见小女子,否则是万万不敢打扰郡公的。天色不早了,小女子也该回家了。” 李弘茂看周宪的神色,便劝道:“大哥,二娘子于我确实没有什么的。我也是忙里偷闲出来走走的。大哥不如去弟弟府上看看?说来,自府邸建成,大哥还不曾过去坐坐呢。” 李弘翼想到周宗那态度,心中愈发的不忿。自己乃是天潢贵胄,所说的话也不是真正询问她的意见,她真以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孤王么?不顾冷风阵阵,李弘翼对着李弘茂道:“二弟大婚将近,还是回府去看看可有疏漏的地方。周二娘子,孤王会送她回周府去的。” 李弘茂无法,只得抱歉的看了周宪一眼,这才走了。 周宪坐在船头,任李弘翼让人端出极好的贡茶和点心来,也是一声不吭。 阿久有些坐立不安,他一早就被嘱咐过,少说话。自李弘翼出现后,阿姐身边就冷得很,想来是她极其不喜欢李弘翼的了。 “二娘子何必拒孤王于千里之外?”李弘翼端着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才道。 “殿下以为呢?殿下乃是人中龙凤,小女子何德何能得了殿下的青眼,小女子也委实难以理解?”周宪淡淡道。 李弘翼深深地看着周宪,心思急转,不过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女罢了,虽然容貌不俗,但自己身为燕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让自己这样执着的不仅仅是因为要拉拢周宗,更多的是不喜这个女子一次次拒绝自己罢了。李弘翼想着,脸上的温情慢慢的消失了。 “二娘子,孤王生来,除了皇上和皇后,尚未有人拒绝过孤王!说来也只有二娘子了……孤王已经和周令公说了,孤王以王妃之位虚待,诚意十足。孤王等着二娘子入燕王府的一天。 高大的彩船突然摇晃起来,湖水涌起阵阵波涛。 周宪一晃身,拉着怒气勃发的郭荣,冷眼看着李弘翼那些个慌乱不已的侍卫们。 李弘翼也是惊诧莫名,感受得到自周宪处而来的不绝冷意,心中冷笑,也不多说什么:“传本王的命令,靠岸!” 周宪到了家中后,也不理会周夫人的询问,匆匆回了房。周夫人只得谢过了燕王府之人,心中却是暗骂了周宪不贴心的话。 周宪回了房匆匆洗漱了一番,就进了秘境和郭荣商量了起来。 “不可以再等了,我明日里就将这个镯子给阿久带着。等到三日后李弘茂大婚当日,我便赵机会失踪。等到五月十二阿久随着商队离开金陵我再作为随从出现。”周宪想到李弘翼的眼光,心中厌恶至极,更不用替日后或许会嫁给了。 “明日里,就将事情阿久仔细说一说,他比你更不奈何这周府。”郭荣道。 周宪叹了口气,至今为止,父亲周宗还不曾给阿久取一个正经的名字来。 “至于那日里如何走脱,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周宪心中虽然不大乐观,但是却只能如此决定了。 燕王妃王氏听着锦儿的回报,手中的娇嫩的月季被揉成了一团,嘴唇更是咬出血痕来了。让一边的侍女也都吓到了。 “王妃,您不要这个样子,还是再去求求皇后娘娘吧。娘娘一向喜爱您的,不会任殿下做出这等事情来的……”锦儿心中难受,不由得劝道。 好半天,燕王妃才回过头来,一张脸上全是破釜沉舟的寒气:“殿下已然下了定了决心之事,加之如今的形势,你说皇后娘娘会因为我而令她的长子失望么?” 一众心腹侍女全都哑口无言。 燕王妃心中冷笑,自己忍受了这么久,如今连这王妃之位都要失去了么?却是没有了那枝引得殿下心神大动的花朵,一切是不是都会和从前一样呢?燕王妃起身自花丛中掐断一枝最为艳丽的花朵,看着满园之中各色花朵谁也越不过谁去,这才露出满意之色来。 “你们都下去吧,锦儿和纯儿留下。” 燕王妃留下两个心腹侍女,细细吩咐了一番。 锦儿和纯儿心中波涛翻滚,但是想到王妃如今的处境,都狠下心来,细细为着王妃谋划起来。 第二日里,周宪找着阿久细细说了她的打算。 “阿久,你若是不愿意去,姐姐也不勉强你。”周宪看着阿久的神色,觉得这去国离家之事毕竟不是小事,还是勉强不来的。 岂知阿久却是展容爽朗笑道:“阿姐,说来,我也觉得李弘翼那厮除了身份没有丁点能配得上阿姐你的,若是真的嫁给他,还真是糟了。再说了,王先生曾经和我讲过,好男儿不能拘于方寸之地,天地之大,也只有走过才知道。阿姐你放心,我今日里就去和老爷说行商之事,有夫人在场,老爷一定会答应的。” 周宪心中酸软,有些感动,阿久让她感受到重生以来亲人见久违的温情。 “谢谢你,阿久。”周宪用力抱了抱阿久,虽然惹来郭荣一阵的冷气。 这日里正是李弘茂大喜之日,乐安郡公府里一片喜色。内湖里面却是各家小娘子们嬉戏着。 周宪静坐在一叶小舟中,看着满目的荷叶花影,听着姐姐周宣和小娘子们那银铃般的笑声。 “二娘子,您怎么上了小舟就一直默坐着啊!今日里来的都是金陵的官家千金呢。”说话的是小翠。 周宪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伸出皓腕拨了一把湖水。沁凉的湖水似乎一直凉到了周宪的心中。她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将逃跑之事和两个丫鬟讲,毕竟一路北上,也不知道前景如何,带着两个丫鬟一起失踪,周宪自问做不到不露一丝痕迹。 周宪没有注意,周宣被燕王妃的侍女给请了过去。 “见过王妃娘娘。”周宣带着一丝同情的行了礼。大概用不了多少时间,眼前的燕王妃就成为了下堂妇了。 燕王妃自然没有错过周宣眼中的同情,眼中愤恨一闪而过,面上温婉悲伤:“大娘子,我有一事相求。想必大娘子已经知道了燕王殿下欲迎娶二娘子之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此生竟然换得这般结果……”说着就红了眼眶。 周宣心中甚是同情,想了想便劝道:“王妃娘娘,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的。家父并未曾同意燕王殿下的提议。而且二妹对燕王殿下并无情义。另外,王妃娘娘也知道的,皇后娘娘已经定下了我和安定郡公的亲事,直待郡公年满十六岁,便成亲。还有近两年得时间。而我那时十七岁,身为长姐不曾嫁人,做妹妹的自然也是不能出阁的。” 燕王妃闻言大喜,抓着周宣的手惊喜道:“果真如此么?大娘子,可否引我见见令妹?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周宣心中同情之心大盛,妹妹虽然表现得不愿,但是这拆散人家夫妻的事情,可真是不好。便点头同意了:“王妃娘娘在此稍候,我一会就回去亲自和二妹说,让她过来拜见王妃。” 燕王妃抹了抹眼泪,感激的看着周宣离去。 “娘娘,小舟的手脚已经做好了。您真的打算那样做?”锦儿有些担心道。 燕王妃点头道:“此时此地,谁也不会想到的。你们仔细些,没露出什么破绽来。” 锦儿和纯儿压住心中的不安,点点头退下了。 “妹妹,你过来一下。”周宣对着周宪招招手道。 周宪心中诧异,这些时日里,周宣很少和自己说话了。 “姐姐找我和何事?” 周宣看着周宪,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这个第三者她似乎是当定了,心中一阵惋惜。“于家娘子们说让你去那边亭子里说话呢。”周宣下意识里没有说燕王妃找她,而且氏随便说了一个人名。 周宪看周宣的神色,知道她没有说真话,但是她也不想在这边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小娘子们嬉戏。便依言去了那亭子处。 “燕王妃娘娘?”周宪一见亭中人,大吃一惊道。 “周二娘子不介意陪我泛泛舟吧?”燕王妃看着娉婷走来的少女,神色淡然道。 周宪心中暗自淬了一句,这燕王夫妻难不成都是喜欢人和人泛舟游湖的?却也不曾拒绝,随着燕王妃上了小舟。直到不见其他人等上小舟,周宪才疑惑道:“怎能让王妃娘娘来给小女子划桨?” “如何不敢?过不了多久,你便是王妃了,而我便是一个弃妇了。”燕王妃淡淡道。 周宪看着燕王妃,神色认真:“王妃娘娘,周宪实话实说,确实对燕王殿下无一次遐想,也不曾想过要做什么王妃?王妃娘娘大可以放心。” 燕王妃直视周宪冷冷道:“要我放心,除非你不存在了。” 周宪一梗,随即叹了口气道:“王妃对我大可不必如此,我说不会就一定不会的。不过王妃不能永远这样,没有了我也是他人。若是真的能离了燕王殿下,未尝不是好事……” “住口!”燕王妃停止划桨,用力拍了拍水面,小舟一晃。 周宪好不容易才站稳,却一阵大力袭来,突然间,小舟翻了,她和燕王妃一起落进了水里。那一瞬间,她清楚的看见燕王妃嫉恨冷厉的目光。 周宪的水性并不是很好,几个沉浮,却被人死命的朝水中按下去。这时,周宪不用猜也知道,燕王妃,这是想除了自己?周宣,知道不知道?她为何要帮助燕王妃害自己…… 好久了,就在周宪觉得自己要气绝的那瞬间,她闭眼进了秘境里。而燕王妃,则以为周宪已经溺水而亡了,她也装出溺水的样子,在水中沉浮起来…… “咳咳咳——”周宪一身**的咳着,将胸腹里的水好半天才都咳干净了。 郭荣拍着她的背部半天,待她平息过来,这才问她情况,待听到燕王妃欲杀死她时,当真是气极。“这个妇人这般恶毒?还有周宣,当真是没有脑子,以后境况悲惨,也是活该!” 周宪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事情居然成了这样子。幸好昨日里已经和阿久说好,让他过两日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慌张,按时和鲁家茶行的人汇合就是了。” 郭荣摸了摸周宪滴着水的头发道:“幸好这里还有你之前拿进来的衣物,你去换一换。外间的事情,如何乱,都和咱们没关系了。” 周宪点点头,进了大殿去换衣物不提。 外间人得到燕王妃和周宪溺水的消息,自然是慌乱的。不一会儿找到了溺水昏迷的燕王妃,但是周宪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三天后,周家说出女儿失踪亡故的说法来。燕王李弘翼尤不死心,加派人手在玄武湖和河流相接处搜寻了七日,还是不见人影,这才罢手。 而此时的金陵城外,长江渡口旁,一艘极大的货船正在准备开拨。旗杆上挂着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鲁字,正是南唐最大的茶商鲁家的商船。二楼一间客舱中,少年阿九看着突然出现的男装打扮的阿姐周宪,又惊又喜。冲上去就紧紧抱着她不放,忘记问她是怎么样上的船,怎样进了自己的客房之中。 大乱之前才至开封 周宪在秘境里躲了数日,用炭笔将眉毛画粗,黄粉将肤色变黄,一身男装,顿时看起来就是一长相文秀的少年郎了。 “如何?”周宪笑问郭荣道。 郭荣摇摇头:“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现在有了李弘茂的书信,鲁家人就是有所疑虑,也不会说什么的。” 周宪点点头,拉着郭荣的手出了秘境,正好掐在了阿久不在客房之中的时候,也算是老天也帮她了。 “阿姐,我真是担心你。”阿久见了周宪,拉着她的手紧紧不放。 “我说了没事的。对了你以后要改口叫我大哥了。”周宪摸了摸阿久的头道。 “恩,姐姐你放心吧,周家这次跟着我出来的人不过,都是是些不受重用的家奴,应该没有见过你的。只有王先生,他也随着我一起上船了。”阿久想到王应,脸抽动了下。 周宪看了一边的郭荣一眼,两人都有些诧异,这王应居然也跟着一路北上了。 “王先生本是东平人,也许他只是想回乡罢了。”周宪安抚住阿久,笑道。心中却想着要找机会和王应打探一番了。 待阿久听说周宪落水乃是燕王妃所为后,顿时恨恨的骂道:“果真是个恶毒妇人,和李弘翼倒是天生一对。” 周宪叹息道:“你知道什么是天生一对?她不过是所嫁非人罢了。” 郭荣自暗处握紧了周宪的手,自己如今的情形,什么都是空谈了。 因为此时船只还没有出南唐的疆域,所以周宪多日都是躲在房中没有出去,倒是郭荣,见她如此,心中也替她委屈,也不曾出去走动,而是开窗,指着外间一路而过的各州郡说着话。倒是阿久,暗中诧异,阿姐一个人常常自言自语,好似身边有人在一般。这样想着,阿久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半月后,商船沿江到了池州渡口时,周宪才和王应见上了一面。 王应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宪,感到阴风阵阵这才笑叹道:“二娘……不,二郎君果真没事,只是这样一番打扮暗中北上,倒是让人想不到。” 周宪轻笑道:“不过是被逼无奈而已。倒是先生,南唐安宁,怎么会舍了南唐而回北方?” “南唐虽好,终非吾乡。这天下,北方中原才是正统。”王应看着江上的水鸟,昂首笑道。 郭荣眼前一亮,这个王应,也是个人才。 周宪知道郭荣的心思,冲王应道:“那弟子就祝愿先生能在北方一展所长了。” 王应笑了笑,想到周宪在金陵借死遁走,便道:“你以后做和打算?是不打算再回金陵了?不管如何,一个女子,乱世之中孤身离家,太过危险了。” 周宪点头道:“开弓哪有回头箭?李弘翼此人的心性,相必先生有所耳闻的。外间的危险,比之起来,我宁愿以作一搏。” 王应凝视着周宪,就是郭荣都隐隐不快时,他才开口道:“二郎君可有想去之地?若是可行,不如在下和你们兄弟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周宪也不隐瞒,直接道:“我此行想去汴梁开封城。不知道先生去哪里?” 王应笑道:“哦?如此甚好,我本欲自开封回东平老家,正好同行。” 周宪看着郭荣,见他也点了点头,便笑着应下了。 “你前世之时可有听王相公说过他的子侄?这王先生并不是那种籍籍无名之人呀?”周宪好奇问郭荣道。 郭荣沉思片刻道:“当年王相公来投阿爹之时,正是广顺元年,他自东平归来时并无子嗣族人同归……” 周宪也想不明白,便忆起了现今的北方局势。 “也不知道赵匡胤到了何处?可有将我们的亲笔信送到柴荣……你的手中。”周宪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现在还活着的柴荣,她一直将身边的郭荣和未曾见过一面的柴荣当成两个人的。 郭荣心里其实也是很挂念的,但是结果如何却是完全是看天意了。 近一月之后,商船到了鄂州,乃是南北通衢的要镇。 “此处乃是南唐长江一带最重要的门户了。”郭荣看着窗外的鄂州风景道。 周宪点头:“听阿久说,商船要在鄂州停靠半日,明日再启航。” 郭荣看着周宪不大有光彩的脸,认识又深了一层:这个女子,从没有离开过柔软的江南,一直养尊处优,如今离家,扮作男装,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不能离开房门半步,也不见她叫一声委屈,心中很是怜惜。 七月底,周宪一行人才到达了荆南。因为鲁家经营茶叶乃是得到了南唐官府专属的买卖权,所以进城时,缴纳给城门官少量的钱财后,很顺利的进了江陵城。但是其他平民百姓却无此等待遇了。而周宪也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了乱世流民所受到的对待。 这些流民随身携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一个个面色憔悴疲惫不堪,老人大多拄着一根棍子,妇女们则或抱或背地带着孩子。孩子们大多都是头大身小,面黄肌瘦的模样。 “他们都是因战乱而来的流民?”周宪看着那些个女人和孩子,不由得鼻子泛酸。 郭荣叹息道:“楚国大乱,一般流民会选择逃去南唐,但是因为南唐也要对楚用兵,所以往南唐的路估计也不大太平。再往南,是南汉,几代都是暴虐嗜杀之君。所以一般百姓会逃来荆南。荆南虽然地小物贫,但是高家几代人经略荆南,还算是安稳的。” 荆南对于楚国流民而言虽然是最好的逃难之地,但是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好点罢了,荆南的官兵充其量是不杀人而已。 城门处的军人们面无表情地将流民的包袱一一打开,将值钱的金银首饰珠宝器皿等物搜刮出来,而包袱以及包袱中的衣物和流民们身上脱下来的衣物则堆在一边,就是妇人也不例外,一个个被扒下衣物,赤身**的被拉到了大路的一侧,两个兵士不住地在这些身无寸缕的大声哭喊中的女人身上摸摸捏捏,口中发出一阵阵兴奋地□,这些女人们发出或惊恐或屈辱的尖叫和哭泣声…… 周宪不忍看向赤身**的流民,身体也因为害怕而发抖——若是自己独身逃离,是否也会受到如此对待? “没事!”郭荣脸色也极其不好,乱世骄兵,生灵涂炭。 王应和阿久两人也和周宪挤在一辆牛车之上。他们两人的脸色也是不好的,尤其是看到流民私藏金银被兵士发现而被毒打至奄奄一息时。 “这些人,如此行径也没有人管制么?”阿久很是气愤。“他们一个个当兵为将,为何只会欺负妇孺百姓?” 王应叹道:“有兵能为皇。大多数割据一方的诸侯,为了手下兵士的支持,只得放任他们的烧杀劫掠。况且,诸多诸侯自己也是残忍贪婪嗜杀之辈,称雄一方,不过是为权势和享乐,并非为了百姓福祉,更不要说胸怀天下的大志了。” 周宪看着郭荣默默叹息,他胸怀天下,也有为百姓的福祉尽心,奈何天不假年……赵匡胤,之所以能将中原统一,也是因为站在郭荣为君之时立下的基业之上的。 “进城之后,我们还是要和行商一起往北走,不然数人上路太过危险了。虽然北方此时并无大的战乱。”王应毕竟是周宪和阿久的先生,想了片刻后道。 周宪刚刚见到官兵若强盗的行径,自然是满口同意的。 而这个时候,也是赵匡胤刚到达邺城,欲投奔郭威帐下。 此时的郭威,官至枢密使领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并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的。听闻故人之子想见他,想了想便记起,他不过见过禁军护圣都指挥使赵弘殷一面而,怎么也称不上是故人,不过见见也无妨。 “赵匡胤见过大帅。”赵匡胤此时并不像初初离开家时那般自轻。一路从南到北,他自认自己的本事不差,也见过世面。因此他站在郭威面前不卑不亢地,礼数周到但绝不谄媚。 郭威看着面前高大的黑瘦青年,问了几句话后,确认了他确实是赵弘殷的长子,便道:“说来你父亲手下也是需要人的,为何不留在开封城里为父翁效力?不仅有父翁的看顾,也避免了离家之苦。” 赵匡胤苦笑了下便道:“实不相瞒,三年前小子离家,便是想凭靠自己的本事闯荡一番的。先是去投奔父亲的朋友随州刺史董宗本,虽然得到董大人的看重,但是却惹来了董大人的儿子董遵海的嫉恨。随后我去投靠父亲的故旧复州(今湖北天门)防御使王彦超,却被王大人客气的拒绝了。再后来小子去了南唐,在宁**节度使周宗家中也不得重用,直到今年二月底,才离开了南唐北归,比前两次更加狼狈,离开南唐时,被人诬赖而背上了窃贼的罪名!如今匡胤只想为大帅效力。” 郭威见赵匡胤并没有愤恨之意,心中很是满意。 “如今军中确实需要人才,你认为你可以担任何职?” 赵匡胤可不认为郭威这是抬举自己,便恭敬道:“小子初来,岂敢肖想高位?但为兵卒就好了。” 郭威点点头:“如今我的牙帐亲兵还不足,你便去亲兵营吧。” 赵匡胤心中松了一口气,面带感激跪下道:“多谢大帅。” 赵匡胤退出之时,恰有一高大青年进屋,两人擦肩而过时,赵匡胤忙恭敬地避在一边——能够不经通传直入郭威牙帐之人,定是其极其亲近重用之人。而且那青年脸上虽然笑容可掬,却隐隐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气势,给人一种凝重肃杀之感。 待青年进了牙帐,赵匡胤才轻声问带路的小卒道:“敢问兄台,刚才那位将军是?” 亲兵小声道:“你倒是个有眼力的,那位是大帅的养子兼内侄,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检校右仆射柴荣,柴大官人了。” 赵匡胤一惊,想起了周宪所托之书信,虽然不知道周宪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得知远在北方的柴荣的,但是能够得遇柴荣,他确实是松了一口气。向亲兵问了该去何处报到后,便在原地等着柴荣出来。 柴荣自郭威帐中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见到了外面等着的赵匡胤,挑眉道:“你是?” 赵匡胤恭敬行礼道:“拜见柴将军。” 柴荣知道这个人在自己之前从郭威的帐中出来,虽然刚刚不见郭威提到,但是他还是言语温和道:“你有何事找我?” 赵匡胤自怀中掏出周宪的书信,双手奉上道:“此书信乃是他人托付小子定要亲手交到将军手上的。” 柴荣看向那封有些褶皱的书信,微皱眉头不解道:“是哪位写给我的书信?” 赵匡胤想起周宪的嘱咐,有些为难道:“实不相瞒,此书信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托小子转交的。托书信之人乃是南唐之人。” 柴荣看了看赵匡胤,接过书信,拆开看了起来。 赵匡胤看见柴荣看书信时,脸色有了变化,心中也自是忐忑。 柴荣心中确实涌起了滔天巨浪,只因此书信的笔迹同自己的笔迹极度相似,书信中所言,汴梁将要大变,为长久之计,最好早作准备云云。 “这书信是南唐何人所托?” 赵匡胤看柴荣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此书信乃是南唐周宗之次女,周宪所托。至于她为何要小子送此书信给将军,小子实在不知缘由。” 柴荣眉间的疑惑更深了,不光是笔迹,就是书信的口吻,也是极其熟稔的,完全不像陌生人。而南唐的周宗,自己也有耳闻,他的次女,怎么会写了这样一封书信呢? “我知道了,此事你若再想起点什么,可去找我。” 赵匡胤应下,就下去了。而柴荣,拿着书信又看了一遍,想了想又回了郭威的主帐。 郭威看了书信,也是疑惑不解。 “君贵,此事不管真假,我看还是派人回开封打探一番才是。当今陛下先帝留下四名辅政大臣杨邠、史弘肇、王章和我四人的忌讳极深,指不定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柴荣想起远在开封城的妻儿幼子,也很是同意。 “说到南唐周宗,此人乃是李家父子的重臣,决计不会和我们有牵扯的。这封书信的笔迹虽然是模仿你的,但是笔触间甚是婉转,看得出乃是女子所写。赵匡胤说过,他在南唐时,在周宗家中教授周家小子武艺,同周宗的两个女儿认识了也不奇怪。只是,她如何知道你?” 柴荣对此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自是大惑不解。 当天,自邺城有一队十人的亲兵乔装往开封而去。 周宪一行人到达汴梁开封时,已经是九月底了,北地一片萧瑟秋景。开封城虽然是中原一带极其重要的城池,但是自唐末以来,此城为兵家必争之地,城墙虽高,但是残破中透出几分苍凉,在秋风中,全不似金陵城墙那般的威严。 郭荣看着多年不见的开封城,心中却是难掩地涌起了苍凉之感。 城门前排查极其严格。就是周宪他们同行的商家乃是常来常往的大商家,也被拦在了开封城外。 “城内恐怕是出事了。”王应看着城门外绵延的等待进城的众多百姓,沉着脸道。 周宪看郭荣的脸色极其不好,想起郭柴两家在开封城被屠之事,心里很是担心。 王应见一时半会进不了城,就和阿久一起去找了商队的管事,这才避开了大队贫民,找了农家歇息。 周宪在晚上才能将心中的担心问了出来:“你……你不要太过担心了,也许赵匡胤已经将书信送到了,郭公和柴荣都已经有了防备也不一定。” 郭荣半天才道:“我知道。你早些休息,这些日子,你糟了许多罪,说来也是我的错。” 若是自己没有说动娥皇离家,她如今还在南唐过着安逸的生活,李弘翼再暴虐,但是也不会真的对她怎样的。自己在这里,那个活着的柴荣是谁?一切都是老天爷的玩笑么? 第二天,城中传出消息,汉帝用计使人砍杀了先帝留下的三名顾命大臣杨邠、史弘肇、王章,三人的家眷老小也全部被诛杀。一时间,人心惶惶,城门外等着进城的人少了许多。相对的,周宪一行人很快的进了开封城。 王应看着冷寂而又破败的汴梁城,心中叹息。最终还是对周宪姐弟道:“开封城中之事应该还没有完,我明日便出城回东平去,你们姐弟两人爷早作打算才是。” 阿久自是以周宪的意见为主,见周宪没有说话,只得开口挽留王应:“先生何不多待两天看看再走呢?说不定事情到此就平息了……” 周宪经过一世,知道王应的估计全都没有错,开封城的大乱还在后面。 “阿久,倦鸟思巢,先生离家日久,回去看看也好。过些日子,我们也要离开开封城了。” 阿久这才没有作声。而王应听了这话,才道:“你们有这打算我也放心了。若是实在无处可去,可至山东东平来找我,先生老家乃是东平大族,虽不至于大富贵,但是也能保你们衣食温饱的。” 周宪笑道:“那就多谢先生了,我们定记着先生的话。” “不行,你明天就和王应一起离开开封。”郭荣听了周宪说她想去郭府报信一事,沉声道。 周宪看着郭荣道:“你不是一直在担心么?既然来了,我们还是要尽力而为的。也许能够改变些什么也不一定呢。”她知道郭荣心中对于亲人惨死的悲哀。 郭荣却知道,这个时候的养父,在得到了皇帝诛杀杨邠、史弘肇、王章三人的消息后,还抱着等等看的态度,他和王竣不认为小皇帝会杀死远在邺城将帅的家眷——因为这完全是逼反。他见周宪很是坚决,半天才道:“好吧。不过明日里不管能不能劝动人,后天你和阿久必须离开开封。” 周宪看着郭荣叹气道:“离开开封又往哪里走呢?” 就是郭荣也是沉默了,他不是还活着的柴荣,天下之大,自己再有本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入险境,也保护不了自己所爱的女人,一时间心中充满了痛恨之情。 万般挣扎命不由人 王应本是次日要离开的,同周宪及阿久来辞行时,正好听了周宪和阿久商量要去郭府之事,想了片刻道:“二郎君,你就没有想过,你如今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小子,并不是什么有名望的大人物,郭夫人岂会听你说的话?甚至很可能不会见你呢? 周宪静默半天,这才道:“先生所说正是我所虑的,但是也得尽力一试的。我想,要不要先送上书信示警,以郭夫人的见识,应该看得比一般人长远,知道我说的不差。想必就会见我了。” 郭荣自然也是在一旁的,他却是不这样认为的。 姑母十三年前过世后,姑父郭威不久就娶了张氏夫人。张氏夫人虽然贤惠,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对柴荣是忌讳很深的。在她看来,柴夫人过世,柴荣和郭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丈夫依旧看重柴荣,甚至收为养子,处处不忘柴氏夫人。丈夫对于柴氏夫人的看重,她也倒罢了,和一个死人有什么争的?但是柴荣,她再贤惠,心中也是有疙瘩的。不过这种疙瘩在郭威面前是没有显露分毫的,只是,柴荣自小因为郭家家贫,而操持家务,四处奔波,对于他人的恶意好感比一般人敏锐得多。所以郭荣此时才不看好,心存忧虑。 王应虽然不知道周宪为何要如此行事,看她的脸色,便道:“既然如此,不如明日我和你们一起走一趟吧,时候我再离开开封也不迟。” 周宪听了,很是感激。和阿久一起谢过了王应不提。 “你不要太担心了,说不定张夫人会听我们的也不一定呢。”回到房间后,周宪安慰道。 郭荣想想时间,离前世郭柴满门被屠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许是来的及吧。 次日一早,周宪等人草草用过早饭,就出了客栈,一路往郭府去了。 郭荣看着自己曾今熟悉万分的家门,心中着实有些激动,那一瞬间,他没有看到一边周宪有些黯然的脸色。 “这封书信,请奉上给郭夫人。事关重大,还请老家人不要拖延了。”王应气质极好,将书信奉上时,郭家的管事态度很是谦卑。 周宪看着阿久的脸色,心中有些歉然,但是此事却是必须做的,也许这边事情了结,真的可以去山东,曲阜毕竟是孔子故乡,即便是乱世,也应该比其他地方太平才是。 “先生,那边有一个茶铺,不如我去喝杯茶等着?”周宪指着不远处的茶铺道。 王应点头应下,一行人随即进了茶铺。郭荣一进茶铺,就发现茶铺门边长桌边的两人目露诡异神色,甚是可疑。他心中一动,忙拉了周宪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人也许是监视郭府之人。 周宪心中一紧,看来,汉帝等人私底下已经快要动手了。 郭荣心中虽然有些挂念早逝的妻儿,但是毕竟时隔三百年,此时于他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本不该扯进去的周宪牵扯其中了。 “一会儿,无论张夫人是否见你,你和阿久都随着王应离开。” 周宪看着郭荣的神色,知道他是真心担心自己,心中有着欢喜,也有酸涩。他有了这份心于自己就够了。突然之间,周宪豁然开朗,自己动心的,始终是秘境里那个和自己相伴多年的郭荣,而不是邺城里名为柴荣的青年。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对于自己什么都不会改变的。周宪并没有想到,若是郭柴满门没被屠杀,历史会不会是另一个走向?陪在自己身边的郭荣会不会消失?她只是想到,不管是郭荣还是柴荣,那里都是他相隔多年的结发之妻和孩子以及他的亲人,若是他复生了,定会全力去改变他们被屠杀的命运。 周宪眼中坚定的神色,表明了她的意思,让郭荣心中出现很久不曾有过的酸楚。 “哥哥,那几个家奴,既然不听话,我也不耐烦他们跟着咱们了。打发了他们回家走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回家和父母说咱们的事来?”阿久见气氛有些不好,想到那几个不听话的家奴,岔开话题道。 周宪哪里不知道阿久的心思?只是父亲和母亲知道了自己的行踪也不打紧了,自己已经身在北方,父亲是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的,而且他也不会将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的,以免为周家惹来祸事。至于周夫人,也只能暗骂几句自己不孝而已了。 “没事儿,咱们再开封,父母他们是没办法拿我们怎么样的。” 阿久点点头,这一路对他而言,着实是开拓了不少眼界,自己从前的日子较之乱世之中庶民百姓,倒似是不错了…… 周宪等人喝了两壶次茶,叫了几个饼和两个菜,也不见郭府有人出来,她的心也沉了下去。郭夫人,这是为什么?看见杨邠、史弘肇、王章三家族灭,亲朋故旧全部被牵扯进去,她难道一点也不为郭家担心么? “夫人,是否要见见门外的三人?”管事的见张夫人读完书信,忙问道。 张夫人沉吟片刻,才道:“不忙。你先使人去看看他们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他人派来故意蛊惑我们的。”张夫人对于信中所说的形势不是不担心的,但是她却深知,郭柴一大家子,都是皇帝留在开封的人质,有了这一大家子,皇帝才会放心老爷在外带兵。若是自己一家突然背着皇帝的耳目逃出开封城,岂不是让皇帝以为老爷要谋反?就算老爷没有谋反,只怕皇帝也会给老爷安上谋反的帽子呢。所以,这送信之人的用心,到底是好心提醒,还是皇帝或者国舅李业那边派来的人,就得仔细分辨清楚了。 而且这书信的笔迹一看就是模仿柴荣的,张夫人对柴荣素有心结,因此更加不想见来人了。 周宪一心只想着避免郭柴满门被屠杀的命运,因为没有想得太过深远,另外她也不知道张夫人和柴荣之间的情形。所以眼见日头在正头顶了,也不过郭家人出来,她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的。 “二哥,我们还要等下去吗?”阿久有些无聊,看着沉默的周宪忍不住出声道。 周宪看着一边的郭荣,想了想,见之前那两个行迹可疑之人并不在,便轻声道:“我们去见柴荣柴将军的夫人,或许她能听我们所言呢?” 王应皱眉,他此时觉得周宪都有点魔怔了,郭威之名他是北人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周宪一个自小生长在南方的少女,怎么会这么挂心郭家之事? “二郎君,在下心中疑虑,不知道你为何这样挂心郭家之事?按理说,你和郭家事素无瓜葛的。” 周宪见王应和阿久都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她抬头朝着郭荣露出苦笑,这才答道:“其实,我也说不出原因来。不过你们放心,此事我们尽力了就是了,我不会让你们也陷入危险之中的。” 王应虽然不满,但是听周宪这样说,这得暗叹一声帮人帮到底了。 三人又去了郭府敲门,门边的家奴一开始见又是上午的三人,脸色就不好,但是听三人说见柴夫人刘氏,这才道:“我去通传一下,你们等着吧。” 刘氏正在为小儿子做冬天的衣裳,听了丫鬟的通传,想了想便道:“你是说上午夫人没有见这三个人?她那边是怎么说的?” 一边的丫鬟摇头道:“夫人那边怕这三个人是他人派来心存恶意的。” 刘氏不过是个平常妇人,性子极其温婉,一向只知道照顾好丈夫和儿子,于外间的大事上并没有什么见识。沉吟了片刻才道:“夫人的顾虑未尝没有道理。你去告诉门边的管事,我正忙着,就不见他们了。” 周宪等人在门边听到这样的结果,心中更加的失望了。 晚间,周宪神色黯然的看着郭荣道:“事情为何会如此?” 郭荣心中感情却是复杂的,他摸了摸周宪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张夫人和刘氏那里,只怕担心我们是皇帝或者李业派去的人。娥皇,事已至此,只能说天意如此了。明日里。你和阿久就和王应一起离开,不能再拖了。我今天总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周宪看着郭荣的神情,见他坚持,垂眼低声道:“那里毕竟是你的结发之妻和孩子……他们,要不要明天再想想办法?” 郭荣神色惆怅,半天才道:“我知道是你为了我,但是于现在的我而言,他们是三百年前的遗憾,若能改变,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我却不能让你再去冒险了。” 周宪看着郭荣,心中柔肠百结,忍住酸涩,紧紧地抱住了他,自己是被他放在心中的。 而此时的皇帝的舅舅李业家中,李业正在听派去监视郭家人的回报,听说有人在郭家门前逗留一天两求不入后,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皇帝虽然处置了杨邠、史弘肇、王章三人和其三族亲朋故旧,但是还有郭威在。若是他知道了皇帝将四个顾命大臣杀了三个,他会怎么做?肯定会心有警戒的。不行,郭家人也不能放过了。 李业当晚就进了宫,不久之后,刚被任命的开封府尹刘铢就带着兵马将郭威家以及同郭威关系极好的宣徽使王峻家都团团围了起来。 “娥皇快醒醒,出事了。” 周宪被郭荣叫醒后,抬眼便见窗纸外透出的冲天的火光和大队兵马的声音。她匆忙的穿好衣服,边听郭荣说外间的情形。心不禁沉了下去。没想到汉帝居然提前动手了。 周宪往腰间塞进一把匕首,拿着一把轻弓,匆匆去了隔壁屋子叫醒了阿久和王应。此时已经听到了客栈大门外被敲得极响。 “定是白天在郭府外的人盯上咱们了,我们从后面走。”王应想了想道。 周宪看阿久褶褶发亮的目光,不由得失笑,听门外的声音,来的官兵应该不是少数,自然不能让他贸然去和人家打斗的。 三人方从后门出来,便听见后面传来官兵嚷着不能让人逃了之类的话。 大街之上不时有小队的官兵跑过,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闭着。三人藏藏掩掩地爬进了一家的小院子的柴草下藏了起来,这才安了一口气。 “开门!快点开门!” 周宪等人听到敲门声,心又提了起来。 “来了!”少年桀骜的声音里都是不满:“大晚上吵什么啊?” 官兵们似乎是何少年认识,草草看了下,就离开了。 但是周宪却听见有脚步声走近草垛,耳边响起了郭荣的声音:“是赵匡义。”她顿时一愣,没想到自己几人胡乱逃跑,居然这么巧藏进了赵家里。 赵匡义看着草垛,眸色沉了沉,一脚踹了上去,草垛四散倒下,周宪等人披着一头烂草露出头来。 “哼,你们是什么人?让小爷想想,要不要将你们扭送到开封府去?”赵匡义此时近十四岁,正是少年的变声期,声音嘶哑难听。 周宪拍掉身上的稻草,拉住想要动手的阿久,对着赵匡义道:“赵三郎若真是这样做,还真是让人失望呢,我之前时常听赵匡胤赵师傅说,他的三弟是个不错的少年,今日一见当真是失望了。” 王应和阿久这才知道,面前这个少年乃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了。 赵匡义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尔等贼人,还敢攀扯阿兄?”话才说完,就动起手来。 阿久想不到赵匡胤的弟弟居然是这样蛮不讲理,随即和赵匡义打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个少年就你来我往十几招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这两人的招数之间颇有些相同之处。赵匡义心中隐隐明白,那个秀气的少年说的只怕是真的了。 “三郎,还不住手?”却是赵家的娘子出来,她手中拿着一根面杖,瞪着赵匡义道。 赵匡义一向是很害怕这个姐姐的,忙住了手,辩解道:“阿姐,我看他们偷偷藏在咱们家中,以为他们是贼人呢……” “好了,看这个小郎君的身手,就知道是你二哥教的,啰嗦什么?还不快将人请进屋里来?”赵二娘快快说道,看了看周宪三人,虽然有些狼狈,但是神色不见慌乱,气度更不像是普通人,忙笑道:“三位见谅了,我们家三郎自小就被父母给宠坏了。” 周宪听郭荣说想办法先躲一夜后,便笑道:“赵二娘子不用这样的,是我们唐突了。今日里遇到麻烦这才躲了进来,想不到居然是赵师傅家中,不知道赵师傅可在家?我弟弟也算是赵师傅的弟子了。” 赵二娘子性格爽朗,一向和二哥赵匡胤最是交好,便道:“如此也算不得外人了,快进来了。不瞒三位,二哥前些时日去了邺城,此时不在开封城中呢。” 周宪和郭荣同时叹息,想不到赵匡胤即便将书信送到了,于此间事情也半点改变也没有。 其后三人便被赵二娘子做主留下了,她笑道:“你们不要担心,我父亲并不在家中,母亲因为照顾几个月大的小弟,分不开身,家中事务一向是我做主的。今晚你们就留在我家,没事的。我父亲好歹在禁军中有点脸面,外头那些人不会再来搜查的。” 周宪三人谢过了赵二娘子,这才留了下来。而赵匡义心中虽然不满,去而不敢反驳姐姐的话,只得狠狠瞪了周宪等人几眼。 赵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仅有的一间客房也简陋至极。不过一张床板而已。赵二娘抱来了铺盖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王应自觉是长辈,便让周宪姐弟休息。周宪哪里睡得着?只得让阿久先休息了。 “二娘子,你可否和我说真话?你到底是如何得知开封的情形的?”王应心中还暗自猜想,是否是南唐在北地的密探和周家是熟悉之人呢? 周宪却看着脸色一直不好的郭荣,在王应看来却像是沉思了。 好半天,周宪才道:“先生到底要我如何说?此间情景确实是有人曾告知于我的,但是到底是谁,我不能说出来的。”就算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 周宪起身,站在郭荣身边,看着远处郭府方向的大火,再看郭荣的脸色,心中着实苍凉。 “如今汉国朝廷恐怕是对郭公家动手了,也将我们当做了嫌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避过此祸。”王应也起身,看向郭家,忧心道。 “哼!你们果真是和郭家有旧之人?二姐乃是妇道人家,不知道轻重收留了你们,我也不说什么了。明日天一亮,你们就给我离开。免得连累咱们家背上一个窝藏侵犯的罪名。”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赵匡义站在门边冷声道。 周宪自秘境中随着郭荣看了赵宋三百年,对于赵光义此人委实没有半分的好感,野心勃勃也就算了,杀兄夺位,还诬赖同母弟弟乃是侍妾所出,逼死儿子……一桩桩看来,这人比之李弘翼还要令人厌恶,有他在,赵家如何呆得? “赵三郎放心,天一亮我们即刻就走。”周宪冷冷道。 赵匡义已经知道周宪是女子,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你是郭公的女儿?俗话说得好,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少在小爷我面前摆谱儿。记得明早就给我离开,否则,就等着被官兵抓去吧。” 床上的阿久也被惊醒了,却是周宪和王应拉住。 “不过一竖子,不值得动怒。只是要离开,你们需要好生再装扮一番。”郭荣冷眼看着赵匡义离开,对着周宪道。 周宪点头,将这番意思和王应及阿久说了。 天亮不久之后,赵家出来一老父亲和小夫妻两人。 周宪看着身着女装别别扭扭的阿久,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娘子身子不好,让相公我扶着你走吧。” 阿久瘪瘪嘴角:“阿姐——” 周宪故作亲热,凑近阿久的耳边道:“乖,就今日一回。听话啊!” 阿久皱眉,只得苦着脸扮小娘子了。 而门边的赵匡义却是看着一夜之间眉目突然清秀许多的周宪,露出了深思的目光来。直到三人离开,他才沉着脸关上了大门。 “哎,快点啊,快去看啊,又要杀人了!听说是大官儿谋反了,连累了家眷都要被斩首呢,也不知道这些个大官是怎么想的……” 周宪三人走在街上倒是无人发觉异样,正往城门方向去,却不时听见街上百姓如此说着。周宪看郭荣一早未曾说过话,心中也是难受,想了想便道:“父亲,娘子,我们也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广场之上,郭柴两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部被绑缚在广场之上,加之王峻的家眷,一时间女子和孩子的哭声响彻整个刑场。 周宪看着那些个哭泣的孩童,再看向郭荣脸上痛苦的神情,不由得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那个最小的孩儿,乃是我的幼子,不过周岁光景……” 周宪心中一颤,有些后悔来刑场了。她想了想,对着王应和阿久道:“这人太多了,一会不好出城,我们还是先离开吧……”话没有说完,却听见右边刑场有许多官兵往一街巷里跑去。 周宪心一横,拉着阿久出了人群,往那巷子方向而去。也许是天意,也许真是运气好,他们见了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在躲藏。 “是阿爹的董姨娘。”郭荣皱眉看去,便认出了妇人的身份。 周宪想了想,对阿久耳语了几句,让他拉着董姨娘往闹市区里的客栈跑去,她则和王应一起将官兵指向他处去了。 “站住,你们两个居然糊弄我等?哼,一定是郭家或王家余孽,给我拿下!” 周宪两人正欲去和阿久等会合,谁知先前的官兵去而复返。周宪看官兵越走越近,心中一横,正欲摸下腰间的匕首,危机时刻,赵匡义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公鸭嗓子似地声音响起:“这不是陈叔父么?父亲前几日还念叨你怎么不去我家喝酒呢。” 那官军确实是认得赵匡义的,只因赵弘殷的人缘极好,识得许多中下层兵卒,他也算是赵弘殷的朋友了。 “三郎,我正在缉拿疑犯。等闲下来了,定去你家吃酒……”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王应拉着周宪狂奔逃开了。 “哎呀,可不能让他们给跑了,快点给我追!”陈姓小军官也不和赵匡义细说,领着七八个兵卒就追了过去。 而赵匡义,则在人都走了后,才喃喃自语道:“如此,也算是小爷帮了你一次了。” 临难之际天意难测 周宪和王应躲进一条小巷里,见到一道门就钻了进去。等到追赶的兵卒闹哄哄的跑走了,周宪才觉得有一丝的后怕。看着便脸色铁青的郭荣,再看王应,心中着实有些后悔将王应扯进这一大堆的麻烦之中了。 周宪心中暗自叹息,和王应借了主人家的水洗了把脸,整理了一番,这才回到之前和阿久说的汇合之地去了。 董氏想到家中老小俱都被抓地情形,心中就慌乱异常,流了好半天的眼泪,才惊觉救下自己的人乃是个半大的少年,这才停下哭泣。 “多谢小娘子出手相救了。” 阿久看着董氏一身的狼狈,心中默念不生气不生气,而且他也很挂念周宪和王应,因此干巴巴答答道:“能帮到你,也是因为我阿兄。一会儿我们去东城门边的客栈。”阿久想到自己一身女装,心中就郁闷。东城那里,是约好的见面地方,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行商,官兵在那里搜查得也不会很严格。” 董氏虽是一个内宅妇人,却也知道如今世道里,能够大着胆子出来行商的,多是有些依仗的人。知道那边最是安全,自然是感激不尽的。也就没有注意面前这援手的“小娘子”实乃一小郎君了。 周宪看着天色偏午,而郭荣的脸色愈加不好,她心中也是乱糟糟的,不多说什么,和王应弯弯绕绕地往东城门去了。看到客栈门边翘首望着的阿久,她才算放下了大半的心来。 “阿兄,你没事吧?” 周宪仔细打量了一番阿久,见他没事,这才道:“让你担心了,是我的不是。一会我们用过午饭,就出城去。” 阿久呵呵一笑半天才小声道:“阿姐,那个郭夫人在里面呢。” 周宪点点头,对王应道:“先生和阿久先用饭吧,我上去和她说说话再下来。” 董氏已经换了一身整洁的衣物,但是神色间难掩焦虑。见到进来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便知道此人乃是阿久口中的阿兄。忙起身道谢道:“小郎君想必是阿久小娘子的阿兄了,多谢小郎君冒着危险出手相助了。” 周宪看了一眼郭荣,微笑道:“夫人不必言谢,我此来开封本是欲见柴荣柴大官人的,只是不想错过了,正逢郭家和王家的老小全部被抓了起来,我人微言轻,救不得人,本就心存愧疚。如今能够帮得了夫人,也是幸事。如今郭家老幼只怕是凶多吉少的。夫人又做何打算呢?” 董氏想到自己的幼子和女儿,不禁悲从中来:“谁能想到皇帝做出这等事情来?如今能让皇帝改变主意的,唯有太后娘娘了。只是如今谁有能在太后娘娘面前为郭家人进言呢?” 周宪也沉默下来,此事确实难办。便抬头看向郭荣,却见他脸色沉郁地摇摇头:“李太后虽然素有远见,但是并不能左右刘承祐的主意。” 周宪闻言,只得劝董氏先保全自身再说。 董氏想到儿女,悲从中来,哭着同意了。 周宪几人匆匆用了午饭,正准备和痛客栈的外地行商一起离开客栈时,却见门外有大队兵马跑过去,不一会儿,就有消息传来,开封城的城门俱都关闭,三天后才重开。一时间外地的行商们议论纷纷,都意识到开封城有大事发生了。而周宪几人也是忧心忡忡,若是被汉廷官兵找到,恐怕很危险了。 周宪不想王应和阿久受到牵累,便和其他行商一样,打听了一番外间的情景,便回了房。 “你怎么了?”周宪看郭荣身形飘动,不由得慌道。 “没事,郭家人和柴荣家全部被杀了……”郭荣弯着腰身摸着心胸处道。他已经多年没有这样沉痛的感觉了。 周宪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好,想了想扶着他回到了秘境。 “你好生在这里歇一歇,外间的事情,事已至此,我们已经尽力了。” 郭荣心中也明白,坐了片刻,起身道:“你还没有出开封城,我怎么能歇在这里?”随即转身摘了两颗果子,递了一颗给周宪,自己也咬了起来。 周宪虽然没有胃口,也没有拒绝,而是陪着他吃了起来。 周宪和郭荣重出了秘境,便听见外间的噪杂声。仔细一听,才知是官兵在大肆搜查遗漏的郭王余孽。周宪想到董氏心中一惊,忙去了隔壁房间,对着董氏将事情说了。 董氏此时还不知道全家已经被斩杀,听了外面的搜兵,脸色发白。片刻道:“我不能连累了小郎君你们,我这就走。” 周宪拉住董氏道:“你这样一出去,只怕被官兵逮个正着,不如这样,你来装扮一下,说是我和阿久的娘亲,只是突然病重了。” 董氏想了想,便同意了。周宪忙带着董氏回了自己房间,让她散发装病躺在了床上,有快快地将王先生和阿久找来了。才说了原委,就听见外间门被兵卒粗鲁的推开了。 “掌柜的,这四人是从南边来的一家子?”一大胡子什长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周宪等人问道。 掌柜的也不惹上麻烦,应道:“回官爷的话,是的。” 大胡子嗯了一声,看了看床上之露出头的董氏,“啪”地一声将被子拉下,露出董氏那张青白交加的脸来。看了几眼,才对着王应道:“这妇人得了什么病?还有,将你们的路引和过关的文牒给爷我看看。” 王应小心道:“内子并不是得了病,而是小产了。也是小人的糊涂哇,没想到老婆子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有身子……这路引和文牒,二郎,还不快给军爷看看?” 周宪忙将路引和文牒给了大胡子,心中庆幸不已——幸好郭荣将这些事端都猜到了。 “恩,确实是自南方来的,还是从南唐来的……”大胡子仔细看了看周宪三人的衣物装扮,却没有将路引和文牒还给周宪。 郭荣却是知道缘由,忙对着周宪道:“这大胡子,是想要钱。” 周宪一愣,随即从袖笼中掏出了一锭二两的银子塞给了大胡子:“劳烦军爷了。” 那大胡子看到银子,眼中光芒一亮,这写给南蛮子倒真是肥,身上肯定不止这几个钱。因此并没有接过周宪递出的银子,而是轻飘飘道:“知道爷几个奉命搜谁么?就是和判臣郭威和王峻等有关系的人了。听说他们和南方的奸细也是有勾结的。大爷我猜,你们几个不是南方来的奸细吧?” 周宪一愣,郭荣却是目光森冷地看着大胡子,就在大胡子感道身子冷飕飕时,郭荣才对着周宪道:“他是嫌钱少,你再给他五两的银子,装出舍不得的样子给他,让他觉得我们已经没钱了。” 周宪明了,这才期期艾艾的道:“军爷,我们本来是开封做生意的,哪知道货物在荆南出了问题,如今空手上开封,加之母亲身体不好,如今更是小产了。这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钱来……” 周宪见大胡子的目光变得冷起来,装作惊吓地从包裹中取出一小锭五两的银子,还没伸出去,就被王应拦住了:“不行,这是咱们家最后的钱了。军爷,您大发慈悲吧……” 大胡子却一把将那锭银子抢过来,要知道如今北方的大钱要一千一百多个才顶一两银子,是一个兵卒两个月的饷银了。“有了银子,老子才大发慈悲。”说完,还将周宪手中的包裹给抢走了。 阿久在一边看得怒火丛生,正想暴起,却被周宪一把拉住了。 等大胡子带着两个兵卒离开了,周宪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才是开始,到第二天晌午时,已经有五队不同的兵卒来索银子了。周宪只得在兵卒们离开后一次次安抚阿久,只希望能熬过这剩下的一天时间。 第三日的时候,来搜查的兵卒却是更加密集了些,周宪也同那些行商一样,装作是心中有怒却不敢反抗之人,那知道最后还是出事了。 “哟,这个小娘子倒是长得很水灵呢。”一个兵卒流气地捏着阿久的下巴,笑嘻嘻道。 周宪心中咯噔一声,忙挡着兵卒的胳膊道:“兵爷,小人的妹妹还小,不过十一岁,还请兵爷饶过她……” “柱子,哟,你要是真看上了这小娘子,不如将她娶回家去得了,等一两年再成亲也行哇。”一边的两个兵卒也笑嘻嘻的道,半点也没将周宪的话听进去。 周宪闻言,心中一沉,冷不防她的下巴也被人捏住了。抬头一看,却是一直沉默未曾出声的尖脸什长,她和那什长对视,被他眼中诡异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惊。 “你们俩也特没有眼光了些,那个长得再好也是个黄毛丫头。不像这个,才真真是绝色,虽然这脸上的肤色黄了点……” 周宪还未曾想到应付之法,就听到那个名为柱子的兵卒捂着肚子痛呼倒在地上,然来是阿久出手了。她想也不想,斜跨一步,身子避过尖脸什长,同时手右手从腰间掏出匕首,对着什长刺过去。 而那什长也许是被阿久和柱子那边的变故吸引了心神,对于周宪的这一刀没有完全逼过去,左胳膊生生挨了一下。疼痛让他凶性大发,拔出大刀就对着周宪砍了过去。 周宪虽然同郭荣学过一段时间的功夫,但,一是时日比较短,二是女子的气力比不得男子。片刻功夫就只有闪躲的份了,险象丛生。让一边的郭荣和王应担心不已。 郭荣对于自己无能为力恨到了极点,若是自己有身体,岂会惧了这几个小卒? 王应看着阿久虽然那还能应付那两人,但是也有不济出现了。想了想,移到门边,抄了门闩从背后对着那兵卒用力打了下去,居然将人给敲晕了。他和阿久都是大喜,片刻就将另外一个兵卒给打晕下了。两人忙去帮周宪的忙,谁知道尖脸什长却是有两分本事的,不同于倒下的几个兵卒,刀势越来越狠。一时间周宪几人身上都有了伤痕。 “阿久,小心。”周宪看尖脸什长刀刀都是砍向阿久,知道他是看出了自己三人中,唯有阿久才是最厉害的。 阿久虽然得了周宪的示警,奈何他此时气力实在不继,手臂酸软,那一刀竟然闪避不得,眼看着刀就要砍下来,电光火影之间,就是周宪猛地将阿久推来了,举着匕首挡住。 “娥皇!”郭荣大惊,这一下,只怕周宪也要重伤了。 周宪半边身子瘫软地时候,耳边听见了郭荣的惊呼声,也听到了箭矢飞过耳边的声音。还来不及看尖脸什长倒下的情景,只对着郭荣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倒了下去。 而郭荣,完全忽略了赵匡义闯进突然一箭射倒什长的画面,他只能看到周宪在什长的刀下,半边身子染血倒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什么在牵扯着他,让他近不得周宪半步,却愈加的遥远起来,整个身魂有一种撕裂的痛感,比之从前的任何痛楚都大了好多倍般。待到那阵痛楚过去,脑中却是乱糟糟的,貌似前世今生许多事情,全部在脑海中一一出现。待得他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帐顶以及几双关切的眼睛。 “将军,您醒了。”说话之人却是曹彬。 “将军还请节哀,如今大帅也伤心倒下了,唯有将军才能劝慰大帅了。”这是枢密吏魏仁浦,他担心郭威怒火攻心晕厥,来找柴荣去劝说的,哪知道柴荣也晕倒了。 郭荣抚着额头,想到刚刚脑中两世的记忆,好半天才理顺了如今的情形,自己居然和邺城的前身成为同一人了?自己不是在开封城么?这里分明是邺城,没想到自己居然又活了过来?郭荣想到周宪之前的境况,脸色一变。看了看床前的曹彬和魏仁浦,片刻才镇定心神道:“阿爹怎么样了?” 正好有亲兵进来报信道:“将军,大帅刚刚也醒了,让您回来过去牙帐议事。” 郭荣点头对着魏仁浦道:“魏叔父可先行过去,小侄随后就到。” 待魏仁浦去了,郭荣任亲兵为他披上甲胄,心中却想着是事。前世,阿爹起兵回开封,将自己留在邺城留守,确实是信赖自己。但是这一次自己却不能留在邺城坐等开封战事平定了。不说其他,阿爹为将为君,都是极好。只是阿爹为了鼓励兵卒为他效命,向诸将士允诺,一旦攻克开封城,任士兵劫掠京城十日。虽然不过五六日便强令兵士停止劫掠,但是开封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且娥皇几人还在开封,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这样想着,郭荣随着郭威回战开封的心情更加的坚定了。 郭威自李洪威、郭崇威处的书信中得知家中亲眷全部被诛杀后,心中悔痛怒火纠结,晕倒片刻后醒来,就将隐帝诛杀他的密诏看了看,此时他双眼赤红:我本无反意,你居然杀我全家,我若不反,天不容我! 这样想着,郭威将亲兵将魏仁浦招来,将刘承祐颁给李洪威、郭崇威的密诏拿出来,悲怆道:“朝廷想杀我,如今我全家老小俱都不在,我个人之死,有什么害怕的?只是不想让麾下众将士随着我送命。” 魏仁浦是郭威的心腹,自然知道郭威此时的心情,他劝郭威道:“大帅您手握强兵,辖制重镇,有大功于朝廷。皇上不但不嘉赏于大帅您,反而听信谗言,图害忠良。大帅您虽然想割心自明并无异心,但是事情至此,还能如何表白?如今皇上的密诏刚刚到,外人并没有知道实情的人,大帅您尽可假称皇上密诏是要尽诛将士,如此一来,众将士必然被激怒,和大帅您一心。大帅您也可免去被屠之祸,亦可为郭、王、及杨、史众多人雪冤。” 而郭威,觉得魏仁浦的办法极好,自然点头称是。 随后郭威招了僚属议事,郭荣自然也在其中。 郭荣看到多年未见的阿爹,心中并非没有半点涟漪的,待得郭威和众僚属确定起兵回开封之事后,忙跪下请命道:“大帅,我愿随着大帅一道,领兵杀向开封。” 郭威却是自有考量的。“邺城这里有你镇守,我才放心。开封之战,我们众将士如今团结一心,定能从皇上处讨回公道。” 郭荣心中微沉,抬头看向坐在的臣属,众人并无一人支持他回开封,其中李重进更是对他龇了下牙。 郭荣见郭威已经和众人开始商议起兵回开封之事,想到还在开封的周宪,沉思片刻,有了主意。 “赵匡胤,本将有一事要托你。之前送书信给我的周家娘子,如今正在开封,她很可能在你家养伤。我托你之事,便是你回开封之后,务必保护好她。这里是本将的一封书信,你亲自带给她。” 赵匡胤没有想到柴荣找到自己是为了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柴荣怎么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但是此事已经不容他拒绝了,恭敬地接过书信,应诺道:“将军放心,卑职定将书信带到,也会尽量护好周二娘子的。” 而此时的开封城里,周宪确实在赵家养伤。 那日里,赵匡义突然出现,将尖脸什长射倒后,便在房间里放了一把火,让王应背着周宪,一行人趁乱出了客栈,重新回去了赵家。而周宪也才赵二娘子上药的时候痛醒了一次,她见阿久和王应没事,心中放松,不见郭荣,还以为他是回了秘境了。知道一日后,她乘人不在时,进了秘境里,却找不到郭荣时,整个人才傻了。 周宪的伤势,本来用过秘境的果子,应该是好得极快的,但是因为挂念郭荣,几天里她一直在发烧,伤势隐隐有加重的趋势,让阿久几人一日比一日担忧起来。 梦醒心酸残阳如血 周宪觉得自己好似身在梦中,她在桃花树下轻弹琵琶,郭荣负手站在湖边的树下,对着她露出温柔的笑容。只是她一走近,郭荣就消失了。 “你去了哪里?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周宪挥着双手醒了过来,便看见阿久欣喜地看着她:“阿姐,你终于醒啦!让我担心了好些天。” 周宪看了一眼阿久,在房中四处看了看,不见郭荣的身影,她眼中顿时流露出失望之意来,心中一片悲凉。 “阿姐,你找谁?还是想找什么东西?告诉我,我替你去找……” 周宪这个时候已经确定了郭荣是真的消失了,自从前世死后两人相伴三百年,这还是第一次自己被单独留在这乱世之中,以后的路改如何走下去呢?周宪有一瞬间的茫然。 阿久正待再说话,却听见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扭头一看,却是赵二娘和董氏夫人进来了,赵二娘手中还端着一碗药汤。 周宪见她们两人,欲挣扎着起身,却被董氏快步走到床前按住。 董氏自从知道郭家老小全部被杀后,三天时间里,一头黑发半数尽白了,她侧身坐在床边,看周宪神情萧瑟,不竟想起了自己被杀死的女儿,温声道:“你如今只需要好生养伤就好了,不要多想。这身体好了,想做什么自己容易些。再说这几天,你这兄弟可是急坏了的。” 周宪看着阿久轻声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 董氏自然听出周宪话中的悲意,心中有些诧异,却依旧劝道:“有什么事情让你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了?好生活着,才有希望的。你看伯娘我,家遭了这样的惨剧,还不是忍者悲痛偷生着?” 周宪见董氏话语中的悲伤,不由得拉住她的手:“伯娘……”前世今生里,没有一个女性长辈这样和她说过话,半天之后,她终究投入了董氏怀中失声哭了起来。 屋中的三人见周宪哭出声,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 等周宪停下哭泣,结果董氏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看了一眼阿久,又对赵二娘和董氏道:“让二娘和董伯娘见笑了。” 赵二娘笑道:“那个女孩子没哭过?来,喝药,这伤才能好得快。” 周宪欲亲手接过,却被董氏接去。“你久卧无力,还是我来喂你好了。” 周宪觉得董氏始终是郭荣的长辈,本想推辞的。奈何全身无力,受伤的右臂更是丝毫提不起来。只得任董氏给自己喂完药。 阿久和赵二娘看周宪喝完药,脸上都露出满意的神色,便都出去忙自己的事情,留董氏一人在屋中陪周宪说话。 董氏摸了摸周宪的头发,轻声道:“我的女儿和你一般大小,若是她还在,我就是拼死也要护着她的……我听阿久说,你们进了开封城,便去了郭家?还给张夫人送了拜帖书信?” 周宪轻轻点头道:“是,我们此番北上来开封府,察觉了开封情势不对。因为一直敬仰郭公和柴将军,便直奔郭府而去。只是,两次都不曾有人接见……果真过了一天就出事了。” 董氏想到自己儿女俱都被杀害,本应怨恨张夫人鼠目寸光的。但是张夫人自己和她的子女也被杀了,她又如何去怨恨一个死人呢?只能将满腔的恨意放在汉帝刘承祐身上,更怨恨老天的不长眼。 周宪拉着董氏眼中的悲痛和怨恨,却无从劝起,这样满门被屠惨剧带来的悲伤和仇恨,又岂是外人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两人有说了一会儿话,门啪地一声被推开了。 “听说你醒了?还将一碗汤药全喝了下去?”却是赵匡义那嘶哑难听的嗓音。 周宪眼中闪过不喜,董氏也趁机起身。 “赵三郎是来看周娘子的?她一个受伤的姑娘家,三郎说话还是小声些为好。” 赵匡义此时就是一心性桀骜的少年,若非记得父亲叮嘱的要对董氏毕恭毕敬,他定不会搭理董氏。此时却只得低头,假装受教。 董氏自然不曾错过周宪眼中的不喜,只是他们几人被这赵匡义带人所救,如今又躲在赵家,还是要对赵家人客气些才是。 “你们少年人,可以好生说会儿话。只是周娘子的乃是重伤,劳累不累。赵三郎说两句话就让她休息吧。” 赵匡义恭敬应道:“诺,夫人放心,我说两句话就走。” 董氏点点头,叮嘱了周宪好生养伤,就离开了。 而赵匡义一见董氏走了,就很不客气的勾来一把椅子,斜斜坐了上去,打量着周宪,半天才嗤笑道:“你可知道,若是你今日再不醒不吃药,我就打算用蛮力灌了。我可不想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又没了。” 周宪暗叹,对着赵匡义道:“多谢赵三郎当日的相救。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好生报答此番搭救之恩的。” 赵匡义又笑了,他有什么要一个江南流落北土女子来做的?若是周宪真是郭公之女,还有些可能。 “我以前经常听说江南的女子,大多是娇柔似水的。但是看你之前和士兵们对战的样子,没有一点江南女子的温婉,倒是现在,看起来还成。” 周宪听了这话,只得沉默。赵匡义此人,心胸狭窄,好色且狠戾,从前世的花蕊夫人徐氏和妹妹嘉敏的遭遇就可知道了。所以周宪暗想,还是早日养好伤离开赵家离开汴梁开封才是正经,此时的赵匡义,虽然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但是他眼中闪烁的精光,却说明了他的野心。若是引来了此人的好奇,只怕自己一行人很难脱身…… 赵匡义却一点也不知道周宪并没有听他说话,一直看着周宪素白而细腻的脸庞说着话。周宪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少女,也不是那种直至大哭哭啼啼的活着粗俗至极的美丽女子。在他看来,周宪不光长得美,性子更是极好。能举刀和男人对峙,有着许多男人都缺少的勇气和胆量,在满城风声鹤唳的情况下,居然救下了董氏。他第一次觉得,然来有女子可以是这样的,因为勇气和坚强而更显得美丽。虽然之前他想法子找到周宪一行人的行踪,欲英雄救美。不过是冲着她是郭公的女儿去的。不过自己才不是父亲,得知她不是郭公的女儿,心中更是高兴。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和她的地位就相差无几了。 “……听父亲说,郭公带兵已经从邺城出发了,如今应该快到了滑州,想来不几日就会兵临开封城下了……” 周宪听了此话,心中一颤。并不是因为她知道郭威带兵打败汉帝,而是郭威带兵进了开封城后,纵士卒在开封城中大肆抢劫了数日。此事,她听郭荣说过,其后郭威心中也有后悔,但是事情已无课挽回了,要想个法子阻止才行。只是,该如何行事呢?她想到了董氏,心中生出了一个主意…… “啪哒!”却是赵匡义一脚将椅子踹到了一边,面色黑如锅底,瞪着周宪道:“感情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了?”赵匡义心中实在窝火,戏文中不是常唱,英雄救美后,美人都是以身相许的么?如今自己的来的是什么?想到几个好友哥们打趣的话,他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也懒得多说什么,气冲冲去了屋子。 七天后,周宪已经能起床走动了,她便让阿久扶着亲自对着赵弘殷和赵弘殷的夫人杜氏道了谢。但是见这夫妻俩都是客气而生疏的,她便知道,收留自己几人在赵家躲避追查和养伤,赵匡胤的故人之情应该是占极少的分量的,更多的是看在董氏的份上。周宪想起了赵弘殷此人的性格,从后唐、后汉到之后饿周,无论上边谁是天子,他的官位都是好好的,还不停的向上升,可见此人功利之心。他如今乃是禁军护圣都指挥使,应该知道此时汉帝的皇位不大稳当了,他帮助自己一行人,也算是于郭威有义…… “阿姐,您说有重要的事情和先生商量?” 阿久扶着周宪自赵家正屋回到养伤的屋子,边走边问道。 “恩,你一会儿去将王先生请过来。” 周宪靠坐在木板床边,见王应和阿久进了屋,忙起身。“王先生,是我的不是,让先生在开封羁留到现在。” 王应看着几天时间好似长大了好几岁的周宪道:“有惊无险,倒也不要紧。听阿久说你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 “是,我听找二郎说,郭公带领的大军在三天前已经过了滑州,只怕就这两日开封城就将兵临城下了。一旦城破,只怕同其他的城池一样,开封城将被兵卒劫掠一空。” 王应听了这话,脸色郑重起来,半天才道:“二娘子有什么主意?” 周宪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其实先生应当是有办法的。我这个法子,并不怎么好,说来还是要先生冒险的,等郭公的军队一进城,还请先生护送董夫人去见郭公,先生可向郭公进言一番。” 王应静默半天,才笑道:“身为男儿岂是胆小怕事之人,放心吧,这事儿我应了。郭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整个开封城的百姓变得和他一样悲惨。” 周宪听了此话,对王应不觉更加的尊崇了几分。 第二日,郭威带领大军果然逼近了开封城,汉帝刘承祐此时却是信心大满,亲自率军出城,往汴梁城北的刘子坡而去,准备在此处和郭威决战。而准备和郭威决战。赵弘殷作为禁军护圣都指挥使,自然也随着刘承祐出城作战。此时的开封城上下,一片战时风声。 周宪坐在房中,向开封城的北边眺望,似乎还能听见战场的战鼓声和战马的嘶鸣声。 夕阳西下之时,残阳如血。周宪轻声叹息,后汉从这刻起,便如那落日沉没了。 当大队的官兵涌进开封城时,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这些才离开不久的兵卒们瞬间成为劫掠的强盗,他们手持武器砸开了许多的家门,抢夺财物,淫辱妻女,若是遇到了反抗时,甚至杀人、纵火焚烧房屋…… 赵家的妇孺和周宪、董氏、阿久、王先生等人坐在房中还能听见外面的打杀声和四邻的悲戚声……周宪心中难受,看王应和阿久的脸上也是沉重的,而赵家人,虽然有几分忐忑,但是面色都是镇定的。杜夫人抱着小儿赵匡赞,赵二娘则将小弟赵匡美拥坐着,赵匡胤的妻子贺氏抱着小女儿不停的哄着……打杀之声直到半夜也不见停下,周宪本来伤未痊愈,此时一天的忧思,到了半夜,隐隐又有些发烧了。 “伯娘。”周宪知道董氏也没有睡着,便对着另一边的床铺出声了。 董氏确实没有睡着,她心里不是不为自家满门被屠而伤心痛恨,但是如今丈夫带兵进城报仇,满城百姓的痛哭声又让她有几分害怕,这般做孽,过世的人岂能得到往生? “阿宪,你怎么还不睡?这赵家因为赵二郎和赵指挥使的原因,不会被官兵劫掠的,我们还比较安全的。” “伯娘,我今日听见门外的喊杀之声,觉得心中难受。要说起来,让郭公和您家破人亡的,并非这开封城的百姓。而且郭公此举,只怕会失去民心,让惹来众百姓的怨恨咒骂不说,恐怕难以在开封立足。伯娘,我大胆求伯娘,明日去见郭公后,请他强令制止这等纵兵掠民之举吧。”周宪走近董氏床边,言辞恳切道。 董氏这些日子里已经知道周宪的为人,况且就她自己和郭威,都不是那等嗜杀虐民之人,他一时激愤做出这等决定,只怕事后也会后悔的。便抓住周宪的手应道:“好。明日里,我一人不好去见郭公,你有伤,阿久是个孩子,便让王先生陪着我去吧。对了,阿宪,有一句话,我想着还是何说说,这赵家,你还是早早离去的好,虽说赵二娘此人不错,你们和赵二郎也有旧。但是赵弘殷此人心机甚重,赵匡义小小年纪又深有戾气。你可有什么打算?” 董氏却想着,自己和公爷的孩儿亲眷全都不在了,周宪和阿久不说对自己有恩,也是不错的孩子,倒是可以收他们为义子的。 周宪也猜到了董氏的积分想法,低声道:“不瞒伯娘,我们打算待伤好后,就去东平,下曲阜。那里毕竟是孔圣人的故乡,比外间的乱世好上几分。” 董氏听了,有些不舍:“也罢。你们离开前,定要先告知于我,我定来送送你们。” 周宪的眉眼,在夜色中本应是温润的珍珠,此时却泛着迷茫的神色,已经没有了郭荣,便是自己一人,也只得过下去。而秘境,周宪有些日子没去了。 第二日里,用罢了早饭王应就和董氏出了门。而周宪,则依旧在屋中养着伤,阿久见了前后官兵劫掠,担心有人不长眼,闯进赵家来,因此一直守着周宪。 日落时分,王应一脸轻松地回了赵家,笑对着周宪姐弟道:“幸不辱命。” 周宪心中这才放下大半心来,果然,到了晚上,已经听不见街上乱糟糟的抢劫杀人和百姓哭泣的声音了。 “二娘子,此间事情已经了结。你和阿久可是下定主意要随我一起去东平的么?” 周宪点头道:“我确实是做这样打算的。明日里,我们就可以上路。” 阿久却插嘴道:“阿姐,你昨日不是又发热了么?不如再多休息几日……” 周宪摇摇头:“迟早都是要走了的,再说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路上慢点就可以了……” “哼!这就商量怎么走?”门啪地一声被踢开,却是赵匡义,只见他穿着半匹甲胄,衣服得前后摆都染了血迹。他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周宪,其中的冷意让王应和阿久都看了出来。 周宪淡笑道:“得蒙赵三郎你和赵家的援手,我们才得以安生。但是此处并非我等的目的地,自然是要离去的。明日里,我们会一起去给赵大人、杜夫人以及赵二娘辞行……” 赵匡义冷笑看了看王应,心中想道:“你就是要跟着这没什么用的一大把年纪的书生走?哼,还真是没眼光。看他这样子,能平安到东平还真是稀奇了。”面上却是不显,而是对着王应道:“我听闻王先生是周娘子和阿久郎君的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王应心中暗奇,跟着赵匡义出了门:“赵三郎有话但说无妨。” 赵匡义这才说了他的打算:“如今开封初定,郭公眼看就将登上大位,而先生几人于董夫人有恩,相信郭公定会好生感谢先生的。为何不留在开封呢?”赵匡义心思是想娶周宪为妻的,但是赵弘殷是第一个反对的:“你嫂嫂虽然出生不是极高,但是也是右千牛卫率府景思的长女,你怎么着也该娶个和咱们门当户对的媳妇回来。周娘子?不行!除非,郭公和董夫人收她为义女。” 赵匡义原先想着,借着他们救了董夫人的恩情,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如果周宪等坚持要回开封,就是在难办了。 王应并不知道赵匡义的谋算,但是这两日里见郭威纵兵劫掠,他心里对于郭威是失望的,并不想留在开封为他卖命。因此淡淡道:“救人也不过是义气所致,并不是指望报酬才做的。在下和周家姐弟两人已经商定了尽快离开开封。在下现在这里谢过赵二郎你的援手了。” 赵匡义少年桀骜,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手书,听得王应拒绝自己,便冷笑道:“王先生这是执意要走了?你一个人走倒是可以的,但是周家姐弟必须给我留下来……” “匡义!你在说什么话?”却是赵弘殷带着赵匡胤进了后院。 王应此前在金陵和赵匡胤有过几次照面,此时见了人,便抱拳致意:“元朗回来得正好,我等正准备明日离开开封,倒是可以与你辞行了。” 赵匡胤心中甚是庆幸,自己早回家了一夜,不然若是周宪等人离开了,他能将柴大官人的书信送往何处呢? 而远在邺城的郭荣,此时正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眺望着远方的落日,待得暮色降临,这才下了城楼,心中却想着,不知道娥皇此时是否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书信? 说夙缘再见若经年 “二娘子。”赵匡胤对周宪很是恭敬。 “赵师傅久违了,你这也是劝我等不要离开汴梁城的?”周宪淡淡道。 赵匡胤因心中怀疑周宪和柴荣的关系非浅,所以丝毫不敢怠慢,忙将柴荣所托的书信给了周宪。 周宪疑惑的接过书信,看见上面的字迹,心神一震,是郭荣的字迹!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莫非郭荣也同自己一般,重生在远在邺城的柴荣身上? 周宪读着郭荣的书信,若不是有人在跟前,她几乎泪盈于睫了。好半天,她才将书信小心折起。笑对赵匡胤道:“多谢赵师傅了。不知道柴将军何时回开封?外间形势如何?” 赵弘殷听得赵匡胤的话,猜测此女可能和柴荣有关系,心中庆幸没有让匡义胡来,他一反平时的疏远,客气道:“周娘子伤势并未痊愈,不如就在寒舍养好伤后,再做他想。” 周宪虽然为收到郭荣的书信而欣喜,但是本就决定东去,此时突然再改主意,于王先生那里确实说不过去。而且就算留在开封等郭荣归来,她也不会留在赵家养伤的。 “赵大人太过客气了,王先生、我和小弟都打扰多时了,确实不好意思再叨扰下去了。之前就和大人家的三郎说过了,我们明日一早去向大人一家辞行。” 赵弘殷虽然待周宪客气了些,也不过是借着柴荣的光罢了。但是按照身份,周宪一个江南女子,真正和柴荣有什么深切关系,也是不需要这般紧张的。如今最要紧的却是外间事务上紧紧跟着郭公的步子,况且除了柴荣,郭公尚有女婿张永德、外甥李重进在呢,指不定最后上位的是谁呢。 “如此,我也不留周娘子和王先生了。” 赵匡义想说什么,被赵匡胤一个眼神瞪住了,随即住了口。 赵家父子三人都离开了,阿久才凑近周宪好奇道:“阿姐,这是谁给阿姐你的书信?你看起来很高兴啊。” 周宪露出几分甜的笑意,对着阿久道:“是郭荣,也就是柴荣。以后有机会你便会认识他的。” 阿久对于未曾谋面的人没有兴趣,问道接下来的行程道:“阿姐,我们果真跟着王先生去东平么?” 周宪犹豫了一下,再看阿久的神色,却瞧见他也有几分勉强,不由得大奇道:“阿久你这是不愿意去东平么?” 阿久看了看周宪,半响才低声道;“阿姐,男儿立于世就需得从军,我不想一辈子窝在边远他乡。赵三哥就有许多兄弟,都是少年人,爽朗得很……” 周宪脸色一变:“阿久,你……你难道不知道,我对赵匡义一向是避而远之的?他的为人如何,我比你清楚。你小小年纪绝对会被赵匡义糊弄过去的。”周宪见阿久不大心服的样子,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只看到赵匡义当日救我们的事,就以为他是个少年英雄?哼,别的不说,他为何救我们?还将我们带到赵家藏匿起来?而一开始我们三人避祸事,躲进赵家时,他却让我们离开而并不曾帮我们?” 阿久听了也很诧异,想了片刻才道:“姐姐的意思是,赵家救我们根本不是出于什么义举也不是看在赵师傅的情面上,而是因为董夫人的关系?” 周宪拉着阿久坐下道:“确实如此。赵家人最是投机,他们家的人是绝对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而赵匡义,其人到底如何,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才行。” 阿久沉默了片刻,才抬头道:“多谢阿姐的教诲,弟弟明白的。” 周宪想了想便道:“其实此时我也不大想离开开封,只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再改变主意还是得再去和王先生商量一番了。” 阿久瞅了两眼周宪,奇怪问道:“莫非是那封信让阿姐你改变主意的?那个柴大官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周宪怔了下,郭荣或者柴荣是什么样的人?她如何去说呢?她所知道的,不过是死后的郭荣,而不是那个出身并不够高,最终却站在至尊之位心怀天下却英年早逝的的郭荣…… “他是一个极好的人……”周宪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说,最终只想出了这样一个词来。 就是阿久也有些傻眼,极好的人,到底是个怎么样好法啊?但是见姐姐脸色的神色,他只得压住疑窦道:“我们现在去见王先生和他说说?” “你们姐弟俩又想到了什么主意了?”王应刚才见赵家父子离开,这才进来道。 周宪也不隐瞒,便道:“王先生,实在是对不住,我和阿久虽然打算明日离开赵府,但是却还是不想离开开封。” 王应点点头:“说句实话,其实我也不打算离开开封了。” 周宪一愣,片刻才道:“先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王应却是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这北方朝廷眼看就将改朝换代了,郭公进城时虽然纵兵行掠,但是却是因为他的全部家人被屠,而一时气愤所致罢了。郭公在邺城,和其他许多的乱世诸侯不同,他不曾在邺城吃民肉,喝民血,反而是尽去唐末以来的烦弊之事,与民为便,为官安一方百姓,不过数月,军政有序,一方晏然。这开封将有一番大的变动,郭公将是一位极其好的主公,而我也想一展所才。” 王应话音一落,又看着周宪道:“以前我就问过二娘子,可是认识郭荣,也就是柴荣的?在下实在是好奇得很呢。” 周宪还未曾作答,却听见有人推开门道:“我也很是好奇,周二娘子是如何认识犬子的?” 周宪等人一惊,却见一须发半百,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和董夫人先后进来了。 “见过郭公,董夫人。”王应见郭威居然亲自来了,忙起身行礼道。 而周宪心中虽然一震,也拉着阿久跟着王应行礼。 郭威此时其实事情极多,之前听得有人救了董氏,他心中是感激的,亲自见了王应,自董氏口中知道了救人之人乃是周宪姐弟后,心中就有了猜测。待得将朝中事情安排妥当,这才带着董氏亲自来了赵家,却听得王周几人的说话。便没有让人通报直接进来了。 周宪对郭威的了解,不过是从郭荣口中所了解到的,却也丝毫不敢怠慢,她恭敬道:“其实说来,郭公只怕也会认为小女子的话乃是无稽之谈了,我曾经做了好几次梦,在梦中结识了郭荣郭将军的。” 郭威看着周宪的神色,知道她并未全部说真话,但是也不是谎话。随即放下疑问,温声道:“我听说君贵让赵二郎你给捎了书信,能否给我过目一番?”(郭荣,字君贵) 周宪想到那封极其简明的书信,暗自庆幸书信之中并没有什么让人疑惑的言语,便双手将书信奉上了。 郭威拆了书信,看到那称呼“卿见字如晤”,愣了下,待看完,心中更是诧异了,之前在邺城之时,君贵话语中的意思,同这周家娘子并不熟悉,但是这封书信中的语气却是非常熟稔的。莫非这其中有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发生?转念想到,当不止于此,君贵不会做出什么小儿女之事来。便按下疑窦道:“我听元朗父子之言,你们几人打算离开开封了?”(赵匡胤,字元朗) 周宪后退一步,让王应先答话。 郭威听了王应的话,点头道:“不愧是文伯先生的族人。如今汴梁城极其需要先生这样大才的人,这样吧,一会元应你便随我一起回行营去,让李谷为先生定一职位,如何?”(王朴,字文伯) 王应谢过了郭威,便退到一边。 周宪心中一叹,知道自己姐弟两人的去处确实有些不妥,行了礼笑道:“我们姐弟两人之前也打算离开汴梁的,只是如今汴梁初定,且王先生也不去东平了,我们也只有先看看,过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董氏听见周宪姐弟两人不走了,心中高兴,拉过周宪的手道:“如此,你们姐弟不如住进我家来?我一个人实在是孤寂得很。” 而郭威也不见反对,周宪想了想,便同意了。 是夜,郭威宿寝处。 郭威看着董氏道:“你说君贵和周家娘子是怎么一回事?” 董氏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若真是如阿宪所说,那就真是缘分了。如今君贵的妻儿都不在了,阿宪虽然年纪小君贵许多,但是也无什么不可的。” 郭威却沉默了片刻道:“如今我只余君贵,允德,重进三个晚辈后人了,他们三人中,也只有君贵最是有胸襟和胆略,如今他的妻子不能草率了事。我倒是看好符冠侯家(符彦卿,字冠侯)的三娘子,她如今新寡在家,胆识也不弱。加之符家在军中的地位,符家女比周娘子更适合君贵些。” 董氏知道郭威说的在理,但是如今郭荣于她也是唯一的孩子了,且周宪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相处过一些时日的,知道其心性人品。而符家娘子虽然出身更有利些,但是却从未见过一面,再说了,纵使再有胆略,为□子者,最根本的不过是生儿育女罢了。符三娘嫁去李家五载,也不见有妊娠。两女比起来,她自然更倾向于周宪了。 “但是老爷,你想过没?符三娘嫁给李家小儿多年,却未尝生下一子半女,若是嫁给君贵后也不能有孕,岂不是让君贵要花心神在内宅女人身上?” 郭威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符三娘嫁于李崇训多年,确实从没有过喜讯。君贵的三个孩儿都被屠,他也即将而立之年,子嗣之事确实干系重大。“这样,那你好生看着那周家娘子。这事儿,待君贵自邺城回来,我再问问他的意思罢。” 董氏柔声道:“您放心,我知道的。” 第二天,周宪姐弟两人一起去谢了赵家的援手和收留,这才告辞离了赵府而去,住进了郭威夫妻现今的住处。 “三郎,那就是你前些日子时时挂在嘴边的周娘子?那样貌果真是个绝色呀。不过她怎么和其弟住进了郭公家中?莫不是郭公爷看中了她,想老牛采嫩花?”说话的乃是赵匡义的好友,如今也在郭威麾下的小小什长韩重赟。 赵匡义脸色清冷,冷冷看着远处周家姐弟消失在寓所门后才对韩重赟道:“胡说什么?小心被人听去了。” 韩重赟一龇牙:“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什长,被人听取了没有什么要紧的。但是你二哥,本事比我强了百倍,如今是郭公的亲兵,这出头之日看来就在眼前了。” 赵匡义却瞪了韩重赟一眼道:“二哥将出头,你就只是干看着?要说我,若是再年长几岁,定不会窝在开封家中的。” 十日后北方普降大雪,郭威在乡间找到了避祸的中书舍人户部侍郎范质,亲自将之迎回府邸。其后范质替郭威上书汉帝李太后,请李太后临朝,然后郭威率百官推立武宁军节度使刘赟为嗣主(刘赟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侄子,隐帝刘承祐的堂弟,父亲乃是河东节度使后来北汉的建立者刘崇),且让老太师冯道,去武宁军节度使的驻地徐州,迎接刘赟入朝继位。 “阿姐,如今汴梁城全在郭公得掌握之下,郭公为何不振臂一呼代刘汉而登上大位呢?”阿久对于外间的事情也听说了,便偷偷来问周宪。 周宪却是知道,郭威登上皇位不过是缺乏一个最好的时机而已,待时机一到,郭威定不会放过的。 果然,三日之后,镇州、定州传来紧急军情,契丹人大兵出动,河北告急!满朝大将之中,最有资历挂帅抵御契丹人的也只有郭威了,不到两日的时间,郭威便离开了汴梁城,率大军向北进发。 邺城。 郭荣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东北方辽阔的土地,那里便是被石敬瑭献给契丹人的幽云十六州。他的心潮是一片澎湃,这一世,若能再次北伐,定不让这北方屏障落入胡族之手。 “将军,开封有信来。”一亲兵登上城楼跪下禀告道。 郭荣点点头,不理会肩上厚厚的落雪,朝亲兵道:“随本将回营帐。” 来者乃是郭威的亲兵行营某队的仁勇校尉曹英,郭荣也是认识的,此人后来升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河南东面行营都部署。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曹校尉请起。” 曹英对郭荣很是恭敬,先是将郭威的书信奉上后,待郭荣看完才道:“此次大帅还让卑职转告将军,请将军将邺城事了,早日回转汴梁。有大事待将军商议。” 郭荣点点头,想到郭威的书信中所述之事,结合前世记忆便问道:“曹校尉出汴梁时,大帅是否也已经领军出了汴梁城?” 曹应答道:“确实如将军所言,想必大帅此时已经快到澶州了。” 郭荣心头一动,阿爹确实是在澶州被官兵拥护而称帝的。 “将军,这边还有董夫人写给将军的家书。”曹英想到怀中另一封书信,忙将其奉上。 郭荣一愣,董夫人和他的交集不多,此时给自己家书,想来应该是同娥皇有关了。忙让亲兵接过书信,读完之后,面上虽然是不显的,心中却思了起来:阿爹有意给自己聘娶符三娘,前世便也是如此,只因符彦卿此人在军中确实有地位。但是要说起来,后来赵匡胤代周,以符彦卿的地位他不会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但是他却并未见动作,未尝不是两边逢源之故。他的幼女乃是赵匡义的继室夫人,无论是周还是宋,他都乃是国戚…… 郭荣收敛心神,于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当初他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但是事情已经相隔了几百年,他也不再是当年的自己,早年的感情早就消散了,如今自己也心有所爱,自然不想再娶符氏为妻。而符氏若不嫁给自己,她或许也不用落得早亡的下场。这样一来,两厢命运都已经不同了。 “曹校尉,本将会在一日内将邺城事务交代清楚,明日午时我带着亲兵和校尉一起上路回转开封。” 曹英听了,忙应下了。 “周娘子,夫人请您过去。”丫鬟恭敬对周宪道。 周宪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随着丫鬟去了。门外白雪皑皑,便是枯树枝丫在冰雪中也显得玲珑剔透起来。她呼出了一口气,心中算着时日,郭公此时应该已经在澶州称帝了,而郭荣也应该不日就会回到开封了。 “夫人,您找我?”周宪知道董氏是将自己当做女儿待,她自己也很敬爱这个失去了儿女的妇人。 “阿宪,我说过了,你还是如以前一样叫我伯娘就好的。”董夫人拉着周宪坐在炭炉边。 “伯娘,我知道您待我好,我更要待您恭敬才是。您不知道,您是第一个待我慈爱的女性长辈呢……”周宪想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周夫人,不由得叹说。 董夫人拉着周宪的手道:“你这样让我如何不喜欢你?”董夫人自郭威口中知道周宪姐弟俩是自江南而来,家世也是极其好的。应该是家中出了一些变故这才逃离了江南。如此一南一北,说来她和君贵确实是有缘分的,自己也喜欢她,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促成此事呢?外面的大事自己不大了解,但是老爷并没有一口否决了阿宪和君贵之事,此事便大有可为了。 “阿宪,我问你,我若有意替我家君贵向你提亲,你的心意如何?是愿意呢?还是嫌弃君贵的年岁太大了些?” 周宪一愣,她没想到董夫人会直接说出来,沉默了片刻才抬头正视着董夫人道:“若是能够嫁给郭将军,乃是我的福气了。只是我怎么说也是江南人,只怕郭公不会同意的。” “哦?你是说有意向符冠侯家为君贵提亲?”王峻听了郭威的话,皱眉道。虽然此时郭威已经称帝,但是王竣待郭威的态度还是同之前没什么两样。 “是,乾祐惨变中君贵的妻儿也全部遇难,我倒也罢了,但是君贵还年轻,该娶一门好的妻室生儿育女的。”郭威看着近在咫尺的汴梁城,同好兄弟王竣分说着。“你觉得符家的娘子如何?家世先不说,就是她的人,我倒是见过她两次的,是个有胆略的女子,配君贵也配得上。” 王竣一向是不喜欢柴荣的,自然不愿意柴荣能娶到符家女的。他想到如今尚住在郭家的周氏女子,便道:“之前住进你家的那周氏,不是你为君贵找的妻子人选么?要我说,这事儿,虽然是长辈做主,但是你也该问问君贵自己的意思才成。” 郭威沉默半响,见大军进城秩序井然,召来亲兵道:“去请郭将军过来。” 那亲兵忙领命去了。 郭荣听了传令,甲胄也来不及脱,便匆匆去了中军主帐,待见到王竣也在其中,忙又行了晚辈礼。 “君贵,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之前你的妻儿也遇难了,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之人,但是你如今还值壮年,不同于阿爹我,若沉溺于悲痛,不娶妻生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刚刚我和你秀峰叔父说起这事,便招你来问问。你之前也见过,符冠侯家的三娘子,你觉得如何?”(王竣,字秀峰) 郭荣看王竣的表情是颇不以为然的,如果是前世,他自然是甘愿的,哪怕符氏嫁给自己不过三年便去世了。只是如今,知道了符冠侯的为人,自己心中也有所属,且符家本就在军中势大,虽然一开始阿爹是想让自己因此借符家的势在军中有援手。但是其后,自己的援手没有多少,却会让符家之势不可收拾。 郭荣此时当然不会将自己心中所虑全说出来,便按照董信中所问的道:“阿爹,我若是娶了符家娘子,符家之势将如何?而且,儿子我也觉得同周家娘子很有缘分。” 郭威自恃对郭荣这个养子是非常了解的,他原本以为以郭荣的骄傲心性,便是看到了借势符家的不利之处,也会心高气傲以为自己有能力摆平的。如今见郭荣拒绝了,他倒真是诧异了,莫非真如君贵所言,他果真是和周家女有缘分? 王竣见状忙道:“文仲,君贵所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以后你便是皇帝了,这符冠侯若势大了,总是不利于中央的,君贵所虑的未尝没有道理。”(郭威,字文仲) 郭威看着郭荣半响,才叹气道:“也罢,就如你之愿吧。” 郭荣心中一喜,对着郭威叩头拜谢了,又对王竣行礼,这才退出了主帐。 当夜,郭荣进了开封城后,在郭家如今的家门外,看见了陪着董氏出门迎接的周宪,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恍若隔了经年。 终成眷属一世相随 周宪在看到郭荣的那一刻,浑然忘记了身边的众人,只恨不得能够扑进郭荣怀中紧紧相拥才是。但是她到底不是那样性子的女子,好不容易才收敛心中的激动,只是深深的看着郭荣,便和董夫人迎了郭威、郭荣等进门。 因为郭威此时已经称帝,众人自然还需对他再行一次三拜九叩的大礼才算完。 郭威对于亲人这般行大礼虽然受了,但是也快快让众人都起身了。随即自嘲道:“我这个天子,算是被逼出来的天子了,试问有那个天子像我一样,六亲俱绝,子嗣全无的?你们是我仅余的亲人了,切不能因为这个天子之位,而真正疏远了我……” 郭威一席话说得董夫人顿时红了眼眶,郭荣就算身为男子心中也悲凉起来。 周宪和阿久在众人身后也是怅然,本来这种场合她和阿久只是外人,不应出面的。但是此时这府中加上她和阿久两个客人,正经的主人不过三个人,也就没有避讳,所以才跟着后面没有回避的。 郭威看着仅剩下的妾室和养子,平稳了心情才道:“好了,便是余下这几人,我们也要行家宴的。”说罢看着周宪,对着郭荣道:“这便是周娘子了,君贵你来认识下。” 郭荣依言看向周宪,眼中含着深藏的关切,抱拳行了一礼。周宪心中一安,起身还了一礼。 “阿宪,我问过老爷,他已经同意你和君贵的亲事了。”董夫人到现在还没有改口称呼郭威为陛下,也是,于她而言,丈夫的天子之位乃是用郭家满门鲜血换来的,她心中自是有着不甘的。想来等为养子娶到自己中意的媳妇,心情才舒缓些。 周宪心中转了一个弯,她知道,就算郭威同意了,自己的身世也不能说成是南唐周宗之女的,只能说是自己从南边而来的,至于父母,也只能以不详代替了。也亏得如今是乱世,妻离子散家人走失一生不得相见的,也是常事,也无人真的会去追究自己的身世的。 “伯娘,谢谢你。”周宪知道这其中有董夫人的功劳,不然,以郭威之意,只怕依旧会为郭荣聘娶符氏,而自己最多不过只能做他的一侍妾而已。但是以自己而言,怎么可能甘愿将自己置于那样低的位置?虽然自己了解郭荣,以他的心性,也不会那样对待自己。 “过不了多久,就要喊我姨娘了。”董夫人拉着周宪的手道。 周宪就是为了董夫人这话中的意思而心酸,只得拉着她的手做安慰。 “不说这些了,老爷和君贵这些日子忙得很,我们也不能闲着。明日就是除夕了,不过因为家中还大丧,我们是事事从简,但是你和阿久毕竟还不是郭家人,也不能太简省了。就是这衣服鞋袜,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姐弟做了两身了。” 周宪又谢过了董夫人,想到已经自从上次匆匆见过郭荣一面后,便不曾见过了。心中自然是挂念的,但是此时的郭荣不是那秘境中的幽魂,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何况他是真的很忙。再说明日的除夕,应该是能见得到的。 符彦卿此时也在近开封城的路上。说来,他和郭威算得上是好友,郭威称帝,他自然是要亲自朝贺的。再说他也不是那等不知道轻重之辈,想到郭威对自己三女的夸赞,加上他自己也想为做了寡妇没多久的女儿再找个婆家,便带着三女一起上路了。进了开封城,见了之前的一干老友们,他心思就琢磨开来了,说起来他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但是这好友做了皇帝,他却得叩拜,心里自然是有想法的。正好,郭威亲生的孩儿都不在了,养子郭荣也没有了家眷,他就想着,要是女儿嫁给了郭荣,自己和皇帝不仅仅是好友,更是亲家了。 因此符彦卿拜见了郭威,先是陪着郭威感伤了几句,其后便提到了他的女儿三娘。 “陛下,我那三娘也随着我来了京城。哎,您是不知道,我那老母亲颇有些执拗,说是三娘命硬,要让她去佛前供奉,最好是出家为尼的。但是您也见过三娘的,知道她的性子也是个好强的,我也怜惜她才二十岁出头就守了寡,便带了她一同来汴梁,想让哥哥您也出出主意,给她找个好女婿呢。” 郭威岂不知道符彦卿的打算,对这帮老友的了解,他比郭荣要深切得多,此时见符彦卿的言行,心中也开始觉得符三娘并不是最好的人选,这亲家不好相与也是个大事。且他既已答应了儿子,自然不会再多乱牵红线。因此笑道:“冠侯你的女儿,还怕没有人抢着娶么?汴梁城的好儿郎多的是,我替你看着就是了。” 符彦卿听了这话,便知道了郭威不欲同自己结成亲家,他心中一气,暗道:说起来,你郭雀儿即便是做了皇帝,在自己这帮老友眼中,还不是同当初那个一名不文的丘八是同一个人?而那郭荣说白了,出身也不过是个伞贩子和茶叶铺的小伙计而已,自己的女儿配他那是绰绰有余的。 “陛下觉得三娘配君贵如何?” 郭威呵呵一笑,对着符彦卿道:“冠侯兄这是太看得起君贵了,我只是怕君贵配不起三娘子。这汴梁城中身份相当的人还少了?像是刘光义,他父亲乃是刘延进,祖父乃是燕王、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去岁,他们携家避难入了我的麾下,这刘光义胆略武功都是不错,要是我那闺女还活着,定招他做个女婿……” 符彦卿此时还能说什么,肚中又暗骂了几句,面上却笑道:“既然陛下你这么看得上这刘家小子,我倒是要见见的。” 郭威自然是笑着应下了。 而这一切,郭荣很快就知道了。他自然不是偷偷摸摸地打听的,而是郭威特地遣人告知他的。想到刘光义此人,郭荣的眸色暗了暗。想到几日不见娥皇,也不曾好好说过话,心中也不是不挂念的,想到明日除夕应该能见到人,他心中才叹息一声,起身出了班房。虽然之前官兵才劫掠过,但是汴梁还是汴梁,老百姓们为了生计,该做生意的,还是开门不提。加上年近新年,街上倒是有几分热闹。虽则如此,街上还有些贫苦人在雪中瑟瑟发抖,却时常有兵士勾肩搭背走过,相形之下,也难怪许多人为了活命选择从军了。 “将军,可要卑职将他们驱赶开?”亲兵见郭荣停下脚步,便道。 郭荣冷眼看了亲兵一眼,见他缩瑟着肩膀才道:“你去开封府尹说说,既是过新年,这街上的贫民也该好生过个年,方能显得当今天子的仁厚不是?” 那亲兵甚是乖觉,忙领命去了开封府不提。而郭荣却自己踏进了一家布料绸缎铺子,身后的其他几个亲兵未免面面相觑,郭将军之前是极少进这样的铺子的呢,今日倒是稀奇了。 小伙计一见有客人进来了,还一身甲胄,就有些害怕,抖着身子不敢上前。 郭荣见状,虽然觉得好笑,心中却是下定了决心,这骄兵悍将的局面势必要扭转一下了。淡然道:“叫你们掌柜过来吧。” 掌柜的毕竟见过世面的,心中虽然忐忑,比之小伙计要口齿灵敏许多。 郭荣跟着周宪在南唐不短时日,见识过江南各种精美的布料,如今见这汴梁城中的布料店铺中,所有的花色绸缎,都是极其普通的,放在金陵城中,只怕是都没有人看上一眼。 “只有这些料子么?江南那边就没有新花色过来么?”郭荣想到周宪曾经自周夫人那里拿回的丝绸,便问道。 掌柜的苦笑一声,大概也是看出郭荣面色虽冷,但并不是那等打家劫舍喜欢抢人财物的官兵,便道:“就是有好料子,之前官兵们掠城时,就全部被抢走了。现在这些已经最好的料子了。” 郭荣顿了顿,不再多说什么,掏了钱买了几匹素色的布料准备送给董夫人,又买了两匹浅碧色的料子准备送给周宪。至于阿久,自然是一把刀或者匕首就可以了。说来,也是自己第一次送东西给娥皇了,但是却只得这些下等的布料,郭荣不由得想到,自己须得对她更好些才是。 只是,除夕夜前,他回家时,除了见到了一心想见的娥皇外,更是见到了自己前世的妻子符氏,看着似乎相谈甚欢的三个女子,他当真有点愕然。 董夫人也知道周宪没有过门,有些事情不好出面,加之自己家如今也就三个人,这准备也容易得很,谁知道这时候符三娘居然来了郭家?也不知道符三娘是怎么想的,什么时候不能来,非得这日里来? “三娘也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家了,咱们家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物事都俭省得很,你可不要嫌弃了。” 符三娘此来郭府却是她自己的意思,之前郭威率兵大败李守贞时(李守贞,符氏亡夫李崇训的父亲),她就见过郭荣了,只只是那时并未做他想。直到郭家家人被隐帝全部杀死,郭公称帝的消息传去,她才想起了这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郭荣。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丈夫,而且祖母却执意要自己出家,自己的命不可谓不悲惨,和郭荣都有着一样的悲惨的过往。加之郭荣此人声名不错,她才有些心动的。幸好父亲也怜惜于她,便带她来了汴梁。却不曾想,自己被郭家拒绝了,未来是丈夫也许是之前从没听说过的刘光义。她心中有些不甘,便对着父亲符彦卿说要来郭家拜见董夫人一番,其实是想当面问问郭荣,自己是哪里配不上他了。 “董夫人说哪里话,侄女怎么会挑剔呢?您不嫌我打搅了才是。” 董夫人看着符三娘有些倔强的眉角,想到君贵其实有些冲动的脾气,还是温婉些的阿宪更加适合他呢。 而周宪,这几日除了陪东夫人说说话,就在屋中做针线,其实她的刺绣功底也是不错的,想到自己和阿久住在郭府,且阿久这几日里被送入禁军做了郭威亲军中一名小小的传令兵,说来自己总该给做点什么便是一番感谢才是。 周宪身上的银钱不少,却买不来好东西,只得了取了秘境之中藏着的厚实斗篷,分拆开来,给郭威、董夫人、郭荣和阿久分别做了一双冬袜,不仅看起来不错,就是摸起来,也是极为保暖的。 周宪停下最后一针,将给阿久的收起来,然后将三双要送去的用布包了就起身了。恰巧小丫鬟过来道:“周娘子,夫人请您过去见客呢。” 周宪一愣,若是郭家的客人,委实不用她出面见客的,这客人莫非是和郭荣有关的?去了大厅,便看见一少妇坐在董夫人下首,说话间,眉眼飞扬,看得出女子的性格应该是那种有主意的。 “伯娘。”周宪屈身行了礼。 “阿宪,快起来,这是符家三娘子,乃是老爷的义女,她年岁比你长几岁,你喊姐姐就是了。”董夫人笑着让周宪起身,亲热道。 周宪心中一堵,此女就是前世郭荣的继室符氏了? “符姐姐好。” 符三娘也在打量周宪,刚刚自董夫人口中知道了郭荣已经定下了继室夫人,便好奇问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这才见到了周宪。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容貌自然不消说的。她心中叹息,世间男子果真都是重色的么?便是郭荣也不例外,这个周氏也不过是容貌好些罢了。心中对郭荣就看清了几分。 “这样的大冷天里,周娘子在屋中忙什么呢?我听夫人所言,周妹妹似乎不大出门走动的。” 周宪心中虽然有些堵,但是面上却是温柔的浅笑,示意后面的丫鬟将那布包接了过来。拿出其中三双冬袜,对着董夫人道:“阿宪手艺有限,为郭公和伯娘还有郭将军各做了一双冬袜。” 董夫人拿起给自己的那双,看着边机绣着的瓣瓣素色梅花,心中一暖。握着周宪的手道:“你的一番心意,就是真的手艺不佳,我也会觉得好,何况是这般好的手艺呢?想来老爷和君贵也会觉得好的。” 符三娘此时也察觉出董夫人待周宪比待自己要亲热几分,心中晒然。她倒觉得此时便是不去亲自问郭荣,也知道自己为何输给了周氏了,即便自己的家世极好。 “夫人,将军回来了。”丫鬟匆匆来报了没多久,就见郭荣身上沾着落雪大踏步的进了厅内。 “姨娘。”郭荣对董夫人行了礼,对着周宪点点头,便看见了一边的符三娘,随即愣了一下。这一面色的变化虽然极快,却被周宪看在了眼中。她心中暗嘲,果真是前世的夫妻么? 而郭荣自然也不知道周宪有些吃味了,待领了董夫人的命送符三娘回符彦卿所住的驿馆回来,想将自己买的布料亲手送给周宪,只是听得丫鬟讲,她正不得闲。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周宪出来,只得吩咐丫鬟将东西送进去,这才离开。回到房中,看着床前桌上那双冬袜,知道是周宪亲手所作后,心中才算是安下来。 周宪心中不快了数天,只是她纵使再不快,自除夕夜后,数日里也没有再见郭荣一面,要吃醋也没得地儿吃了,反倒是为忙碌不已的郭荣担忧起来。 汉乾祐四年正月初五,李太后正式下达诰令,将已经名存实亡的汉皇位“禅让”给监国郭威。随后,郭威身着衮冕,在崇元殿中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周,改元广顺。同月,郭荣以皇子身份进为镇宁军节度使、校检太保、太原郡侯。而董夫人则被封为德妃,搬进了皇宫,成为了后宫中的女主人。郭威唯一还活着的女儿,封为晋国公主,驸马张永德为左卫将军、驸马都尉,外甥李重进则封为内殿直都知,领泗州刺史。 二月初,离乾祐之变已经快三月了,皇帝亲自为郭荣定下了婚期,便在二月十九日。之前来贺郭威新登基为帝的一些老友诸侯们还有许多人滞留在汴梁,所以即便婚事从简,在普通人看来,还是热闹非凡的。 “阿姐。”阿久看着装扮一新的周宪,眼眶有点红,他未曾想到姐姐这般轻易的就嫁了。 周宪看着阿久这样子,也有几分不舍。让已经不矮得阿久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阿姐就是出嫁了,也是你的姐姐啊。” 喜娘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了,打断了姐弟俩的温馨。 “夫人,时辰到了。陛下和娘娘都亲自来给将军和您主婚,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哇。” 周宪淡淡一笑,任喜娘给自己戴上了红色的盖头,就被丫鬟牵引着出了新房。 大厅之上,真真是英豪汇聚。郭威以天子之尊亲至不说,还有王殷、王峻、符彦卿、药元福、向训、郑仁诲、郭崇充、冯道、范质、李谷等或节制一方的大帅,或朝堂之上的重臣俱都在坐,此外,李重进和张永德自然也是在场的。当然外间厅里,更是有诸多中下官军到场,像是赵匡胤家父子三人。 王竣心中高兴郭荣没能娶上符彦卿的女儿,脸上笑容满面的。他坐在王殷身边,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郭威,又看了一眼符彦卿,悄声对着王殷道:“七哥,你说柴君贵不过娶了一个完全没什么背景的女子,可知你我在陛下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王殷咧嘴一笑,也瞟了一眼符彦卿低声道:“符冠侯想拉近和文仲的关系,也要看看他自己的德性。说起来,秀峰你也该娶房妻室才是呢。” 王竣轻声笑道:“便是娶,也不会像柴君贵这小子这样,要知道娶妻可不是小事,妻子可不是只有生儿子的用处。” 这哥俩这边小声说着话,那边李重进和张永德心中也是各有盘算的。只不过,张永德虽然年岁是三人中最少的,但是素来谨慎寡言,他到底想什么,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而李重进,一直以来就桀骜冲动,此时脸上就带着淡淡的嘲讽之色。想来也是觉得郭荣娶妻不当了。 外殿小厅之中,赵匡胤和他这些时日结识的禁军朋友刘光义、石守信等人说着话,因此没注意到三弟赵匡义眼中的冷意。 韩重赟很是担心,拍了下赵匡义的肩膀担心道:“三郎,你可别为了一个女人犯糊涂。” 赵匡义收回目光,眼中的冷冽狠厉却丝毫不减,低声道:“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总有一天,我会站得比那正厅里的所有人都高的位置上……” 韩重赟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叹了口气,这赵三弟当真是为了一个女子着了相了。 晋国公主坐在董德妃的下首,看了一眼女眷中的符三娘,轻声开口道:“娘娘,不知道兄长娶的嫂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儿呢?比之符三姐如何?” 董德妃看了一眼晋国公主,又见一边几位夫人眼中也是好奇,便道:“自然是极好的女子,和符家三娘是完全不同的人儿呢,一个是春花娇嫩,一个是秋风飒爽,如何作比?你啊,等拜了堂,你去洞房看看就知道了。” 一众夫人听了自然交口称赞起来。而符三娘,不知道为何,心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的失落。 周宪自然不知道外间一众宾客的情节,在喜乐声中,进了正厅中。本是有些忐忑的心,在看到喜绸那端那双熟悉的大手时,才镇静了下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司仪高声唱和起来。 周宪和郭荣行完了大礼,被他握着手牵着走向洞房时,她的眼中忽然有眼泪滴落了下来,好似多年的等待,在一刻里得到了圆满。这一生,周宪和郭荣,将一世相随,不离不弃。 两厢柔情怎不合欢 周宪这边才拜完堂,被郭荣牵着送进了洞房。坐在撒着红枣和花生的喜帐里,她突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直到头上的喜帕被挑落,她这才抬头,看见郭荣含着淡淡笑意的脸庞。 “来,新郎和新娘子喝了交杯酒,这礼啊,就算成了。”喜娘让丫鬟端着托盘走近,大声笑道。 郭荣亲手端了酒壶,给两个酒杯倒满了酒,亲手将一杯递给了周宪。 周宪笑着起身,两人挽手,四目相对下,将交杯酒一饮而尽。 这夫妻两人,新郎高大硬朗,而新娘却是国色天成,两人之间更是流转着脉脉温情。就算喜娘只是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也感觉到了其中的暖意,几个丫鬟更是脸都羞红了。 “一会有人来闹洞房,你也不必太过拘束了,她们都得敬着你的。我去招呼宾客了,一会儿就回来。”郭荣温声道,然后又叮嘱喜娘和丫鬟好生服侍的话,这才出了房门。 周宪笑着点点头,看着郭荣人出去了。她心中明白,就是有人看轻自己的身份,看在郭荣的面上,也不会太过露骨的——除了晋国公主。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周宪听见门户的丫鬟行礼请安声,心中一叹。 “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这晋国公主算是自己的小姑子了,又想到她的丈夫张永德,周宪知道,最好和她打好关系才是。 晋国公主和一众女眷鱼贯进了新房,招手让行礼的奴婢们起身了,这才看向灯烛下眉目如画的新娘子,不由得呆了呆,这个新嫂子倒是一副好容貌。 周宪此时身上并无封号,便起身对着晋国公主屈膝行礼道:“见过晋国公主殿下。” 晋国公主忙亲手扶着周宪起身道:“嫂子千万不要这样拘礼,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太过拘礼,倒是有些外道了。”而且,也不知道阿爹会给这新嫂子什么封号呢。 等着姑嫂两人坐定了,其他的一同进来的夫人和娘子们才说起话来,还边好奇的打量着周宪。 “夫人真真是好看,太原侯当真是好福气呢。”一夫人捂着嘴轻笑道。 李重进的夫人心中嗤笑,想到外间见到的符三娘,看了一眼周宪,暗道柴荣当真是好福气,不过这得到便宜却是自己相公就是了。这样想着,她待周宪就显得客气了许多:“弟妹,我是李家表嫂。以后啊,我们倒是可以时常串个门子的。” “听说夫人乃是江南人,不知道夫人平日里做什么?听说江南的女子多是能歌善舞的?” 这话不知是哪位夫人所说,一时间几位女眷面上都看向周宪。 周宪心中自嘲,自己无论前世今生,可不就是能歌善舞的?却做没事人一样轻声道:“其实江南的女子最拿手的却是刺绣和纺织。夫人大概也知道,当今南唐的丝绸染料以及苏绣,那是天下闻名的。江南女子一手好的技艺,谁人不称赞?” “阿宪说得确实是大实话。”却是董德妃扶着宫女的手进来。 满屋子的女人,就是晋国公主和周宪也起身行礼了。 “阿宪的手艺我可是知道的,我还想着以后能多得几幅这个儿媳妇的孝敬呢。” 董德妃的话,无疑表明皇帝和她俩人都是给周宪撑腰的。夫人们自然心领神会,交口陈赞起来了。 周宪给董德妃偷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迎来德妃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时候也不早了,大家还是出去吃酒席吧。这新房里啊,就留给新郎和新娘了。” 片刻间女眷们走得干干净净的,周宪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一天僵着身子她着实有些累了,歪坐在床上,却没想到睡着了。待到醒来时,却见夜幕降临了,屋中的喜烛也点了起来。她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袍都脱了下来,头发也解开了,人更是躺在被窝里。撩开帐子,便看见一身中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郭荣。 “你醒了?”他一把揽住周宪,坐在床边温声道。 “恩。”见屋中无人,周宪笑着摸了摸郭荣的头发:“怎么不将我叫醒?客人都散了么?” “阿爹……父皇和娘娘走后,宾客了吃了喜酒,也都散了。你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郭荣眼角带笑道。 周宪一天也没有吃过东西,倒是真的有些饿了。正好房中桌上摆着好些吃食。“你要不要也用些?” 郭荣其实并不饿,但是也能陪着周宪用一些吃食。桌上的东西都是北方常见的菜色,最好的莫过于红枣鸡汤。郭荣叹了口气,对着周宪道:“你跟着我便只能过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后悔?” 周宪想到前世南唐的日子,确实是锦衣玉食,最后还不是落到心如死灰的地步?她展眉笑道:“那么多年在秘境里什么都不吃,还不是过来了?你莫非是记住了南唐的繁华?以为我过不了简朴的日子?想找借口丢开我?” 郭荣见周宪脸有怒色,拉着她正色道:“你想不都要这样想。只要我活着,必然不会有那一天的。” 周宪这才笑了,指着桌子上的吃食道:“如今开封城的情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已经算是好的了。况且你也是知道我的,并不是那种重视口腹之欲的人。” 郭威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他凝视着她道:“是,我自然知道。只是觉得不能让你生活得很好,我觉得惭愧……”所以我会对你很好,让你一世也不会为了成为自己的妻子而后悔。他心中默说着这话,亲手端起了那盅红枣鸡汤,一勺一勺亲手喂给了周宪。 周宪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眉角虽然锋利,但是并不是若干年后秘境里威严外露的郭荣,他岁数颇为年轻了几岁,但是眸光中的温暖,清楚的告诉她,这就是同自己相伴了三百年的人,也是这一世的良人。不是李从嘉,也不是李煜,而是郭荣。 她低头,一口口吃下他喂过来的东西。 “开封的大饼其实也是不错的,你尝尝。”郭荣放下汤盅,拿了一张饼子夹了一些萝卜丝和肉丝在上面一卷,递到了周宪的嘴边。 周宪其实已经半饱了,见郭荣已经递到了嘴边,只得吃了几口。 “好了,我饱了。”周宪吃了半个卷饼,忙拦着他道。 郭荣见天色也晚了,吃多了容易积食,便罢了,剩下的半个饼自己三两下就吃了。待用好饭,唤过丫鬟们进来将桌子上的吃食都撤了出去,两人也就着水洗漱了一番。周宪擦过脸,接了条帕子亲自给郭荣擦了脸。待郭荣看过来,她只是笑盈盈的不说话。很早之前她就想这样做,替自己的丈夫擦擦脸,这一日,终是如愿了。 郭荣也笑了。直到那喜烛芯爆破的声音,惊破了一屋静谧,他才问道:“今日里那些夫人可有为难你?晋国公主说了什么话?李重进的夫人又说了什么没有?” 周宪将窗户稍微推开了一点,一阵冷风吹来,带着冰雪的气息。她神思一清,微微苦笑道:“她们多是以为你是个重色的人呢,当然也有为你不值的。娶了我,以后很多事情都做来不会很顺心……晋国公主和李夫人,倒很亲热,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何况娘娘后来过来了,任谁也不敢放肆的。” 郭荣面色缓了缓:“那些女人的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要离开汴梁去澶州,用不着和她们打交道的。晋国公主和李夫人都是聪明人,一向是看着她们丈夫脸色行事的,如今阿爹表态支持咱们的婚事,他们不会多说什么的。至于以后的大事,我难道是依靠女子之辈?” 周宪灿然一笑:“你自然不是,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郭荣伸臂环住她,亲了亲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更是你的丈夫……” 两人拥抱了片刻,心有灵犀般,开窗,看着月光清冷的洒在残雪之上,这才对着月亮拜倒,一起拜了三拜。心中都感念着老天的垂怜,这世重来,还能如愿做了夫妻。 “冷吗?”郭荣拥着周宪起身,关上了窗户,摸了摸周宪有些凉的手,给她披上自己的披风。 “现在不冷了。”周宪紧紧披风,眉眼弯弯。 郭荣心头一动,掐着周宪的腰,就往那眉眼亲去,然后是鼻梁、樱唇…… “从此以后,你便是我郭荣的妻子了。” 周宪本微闭着眼闻言睁开双目,凝视着郭荣道:“是,无论困苦生死,一世相随”。 红帐低低垂下,屋中光线暗淡,郭荣从后环着周宪,亲吻着她雪白娇嫩的脖颈,圆润小巧的耳垂……大手拂过温软的娇躯,隐约闻道一阵幽香,都让郭荣这等自制力极佳的人心中燃起了一把火,然后这火从心中燃遍四肢,越烧越旺,叫嚣着将她揉进自己血液里…… 郭荣小心翼翼地扳过周宪的肩薄,让她面朝着自己,四目相对之下,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情动。郭荣更是心悸,这春花一样的容颜是他的,这个女子的每一寸都是他的。大手抹过,洁白的中衣滑落,露出玉一般柔滑肌肤,精致细巧的锁骨,雪峰微微颤抖……周宪如今才十五岁(虚岁)还不够成熟,但是在郭荣看来,却已经万分诱人。他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略微动作,便听得她一声压抑着痛苦的轻呼,尖锐的指甲刺入了他的肩头,带着些微的刺痛。 周宪身子虽然稚嫩,但是并不是不知情事的懵懂少女,她让自己放松身子,抬头看见郭荣额头隐忍的汗珠,不知不觉中居然抬首吻向他的喉结…… 郭荣身子一震,难以自制的大动起来…… 开始周宪还感觉到一些不适,但是几下大动之后,郭荣的动作都是轻轻的晃动,让周宪略显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面上痛苦之色渐渐消失,脸上绽出娇艳的红晕,眼中珠泪欲滴…… 郭荣心中怜惜之意大起,只是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今日这般畅快之感,也舍不得离开那温软滑腻之地……终究是想到周宪如今的身体太过稚嫩,只发了两回,就罢了,翻身将周宪的身子放在自己的胸前。 周宪感觉到郭荣的勃发,知道他并不曾尽性,也知道他是体谅自己。但是周宪知道,虽然这身子是初次,但是除了一开始的疼痛不适外,此时并不是酸软无力,想了想,红着脸,就这郭荣搂着自己姿势,在他胸膛之上细细吻着,便是两颗红樱也都没有放过…… 郭荣一怔,眸色变得暗沉,胸膛高高的起伏起来。直到周宪的吻已经到了腰际,他才一把将她拉起,在她的低呼声中吻上了她的红唇……而周宪也毫不犹豫地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修长纤美的腿也死死缠在了他的腰间…… 一夜红烛高燃,春意浓。 周宪醒来时,本有一丝迷蒙,但感觉到紧紧揽住自己腰际的大手,这才忆起,前一日,自己和郭荣已经成亲了。稍微撩开帐子幔,但是窗纸外已是晨光微露之时。 周宪这一动,自然惊醒了郭荣,他了看眼天色,摸了摸周宪的头发,将她抱回怀中轻声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多睡会儿吧。” 周宪想到两人还是赤身**的,下身更是滑腻得很,脸色就有些发红,推了推郭荣道:“我去秘境里洗洗。” 谁知郭荣的动作够快,拉着周宪道:“我同你一起去。” 周宪见郭荣的神色,只得安慰自己反正已经是夫妻了,便拉着郭荣进了多日不曾回来过的秘境,在湖泊中好生洗了一回,这才罢了。只是出秘境时,看着那棵果树,周宪心中一动,倒是可以让郭荣也吃吃看的,身体里没有了脏东西,也很少生病了。 两人回了房间,换好衣物,便有丫鬟端着水和洗漱之物进来了,两人只漱口了便罢了。 “我去早朝,也是向阿爹辞行,你随我一起进宫,理当拜过父皇和娘娘的,对了,今日应该也有封诰给你,你谢恩就是了。” 周宪点点头,两人匆匆了用了些早点,这才坐着一辆马车往皇宫驶去。 “君贵,朝中大事将定,汴梁这边的事情朕自问还能定下,只是你,心性最是骄傲,脾气也有些冲动,朕便放你出汴梁城,可有不解之处?”郭威看着眉眼舒缓的养子,心中一松,这个儿媳妇并没有娶错。 郭荣恭敬道:“澶州一地,乃是父皇您的发迹之地。儿子知道父皇您这是想历练我。”其实重生后的郭荣,骄傲也有,但是冲动,却已经没有了。 郭威有些欣慰:“你能这样想,朕也就不算白费心思了。澶州地临黄河,关系中原无数百姓的生死,也和朝中息息相关。该怎么做,做的怎么样,朕就在汴梁城里看着,一城若不能治,又何力治理一国?” 郭荣没想到养父会说得这样直白,掀袍拜道:“儿子一定不负父亲的期望。” 郭威点头扶起郭荣道:“我知道你素有才智,心性也极高,这些事情,你一定能做得极好。现在我只是作一个叮嘱儿子的父亲,你新娶周氏,却不从太过纵于声色了,子嗣要紧,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另外,你要记住,我虽然封了周氏为燕国夫人,但是她始终是一个江南女子,父亲还在南唐身居高位,所以军政大事少让她知晓,更不要说让她插手了。” 郭荣也应了下来:“父皇放心,儿臣岂是被女子所惑之人?只是父皇……阿爹,你也要多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了。待到年底,儿子再来汴梁看你……”说到最后,郭荣想到郭威再不到三年便过世了,也有些动容了。 郭威面色也缓了缓,温声道:“我知道注意的,如今做了这天子,更不能说撒手去了。好了,你去和德妃拜别一番,然后和周氏一起出宫吧。” 郭荣便对郭威叩了九个响头,这才起身去见董德妃。 看到被董德妃拉着手小声说话的周宪,他脸色缓了许多。 “娘娘。” 董德妃忙让郭荣起身,听得他们三日内就要出汴梁,便又叮咛了郭荣一番:“好生对待阿宪,她是个好孩子。我在汴梁城等着抱孙子呢。” 周宪听了脸色一红,和郭荣一起拜别了董夫人,还将阿久托付给了董德妃,只因阿久不想随着周宪和郭荣去澶州,他如今正雄心壮志的想在禁军中出人头地呢。 董德妃正愁着周宪夫妻俩去了澶州,她少了说话的人,听说阿久不走,自然是满口应承的。 马车摇晃,周宪和郭荣在车上说着话。 “你放心,我另外也托了王先生照看阿久的。”郭荣握着周宪的手轻声道。 周宪点点头,王应如今在朝中是太常寺六品侍中,忙碌得很,就是婚礼那天,也是匆匆的。 “哎,他有自己的主意也是好事,毕竟长大了。” 次日,周宪和郭荣夫妻两就带着亲兵,大队的随从、属官浩浩荡荡让澶州去了,他们不知道,此时的金陵也在举行一场令人瞩目的婚礼,中宗李璟的第六子安定郡公李从嘉迎娶老臣周宗的长女周宣为正妃。 金陵红妆澶州新政 周宣头戴九凤朝阳的珠冠,耳朵上戴着的耳环也是金丝绞红宝石,颈脖处挂着澄净如湖水的蓝翡翠挂链,浅绿水波绫抹胸外罩大红色的凤,端坐于梳妆台前。周宣看着琉璃镜中少女美丽的且高贵的面容,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心中最后的一点不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娘子,这是夫人让大娘子您垫垫肚子的百合莲子汤。”大丫鬟绿娇的穿着也比平日里要喜气几分,粉绿色的罗衫,淡红色的罗裙,头上也少见的插着一根翡翠簪子。 周宣叹了一口气,她的不愿意,自然是觉得李从嘉还是个少年,比之李弘翼和李弘茂,确实稚嫩了些。但是他却是自己最好的选择了。而另外一个她之所以这么早嫁过去的很重要的原因,是李弘茂这一年来就开始病重,王妃边氏自然不可能生下孩子。所以如今皇帝和皇后的孙辈不见踪影。 “大娘子今日个真美,天下间定没有比大娘子更美的新娘子了。”绿娇满眼里都是仰慕的看着周宣道。 周宣一笑,接过绿娇手中的白玉碗,搅动了两下,吃了几口,心中却想着失踪的妹妹,周宪。是的,失踪,而不是真的死了。虽然这只是她的直觉,但是她却肯定自己的直觉绝对不会出错,周宪肯定没有死。不过,想到她的“死”引发的后果,周宣无疑是高兴的。一对姐妹,不可能双双嫁给皇子。而燕王对周宪的执着,让她心中也很是不安。要说来,自己并不是那些天真的穿越女,妄想谁谁见到自己就心生爱慕。但是不可否认,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美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一个比自己还要美的女人在身边,分薄了自己身上的光芒,引走了某些上位者的爱慕眼光。 不管李弘翼此人为人如何,是否有妻室。都无可否认,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所以能赢得他的爱慕眼神,绝对是对一个女子美貌或者才情的肯定。但是自始至终,李弘翼的目光都在周宪身上。这一点,始终让周宣耿耿于怀,自己哪里比不上周宪?所以在周宪“死讯”传来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是高兴的。如今自己要嫁给了六皇子,成为唐国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即便周宪再一次出现,却也只得匍匐在自己脚下仰望自己。 “琅嬛,收拾得如何了?”周夫人又清点了一次周宣的嫁妆,牵着小女儿,带着一堆的丫鬟进了屋子。 “娘。”周宣要起身行礼,却被周夫人按住了。 “可使不得。以后啊,除了皇后娘娘,我的琅嬛可是不需要向哪个女人行礼了。”周夫人看着一身盛装的爱女,笑得合不拢嘴。 “大姐姐真好看。以后我长大了,也要像大姐姐一样。”快三岁的周宝看着周宣一身漂亮好看的衣服和配饰,奶声道。 周夫人听过了很高兴,一把抱起小女儿道:“我的嘉敏将来长大了肯定也会你和大姐姐一样的。” 母女俩又说笑了一会儿,周夫人让丫鬟带着周宝出去了,她才拉着周宣的手嘱咐道:“这安定郡公和你成婚后,肯定是要进封王爵的,我儿就是王妃娘娘了。虽然还有燕王妃和乐安公夫人这两位嫂子在你之上,但是她们至今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所以呢,只要琅嬛你先诞下小皇孙或者小郡主,反倒是她们俩要敬着琅嬛你了。” 周宣笑道:“娘,我晓得的。”周宣想了想小声问道:“娘,父亲可还在使人去北边找娥皇和阿久?” 周夫人听提起次女和庶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北方如今又在动乱呢,汉帝被杀死了,如今的国号是周,也不知道这个皇帝能够再做几年……所以去找的人,都回来了,虽然说在荆南一带曾经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但是如今北边太乱了。就是找回来,也不知道如何了。” 周宣静默了半天,她实在想不出中国什么时候有过这样频繁的改朝换代(原谅她,历史盲穿乱世就这样了。),“娘也无需太过忧心了,或者妹妹吉人天相,没有事也不一定。” 周夫人叹道:“但愿吧。只是这件事情还是捂严实了,若是被燕王知道了,可真是不得了。哎,也幸亏燕王去了洪州了。” 周宣虽然说着安慰周夫人的话,心中却也知道,周宪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北边是绝对讨不到什么好的。谁让她往北边跑呢? “皇上和皇后为了你们这次婚礼啊,还让民间的歌舞坊进宫献舞,如今整个金陵城都在说着你们的婚事呢!真是比过年还热闹呢。”周夫人想到这件事忙笑道。 周宣心中一动,想到曾经共舞一曲过的窅娘,她也会进宫献舞么?而周宣不知道的是,第二天即将和她成婚的李从嘉,正和他的贴身内侍霍德走在街上。 “真是热闹非凡,果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啊!”李从嘉走在街上看着车来人往的情景笑道。 “郡公,咱们唐国如今那可是天下间最富饶的地儿了,加上郡公您大婚,皇上和娘娘,还不得大办?自然热闹非凡了。”霍德笑道。 “诶,你说,周娘子如今正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很是无措?”李从嘉想到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见到的周宣,心中有些挂念地问道。“自从周二娘子去后,她一直很伤心。哎,希望明日里成亲,她能忘掉那些不开始的事。” 霍德伺候李从嘉多年,自然知晓他的心意,低眉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呵呵笑道:“郡公,或者您现在去买点东西送给周娘子,小的一会替你送去周府?然后我们就回宫吧,免得娘娘问起来,郡公您不在。” 李从嘉一想,自言自语道:“好主意,周娘子歌舞双绝,也是极其喜欢读书的,文采也是极好的。这样,我们现在去二哥的府邸,将今日看的景色画出来,再题一首好词给她送去,岂不是更好?” 说到就走,李从嘉拍拍霍德的肩膀道:“从,现在就是二哥府上。” 两人这才转身,就听见路另一头传来行人的惊慌失措声和咒骂声,以及疾驰的马蹄声。 “让开!朝廷军报;让开!朝廷军报……”三匹马疾驰而去,而街道上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了。 霍德心中一突,低声道:“郡公,好像是燕王殿下的人。” 李从嘉黑着脸道:“大哥的属下也是这等人……国家正是有这些个武夫,才闹得边境不宁战事纷争不断。” “哎哟,郡公这话可能这样说,要是传到了燕王殿下的耳朵里,又会起争端了……” 李从嘉想到大哥的性情,脸色更是黑了,便挥了挥袖子:“好了,去乐安郡公府上。” 李弘茂脸色苍白,入春以来,他的身体就不大好,就是朝政也去得上了,想到大哥远在洪州也不忘警惕自己这个弟弟,他还真是无话可说。 “郡公,该喝药了。”王妃边氏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温声道。 李弘茂点点头,接过药碗,也不嫌弃苦涩,很快就喝完了。 “夫人无需愁眉苦脸的,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李弘茂见边王妃如此,只得劝道。 边氏笑道,眼角还是有着轻愁:“妾身并不单单是为郡公您担心,妾身还为父亲担心。潭州那边军情虽然频频告捷(潭州,乃是现在的长沙),但是父亲再骁勇善战,如今也不年轻了。听说楚国那边的动乱并没有完全落幕,妾身真是担心父亲在楚国再也回不来了。”① 李弘茂听得妻子提起了唐楚的战争,心中也是乱糟糟的。病倒之前,他并不赞成父皇将刘仁嶦自楚地撤回来,但是父皇为人,耳根子不硬,陈觉等人说得久了,父皇便动摇了,很快就将刘仁嶦撤回,换了自己的岳父边镐做了主帅。谁都知道,边镐此人,虽然曾立过一些战功,但是却太过看重银钱。想到此战历时两年,花费唐国无数的钱财军资,但是楚地岭南一带尽被南汉得去了,郎州更是名义上归顺,实际上被刘言、王逵割据,李弘茂心中就堵得慌②。大哥无疑是战场上的猛将,但是他心胸狭窄,眼睛只盯着皇叔和自己;而皇叔呢,也只想着避嫌不惹来父皇的猜忌,朝堂之上,更是拉党结派的…… 想到北方的汉帝被杀,郭威建周而代之,李弘茂就苦笑。父皇居然想乘着郭威称帝不久,立足未稳之时,将手伸向徐州?这样一来岂不是两面受敌? “启禀郡公、夫人,安定郡公进府来了。”门外一内侍恭声禀告道。 李弘茂一怔,看着边氏无奈一笑:“这个从嘉,明日就要大婚了,怎么现在出宫了?” “二哥这是不欢迎弟弟来看您了?”李从嘉在李弘茂这里从来就是很自在的,也没有让人通报,就直直进了内室。 “见过二哥,见过二嫂。” “你啊。”李弘茂对着李从嘉摇摇头,对着边夫人道:“夫人自去了,我和六弟说说话。” 李弘嘉见李弘茂的脸色惨白,面容消瘦得很,不由得担心道:“二哥还是好些在家中养病,朝廷的事情少操些心。反正上面还是父皇、皇叔和大哥。” 李弘茂摇摇头:“我们生在皇家,便得守住祖宗打下的基业来。最起码得为父皇和大哥他们分忧才是。” 李从嘉想到李弘翼的那阴鸷的目光,心中就有些发毛:“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性子,咱们虽然是一母同胞所出的,但是他总是担心我们抢去了他的风光,还是避着点好。再说弟弟我也对政事不感兴趣,一生能与诗画为伴,此生就足矣了。” “真是孩子气的话。”李弘茂摇摇头。“说吧,你今日来我府上是有什么事情?快点办好快点回宫去,免得父皇和母后担心了。” 李从嘉脸一红,半天才道:“我今日心闷就出宫了,傍晚的的金陵也是美得很。便想将此等景色画下来,然后给周娘子送去……” “哈哈哈,六弟也真是个有情人,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作画了。你去我的书房里,宣城诸葛笔、徽州李廷珪墨、澄心堂纸、婺源龙尾砚,都是你常用的。” “多谢二哥。”李从嘉行礼了,就直接往李弘茂的书房去了。 边王妃端着茶点过来时,只见李弘茂一人,便奇怪道:“六弟去了哪里?” “除了书房还有哪里?可惜六弟文思敏捷,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但是却无从政为君之心……”李弘茂叹息道。 周宣卸下头上的珠冠,脱下身上的喜袍,顿时觉得轻了好多。 “大娘子,明日要忙一天的,夫人叮嘱了,您得早点休息才成。”红菱将帐子挂起,边铺床边道。 “就是,大娘子,您洗漱了就歇息吧。”绿娇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了。 周宣想到婚礼确实要忙一天,只得点头,任绿娇服侍自己洗漱。 “大娘子,门外有安定郡公的内侍给娘子捎带东西进来了。”门外一小丫鬟轻声禀告道。 周宣一愣,让绿娇去将东西拿了进来。她打开一看,却是一副金陵夕照图,画边还题着一首小词中的前两句——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③。落款乃是钟隐。 周宣暗想,这钟隐该是李从嘉的别名了。她看着这副画,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前世她虽然是艺术类的学生(舞蹈系的学生),但是于国画并不熟悉,这一世,对诗画,其实也就一般般而已。 叹了一口气,将画收了起来。由画可知道李从嘉对自己的心意并不作伪,周宣心中踏实了许多。 第二天,金陵城里几人是万人空巷,能上街的都在街上看这难得一见的十里红妆、皇家娶媳的盛况。 十天后,乐安郡公李弘茂病逝,中宗李璟追封其为庆王,晋封安定郡公李从嘉为郑王。而就在这时的三天前,郭荣和周宪夫妻一行人已经抵达了澶州。 澶州虽然也是北方重镇,但是多年的兵荒马乱,澶州比之汴梁开封更显得破败,城墙低矮简陋,城门前进入的百姓也是极少的。 郭荣一行人才看见澶州城门,就看见澶州一地的官员俱在城门前候着。 “可是澶州刺史检校太保太原郡侯郭荣,郭大人一行?” 郭荣驱马上前抱拳道:“正在郭某。” 几个官员忙跪下拜倒:“卑职澶州刺史原假佐穆鹤,率阖府僚属,恭迎君侯。” 郭荣点头道:“劳各位来迎本侯。”他看了一眼这个穆鹤,还有些印象,虽然没有大才,为人却小心谨慎,算得上是个好下属。 那穆鹤见郭荣打探的目光,也不惧,笑道:“君侯和夫人一行,一定车马劳顿了,这边请随卑职等进城,卑职等已经将君侯和一众人的住所安排妥当了。” 郭荣颔首,随着众人进了澶州城。 而马车中的周宪,也自车帘缝隙处看着这萧瑟的北方城池,想来若没有意外,自己将要和郭荣在此生活三四年时间了。 城中虽然也有一些做着小买卖的百姓,一看见有大队兵士进城,都赶紧逼到了一旁。而郭荣也在打探着这个自己曾经来过的城池,看到此等萧条与南唐大相径庭的萧条,郭荣暗叹,便是第二次来治理澶州,也不觉得轻松许多呢。 一行人去了原来的刺史府,周宪下了马车,同郭荣的几个属官打了照面,就和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直接去了后院。几天里窝在马车之中,便是周宪身子一向不错,也觉得很是颠簸。 北方的房屋和南方的截然不同,正房显得很宽敞,屋中的架子床、桌子、靠墙的柜子等都一应俱全,一尊九尺来高的竹雕海棠花插屏将卧房为成里外两间,外间一边还烧着火炕,对着火炕则放在一张长案,其上摆着一尊铜质香炉。 “夫人,这屋子里的被褥等都是新置的,夫人若是还缺什么,或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定要让小人知道。”说话的女子乃是穆鹤的妻子陈氏。 “穆夫人无需紧张,这里很好,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是一路上车马不停,疲乏得很,穆夫人可否让人先送些热水来,我想洗漱一番。等歇息半天之后,还要麻烦穆夫人你帮我将这刺史府中留有的奴仆召集起来,若是有名册就更好了。”周宪想到周夫人管家之事,她自然于此不是生疏的。 穆陈氏心中一送,君侯夫人脾气温和,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忙道:“是小人的疏忽了,一边小人便吩咐厨房出热水过来给夫人沐浴。这刺史府中的留有的奴仆都是登记在册的,小人下午便给夫人送过来。” 周宪点点头,等穆陈氏走了,两个小丫鬟和妈妈已经将她并不太多的行李都放好了。 “辛苦郑妈妈和小菊、小竹了。” 这郑妈妈和小菊、小翠都是董德妃送给周宪的,手脚勤快,为人也老实。 “当不得夫人的夸赞。一会儿水来了,夫人早些洗漱好,歇息一会儿再去用饭吧。”郑妈妈谨声道。 “恩,我知道的。郑妈妈也下去歇息一会儿吧。我这里有小菊和小翠伺候就好了。”周宪笑着打发了郑妈妈下去。 很快水送来了,周宪泡在水中好好洗了洗,挑了件淡蓝色的薄袄子穿上,头上也只简单的戴了一根朱钗就装扮好了。 “夫人,君侯那里来人传话,说他和大人们一起用完饭便出门去查看一番,让夫人别忘记了用饭,君侯还说,夫人多日劳累,饭后也别忘记了小睡一会儿。”传话的人一字一句的说完。 周宪露出无奈的笑容,自己难不成还是小孩子?怎么会忘记吃饭歇息的?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也去告诉君侯,用饭可多用点,酒水能免则免了。还有,我晚上等君侯回来一起用饭。” 等传话人去了,周宪的午饭也摆了上来,一盘白肉丝,一盘白崧,一碗羊肉汤,两章大饼。 “夫人见谅,这已经是咱们这澶州最好的吃食了……”穆夫人陪着小心道。 周宪想到一路上看到的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百姓,知道穆夫人所言非虚。她看着穆夫人道:“我知道的,穆夫人不必这样的。有什么我吃什么,并不挑嘴的。” 穆夫人原先是想着这君侯夫人是江南人,若是吃不惯这澶州的饮食,一定要江南口味的,那可怎么得了?如今见她不仅性子温和,还说不挑食,感情是自己走运了,撞到这样的上官夫人了? 周宪自然是不知道穆夫人所想,就着白崧用了一张饼,喝了半碗羊肉汤便饱了。 “穆夫人,未时初刻,你再将奴仆册子送来就是了,顺便给我传话给这府中的奴仆,就说我未时中见他们。” 穆夫人应了,这才和一个婆子将碗碟收拾了下去不提。 “夫人,您着是要走走么?”郑妈妈用过饭,一进屋子就见周宪要出门。 “消消食,也顺便看看这刺史府的格局。”周宪让小菊和小竹去用饭,她则只带着郑妈妈一起四处走动起来。 周宪四处走动了,才看出这刺史府当真是不大,不过前后三个院子,左右两边又各套一个院子。最前面乃是刺史府官衙,二进院子里,有东西两厅,分别是主官办公何待客的场所,另外东西各有五间房,有存放文书档案的,有办公书房的,倒是没有空着的。最后面,自然是刺史主官家眷的住所了,从大门进去,绕过影壁便是庭院,庭院之前东西各有三间厢房,穿过天井便是大厅了,其后便是周宪和郭荣的正房,正房后边有耳房,除了正房外,东西两边各有厢房三间。其后则是后院,厨房等地,穿过抱厦就是后门了。 “夫人,这都看完了,也差不多了,该回去歇息一会儿了。”郑妈妈见逛完了,便道。 “恩,这屋子也够大了。”周宪点头,和郑妈妈一起回去了,她却不知道,此时正在城外的郭荣,怒气勃发。 荣华促夫怒妻也怒 “君侯,请上席。”穆鹤对着郭荣一行人恭敬道。 郭荣看了一桌子好菜点点头,对着王朴、崔颂、王敏、曹彬、曹翰等人道:“诸位一路随我来澶州,辛苦了。” “君侯客气了,我等奉陛下之名辅佐君侯,自该竭尽全力的。” 这几人都是郭荣离开开封之前,被郭威派下来辅佐他的人。王朴便不说了,状元公出身,学识才智极好。王敏,字待问,之前在朝中担任御史,此时被郭威给了他,任命其为节度使判官。而崔颂,出身名门世家的清河崔氏,原为右补阙,现在成为了郭荣的观察判官。曹彬乃是郭威的张氏夫人的姨侄儿,但是一直跟在郭荣跟前多年,为人谨慎。而曹翰,之前虽然为微末小兵,但是得郭威称赞,见地不低。 “君侯请。” 司仓参军贺牍见郭荣等人落座后,看了一眼穆鹤,眼珠子一转,笑道:“君侯和诸位大人来澶州,实乃是我澶州之福。我澶州虽然不及汴梁富庶,这吃食却也不差的,且这伺候的人也是清秀佳人。”说着招手,果真出来了五位清秀少女,当中的少女衣着打扮最是出众。 “君侯,这乃是小女。卑职听说夫人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伺候,未免夫人住得不舒适,卑职的小女和这几个丫头,便给君侯和夫人使唤了。还请君侯莫要嫌弃。”贺牍对于穆鹤使的眼神视而不见,心中暗笑,这郭荣不过是有个好姑妈好养父罢了,怎么可能不贪花好财? 郭荣心中怒气横生,冷冷一笑,前世之时,也是如此。 “贺牍献女子,你们谁还有什么好意,一并拿出来看看?” 司法参军刘进章心中一喜,忙道:“君侯,卑职曾经偶尔得到一坐三寸高的东晋时期的金佛像,求子最是灵验不过的。卑职同贱内成亲十余载,纳妾数人,也只得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有了这尊佛像后,贱内早晚跪拜一个时辰,卑职于去年和年初连连抱了两个儿子,这全是这金佛的功劳呀!卑职知道君侯的孩儿被杀之事,所以特地将这金佛献给君侯,愿夫人早生贵子……” 郭荣在听到刘进章说自己妻儿被杀之事时,脸上的冷厉已经掩饰不住,也不屑再掩饰下去了。 “穆鹤,这澶州城里可真是能人辈出啊!来人!” 曹彬和曹翰立刻起身候命:“君侯有何吩咐?” “曹彬,贺牍和刘进章企图贿赂本侯以掩饰罪行,将他们拿下,待三日后再行审问。曹翰,你带人去这两人的家中搜查,看他们是否搜刮民脂民膏。情况属实,便将大半家产抄没充公。” 贺牍和刘进章一下子懵了,待曹彬领着亲兵上前,这才大声道:“君侯,我等绝无贿赂君侯之意呀!君侯明鉴,君侯明鉴呀!”待他们俩要被拖出门后,看见郭荣的冷脸,心知自己二人这是撞到冷墙了,不由得大声骂了起来:“好你个柴荣,贪图我等的家产,你个贪婪匹夫……” 郭荣哼声看着两人被拖了下去,扫了一眼吓得颤抖跪在一边的五个少女,便对穆鹤等人温声道:“他们有多少家产是值得本侯如此抢夺的?哼,本侯受陛下之命治理澶州,并不是来此地享乐的。所以诸位,若想还保住自己的位置,便不要将在刘承祐当政时那一套放在现在,本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穆鹤心中一跳,同其余几位参军恭敬道:“卑职等绝对不敢糊弄君侯。” 郭荣颔首,看了看神色有些闪烁的司户参军李醒,也不道破,笑对着王朴几人道:“让三位先生久等了,请入席吧。” 穆鹤见状摸了摸额头的汗,这个贺牍真以为人人都是好色之徒么?还有刘进章,自以为聪明,什么求子金佛?真是……忙对着战战兢兢在一边的几个女子摆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因为这间插曲,这一顿饭用得很是沉默。 “君侯午后是在府中歇息安顿,还是另有安排?”穆鹤硬着头皮上前道。 郭荣看了一眼穆鹤道:“本侯自由安排,你等在这里候着就是。”随即转头对着王朴几人道:“三位先生可先去梳洗一番,一个时辰后,我们再来商讨事情,先生们看如何?” 王朴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确实有些心动,毕竟一路多日未曾好生梳洗一番了。恰好此时,曹翰带去的亲兵自刘进章家中回来了,除了带了不少的金银外,还有许多的粮食和麦种。 “禀君侯,卑职在刘进章家中发现三个粮仓,共有稻谷和麦子三百多石。” 郭荣自然知道这件事情,前世这一年夏末之时,黄河大水,澶州饥民无数,这个刘进章甚至想拿着这些从官舱中偷来的粮食高价贩卖。其后此人自然被自己处置了,但是这一次,却不想让这等蛀虫留到秋天了。 而王朴几人听得刘进章私藏官粮的话,都是脸色大变。他们一路上见到不少逃饥荒之人,这个李进章如此胆大心黑,当真是可恶至极。 “君侯,这等人理当从重处置。” 郭荣点头道:“那是当然。本侯来澶州,便是要还这里一个河宴清明,贪官污吏绝不姑息。” 穆鹤心中暗想着自己虽然不是刘进章那样贪得无厌,但是也不算干净,自己在太原侯眼中,是否算得上“贪官”呢? 郭荣看王朴的神情笑道:“看样子几位先生并不觉得累了?不如就今日我去城里城外看看?” 崔颂笑道:“君侯此提议甚好,早些了解澶州内外情形,我们今晚也可安睡了。” 郭荣和随从出府去各处查看时,周宪正冷眼看着穆夫人带过来的五名少女,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夫人,小人知道自己不该自作主张的带她们过来,只是她们今日随着司仓贺大人进府,本就是一片好心,毕竟夫人您带来的侍女不多。如今她们有家不能回,如果夫人不收下她们,那她们就可怜了。”穆夫人想到贺牍夫人所托,加上她以为周宪很好讲话,这话说得很是顺畅。 周宪心中冒出一阵火来,她们是好心?这打的算盘明着是送侍女,实质上不就是给郭荣送女人么?看着还在哭哭啼啼的五个娘子,她冷声道:“你们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 周宪见穆鹤夫人还要说话,冷冷一笑道:“穆夫人,你可是见我太好说话了就不把这尊卑放在眼里?还是说,穆夫人觉得我不能打理这刺史之事?要夫人你来打理才好?” 穆鹤夫人一愣,忙讪笑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周宪嗯了一声,等着那五个少女抬头。中间衣着最为华丽的少女,想来就是那司仓贺牍之女了。也是她最先抬头,看到周宪的容貌时,彻底惊了一下,想到父亲被下狱了,家产被查没了,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能留在刺史府中。因此哭得更加伤心了:“夫人,夫人大发慈悲吧,家父,家父实在是没有什么恶意啊?还请夫人留下贺清……” 贺清这一哭,让其他四名养在贺府的少女也哭得更加凄凉起来。 “那你们可知道,留在刺史府中,是做什么?贺清你现在连自称奴婢都做不到,要夫人如何相信你?还有,看看你的衣着,哪里是奴婢更够穿的?”郑妈妈得了周宪的示意,一字一句说道。随即叫过小菊:“小菊,你给她们说说,到底如何做才能称得上奴婢?” 小菊心中明镜似地,她呵呵地讲着家奴应该做的事情,笑嘻嘻的语调却说着很悲惨的事情,让几个女孩子身子都有点发抖了。 周宪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穆鹤夫人,这才道:“我随君侯自汴梁来,虽然带的下仆不多,但是亲兵却很多,诸事倒算便宜。只是三位先生那里,尤其是文伯公那里伺候的人最少了,你们若是真的好心,我可去向文伯先生说道一下,让你们去他身边伺候,如何呀?” 五个女孩子不清楚,穆鹤夫人却是知道的,这文伯公不就是那老状元王朴么?都一把年纪了,还有点驼背。她心知这五个女子是不可能留下了,尴尬出声道:“这为奴为婢毕竟不是好事情,夫人果真是一片慈善之心。”又转头对着女孩子道:“你们呀,别不知足了,还是回家去吧,夫人这里没有什么事情给你们做的。” 贺清听穆鹤夫人那样说,知道自己几个是留不下了,带点愤恨的看了一眼周宪,却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得赶忙低了头。 周宪对着郑妈妈点点头,她立即出门去不一会儿就同两个亲兵一起回转了,将五个女孩子监送出了刺史府。 周宪看着穆鹤夫人半天不说话,等她坐立不安了,才道:“穆夫人刚才的言行,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来,穆夫人也不过是帮忙布置这府邸让君侯和我住得放心罢了,如今我们既然已经住进来了,这府中的事情,穆夫人也不必再忙前忙后了,不然我可真过意不去。”话音落定之时,却是茶杯叮咛一声的脆响,整个厅中一片寂静。 穆鹤夫人心头一颤,这燕国夫人年纪虽小,表面上也看着温和,想不到内里却是这等得明察秋毫之人,想到外间已经被处置了的贺牍和刘进章,她知道若是此事被太原郡侯知道了,自己一家肯定也是落不得好去。忙跪下道:“夫人恕罪,是小人的错。小人以后定不会再犯了。君侯和夫人才是这府中的主人,内务诸事是夫人才能定夺的。这是夫人要的奴仆名册,请夫人过目。” 周宪看了一眼穆鹤夫人,让小竹接过名册,淡淡道:“以后穆夫人来府上,记得让人通报一声。穆夫人并不是府中的管家娘子,若是这样自由出入,说不得君侯和我只能再寻一住宅了。” 穆鹤夫人叩头应是,背上却已经全是冷汗了。 周宪打发走穆鹤夫人,翻了翻名册,半天才抬头对着小竹和小菊道:“这府中的奴仆倒是出乎意料的多……” “再多,也逃不开夫人您的双眼去。”小菊嘻嘻笑道。 周宪心中明了,这些人大多是某些人留在这府中的眼线,只怕这七十人要驱走一大半了。 郭荣看着澶州街头冷清的样子,不要说和金陵比,比之开封也是比不得的。他不知道怎么的,却想到了在秘境之中时看到的,赵宋时,金人打倒了此城之下,其后澶州被蛮族所占……看到墙根处常蹲着无家可归的流民,郭荣心中愈加沉重了。 “君侯,再往前便出城了……” 郭荣不理会穆鹤之话,和众人出了城门。不久就看见一片稀疏村落,一村前围着不少人,隐约还能听见人们的哭喊哀求之声。郭荣定眼看去,便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差役。他带着众人上前,就看了一片混乱的场面。他生气地指着那些扯着平民百姓的小吏,对着穆鹤几人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澶州政清人和的事实?” “曹翰。”郭荣看着这几人不说话,冷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看了一眼曹翰。 曹翰忙带着几个亲兵上前将场面控制住了。 “君侯,这几人说是领了司户参军李大人之令,来这里收缴春种之税的。”曹翰简要将事情说了。 郭荣点点头,看了一眼随从官吏中的躲躲闪闪的司户参军李醒,冷哼了一声方才走近那几个跪着的小吏问道:“你们确实是领了李参军的命令而来的?” 那几个小吏互相看了一眼,见到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几个大人包括他们的顶头上司李醒也龟缩在后,便不敢撒谎,懦懦道:“大人,我们虽不是奉了李参军的命令而来的,但是这几户刁民确实是拖欠着官府的征收……” “大人,草民是冤枉啊!这些个差役大爷们,半个月前,他们才来小民家中收走了一斗种子和半贯银钱,那已经是小民家中最后一点的钱财了……谁知道如今他们又来了,大人啊,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人那……”老人白发凌乱,脸上除了皱纹,还有着两处淤青伤痕。他这一喊,附近的一些百姓全都哭了起来。 郭荣记得前世也是有这么一闹的,如今再看一次,心中依旧不是滋味,平息心中的怒气,亲手扶起了老人,温声道:“若是果真如老丈你所言,便是这帮官吏之过了,本侯绝不会姑息的。” “李醒,这些人是你的属下,如今拿着你的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你难道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还是说,你和这些人是蛇鼠一窝搜刮百姓?” 李醒额头满是冷汗,刚才用饭之时,满席无人讲话,足可见郭荣之威,之后郭荣毫不手软地处置了贺牍和刘进章,就知道他和之前的那些个靠着老子吃喝的人不同…… “君侯明鉴,这些差役如何行事,下官实在是不知情啊!” 郭荣没有答话,对着曹翰道:“你带十名亲兵去李醒家中搜查,看看李醒李大人是否真的清明如水。”随即转头对着李醒道:“李大人,麻烦你带着曹将军去你家。” 李醒身体一抖,他如今只希望郭荣不是喜欢连坐之人了。 待曹翰领命带着人走了,郭荣才对着三个剩下的原澶州属官道:“你们也不用惊慌,若是尽忠职守,本侯也绝对不会为难你们的。” 穆鹤等人自然是战战兢兢的表了忠心一番。 “此时快三月了,正是种水稻和麦子饱满之时,我等再去城外农田查看一下。若是时间来得及,还能去黄河大堤上看看。”郭荣对着王敏、崔颂、王朴三人道。 三人忙称道,心中却想着,这郭荣不怒自威,浑身气度不凡。这些日子里,他们同郭荣自汴梁往澶州一路同行,便在暗中观察这位主公的为人,是否值得他们花心思。平时见郭荣,表面温和但是内里却是刚硬坚韧之人。今日再看,他不是是那等突然位居高位而飞扬跋扈之人,更为难得的是,胸襟、气度、胆魄他一样也不缺……看来当今天子将其当做储君皇子培养,当真没有看错人。 “君侯一心想摸清这澶州内外大事,下官等自然是同行的。” 郭荣也不看那几个属官变得忐忑难看的脸色,出了村落,在老农的指点下,往田野里去了。 然后,让郭荣更为生气的一幕出现了。 因为战乱频繁,所以中原一带十室七空,大片土地都荒芜了。目光可及之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在田间种植水稻的。而麦子呢,都大多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荒芜的土地占了大半。 回城的路上,又看见了差役逼着村民交租暴打百姓的场面。 “这牛租,你们想拖到什么时候?啊?这天下甭提是谁做皇上,这牛租都得交!”一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村落传出,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妇孺的哭泣哀求声和鞭子抽打人体的声音。 “想抗租?想抗租就得打,今日官爷我的话就放在了,没有钱,拿物来抵;没钱没东西的,哼哼哼……” 郭荣一行人便在这小吏的哼哼威胁声中出现。 “若是没钱没东西你要怎么样?”郭荣冷冷看着那小吏,再看村民,衣衫都被抽得破烂,一旁的女人和孩子都惊恐的躲着。 那小吏见郭荣身披半副盔甲,内里一件紫色战袍,眼中冷光闪动,浑身上下都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另外三人都做儒生打扮。身后更是跟着不少全副铠甲的牙将亲兵。待看到本城的老爷们也都出现了,心知郭荣乃是大人物。忙小心跪下道:“见过大人。卑职如此实乃被逼的,这些个刁民欠着朝廷的牛租,催收了多次了,也不见他们缴纳。卑职以为他们要赖掉,故才动了鞭子的……” “是谁允你收租时用武力的?” 郭荣看着那些百姓眼中惧怕里的厌恶,心中暗叹,这牛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得尽快向阿爹上一份废除梁末以来民间所存牛租和营田事物的奏疏了。只是此事还不能过早宣扬开来。便让亲兵留下些银钱给村民作为医资后,便回转澶州城去了。一路上不时看见自幽州逃回的流民。 “这些流民若能尽快安置,未尝不是劳力。荒芜这些田地,实在是太过浪费了。正好刘进章家中搜出那么多粮食,看是否能作为种粮。若是可行,便尽快招揽流民耕种,到了秋天时,百姓缺粮的情况或许能缓解一二。”郭荣想到那成片的荒地说道。 王朴点头道:“君侯所言即是,只是如何做,须得理出具体章程来才是。” “荒芜之地还需确认是否是无主之地。若是流民才种上庄稼,这地主人回来了,又是一番争端。”王敏也道。 “待问所说也有道理,所以必须得尽快想出一章程来。” 郭荣心中甚是满意,虽然王敏和崔颂十年后在赵匡胤手上也是兢兢业业的,但是他们有才确实不假。 郭荣和几人商议完正事回到后院时,已经是酉时中了。 “见过大人。”郑妈妈看见郭荣进了院子,忙行礼道。 “夫人呢?她可曾用过饭了?” “夫人将西厢的一间屋子布置成了书房,现在正在那屋里呢。还没有用饭,说等着大人回来用饭呢。”郑妈妈想到劝了两次,都被夫人推过了。 郭荣有些不高兴,娥皇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你去叫丫鬟在厅中摆好饭,我亲自去叫夫人。” 周宪正在烛光中给阿久写信,让他一人留在汴梁,终归是有些不放心的,因此书信写了好几页,话都没有说完。 郭荣进了书房,便看见周宪凝眉写信的温婉神情。脚步声放缓还是惊动了周宪。 周宪一看是郭荣回来了,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放下笔道:“你回来了?” 郭荣心中的不快被这个笑容消去了许多:“我不是让侍卫传话说不用等我了?我听郑妈妈说你到现在都没用饭?” “一个人吃饭哪里有滋味了?再说我也不饿,下午在家中还吃过一点点心呢。倒是你,忙到现在,是不是饿得呛?一路上就和你说了,做事呢,慢慢来。你以前还和我讲说,你前世早逝,便是因为太过劳累了,生生将身体给熬垮的。重活一世不容易,可不能重蹈覆辙了。”周宪笑拉着郭荣出了书房。 郭荣笑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今日这样,大概是多年没有接触政务,忽然见到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贪官小吏,实在是忍受不了。倒是你,下午没歇息么?” 郭荣心中却暗想,娥皇前世去世时的年纪可比自己还小,这身体骨更该注意一些才是。 “中午都睡了小半个时辰呢。后来还见了这府中的奴仆,说来真是不敢相信,小小的刺史府中,七十多个奴仆里有五十多人和外面的人有牵扯,我也不客气,这些人全部打发走了,所以这几天,很多事情要劳烦你的亲兵了……”周宪暗叹道。随即想起那哭哭啼啼的几个女孩子,瞪了郭荣一眼道:“第一天就有人送女人来,你说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郭荣先是一愣,看着周宪故作恼怒的神色笑道:“以后若还有人不长眼色的再送人来的话,我亲自打发就是了。你啊,可别吃这些没谱儿的醋了,多吃点饭才是。” 周宪看郭荣调笑的神色,恨恨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气平了一些。 夫妻俩好生地吃了一顿饭,又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 周宪想到自己写给阿久的书信还没有写完,便道:“随我去书房去将书信写完吧,哎,说来,我还是有些担心阿久呢,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郭荣摇了摇头:“放心吧,阿久在禁军里从最小的兵卒做起,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自己继位后最大的软肋,不就是不曾再军中历练没有军功么?再则,阿久在汴梁,还能替自己看着赵家兄弟的动静。 周宪也知道男孩子该放手的时候须得放手,不过该关心的时候也不能少了。 不倦惜苍生惹泪颜 “君侯,晋州传来消息,伪帝刘崇任命长子刘承钧为招讨使,与副招讨使白从晖、都监李存率领步兵、骑兵万人兵分五路侵犯晋州。”郭荣坐在主位之上,听着曹彬说着北边的军情。①郭荣看着曹彬道:“此事王令公应当快马回报京师了,澶州虽然无虞,但是却要做好应付南下流民的准备。” 王敏等人也是忧心忡忡:“君侯,此次汉军攻势猛烈,应该是想乘着陛下立足未稳之时,联合契丹生事的。” 郭荣点头道:“却是如此,只是上次不是有北边的细作传回了消息,说是契丹如今内讧重重,这次刘崇应该没有契丹人助阵,而且驻守晋州的是建雄节度使老将王宴,刘承钧如何是王令公的敌手?此战我大周必胜。” 王朴眼光一闪,摸着短须道:“君侯的意思是乘着流民南下之机,将这边的无主之地全部开荒?” 郭荣先是颔首继而又摇头道:“开荒之事却是很重要,不过我还想着征召民夫修固黄河大堤。若是澶州形势大好之时毁于黄河水患,那才真是妄做工了。” 郭荣的话,让王朴、王敏、崔颂等几人都心头沉重起来,因为这黄河的水患确实是一大难题。 郭荣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建雄节度使王晏面对北汉军队,先示敌以弱,迷惑了毫无临战经验的刘承钧。在汉军松懈时大兵杀出,经过激战,北汉军队丢下一千余人的尸体后溃败。其后刘承钧又派副兵马使安元宝焚烧晋州西城,以作突破,不想安元宝却率领军归降了王晏。 “君侯果真料事如神。”王朴等人听到战报后,都颇为高兴。 郭荣摇摇头道:“刘承钧不会就此罢手,他兴兵而来,如此败北,以后还有何人服他?隰州离晋州不远,我担心他会移师攻打隰州。所以三日前已经派了亲兵往隰州送信去了。” 崔颂却皱眉道:“君侯此举却有些不妥了。此事若没有先报知朝廷,恐有人会诬君侯你干涉他州政事之嫌……” 王朴却摇头道:“崔大人太过谨慎了,如今不止是君侯,只怕朝中众人都看在盯着山西的战事,君侯此举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还须再向朝廷补上一封奏疏才好。” 郭荣笑道:“三位放心就是,奏疏我也列好,今早已经送往汴梁了。” 众人听了这话,便又将话题说回澶州如今的无主荒地之上。郭荣听了几人讨论半天便道:“天时不待我等,这荒地还是早种为好,明日起,就让澶水、顿丘、观城等县俱都将荒地交于流民耕种,至于种子,算是官府赊借给他们的。只是流民们不需还钱,等荒地一开粮种种好,每户流民必须出工一月修筑黄河大堤。”(澶州辖澶水、顿丘、观城等县) 王朴等想到如今府银不多,要征召流民巩固黄河堤坝确实不现实,此举倒是一举两得,便都同意了。 第二日里,澶州城外的流民都得到了消息,若是在澶州落户,可视人口数分得无主耕种的荒地,至于租金税制,并没有苛刻租税之举,而且就算是荒地的主人回来,也有各种政策保证耕种者的利益,甚至只要耕种满十年,这土地的主人若是依旧没有回来,这地就是自家的了。因此许多流民都安心开始开荒耕种起来。一时间澶州之地的流民大大减少了。 对于郭荣来说,澶州的政事算不得繁重,因此每日里回府的时间并不晚,所以对于周宪每日里等着他用晚饭之事,也就默认了。 “回来了?”周宪看着郭荣进来,忙放下手中的书信起身道。 “又在看阿久写来的书信?” 周宪点头道:“我上回才说了,他的书信就啰嗦了很多。”随即有些感伤道:“王先生也有书信来,说是汴梁那里得到了南唐的消息,周宣嫁给了李从嘉了,李弘茂死了。” 郭荣一怔,看着周宪的眼神中的惆怅,走近她轻轻拥抱着她才道:“你不要多想,那是周宣自己选择的路,与你无关。” 周宪苦笑道:“我知道,只是有些感叹罢了。”好半天,才从他怀中挣脱道:“来用饭吧,你都忙了一天了。” 郭荣却是握着周宪的手道:“现在还不是最忙的时候,等我回来一起用饭没什么大碍,但是进了六月,只怕我会忙得很,倒时候,你就不要再等我了,你的身体要紧。”随即抱紧周宪,亲了亲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想你快些为我生一个儿子……” 周宪脸色一红,随即又是一阵惆怅,孩子,她也想要一个呢。虽然对之后是否重复前世之事心存疑虑,但是肯定不会想要郭荣不到十年后死去,更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会像恭帝宗训一样,被赵匡胤弄得不明不白得死去。 “秘境里的水果,吃了会让让身体变得好起来,虽然不能将水果拿出来,但是你可以进去呢。”周宪说起了总是没有机会说的事情。 郭荣知道周宪心中的担忧,想了明日的安排才答道:“今日里已经将事情都安排下去了,明日里虽然那没有这几日这样忙,但是也算不得闲,我可能要去观城等县看看。等闲下来,我在随你去秘境用点果子吧。” 周宪听了,也只能这样了。 “你很久不曾和我回秘境去看看了,不如今天晚上陪我去看看吧。” 郭荣听出周宪语气中的一丝落寞,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这些时日自己早出晚归在外面忙着,她一人在府中,确实会有些寂寞的。所以自己才这么希望她能快点有一个孩子…… “好,正好听听你弹琵琶,很久没有听到了。” 周宪撇了撇嘴,自从在南唐皇宫之中弹过后惹来了李弘翼,她就不曾弹过了。在这节度府里,虽然事情都定了,但是也不可能弹奏乐器的。 夫妻两人用过饭,在几个丫鬟含羞的目光中携手进了屋子。 周宪脸也有些红,瞪了郭荣一眼道:“明日里我们都没有这么早回房,也怨不得她们看笑话了……” 郭荣也觉得好笑,拉着周宪的手道:“我们是夫妻,她们哪里敢笑话我们?怎么还这样害羞?” 周宪心道,莫非真是自己脸皮较薄么?无奈地和郭荣进了秘境。 桃花依旧纷飞,湖面也依旧平静如镜,但是却少了许多的生气。 “我们来得少了,这里的一切也像是变得灰暗了。”周宪看着四周无奈道。 郭荣也有些感触,这里毕竟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以后得空,我时常陪你来看看就是了。” 周宪却摇摇头道:“还是算了,这里的东西出不去,只怕这里并不是活人该多待的地方……我们俩活着在一起才最重要。”随即指着那棵结果子的树道:“所以,你要好生活着,就早点得闲吃那了果子才是正经。”不知道郭荣知道后果是拉肚子,会是个什么脸色?周宪瞅瞅郭荣的俊脸,心中偷偷一笑。 郭荣也想到吃了这果子会有些反应的,看周宪偷笑的样子,摇摇头,猛的抱紧周宪亲道:“说,想什么笑成这样?嗯?”后面的字句,温热的气息直直的喷进了周宪的耳朵里。 “没没——”周宪觉得有些痒,不由得笑得更欢了,心中却模模糊糊想道,等你拉肚子拉个不停的时候,看我怎么笑话里……只是所有的思绪都在郭荣的亲吻中化为乌有了…… 汴梁皇宫大内垂拱殿内,皇帝郭威正拿着自隰州城传来的奏报看着。末了才哈哈大笑,对着王竣、范质、李谷及王溥等人道:“刘崇老儿以为朕是好拿捏的,如今他不仅没有丝毫没有占到便宜,更是损兵折将。朕看他一时半会不敢再有动作了。倒是君贵,他不仅将澶州诸事料理得极好,还能料敌先机,倒真出乎朕意料之外。”② 王峻不喜柴荣,此时也不管里谷、范质等人在场,直接道:“太原侯也不过是想得多故而提醒隰州刺史许迁一声罢了。要说能打退刘承钧,让汉军损兵折将,却是步军都指挥使孙继业的功劳。陛下而不奉赏此二人呢?” 郭威看着王竣如此,心中暗自叹气,秀峰什么都好,就是这心胸太过狭窄了。 “这封赏自然是有的,不过君贵那里,朕也想召他回来见见。” 王竣忙道:“陛下,太原侯在澶州忙着流民开荒和加固黄河大堤之事,只怕□乏术。陛下若是实在是想念子侄,不如让晋国公主进宫来陪陛下说说话。” 李谷和范质两人心中都是大震,这个王秀峰,当真是不喜太原侯至极…… 垂拱殿里的这一番对话,郭荣和周宪自然是不知道的,郭荣每日里忙于一州政务,周宪的事情也不少,只因澶州新政一出,府中诸事也多了起来。时常有乡绅夫人拜访,周宪不可能一一推却。就这样,在夫妻俩得忙碌中,时间很快拖到了盛夏六月中。 周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运筹千里之外的聪明女子,但是看着阿久的书信,听着王应的夸奖,她不由得摇摇头笑了。哪里有什么运筹千里之外,不过是对赵家人及早的防备罢了。 原来在她随着郭荣到了澶州之后,赵匡义也入了禁军做了一名小兵,因而时常去找阿久,阿久也不是笨的,加之周宪的提点和王应的教导,自然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很敏感,行事都小心翼翼起来。 周宪想到阿久说起赵匡义时语气变得鄙夷起来,不由得失笑。随即又皱眉想,赵家兄弟这是什么意思?赵匡胤因为之前自己和郭荣的书信往来,加之赵家救了董德妃,所以此时已经是东西班行首,拜滑州副指挥使,七品武官而已。而赵家没有阻止赵匡义和阿久的往来,看来他们是很久就将目光放在了郭荣身上呢。 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大雨,周宪叹了一口气。想到江南,周宪又想起了自江南的事来,周宣还是嫁给了李从嘉。或许她并不会同前世的自己一样,走到那一步去。毕竟自己和周宣的性子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就像这雨,北方的雨和江南的雨虽然都是雨,但是却绝不一样,北方的雨声势磅礴,而江南的雨多是柔软而又缠绵的。 周宪抛开这些思绪,提笔给阿久和王应写了回信,收笔封好书信,见外面的雨还是下个不停,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近一个多月里,郭荣征召了之前许多流民和澶州一地的驻军一起修固黄河大堤,每日里回到节度府时总是很晚了。 “夫人,曹将军求见夫人。”小菊在书房门外轻声道。 周宪看了看天色,心中有些诧异,曹翰这时来是什么事情? “曹将军,君侯遣你回来是何事?”周宪见了曹翰,点头致意便直接问道。 “见过夫人。君侯遣卑职回来传话,说是他今夜在大堤边和官兵一起,不能回府,请夫人不要挂念。”曹翰低头恭敬道。对于这位很少在诸人面前出现的燕国夫人周氏,众人只知道“温柔貌美”四个字,其他的并不了解。 周宪点点头:“劳烦曹将军了。君侯那里还请将军多多费心了。将军可用过饭?若是没有,不如在节度府中用过再出城?” “谢夫人体恤,只是君侯还在大堤之上,卑职实在不能多留了。” 周宪忙对小菊道:“你去厨房看看,将能装着吃的东西都包好拿过来。”随即又对着曹翰道:“这吃食也请将军给君侯捎过去,以免我在家中担心。” 曹翰只能应了。 这个晚上,周宪听着未曾歇过的雨声辗转难眠。哪知道第二日夜里,郭荣依旧在黄河大堤之上。而澶州城里,已经有官兵组织住在低洼处的百姓搬迁了。周宪心中忐忑,她听郭荣说过,澶州城曾经被洪水肆虐过。莫非,这一个多月的大堤修固丝毫没有作用么?周宪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暗自祈求老天开眼雨快点停才是。只是老天爷似乎依旧没有听到,这一夜,雨还是没停。 第三日的午后,周宪看着渐渐变小的雨势,脸色慢慢的变缓,露出了连日来的一个笑容,今晚郭荣应该会回府的。只是未时末两亲兵匆匆而来带回的消息,差点让周宪晕倒——郭荣在大堤一处险情处晕倒了! “快,我要去看君侯!”周宪咬牙看着郑妈妈道。 郑妈妈的犹豫败给了周宪的坚持:“夫人先换衣服,小人去唤护卫亲兵来,小人和夫人一起去。” 周宪也不坚持,匆匆换了一身短打易行衣服,带着郑妈妈和几个亲兵就匆匆出城而去了。 澶州城北的大堤下的一处营房中,王朴等人面色也是惨白,眼中含有血丝,一看就知道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过的。 “大夫可来了?”说完他很是忧心的看着床榻之上的郭荣,对王敏道:“我等着几日里还合了一会儿眼,君侯可真是几日无休了……” 崔颂原先对郭荣的疑虑也全去了:“此次征召五千民夫和官兵日夜加固大堤,若是今夏依旧不能安然度过,便是天意如此了。” “两位大人,大夫来了,夫人也来了……”曹翰自营外快步走入道。 王朴等三人一怔,这些日子里,他们也只不过见过周宪数次而已,知道君侯与周夫人感情甚好,其他并无所觉。如今突闻夫人来了,只得出营候着了。 周宪心中虽急切,却也没有失礼,对着已经完全没有儒生气质和打扮的王朴三人匆匆见了礼,就进了营帐去了。 才进营帐去,周宪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青白形容憔悴大眼睛深陷昏睡着的郭荣,而他即便昏睡着,脸上也流露出疲态和倦意的样子,她的眼中就蕴满了泪水。 “君侯,若只是几日没睡,也不会昏迷的。昏迷前他做了什么事情?” 王朴见状,只得据实答道:“君侯日夜巡视已经很疲惫了,今晨听闻商胡埽一带有险情,便带着人过去了,恰巧那里果真过了一些事情,君侯劝那边的百姓搬离,冲撞间君侯落了水……” 周宪听了,心中颇为后悔没有劝着点郭荣,当真以为他在外面无大碍,看着床榻之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粗麻短衫,一条肥大的裤子憔悴不看的郭荣,哪里有平日里的威严从容?周宪伸手摸了摸衣服,压住心中的酸涩,对着王朴等人道:“我替君侯换一身干衣服,劳各位稍避片刻。” 等得众人都出去了,周宪将郭荣的裤腿高高挽起,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只见郭荣两条精壮的小腿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细小的血口,右边脚底还有一条锐石划的长长血痕…… 周宪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泪水,对着郑妈妈道:“妈妈你也出去了一会儿,我给君侯擦擦身体。一炷香之后你才进来,注意也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待郑妈妈出去了守在帐前,周宪才握着郭荣的手进了秘境。待用秘境中的湖水将郭荣身上的伤口清洗过一番,郭荣才幽幽转醒。对着周宪含泪的怒目。他苦笑一声道:“别生气了,我没事的……” “你还说没事?你是不是想吓死我?”随即不管郭荣此刻虚弱的样子,摘了两颗果子声音僵硬地道:“吃了它!” 郭荣无奈,只得吃了果子。 周宪看他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带着他出了秘境,而就在他们出秘境的刹那间,秘境的宫殿坍塌了一半。 郭荣和周宪心中都是一震,却只能先处理好眼中的事情。 郭荣看着周宪的打扮,知道她是一得到消息就赶来的,心中感动,强握着周宪的手道:“我真的没事。” 周宪皱眉看着郭荣,半响才抱紧他,哽咽道:“你若是出了事,我也只有去死了……” 郭荣听了这话,只得抱紧周宪,是自己太过大意了,当真以为秘境里的魂魄的锻炼,这副身体便是百病不侵了,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夫人,大夫来了。”郑妈妈在营帐外低声道。 郭荣和周宪这才分开,周宪看也不看郭荣,只是动作麻利的替他系好衣带,抹干眼泪才道:“进几位大人和大夫都进来吧。” 王朴等人这才和大夫一起进来了,一看郭荣醒了,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君侯醒过来,卑职等就安心了。如今黄河大堤我等已经竭尽全力了,若是今夏秋黄河汛期难逃,也不是我等之错了。君侯还是保重身体才是。”王敏劝道,他几人被陛下派到太原侯身边辅佐的,这主公太过拼命了也不是好事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三人如何回京复命? “让诸位担心了,我知道了。”郭荣说着伸出手给大夫把脉。 大夫把脉后,对于郭荣强劲的脉搏很是诧异,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君侯身体并没有任何不妥,老朽猜想君侯晕倒,是太过疲劳所致,好生休息两日就不会有事情了。” 郭荣微笑道:“听,我就说了没有什么吧。”话音才落,他的肚子就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营帐中顿时一片寂静。 周宪在一边捂着脸故作看不见。 未悔平生喜得贵子 郭荣这一天是被兵卒们从城北的大堤抬回了节度府的,周宪装作看不见他拿有些黑的脸色,对着王朴等人道:“这边就要多劳烦三位大人看顾一二了,只是大也请注意身体,幸好这天也放晴了。” 王朴等人见郭荣如今站立都不稳,能回府修养自然是最好的。忙齐声对着周宪道:“下官等自当尽力,夫人带君侯回去休养确实应该。” 周宪让曹翰扶着郭荣上了马车,然后才进去了,见郭荣脸色还是没有变缓,心中也有些怒也有些伤心,索性也不说话,扭头看着一边。 郭荣看着周宪不说话,好半天,脸色才缓了下来,是他心急了,重生后,便想着将前世没有完成之事一一完成,却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万事能被人力所扭转改变的……看着周宪有些倔强的侧脸,眉睫下的泪珠,他知道周宪是为了自己好,若说自己重生一遭,除了情爱,尚有这天下放不下的话,娥皇就只有自己了。 “娥皇,过来,是我不对,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郭荣温声道。 周宪这才扭头定定看着郭荣,好半天才苦笑道:“我该说什么呢……” 郭荣一怔,抓着周宪的手沉声道:“既然已经说出口,我自然会做到。这些时日,是我迷障了。” 周宪看着郭荣的神色,抿着唇,眼眶红肿,半天才点点了头。 “周岭,再给赵三郎来一刀!”说话的人乃是刚刚被封为晋州节度使王彦超的次子王正屿。 周岭也就是阿久,看着握着刀的赵匡义冷冷一笑,举着刀就攻了上去,一时间和赵匡义又是打得难分难解。 与赵匡义交好的韩重赟等人,则是站在另一边。 王正屿知道父亲和赵弘殷有旧,但是他就是看这赵三郎不顺眼,反而和阿久交好起来。 “住手!”却是赵匡胤和阿久他们的陪戎校尉陈青一起走来了。 阿久和赵匡义这才勉强停手。 赵匡胤看着弟弟,一肚子的火,为什么三弟就是不听话?在禁军中本该好生和人打好交道的,不是让他来逞威风的。何况禁军之中,哪里有赵家人逞威风的地儿? 阿久摸了摸衣袖下左手腕上阿姐送给自己镯子,刚才被刀脊扫到,不知道有没有损坏。 “陈陪戎,赵行首。”阿久对赵匡胤还是比较客气的。 赵匡胤看着大半年长高好多的阿久,拱手道:“小郎君不要和家弟多计较,在下回去一定要生管教他。”赵匡胤已经下定决心,三郎还是在家中读书的好。 陈青对阿久淡然的样子,额头鼓了鼓,看了一边王正屿一伙,干笑道:“周岭,你这段时日刀马有很大的进步,这什长的位置,可以做了。” 阿久看着陈青淡淡道:“陪戎上次不说属下年龄尚小么?做了什长只怕众位大哥也不会服我。现在这样属下觉得很好。”说完行了礼就朝着王正屿几个走去。 陈青脸色一阵红,对着赵匡胤苦笑道:“那几个都是我惹不起的人。” 赵匡胤理解的一笑,不说阿久和王正屿,就是郭孝仪,他的父亲乃是洋州节度使、大将郭崇威,因此拍了拍陈青的肩膀,随即虎着脸将赵匡义带回了家。 而阿久并未和王正屿、郭孝仪等人呆多久,不一会儿,因有宫中内侍传信,让阿久进宫。 “王大哥、郭大哥,陆兄弟,明日再会了。”阿久对于这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很看重。 “明日再会。” 阿久走远了,自然没有听到其后几人的议论声。 “你说,是不是澶州有消息传来?太原侯要回京?” “不是说秀峰相公一向不喜欢太原侯么?” “阿久也是倒霉,之前居然和王淳这个二愣子撞上了……”(王淳,王竣的侄儿) 阿久在禁宫内苑里缓缓行走着,趁内侍背对着自己的自己时,看了看左腕上的镯子,果然有一块大的扭曲的痕迹。阿久心中就一阵痛惜,这镯子是阿姐千叮万嘱好生保管的。看来,以后不能再带了,只能放在家中了。 澶州这边的周宪,晚间回了秘境查看,也猜到是汴梁的阿久出了什么事,镯子有损害,这秘境中的宫殿才坍塌的。只是因为郭荣养伤,她也不好将此事说来,只得心中牵挂。幸好郭荣只修养了一日,第二日里就好了许多。她才说了担忧。 “阿久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少年,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的,过不了几日,曹彬就会从汴梁城回来,你向他打听就是了。” 周宪叹气道:“只能如此了。对了,你昨日里你拉肚子还有身上出现那么多的污泥,便是因为秘境中的果子的缘故,好似将身体里的污浊全都排出一般了。” 郭荣也觉得今日里身体比昨日明显有了不同,笑道:“确实如此呢。哎,秘境里的果子不能拿出来,不然,倒是可以给阿爹用上一颗。” “上天让我们重活一次,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这果子,若是能随意出入让人享用,这样大的福祉,又岂是身为凡人的我们该拥有的?” 郭荣听罢也余叹息。 郭荣身体好后,记着他对周宪说的话,加之他提早和澶州军民加固黄河大堤,所以这一年的澶州并未被洪水肆虐。尽管如此,郭荣还是令州府文官修整澶州街道,开辟了互市区,大力整顿贼偷盗行文,一时间,澶州内外风气一新。 “君侯,您要整顿澶州厢军?”王朴和王敏、崔颂三人听了俱都一震。 “是,澶州厢军本应有两千余人,但是如今兵额不足一千五百人。澶州乃是中原要冲之地,任其军备荒废,实乃浪费军饷。”郭荣知道九月里大周和北汉还有一场大战,其实说来,澶州离晋州不算远,若是澶州有兵,救援之事,从澶州更是便捷一些。当然,朝中有王峻等人,便是练好了兵,这出兵之事也难说。不过万事有备才行。 王朴摸了摸胡须道:“君侯有意练兵,这意图还要奏明陛下才是,免得朝中有人非议。” 郭荣颔首,他早就将练兵之目的和措施,一一在奏疏上列明。“文伯、观察和判官可看看我这奏疏可有疏漏之处。” 王朴三人接过奏疏细看起来。 郭荣心中却是另有一番思量的,这练兵除了奏疏之上所列的缘由,更多的却是要建立自己在军中的地位。赵匡胤在自己去后不到半年时间便建宋代周,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自己后来将天下全部的兵权都集中在了禁军中的殿前、侍卫两军,而当时的赵匡胤和他的一种关系亲密的兄弟,都在禁军之中担任要职。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光义、韩重赟、王政忠…… 郭荣冷冷一笑,此生绝不会再给任何人在禁军之中结网之机。所以说,赵家兄弟,你们这辈子被人惦记住了。 而王朴等人看完奏疏之后笑道:“君侯这奏疏确实详实,若是陛下准奏,这澶州将成为汴梁的新门户,其地位不亚于也都之下。” 郭荣眼神明亮:“三位既然都认为没有问题,明日里这我便使人将此奏疏送往汴梁。” 半月后,自开封汴梁传来了好的消息,一是皇帝和中书同意了郭荣的改练澶州厢军的奏疏;二是,皇帝追封原配夫人柴氏为皇后。 “恭喜君侯。”王朴等人和澶州府文武官员俱都进了节度府恭贺不说,许多武官更是想打听郭荣将如何改练厢军的。 郭荣神色却是淡然的,和众人说了几句,便道:“今日恕不能招待各位了,本侯还要和夫人一起祭拜皇后,他日再和众人再聚。” 众人这才讪讪而回。 周宪在内宅已经摆好了香烛供品,将郭荣进来了,这才起身。 郭荣接过香烛点燃,在案前行了大礼跪拜。周宪自然也跟着行礼,起身时却是一阵昏眩。 郭荣脸色一变,抱着她焦急道:“这是怎么了?郑妈妈,去请大夫来。” 半柱香后,周宪已经卧在床榻之上,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人已经清醒了。“我没事的,就是最近几日总觉的有些没力气。” 郭荣却斥道:“既然早就不舒服,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吃了那果子,很少生病。如今这样,岂不是有大事?”见周宪脸蛋上毫无血色,轻声道:“前段时日你还说我不注意身体,你这自个又是怎么做的?” 周宪只得赔笑了半天,她其实也就是觉得身体倦怠无力罢了,要说大毛病还真没觉得,想到葵水有半月未止了,她就心头一跳,莫非是有孕了?她这样猜测,便没有拦着郭荣使人喊了大夫来瞧。 大夫是节度府的医官,来得很快,把脉自然是极其仔细小心的。这夜间被喊到节度府中,开始还心有忐忑,如今却是安心了。“恭喜君侯,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周宪听自己果真有孕,不由得摸着腹部喜极而泣。郭荣先是一阵狂喜,半天才镇定道:“付医官,夫人她身子如何?要如何调养?” 付大夫忙将要注意的事情都说了,想了想便道:“夫人身体有些血气不足,此胎才坐下一个半月,须得安心养胎足三个月才行。” 郭荣听后,心中有了计较,让人送大夫去了不提。 待将人都打发出去了,周宪笑看着郭荣,直到自己被他拥进怀中。 “这个孩子,若是儿子,不要叫宗训。”周宪想到前世莫名其妙死去的恭帝,便道。 “好。”郭荣想到前世的儿子,心中也有着酸涩,随即如此,但是他并不希望这一世的儿子同前世一般的命运。 周宪虽然有些担心这身体不过十五岁,要孩子早了些,但是如今孩子已经来了,她只得好生听郑妈妈和大夫的话,处处小心,倒也没有出什么状况。澶州虽然清贫,但是买些母鸡炖汤却是能办到的。加上有喜的消息送到开封,皇帝和董德妃命人送来了好多养气养血的药材,两个月下来,周宪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夫人,您又在给小公子做衣裳了,侯爷回来定要说你了。”郑妈妈端着红枣母鸡汤进来道。 周宪看着手上的针线,想到前世之时,南唐富庶,她也亲自动手给孩子做过两套衣衫,如今,自然更会自己动手了。 “这动针线又不费什么心神,哪能累到我?侯爷是太过紧张了。”周宪接过郑妈妈手中的瓷碗,看着鸡汤叹气道:“这连喝了几个月的鸡汤,不说我腻不腻,就说这澶州里外,只怕母鸡都给咱们买来了。” 郑妈妈劝道:“夫人这话说得,又不是吃那等山珍海味,不过是母鸡罢了。再说了,咱们府上都是公平买卖的,亏不了那些个普通人家的。夫人您就安心养身子就好了。而且如今澶州内外比之咱们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呢。” 周宪点点头,郭荣此时的身份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比方说粮食买卖之类的,不过听说他新招募的一个小吏张美,很是有生意头脑呢,这些时日里,甚至还见到了一些江南的丝绸。摸了摸微微有些凸起的腹部,想到这段时日里,郭荣也每晚都吃那熬过汤后剩下的鸡肉,笑笑就将鸡汤全喝光了。 “对了,将侯爷的那两件战袍拿来,前几日看见里衬和胳膊处都磨破了。侯爷最近在整顿厢军,每日里都是都是盔甲战袍的,看来要为他再做两件才是……” 郑妈妈忙对着门边的小菊使了眼色,小菊马上就去拿战袍不提。 “君侯,边关急报,说是刘崇又联合契丹人将大举犯边,咱们澶州这一千两百人虽然少,但是也可以拉出去练练。”说话的是前营指挥刘晟。 郭荣自整顿澶州厢军两个多月来,已经将其中老弱病残三百多人尽数剔除,让其恢复了良民身份,在澶州种田安家。至于这剩下的一千两百人分成了前中后三营,加上他的亲兵一百人,日夜操练,如今倒也有了些样子了。 “契丹人骁勇善战,咱们这些人,都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若真是遇上了契丹人,只怕活着回来的只有一半人。”郭荣皱眉道,他看了一眼刘晟道:“至于此次是否能上战场,还得看汴梁那边的旨意。”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郭荣知道,这次的仗终究不是北汉虚张声势,虽然辽国皇帝世宗耶律阮被大臣察割所杀,辽国陷入大乱,完全无暇顾及北汉和大周的争战。刘崇没有了契丹人在一边的助阵,自然闹不起来了。不过辽穆宗耶律璟继位后,虽然他什么都不行,但是却记得刘崇的出兵请求,派遣彰国节度使萧禹厥统率奚、契丹两族军队共五万人马会合北汉军队进攻晋州。而晋州原来的建雄节度使、老将王宴却已经调任去徐州做武宁节度使去了,而新的建雄节度使王彦超还未到任。 想到前世此事的结果,郭荣暗想,并不是老天爷站在王竣那一边,而是大周众多将士以生死换来了自己和晋州城的生机。即便自己上书给皇上,要求领兵支援,也不大可能。 “刘晟,你带本侯的手书赶去潞州,务必将本侯的书信亲自呈给昭义节度使李筠。”待刘晟去了,郭荣看了看那些还在提着木抢操练的兵卒,打马回了节度府。 “张美,你速速带人清点澶州如今能拿出的粮草,本侯要将这些粮草运往泽州。”张美胖胖的圆脸上一双眼睛闪过狡黠的光芒。 “君侯放心,卑职今日里就将粮草物资清点完毕,明日便可使人动身了。” 郭荣点点头,有了潞州、泽州一边兵马的牵制,就算王竣如前世般裹足不前,晋州之围也不至于那样危机。其次,或许还能刺激王竣,这个人心胸狭窄,只想着自己立功,或许会更加得罪军中诸将也不一定。 不管郭荣这边如何谋算,边境战事也让八百里之外的澶州也感受到了几分肃杀之意。周宪这日里扶着腰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听小菊和小竹在说街上米价粮价有所上涨时,眉头一皱,想到这两日里郭荣明显比前些时候心事重了些,北方的战况莫非真的不好?她想到王竣的为人,顿时明白了郭荣的为难。 “小菊,小竹,扶我去书房。”周宪想了想,该给董德妃去家信了。 广顺元年末北汉和大周的战争,依旧以大周大败北汉而告终,不过身为主帅王竣却并未得到许多功劳,不仅仅是因为他此时身上的头衔已经够多了——枢密使、同平章事、左仆射兼领门下侍郎。更是因为这一丈中,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晋州巡检使王万敢、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指挥使何徽等人,甚至是远在澶州的郭荣也被记了一份功劳,十二月,郭荣以镇宁节度使、检校太保、太原郡侯加检校太傅、同平章事。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周宪扯了扯郭荣的袖子:“送往汴梁去的礼物,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我们的一分心意而已。陛下和娘娘会知道你心中记着他们的。” 郭荣摸了摸周宪已经快七个月大的肚子,神色温柔:“我不是担心这个,陛下心中如何我看,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想着,汴梁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周宣也怀了孩子。你看,这事情和前世都不一样了,咱们的儿子就是咱们俩得儿子。” 周宪笑着嘟嚷道:“若是女儿怎么办?又不一定是儿子。” 郭荣哈哈一笑:“女儿也好啊,我们前世都不曾有过女儿,现在有了女儿,我疼她还来不及呢。要说起来,我们前世的儿女缘分也太浅了些……” 周宪怅然道:“不是儿女缘浅,而是我们的命不好……”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好了,别多想了,一会儿我陪你去秘境看看。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好啊,自里面的宫殿坍塌,湖水也有了干涸的迹象了,阿久信中说,镯子并不曾损坏得很严重呢……” 二月初十的深夜,周宪被肚子的一阵隔一阵的胎动惊醒。她忙推了推郭荣,见他睁开眼睛坐起,才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郭荣这些日子一向浅眠,听周宪的话,马上披上衣服翻身下床,安慰了周宪两句,才扬声叫醒了郑妈妈等人:“快,去将请好的稳婆带进来,夫人要生了。对了让人去将医官带来,让他在外面候着。” 郭荣面上虽然镇定,但是心中不谓不焦急的。而王朴、崔颂等人也听得动静,纷纷进府来了。 “君侯稍安勿躁,夫人和小公子一定会母子均安的。”王朴几人对于周宪这个主母夫人的印象,是一日日好起来的。温柔平和,且从不干涉君侯的外政。更重要的是,这孩子有得很及时。毕竟主公已经而立之年,纵使天纵英才,膝下也不能没有子嗣传承。 郭荣看着那一盆盆自产房端出的血水,头都有些木了。前世他有过好几个孩子,但是每次都是听得人回报说孩子出世了,他才到家的。这还是第一次近处见女人生孩子的场面。耳边响着周宪的痛呼声,他感觉到心脏也在一缩一缩的。 “君侯,不可进去!女子产房乃血污之地,大不吉利,君侯切不可进去……”曹翰看郭荣面色苍白,神色恍惚地向产房而去,忙上前拦阻。王朴等人也纷纷劝说起来。 郭荣幽冷的目光一一看向几人,让众人纷纷退后了几步,他大步就进了产房。 郭荣看着床榻上满头汗津津的周宪,柳眉因为痛疼而扭了好几弯,清丽的脸蛋上没有了一点血色,嘴唇被咬的紧紧的。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郭荣一把握着周宪紧握成拳头的手,一手轻轻抚拭着她额头的汗珠。 周宪自痛感中回复一丝神智,看见郭荣时一惊,嘶哑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快出去……”随即又是一声痛呼。 “我陪着你,你安心的听稳婆的话,别管我。”郭荣温声道。 周宪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一直看着他,身体却随着稳婆的话用力,快两个时辰后,终于感到了肚子一阵轻松,孩子出来了。 “恭喜侯爷,是个小公子!白白胖胖的,真是少见啊!” 郭荣看着有些力竭才看了一眼孩子就睡过去的周宪,看着稳婆道:“小声些,没看见夫人睡着了吗?” 不说两个稳婆,就是郑妈妈心中也是好笑,君侯对夫人可真是好。她麻利地将孩子在水盆中洗干净,包在襁褓之中递给郭荣道:“侯爷看看,哪家的孩子出生就这么白净的?” 郭荣看着这个婴儿,心中也是一阵激动,接过孩子凑近看着。谁知道本是闭着眼睛的哼哼唧唧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他顿时有些无措起来。 “哎呀小公子肯定是饿了,我这就去唤奶娘来给她喂奶。” 郭荣点点头,看着就是孩子大哭也不见醒来的周宪,让人好生照看着,便出去让守了半夜的王朴几人回去歇息,自然又得到了一番恭喜。 而周宪醒来时,已经是一天后了。她左右看了看,叫醒正在打瞌睡的小菊道:“孩子呢?君侯呢?这是什么时候了?” 不待小菊回答,却见郭荣自屏风后绕进来了,看见周宪醒了,他眉眼间都是笑意:“醒了?放心孩子很好,我也很好。” 周宪迫不及待要看孩子:“你很好我看到了,孩子呢?快抱来我看看。” 郭荣想到白胖的儿子,心中也是一阵柔软,忙让小菊去隔壁让奶娘将小公子抱来不提。 周宪看到儿子黑黑直转的眼珠子,白白胖胖的脸蛋儿,和郭荣很是相似的下巴,就亲了两记:“娘的小宝宝。” 郭荣笑看着母子俩亲了半天,见周宪胳膊有点发抖,忙伸手揽着她托住孩子道:“我给孩子取了名字,叫丰哥。大名就叫宗谨,你看如何?” 周宪想了想,觉得宗谨比宗训好多了,自然是同意了。 五日后,皇帝郭威和董德妃都知道了周宪产下一子,心中俱都欢喜不已。 “我就说阿宪这孩子有福气,你看看,第一胎就是个儿子呢。如今我们俩也算是做爷爷奶奶啦。您还不知道吧,嫁给刘光义的符三娘,至今还不见有什么动静呢。”董德妃边看着给小孩子准备的东西,边唠叨着。 郭威也只是呵呵笑着,想了想便道:“阿久是孩子的舅舅,朕便让阿久和侍卫一起将这些东西送去澶州吧。” 董德妃点头道:“正该这样呢。说来也不知道皇上你是怎么想的,过年也不见召君贵回来,那秀峰相公再怎么说,也不能拦着这老子见儿子吧……” 郭威听董德妃这样说,半天才道:“好了,过段时间我一定召君贵回来见见。” …… 太原侯有子的消息,在汴梁城中自然传开了,不说众臣心中的想法,只说阿久和赵匡义的反应。前者听说阿姐得了孩儿,自然是高兴异常的,忙想着要去往澶州一趟时,禁宫内侍就传来了皇上和德妃的旨意,他自然是欣喜不已的。而后者,则是心中像被浇了冰水一样透心凉,又像被烈日炙烤一样嫉恨交加。 男儿愿盼寒光照铁 春风吹来,让北国的土地也焕发出了久违的生机,黄河两岸,已经有许多的安定下来的百姓,趁着春冻时节,开垦荒地了。 阿久随着内侍们和数十个禁卫亲军一路向北,到了澶州地界,看见百姓这样安居乐业的情形,心中自然是感慨的。看来姐夫这个人还真是不错,并非虚夸之辈。 “太原侯治下果真名不虚传。”禁卫亲军一行人中,领头的是黑脸大汉就是赵匡胤。要说他能被郭威记着派出来,也不过是因为他同郭荣及周宪算得上有两份交情的。 阿久看了一眼赵匡胤,怎么听都觉得赵匡胤的话语有一丝的别扭。不过想到赵匡义,他的眼色就暗了暗。 “太原侯乃是陛下的子侄,被陛下钦点到澶州任上,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的。这等安宁喜乐之景象,也只有太原侯能做到了。”说话的安宁,乃是内侍副总管,不说他如今是董德妃宫中做事,他本人祖上便是澶州人,只是三十多年前因为战乱逃离家乡,还入了晋廷做了内侍。如今见澶州的新气象,这话自然是向着郭荣说的。 “安总管说得好,听说君侯也将澶州的厢军整顿了一番,现在澶州四野不说那些贼盗,就是那些结伙逃窜四处打家劫舍的散兵溃卒也都没收拾了呢。”这话说的却是一什长,看他的神情,像是想看看澶州厢军如今的样子了。 阿久想到阿姐书信中说的话,对于这个未曾相处太久的姐夫,心中的好奇更是增加了不少。 这样走走看看你,第二天辰时末,一行人才看见了澶州城门。 “来者何人?”城门卫卒看见来人一行车马时,便告知了城门校尉,很快人就过来了。 赵匡胤打马上前道:“这位将军,我等是自汴梁而来。奉皇上和德妃娘娘之命,护送这位安副总管给太原侯送小公子的贺礼来的。”随即自怀中掏出了文书,那安林也将自己的令牌掏出。 城门校尉看了看,这才恭敬道:“卑职失礼了,几位大人请。” 周宪坐在床榻之上抱着还没有满月的的儿子,眼睛里都是柔情。自己前世最对不起的人,便是长子仲寓了,想来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这一世,一定要做一个很称职的母亲。 郑妈妈看周宪自己给孩子喂奶,想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澶州城的百姓如今虽然比之前好过了许多,但是吃得饱穿得暖的还是少数,许多妇女和男人一样在外面找活做,这奶娘也是事先说好的,她有四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女儿才七个月,但是为了养育其他的孩子,她不得不出来做奶娘。而请得起奶娘的人,也只有这节度府了。 “真乖!”摸了摸儿子吃饱了吐着小泡泡的嘴角,周宪整理好衣衫,回头看见儿子黑黑的大眼睛,亲了亲笑道:“我们丰哥真乖。” “夫人,将小公子给我抱抱吧,您都抱了大半天了。”郑妈妈想着君侯的嘱咐——不可以累倒夫人。便笑着道。 “没事儿,我多抱抱,侯爷回来了,就抱不成了。”周宪想到郭荣的话,翘了翘嘴角。 “对了,郑妈妈,奶娘那里,让她没事儿就隔天回家去一趟吧,你让厨房的管事给她半斤糖,我们家丰哥怎么说也是从她女儿那里抢走了口粮了。” 郑妈妈忙笑着应了,心中却想着夫人实在是善心得很。 “夫人,郑妈妈,有汴梁城的人来了,还带了一大车的东西呢,说是宫中的赐下的。”小菊乐呵呵进了屋子道。 周宪一愣,忙对郑妈妈道:“你快去厅中好生招呼来人,另外叫府中的亲兵去城外的大堤寻君侯回来。” 郑妈妈忙去了,周宪想到郭家已经没有什么亲人,这来人应该只是内侍了,郑妈妈一人也应付得过来。 郭荣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幕僚亲信和十来个亲兵。 “君侯,近一年的整治,如今澶州内外治所,安定百姓不下万余人,如今盗贼绝迹,民生也有所恢复了。”王朴行马在郭荣近处笑道。 崔颂接话道:“君侯治理澶州,功绩人所共知,便是汴梁城的陛下也都有赞赏之语,君侯更应该多往汴梁城中去书信,即便君侯受陛下器重,但是久离京城,父子情分也会变得淡薄了。” 郭荣知道崔颂的意思,前世自己也同这些幕僚一样,心中有些游疑。不过此生他却知道,阿爹于自己,是全然的放心的。自己做什么事情,不用想着避过阿爹的耳目,多派人去汴梁城中探望他就是。当然,同汴梁城中一些人暗地里的来往,还是得继续,五月里讨伐慕容彦超的事情,自己一定要向父皇请到领军之责。 “崔判,君侯只需尽力治理好澶州,陛下自然知道君侯之心。若是动作过多,陛下会如何想君侯呢?”王朴不同意崔颂的说话,静静道。 新到澶州的书记李昉,却是一直笑吟吟看着众人的争辩。 郭荣看了看李昉道:“李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李昉却点点头道:“君侯久镇澶州,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君侯自然是不能做申生的,但是也不能全然效法重耳,何不以退为进,剑走偏锋?” 郭荣心中一动,面带微笑,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这个李昉来澶州,还是新年前他去信汴梁请求陛下的。不愧是在朝中待的时间比王敏等人时候长,这看法果真就精辟些。 王朴等人自然也是心中有所触动的,还待说什么,就见远处一骑亲兵疾驰而来。 “卑职见过君侯!禀告君侯,府中有天使自汴梁而来,夫人请君侯速回。”来人单膝跪地据实回报道。 郭荣听后,回身对着众人道:“各位是同我一起回城呢,还是继续探查?” 王朴等知道这来人多半是内侍,自然是能避则避。“君侯但请自便,今日时间还早,我等自当替君侯好生视察一番,下午定早些回城。” 郭荣点点头,带着曹翰和几个亲兵随来人回城不提。 阿久并未和赵匡胤等侍卫军一起去了,而是和安林几个内侍去了节度府的内厅。因他是周宪的亲弟弟,便直接带去了周宪的卧房。 “阿姐。”阿久在屏风外扬声喊道,若不是内室有丫鬟和妈妈,他一定不顾及什么忌讳,直接冲进去看人了。 周宪听到阿久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知道阿久又喊了两声,问她好不好。这才确定阿久是真的来看自己了。 “是阿久来了?阿姐我真的很高兴。小菊,来将小公子抱出去给周郎君看看。” 阿久看到襁褓中白胖的婴儿,先还有点拘束,待抱着孩子,孩子也不哭,还冲自己不停的乐呵,他也高兴的抱着孩子来回走着。“我是你小舅舅呢,等你长大了,舅舅教你骑射兵法,好不好?” 郑妈妈看着半大的少年抱着孩子很稳妥,便绕过屏风对着周宪道:“夫人放心,小郎君比您离开汴梁前高壮了不少呢。再过几日,您就出月子了,便能见到小郎君了。” 周宪点点头:“对了,阿久他们能留几天?可能呆到孩子满月?” 郑妈妈道:“我已经问过了,他们说皇上许他们在澶州能呆上半个月呢。” 周宪这才放心笑了,自己不过八天就要出月子了,还能见上阿久呢。 郭荣回到节度府,先是见了安林和赵匡胤等人,让曹翰带着几人好生安置,这才去了内院。在门前,就听见房中阿久哄着孩子的声音。 “你这个舅舅倒是做得很称职呢。”郭荣看着阿久温和笑道。而在南唐里,有说正对着周峰说着完全一样的话,只是语气中全是讽刺之意,可见并不是夸奖的意思,而是反话了。 周宣挺着四个多月大微微凸出的肚子,冷冷看着胞弟周峰,心头一阵火气。 周峰不自然的笑了笑,随即道:“大姐你也霸道了,郑王殿下怎么说都是王爷,天之骄子。怎么可能只守着你一人?何况出门看窅娘跳舞也不是我的主意,我不过是一起去罢了。再说了,窅娘出身风尘,就算进入宫廷,对姐姐你的威胁也不大的。我可是听娘说了,皇上前日赐给了姐夫一个楚地的美人,听说那位黄娘子不仅容貌极美,就是学问也是顶顶好的。姐姐你还是好生看紧她吧。” 周宣听后,脸色更是不好看。自一年前她嫁给了李从嘉后,先前的半年确实过得极其恩爱,即便李从嘉出生皇室,但是性子却极其温柔的,时常写着曲子来给自己看,经常是自己跳舞他伴奏。虽说自己心中有些遗憾李从嘉不能接触政事,但是想到李弘茂那脾气,她也就没有生出什么心思来。谁知道过年时,有人自楚地掠来的败将黄守忠之女献给了皇上,皇上却将此女赐给了李从嘉。 周宣至今还记得,她第一眼看见黄娘子时的震惊,那样的美丽,让唐宫中满目的华贵都黯然失色的美丽,真可谓是倾国倾城之貌。若是此女单单只是空有一副皮囊倒也罢了,问题是,此女极其有才华,读过许多的书。和李从嘉两人谈诗论画,在许多人眼中乃是一副极其美丽的风景。周宣的心中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她无法做到没事人一样。但是却必须做到表面上的大度。但是今日里,李从嘉出了一趟门,居然带回了舞女窅娘。即便李从嘉待自己一如既往的好,但是让她如何安心? 有了自己还不够么?尖尖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手掌心中,她无法对李从嘉口出埋怨之语,只能将怒气发泄在这个诸事不管只管吃喝玩乐的弟弟身上。 周峰摸摸头,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大姐,娘说了,你只要生下个儿子,皇后娘娘也要高看你一眼呢,那些个女子都不可能动摇你的地位。” 周宣面带讽刺的笑了笑,想起之前周宪的好意提醒,她的心中一酸,半天才又坚硬起来,自己怎么可能让那些女子毁灭自己的幸福?郑王如今对自己还是浓情蜜意的,黄娘子既然爱看书,就让她一辈子和书为伍在书房里出不来吧,至于窅娘?跳舞那样好看,那便好好的跳吧,一刻也不要停,看她能跳得了几时? 在妙音坊里随着李从嘉的琴声不停飞舞的窅娘,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但是眼角瞥到了那弹琴的英俊少年,脸就红了。他是郑王,是当年唐国天子的儿子,是他将自己从那三教九流之地带出来的……窅娘此时的目光含情,她的一颗心儿全部放在了这个比她小了三岁的少年身上。 不管周宣这边是怎么的满腹怒火和一腔算计,远在北方的澶州节度府中,里外都是喜悦之意。 郭荣带安林几人很是客气,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内侍而有一丝轻慢的,因他这种自然的态度,王朴、王敏、李昉及崔颂等文人,心中即便看不起宫廷内侍,却也不敢面上露出来,因为待安林等人爷是客客气气的。 安林心中熨烫,便说起了郭荣的好话来。 “君侯远在澶州,陛下和娘娘可是日夜惦记着君侯呢,比李将军和张驸马来,更是挂念呢。君侯在澶州的功绩,陛下也很是开怀呢。” 郭荣笑道:“儿子不在身边,做父亲母亲的自然是惦记的。李将军和张驸马在皇上跟前,每日里都能见着陛下,为陛下分忧解难,在陛下跟前尽孝,比起我做出的这点的事儿来,更是值得夸道。” 安林呵呵一笑道:“君侯也不必羡慕李将军和张驸马,想来再过不久,陛下就会召君侯回京的。毕竟君侯你才是陛下唯一的皇子,那有儿子不是父亲面前尽孝的道理?那位再阻拦下去,陛下也是不依的。” 郭荣点点头,四周的陪客听了心中也是各有所思的。 而另一桌宴席之上,却是曹彬做东招呼赵匡胤一行人。 “都校大人太过客气了,我等此来不过是奉命行事,哪里值得大人这样款待?”赵匡胤在禁军里跟着皇帝郭威有一段时日了,也知道曹彬的身份,因此十分的客气。 曹彬笑道:“澶州这边自然比不得京师,但是好生招待各位兄弟一顿还是可以的。说来众位都是禁军中的好兄弟,也不用婆婆妈妈的,敞开用酒菜君侯才开心呢。” 一边留着大胡子的什叫做朱三树,听了哈哈一笑道:“有曹大人这话,卑职等也不客气了。赵殿直,你也不用这般婆妈了。” 阿久年岁虽小,却径直端起一大碗酒喝了起来,让一众兄弟都轰然叫好起来,大家这才纷纷放开拘束,一边说笑一边喝酒吃菜。唯有赵匡胤一人,喝酒时也保持着几分谨慎。 曹彬见状,眼神了然一闪,难怪君侯要自己注意这个赵匡胤了。 周宪在房中,看着睡着的儿子,亲了亲,这才让丫鬟将他抱到床榻不远处的摇篮里。 “郑妈妈,君侯他们喝起来了?” 郑妈妈知道周宪是担心侯爷和阿久喝多了,笑道:“夫人放心吧,有书记、判官等几位大人在,君侯那边不会喝很多的。小郎君那边也放心吧,有曹都校在,那些个人自然不会让小郎君多喝的。” 周宪这才点头道:“但愿吧。不过幸好有妈妈你在,这些时日里,真是亏了你在我身边帮忙。” 郑妈妈笑道:“夫人这话也太见外了,娘娘救了我一命,夫人你又救了我的两个孙儿,我只有尽心尽力地服侍夫人您才能报答一二呢。” 周宪见郑妈妈这样说,唯有笑一笑了。当初出手帮了两个孩子,并不曾知道他们有个祖母是郑妈妈,曾在内廷执役多年。 “夫人,热水端来了。”小竹带着两个婆子抬了大半桶热水搁在屏风外间道。 周宪点点头,下了床,对着郑妈妈道:“妈妈,你看今天丰哥都有点嫌弃我身上的味道了,我就好好擦擦,换换衣服。”其实周宪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她每隔三天就进秘境的湖泊里去洗一洗,但是眼见着那湖泊的水浅了许多,她这才有了让丫鬟们端水来的主意。 郑妈妈也知道周宪的性子很是爱洁,现在水都端来了,自己还能怎么拦着?便道:“夫人只可擦擦,等出了月子再好生洗洗便是了。再说,我见过的许多坐月子的妇人,可没有像夫人这般整洁的。” 周宪只当郑妈妈安慰自己,绕过屏风,让小竹替自己擦洗着身子和头发不提。 刚披上干净的袍子,房门就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周宪想到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回头瞪向门边,见是郭荣满身酒气的进来了。忙捂着鼻子道:“哎呀,你喝了不少酒么,孩子在里间呢,快去洗洗再过来。” 郭荣其实并没有喝多少酒,不过看着周宪这嫌弃的样子,看着周宪刚刚洗头发擦身体的水道:“我就这个水清洗一下得了。” 周宪傻眼了片刻,忙红着脸将郭荣推出了房门,红着脸嗔道:“混蛋,丫鬟还有郑妈妈都在屋子里呢,你快去洗洗再过来。”说话,还将房门给拴上了。她看头看抿着嘴脸儿红红的想笑不敢笑的小菊和小竹,叹道:“要笑就笑吧,别憋着了。” 小菊比小竹活泼,见周宪发话了,也不在憋着笑了,双眼亮晶晶道:“夫人,君侯可真是疼您呢!” 周宪想到郭荣那样子,也笑了。指着地上的水盆等物道:“还不快收拾了?” 转过屏风,周宪见摇篮边得郑妈妈也是满脸堆笑,不由得道:“郑妈妈也笑话我……” 郑妈妈摇摇头道:“那里是笑话夫人您?君侯待夫人好可不是看在小公子的面上呢,这是对夫人有情。我这也是替夫人您高兴呢。这男人那,只有将女人放进了心坎里面了,才会不忌讳这产房的血光,不介意用女人的洗澡水呢。” 周宪点点头,轻声道:“郑妈妈,我明白的。”是的,郭荣确实是将自己放在了心中,比之前世李从嘉那时,喜欢一个人,就写一首诗词的来表达的爱意更加的真实。 待郭荣进来时,周宪正坐在摇篮边的椅子上温柔的看着睡着的丰哥。 “丰哥今天可还乖?怎么奶娘又回家去了?” “恩,孩子乖得很,也不见怎么吵闹,下午还和阿久玩了好一会儿,一点也不认生。奶娘家的毕竟还有一个小女儿,我便让她每隔三天就回家一宿,这样她照看丰哥也更加尽心些,我们也正好和孩子好生相处一下。” 郭荣低头看着熟睡的儿子,拉着周宪的手起身道:“今日里我便歇在这边屋里吧,你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 周宪看着郭荣的,虽然知道自己应下了,外间的丫鬟和郑妈妈估计又要偷笑了,但是看着郭荣的目光,却还是应了下来,这是真真切切将自己放在心中的丈夫。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出月子,郭荣并不会做什么的。 郭荣看着周宪应了,心中也是一暖。二十多天,自己都歇在书房,夜深人静之时,都要来看看娥皇和儿子,这才能够回去安睡。 八天之后,澶州节度府门前张灯结彩的,甚至还放起了一长挂鞭炮,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听说是节度老爷的公子满月呢!” “哎呀,节度老爷是个好人呢,有他在,咱们澶州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呢。” …… 外面众多百姓的议论,周宪自然听不到的,她一早便好好的洗了一个澡,穿上大衣裳,也为儿子穿上红色的小袍子,戴上皇帝和德妃送来的长命锁,这才抱着孩子去了外间见客。 “见过夫人……”厅中诸多女眷都是节度府幕僚和刺史府下属州官的家眷,对着周宪自然是客气万分的,见她抱着孩子出来了,忙纷纷起身见礼。 周宪笑道:“众位夫人多礼了。”对着王朴、李昉等人的夫人的笑就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真挚。 王朴的夫人戚氏乃是四十多的妇人,在诸人之中最是年长,看到小孩子最是慈爱。她坐在周宪左手边第一位,等众人都落座了,这才笑道:“夫人可否将小公子给我抱抱?哎呀,小公子这才一个月,这眼神就这样机灵,长得了定是不得了。” 周宪笑笑便将孩子递给了戚夫人。“这么小的孩子,那里能看得出他长大后是什么样子的?我只望他好生长大,听从长辈先生的教诲,做个好男儿便是了。” 在坐的夫人都知道,郭荣乃是最有可能继承陛下大统的人,这小公子再怎么样,也都是封王封侯的主。因此都当周宪的话时谦语,纷纷夸奖起来。 周宪心中叹气,见王敏、李昉等人的夫人脸上的神色,谁能知道,其实自己对儿子的希望真的是如此呢? 好半天了,才见郑妈妈领着一随从进来道:“夫人,君侯那边来人传话,说将小公子抱出去见见众位大人。” 周宪心中不舍,也只得让郑妈妈将孩子抱去了,还吩咐奶娘好生跟着不提。 郭荣抱着这个儿子,心中虽然很的柔软,面上却是不显,只是让王朴等人看了看,便吩咐奶娘将孩子抱进去。 众人也知道郭荣如今膝下就此一子,自然是担心着孩子被冲撞了。只是说着恭贺的话语,不多时,就开了宴席。 “君侯!刘晟在外间有紧急军情奏报。”曹翰听了门边的亲兵的禀告,不敢延误,忙进了厅中小声报给了郭荣。 郭荣一怔,他左右的官员也都听到了,顿时喧闹的厅中安静下来。 “大家无需多想,请先开席。”说完就和节度府一众幕官出去了。 厅中之人,那里能真的吃的下,只在心中暗自猜测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刘晟一身盔甲不曾坏换下,见了郭荣,忙跪下将一封书信奉上:“君侯,后营的斥候小队在河北逮住了几个行迹可疑之人,仔细盘问之下,才知道这三人乃是从兖州来的。他们说是奉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之命北上的,一个兄弟从领头的人身上搜出了这封书信。” 郭荣接过书信,心中虽然已经猜到了此信定是慕容彦超写给北汉刘崇的书信,但是看后,脸色也气得铁青。说来阿爹对慕容彦超并不薄了,此人居然还是举谋反了。 “文伯先生,你们且看一看。”郭荣将书信给了王朴。 王朴接过一看,脸色也是大变,随即给了李昉、王敏、崔颂等一一过目。 “……威窃汉而称帝,愚兄不愿身侍郭贼,宜择兄为帝,上联北国下结南唐,共驱汉敌……” 众人看到这书信,都是脸色大变,慕容彦超这分明是是要联合北汉契丹和南唐,趁机谋反。 “君侯,这等重大消息,当该迅速传回汴梁,让皇上和朝廷早日防备才是。” 郭荣点点头,对着侍立一边的曹彬道:“曹彬,这件事情,我交给你去办,六百里路。你务必今日夜间便将此消息送到汴梁城。” 曹彬拜倒,带着书信和郭荣的令牌匆匆而去。 “慕容彦超反意已明,你们说皇上将派何人去平定兖州之乱?” 王朴等人一怔,随即了然道:“君侯是想向陛下提议作为主帅平定慕容彦超之乱?” 郭荣道:“齐州(今山东济南)和陈州离兖州较近,史彦超如今正在齐州,而老将药元福在陈州,陛下定会征召此两人出兵,只是都帅为谁却不知。若是治兵善于纳言者还好,我只怕这主帅之人乃是沽名钓誉之辈……” 王朴听郭荣此言,便道:“君侯既然有此担心,不妨上书陛下,自荐为都帅,想来朝中应该会有诸多大人站在君侯您这一边的。” 郭荣颔首便提笔写下了奏疏,他心中却知道,这都帅之位,王竣定不会甘心让自己得到。不过曹英(历史上此次的都帅)兵围兖州五个月未果后,自己要占尽契机,代替陛下亲征。 内院的女眷们不久也知道前院里发生的事情,喧哗声小了许多。周宪心中默想着前世这个时候的事情,此时是保大十年,南唐兵败桂州城下,历史三年的征楚之争彻底告负。而北方,应该是慕容彦超的叛乱了,因为此战,南唐也派出五千士卒支援慕容彦超,但是被周军大败于沭阳,损失千余人,这才没有北进的。当年父亲周宗也曾在家中说到了此事…… “郑妈妈,丰哥好似有点饿了,你抱他进里间去让奶娘喂喂他。”周宪看着嘟着嘴的儿子,亲了亲,给了郑妈妈。 “时候不早了,大家入席吧。不然岂不是是我招呼不周了?”周宪起身,招呼着众人入席。 众女眷心中虽然有疑惑,但是见周宪笑意嫣然,也没有什么慌张的,安下心来,纷纷入席不提。 女子晓义夫婿披甲 等客人都散去了,也不见郭荣回后院,周宪知道定是他在和幕僚商量如何应对之事。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让郑妈妈和管家将客人送来的礼单全部拿过来查看。 周宪看着这些或多或少的贺礼,想了想便道:“年前君侯总计招募了五千流民上河工,我听君侯讲,朝廷往澶州钱粮有些入不敷支,这这礼金虽然不多,但是也算是为小公子积福了,明日里,管家将财物去兑换一下,将账簿理好送去军曹那里吧。” 管家眼中闪过了然,恭敬地应了。倒是郑妈妈,看着周宪这样有些犹豫道:“夫人,因为君侯和您事先说过不收重礼的缘故,这收到的贺礼并不重,还全部送去军曹那里,这这太委屈了小公子了……” 周宪摇摇头笑道:“丰哥一个小孩子,哪里用得了这些东西?再说了,在家中君侯我和还少得了他的吃穿不成?” 郑妈妈见状只得罢了,和管家一起告退了。 晚间,周宪看了看睡眼朦胧的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丰哥,你小人儿不知道钱粮贵,你爹爹可是为了钱粮愁得很,就当是为你爹爹尽尽心,反正我和你爹爹不会少了你的吃穿的……” 郭荣进来时就看到这温馨的一幕,最爱的妻子抱着儿子小声嘀咕着。 “娥皇,你这是做什么呢?”看着快睡着的儿子,郭荣抱了抱,就唤了奶娘将儿子给抱出去了。 “我刚才听管家说了,那些贺礼你让他都送到军曹去……”郭荣的脸上浮现柔意。 周宪笑了笑拉着郭荣的手,思绪却飞到了前世,纵使锦衣玉食,到底意难平。而此生,简朴的日子,知君之心,却过得踏实得多。 郭荣看着目光如春水潋滟,脸上挂着柔如春风的笑容,不由得抱紧了她……屋子里有让人安心的静谧气息升起。 此时城内驿所里,赵匡胤看着几个喝得醉醺醺睡着的几个兄弟,叹了口气,心中却想着,太原侯这边到底是得到了什么重大消息呢?自己完全打探不出什么,也担心引起太原侯的不满,他只得将疑惑压在心中了,而且他隐隐觉得,即便自己和燕国夫人有旧,但是却没有得到太原侯太多的青眼。若是周家大娘子,可能不是如此了…… 第二天一大早,节度府前偏院的练武场中,阿久正在和郭荣对打着。 阿久和郭荣一样是使刀,几个回合下来,却是丁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他眼中的神色却是愈发的明亮了。一个不慎,手中的大刀被郭荣劈落,他的虎口也隐隐生痛。 “想不到君侯,诶姐夫的功夫也如此了得。”阿久的眼中闪过钦佩之意。 郭荣看着阿久笑道:“你年龄还小,再过几年,在军中历练后,身手肯定比我强。” 阿久点点头傲气道:“那是,再过五六年,我的身手定会不输给您的。不过我知道战场之上,除了功夫,更多的是靠胆量和谋略,所以我定能战场杀敌立功,姐夫你可要好生对我阿姐。”未竟之语,自然是欺负了周宪,就不给郭荣好过。 郭荣看着阿久一笑,温声道:“好,我便等着你冠翎荣归的那一天。我想你阿姐也很期待你有大出息的时候……” “一大早的,你们说话也不找个好地方,怎么在练武场里聊起来了?”却是周宪找来了。 周宪看两人均是满头的汗水,忙让两人回了屋子梳洗不提。 “阿久,我不需要你多做什么,在禁军之中老老实实的,闲暇里,别忘了去跟着王先生读书。男子汉立于世,可不能只凭匹夫之勇。”周宪想到阿久即将离开,便轻声叮嘱道。 郭荣也道:“汴梁城中没有什么惹事的纨绔,你好生在禁军里习武,跟着王应读书,我和你阿姐也就不担心你了。” 阿久早不是当初被奴仆欺负的孩子了,这一年一个人在汴梁生活,于很多事情也看得清楚,因为阿姐的缘故,他自然被人看在郭荣这一边,很多事情必须谨慎对待。 “阿姐,你和姐夫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的。” “君侯,夫人,外厅之中,安内侍和赵行首过来辞行了。”管事在门外禀告道。 周宪想着阿久要走,实在有些不舍。 “我去岁冬天给你做了两身衣裳,应该还合身。记着好生照料自己,有什么事情,给我和君侯来信知道吗?” 阿久眼中酸涩,但是终须一别,忍着不舍,对着周宪拜了拜,有看了眼被奶娘抱出来的丰哥,便出了门,往前院而去了。 “娥皇,别太难过了,总有见面的时候的。何况有娘娘的看顾,没有什么事情的。”郭荣看周宪难过的神色,低声劝道。 周宪看着不知道世事的儿子,叹道:“我知道的,你快些去前厅吧,都在等着你呢。” 郭荣摸了摸周宪的脸颊,又看了眼儿子,对着一边的郑妈妈点了下头,这才离开。 怀中的孩子也许感受道母亲的情绪很低落,不停的拱着头,哼哼着。 “丰哥这是怎么了?饿了吗?还是尿湿了?”周宪的心神放在了儿子身上了,刚才的消沉消失了大半。 一边的郑妈妈心中一松,若是夫人一天都闷闷不乐的,君侯回来,自然要怪这些个伺候的人了。 “见过君侯。”安林和一众汴梁来的人见郭荣进厅,忙起身行礼道。 “诸位不用多礼,请坐。”郭荣在主位上落座,对着众人客气道。目光扫过赵匡胤,平静的移开。 而赵匡胤感到一阵凉意,心中不解,头低得更低了。 安林恭敬道:“我等奉陛下旨意来君侯来贺小公子满月,如今事情已了,自当该回汴梁去了,现在特地来向君侯辞行的。” 郭荣点点头:“辛苦诸位了!安总管乃是禁宫得力之人,众位禁军兄弟也是有职在身的,所以我也不多留大家了。” 众人纷纷道不敢,阿久也在其中,随着众人恭敬的叩头行礼后才随着管家去了。 开封城大内皇宫禁中中枢门下政事堂,除了王竣、李谷、范质三位相公,就是一向极少入宫议事的冯道也在坐。 曹彬见了四人恭敬跪叩道:“卑职镇宁军左厢都校曹彬,参见冯相公、王相公、范相公、李相公!” 王竣看了一眼许久不上朝的冯道,心中不大高兴。四相之间,冯道的地位在自己之上,而因为和皇帝的关系,自己一向稳稳压着范质和李谷一头。今日自己被匆匆召来政事堂,才知道是澶州来人了。他眼中带有深意笑问道:“曹彬,太原侯到底是何等要事,要四相齐聚来议事?” 范质一向看不惯王竣居功揽权之举,沉声道:“秀峰兄,冯令公还未说话呢。而且今日之事,实在是事关重大,而非太原侯下属故意生事。” 冯道却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争吵话语,之事眯着眼,半睡半醒的。 王竣见冯道这样,对着范质冷哼一声,心中暗道冯道这个老家伙,何时说过什么话?却是看向曹彬问道:“太原侯遣你来汴梁到底是何事?” 曹彬像是没有察觉相公们间的冲突,径直将澶州边兵卒截到慕容彦超往北汉派遣信使之事说了,末了还将慕容彦超的亲笔书信递上。 王竣一听事关军国大事,性急地接过书信,看完后脸色大变:“慕容彦超要反了……” 范质和李谷也忙将书信看了。 “此事须得快快报于陛下知晓,等慕容逆贼抢得先机,就糟糕了。” 冯道此时蔡睁开眼睛,听了事情原委,起身道:“既然如此,我等就去觐见陛下吧。” 四人这才出了政事堂,曹彬心想,此事总算报了上去,陛下和相公们自由定夺的,他也算是将君侯交代的任务给完成了。 当天,汴梁天子的旨意经过中枢诸相们的署名后下发,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即曹威)为兖州四面行营都部署,以齐州(今山东济南)防御使史彦超为副部署,以皇城使向训为都监,以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行营马步都监,出兵讨伐慕容彦超。①一时间,汴梁城内形势大紧。 郭荣则一心治理好澶州诸事的同事,紧紧看着汴梁城的各种变故以及东面战场的消息。 “君侯,如今已过一月有余,朝廷的大军却始终未能攻克兖州,看来接下来,陛下定要再派遣人往东面战场督战。”王敏眼中金光闪过,看着长桌之上的行军图道。 郭荣点头道:“若是下个月曹英等人再无成果,陛下一定会有所动的。我们这边平日里如何往汴梁走动的,此时还是如何,太过急切了,反引来他人的警醒。” 一众幕僚自然称是的,如今在他们看来,主公郭荣为人精明干练,心怀大志,当有大作为的。因为他们做事更是卖力了。 郭荣一回房,周宪看他的脸色,起身替他脱下外袍道:“外间的事情不顺利么?” 郭荣洗把脸,摇头道:“没有,你知道我想借此机会,在战场上有所表现。只是担心结果还是和前世一样,虽然阿爹属意我替他出征,但是王竣等人是不想我有什么战功的。” 周宪接过他手中的帕子,让丫鬟将水盆端了出去,想了想道:“王竣不过是怕你立功抢了他的风头,若是你背了战败的恶名,他岂非很高兴?要我说,以你在澶州的成绩,朝中定有许多大臣们支持你去的,但是王竣一阻挠,他们支持也没有用。所以啊,是不是还要在王竣手上幕僚身上用些功夫呢?” 郭荣听了若有所思,片刻后,紧紧抱了抱笑意宴宴的周宪,狠狠亲了一口道:“不错,王秀峰的幕僚里,确实有人可以用些功夫。” 不说郭荣这边的打算,只说汴梁皇城里,天子郭威每日里为兖州的战情着急,见朝廷大军久攻不下,便有意御驾亲征。左右大臣纷纷劝诫,北边上又契丹和北汉蠢蠢欲动,若是天子东行,北疆不稳,则国势危也。郭威也深知此道理,他就想起了养子郭荣,自己百年之后,江山也只能给养子,若他能在战场之上立得功勋,当是最好的。便对群臣说道:“如朕不可亲征,当使吾儿澶州太原侯替朕办事。诸卿认为是否可行?” 冯道依旧告病没有上朝,范质和李谷一向赞赏太原侯行事之风,自然是觉得可行的,不过让其他人大吃了一惊的,却是王竣的反应,他居然也赞成了皇帝的提议!要说朝中诸人无人不知他和太原侯不和的,人家做儿子的几次来疏要求觐见陛下,都被这位王相公给阻挠了。 “既然诸位都认为此议可行,朕便下旨至澶州,召吾儿进汴梁。” “陛下,如今兖州军情紧急,不如让太原侯就在澶州动身往东去?”王竣忙截住郭威的话头道。 众人心中都是一梗,郭威心中虽然不高兴,但是王竣的说辞确实属实,他不好反驳,也只得同意了。 待旨意传到澶州时,已经是一日之后了。 郭荣率节度府诸人接了圣旨,心中却是激荡万分的,前世之事,已有改变了。随即起身看着一众幕僚道:“陛下点我行营使,澶州厢军我只带两百人,加上亲兵两百人,人数已足,刘晟、曹彬、曹翰三将跟随,至于澶州这里的军政,要劳文伯先生你总理了,和汴梁、兖州的文书来往,便由崔颂主理;农事河工便有王敏主理;刑名法度之事由王赞主理,粮仓银钱之事,张美你不可轻忽了……” “君侯,陛下虽然钦点了五千禁军任君侯调用,但是您只带两百亲兵和两百镇宁军,这也太少了些……”王朴正色道。 郭荣沉声道:“澶州一地一年来虽然军政疏清,但是若若守军在此,只怕会生出乱子来。禁军虽然骄奢,但是陛下既然下令由我调用,也不敢太过驳我的。”郭荣心中自然知道,禁军不是那么好带的,不过,自己又不是真正不知兵事之人,如何统帅,心中已有主意了。 郭荣将澶州政务交代一清后,便带着刘晟、曹翰等人去了厢军行营,既然只带两百厢军而去,便要挑选最为精锐之人了。待挑选完毕,郭荣看着这列队而出的二百精壮之兵,扬声道:“儿郎们,尔等乃是镇宁军中最为骁勇之辈,明日将随本帅往兖州讨伐慕容逆贼,杀场立功便在眼前,尔等可胆怯可怕死?” 郭荣听见众人齐声的“不胆怯不怕死”之语,心中满意,继续道:“尔等不怕死,本帅也和众位一样,齐心协力杀敌立功!” 军甲诸事有刘晟等人处理,郭荣见天色,便带着曹翰回了节度府。 而周宪,已经知道了丈夫即将上战场的消息。虽然知道郭荣前世里时常亲征杀敌,但是于她而言,这却是第一次经历丈夫出征之事,就是看见儿子乐呵呵的脸蛋儿,也难以高兴起来。 郭荣进屋,便觉察到周宪的心绪,有些怅然,抚着她的肩膀道:“你已经知道我要出征的消息了?” 周宪点点头:“是啊,这么大的事情,圣旨一到,我就知道了。你,你要当心,我还有丰哥都在澶州等着你回来……” 郭荣看着吹着泡泡的儿子,一把抱起道:“你放心吧,我知道的,三个月左右,我便回来了。你呢,安心等着我就是了。” 周宪看着郭荣抱着儿子走来走去,挤出笑容,当初嫁给他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时候吗?自己同他都是知晓战事结果的人,他定然会平安无恙的归来的。 第二日才到寅时,周宪便亲手替郭荣穿上战甲,送他出了府门,看他跨上马带着亲兵而去。 “夫人,该回去了,小公子肯定醒了……”郑妈妈看侯爷一行人身影早就瞅不见了,忙劝着还站在门前的周宪道。 半天,周宪才深深看了眼郭荣身影消失的街道,回过神点点头:“恩,我们回吧,不然丰哥没见到我,定会哭闹了……”是的,你自去安心争战,我便在家中安心守候,因为我深知,你一定会安然归来的。 不到两日,郭荣带着四百人星夜赶路,到达了济州城下。韩通率兵亲迎郭荣于城下。 郭荣对韩通非常敬重,前世此人在自己去后,因为不服赵匡胤夺位,而满门被屠……郭荣想到此,便先一步下马亲扶行礼的韩通道:“防御使请起,荣初次领兵,诸事要多劳将军出谋划策了。”② 韩通和郭荣早年在郭威帐下便结识了,此时见郭荣不以为尊,同旧时一般谦逊,加之见他的亲兵和镇宁军的军容,心中也有思量,态度越加恭敬,笑迎了郭荣入城不提。 而五百里之外的兖州城中,慕容彦超也得到消息,知道并不是郭威亲征,反而是养子郭荣带兵而来后,心中大松一口气后,便是满腹的怒火——居然派遣从未曾带过兵的小儿来援兵,郭威如此小瞧于我,定要给他一个好看! 相对兖州城内的放松,城外的周兵大将,曹英此人并无将帅大才,初时还担心若是天子亲征,他将被问罪,此时听闻来者乃是太原侯郭荣,自然是大松了一口气,至于药元福和向训,前者算是和郭荣打过交道,况且他老成持重,心中虽然忧虑战事,但是面上却并无表露,至于向训,神色间却尽露焦虑:“太原侯从未领兵做战过,此来只怕是白来了。”他心中却怀疑,或者是陛下让太原侯挣军功而来?这也太儿戏了些。 瞬定烽火蛟龙初啸 郭荣在其他人看来是初次上战场,但是他心中明白,前世他曾经几次亲征,更有亲上战场杀敌的经历,对于调兵遣将拿下兖州城,并不是什么困难之事。药福元乃是军中老将,资历最高,即便向训和曹英两人的官位远在药将之上,对他也一向比较尊敬的。郭荣在济州城里和韩童商量了一下如何破城,基本上计划好之后,三天之后才带着大军赶去了兖州城下。 即便兖州城经过慕容彦超多年的经营,城坚池固。但是经过朝廷大军近两个月的围城,城中的兵马困乏是肯定的。郭荣对着曹英诸将道:“我听闻慕容彦超生性贪婪,曾在兖州城中铸造假钱,此事兖州城军民上下无人不知。城被围两月,并非所有军民和慕容氏一样要谋逆,若是此时加派人手,在城外高喊,煽动城内军民之心,城破便指日可待了。” 要说起来,这计策其实非常简单的,只是曹英一心以为自己是天子之军来讨伐逆贼的,并不将慕容彦超放在眼中,不屑用计。谁知道两月有余也不见城破。 “君侯此计甚妙。”曹英等人赞道。 郭荣笑看了一眼曹英道:“只凭几句话,怎么可能让慕容彦超出降?关键还是要我军将士围城的成果。药帅、向将军和史将军都是善战之人,不知道这四面围城使慕容彦超做困兽之斗的是哪位将军之意?” 一边的韩通却是抬眼看了一眼曹英,掩去了眼中的轻视之色。 曹英一愣,想到自己乃主帅,但是如今不仅没有拿下兖州,反而惹来这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太原侯的指责,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了。“此事乃是本帅的失职……” 药元福看了一眼曹英起身道:“太原侯,四面围城以断绝兖州四方交通,乃是老夫的蠢见,几位将军是听了老夫的提议才会如此。在城池之下修建连城,为了断绝城中粮草资用,贼兵一出,我们便可知晓,且使得城中贼兵不能从城外得到粮草补给。所以曹帅和向使他们几位才听从了老夫的主意……” 郭荣淡淡一笑:“我虽然未曾上过战场,却不是不知兵之人。在我看来,布列垒栅四面困城并非是首选,因为这样除了使得慕容彦超作困兽之斗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效果了。” 曹英看了郭荣一眼道:“太原侯,此事并非是老将军之错,老将军当时提议的是以袭扰代替四面围城,是我等没有听从老将军之议……” 郭荣笑道:“曹帅无需和药帅争执是谁的主意,回了汴梁后,陛下问起时再说不迟。我虽然得陛下钦点,但是于几位而言,却是晚辈。刚才不过是问一问罢了,此时最要紧的,乃是相出对策,及早破城。” 曹英和药元福几人,心中却嗤笑,怎么可能是无意一说?这一问,我们几个便是在军中再有威望,也不敢以势压你郭荣了……果真是陛下的钦点之人,厉害! 郭荣看着众人微微一笑道:“几位既然没有好主意,不如听听韩将军的主意?” 韩通起身,对着众人拱手道:“太原侯有令,末将也不藏拙了。在下认为,攻城之道,攻心为上,扰城次之,围城最次。” 这句话说完,便是药元福这等涵养极好的老将,脸色也有点不好看,更不要说曹英、史彦超和向训了。 韩通却没有顾忌,仅是顿了一顿,接着道:“慕容彦超不肯归降,便应该想方设法使其出城和我军交战,我们再伺机攻城;又或者围城后故意留其一条后路,使他有机会弃城而逃,我军再以野战胜之。之前与南唐沐阳之战,我军虽然胜了,但是实际上却是丢失了一个重要的诱饵。如果沐阳还在南唐手中,慕容彦超围城绝路之际,很可能会弃城南下沐阳,逃奔南唐。如今没有了这个诱饵,慕容彦超是绝对不能出城的,所以为今之计,必须想方设法动摇兖州军民之心,只要他们不和慕容氏同心,慕容彦超眼见大势已去,自然会出城和我等决战。剩下的话,便请太原侯说了。” 郭荣点头道:“此次非陛下亲征,慕容彦超的性子,肯定会小瞧于我,自然会大意起来。所以,还请众位将军多多配合,想方设法激怒于他,使他带兵攻出城来和我决战。” 曹英等听了郭荣和韩通的话,还能如何?之前他们稳扎稳打,但是围城两月,除了将慕容彦超死死困在兖州外,没半分成果。虽然不至于败阵下来,但是也将周军钉在此处,战事时日一长,若是北边契丹人和北汉有异动,大周危矣!所以如今只能都同意了郭荣的话了。 第二日里,兖州城墙上的守军突然发现周军有所异动,不由得仔细查看起来。 一小卒咧着嘴高兴地对着长官道:“校尉,周军这是撤退了?” 校尉却是不做声,仔细瞧着护城河外的周军的动静,直到又有铁甲禁军代替了之前的周军在城外列阵,只是他却看不出那队形来。周军到底是想做什么? “监军!”原来是慕容彦超的长子慕容继勋上了城墙。他凝望周军的动静,也颇为诧异。直到听到周军那几千人齐声高喊的话语,差点没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慕容贼,抢金银,换铁辛,戮人命,狗德行!慕容贼,抢金银,……” 震天的喊声,便是正在兖州城中的慕容彦超也听到了。 “扑哧!”慕容彦超一口热茶喷出,气得老脸扭曲,“柴君贵,欺人太甚!来人,取本帅的银甲来,我定要给他好看!” 城外,刘晟和史彦超带兵在中军左翼,曹彬和向训则在右翼,至于郭荣则和韩通在中路,至于没有出现的药元福和曹英,则各自带兵去了兖州其他城门出城之路守着。 “柴家小儿,快快出来受死!”慕容彦超不是不知道郭荣一席人乃是用的激将法,但是他打心眼里就不认为郭荣是他的对手,因此不顾儿子慕容继勋和周遭大将的劝说,带着三千兵士出了兖州城。 “君侯,不如让末将去会会慕容彦超?”韩通想了想说道。 郭荣昂首笑道:“韩将军帮我看定中军便好。”随即打马出了队列,挥手让还在齐声叫骂的五千兵卒静声。 “慕容将军,陛下不计前嫌,待你恩重如山,你反倒图谋不轨忘恩负义!如今你若弃械投降,本侯或许还能饶你不死!”郭荣看着慕容彦超冷冷道。 慕容彦超自负一身武艺,半生征战沙场,即便不是郭威的对手,但是这郭荣小儿,如何是自己的对手?双目通红狠厉道:“郭威夺汉家基业,他忘恩在先!他才是逆贼,若非如此,老天爷怎么会让郭雀儿绝后?哼,今日老夫擒下你之后,让他彻底绝后!”说完挥手就带着亲兵一千人杀上前来。 郭荣不是胆怯之人,对韩通点点头,带着中军沉着上前,自己更是和慕容彦超打斗起来。稍稍几个回合,便占尽上风。慕容彦超心中大悔,起了胆怯之心。 而在城楼之上观战的慕容继勋眼见父帅情形不妙,竟然不是点兵出城救援,反而带着一千士卒从南门而出,想突围奔逃至南唐。他自然不会想到,药元福正带着五千周兵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 而此时的战场之上,慕容彦超已经完全无招架之力了。毕竟两强相斗,哪里容得一丝胆怯和惧意?郭荣抡刀愈加狠重起来,不消十个回合,便将慕容彦超斩于马下! “慕容彦超死啦,慕容彦超死啦……”郭荣身后的亲兵大声鼓噪起来,不一会儿慕容彦超麾下的士兵大乱,周边的左右两翼也抄杀上来,不到一个时辰,兖州城破。 郭荣不在,周宪每日里的日子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照顾儿子,理理家事,和汴梁通书信,还请府中的妈妈说说外面事情。虽然白天里有儿子和琐碎的事情占据着,但是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躺在空旷的床榻之上,她总觉得分开已经很久了一样。难怪古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己和他分开还不到半个月呢!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周宪看着桌上的烛光,不由得嗤笑一声,自己居然也这样了,摇摇头,下榻穿上鞋子去了西间屋子。照顾丰哥的奶娘很警醒,听见门开的声音,一看是周宪,忙披了衣服起来。 “夫人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周宪看着睡着的儿子,轻声懂道:“奶娘你去睡吧,我看看丰哥一会。” 摸了摸儿子浓密的头发,转眼间,丰哥已经四个多月大了,轮廓间脸颊有了郭荣的影子,唯有一对黑眉,很是纤细,随了自己。也不知道小小人儿做了什么梦,眉头皱了起来,嘴巴也嘟了嘟。 周宪摸了摸孩子的头,给他盖好被子,柔声道:“乖孩子,也不知道你爹爹怎么样了,不知道战事可还顺利?你是不是和娘一样也很想他呢?” 周宪看着儿子的睡脸,又嘱咐了奶娘几句话,这才回房去睡了。 十日后,周宪处理完家中琐碎事务,正在纸上给儿子画相,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嚣。 “小竹,去看看是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吵?” 小竹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又满脸喜色地匆匆回来:“夫人,夫人好消息!陆都尉在厅中,说是君侯打了大胜仗呢!” 周宪笔调一顿,一滴墨团滴落在纸上也没有注意,起身道:“真的?陆都尉在外间的厅中?我要去问个详细!” 郑妈妈忙让奶娘抱着丰哥下去了,她和小菊几个簇拥着周宪往前院厅中而去。 陆二虎原本是幽州卢龙军中的小卒,后幽云一地被契丹得去,他便去了义武军中,再其后义武军溃败,他便随着流民往南逃,到了澶州后又投军,因为智武过人,如今已经是前营都尉,镇宁军的斥候队伍,便是他掌管着。 周宪进了厅中,见王朴、王敏、张美等人也都在厅中,心中明了郭荣此时定是已经攻破了兖州城了。 “夫人,大喜。君侯此战不仅攻破了兖州城,更将慕容彦超斩于马下。” 周宪点点头,她虽然不喜欢杀人征战,但是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丈夫出事的。 “正是有各位大人在澶州主事,君侯在山东才能放心征战从而得胜。”周宪谢过了厅中众人,又细细问了陆二虎战况始末,听说了郭荣战场英姿,心中更是生出了几许自豪之情。 王朴众人此时来见周宪却是有原因的。 “夫人,君侯得胜,理当收到陛下的嘉奖。但是君侯走前,却让我等谨慎对待澶州事务,他不日将归。我等的劝解,君侯未能听得进去,所以,想请夫人您能够劝说君侯一二……” 周宪听了这话,立即明白了众人的心思。确实,郭荣来了澶州一年半了,还不曾回过汴梁觐见天子,即便父子之情再深,也经不起这般隔绝。尤其是在春节前后,郭荣亲自上奏,请封驸马张有德权知开封府。 “众位大人,我不过是内宅女子,这些军政大事,如何能插手?君侯既然之前有了决断,必然是有他的用意的。众位大人还是仔细思索一番君侯为何这般做的缘故,便会明白君侯的用意了。”周宪温声道。 王朴和王赞互相对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对着周宪行礼后便离去了。其余人等心中转过思绪,也都行礼纷纷告辞了。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君侯打了胜仗,您该高兴才是呢!”郑妈妈看周宪脸色沉重,不复之前的高兴,好奇问道。 周宪叹了口气道:“之前君侯不过是得了陛下的看重,便被王秀峰相公忌讳极深,处处阻挠他回汴梁觐见陛下。如今立下战功,只怕秀峰相公更要针对君侯了。” 郑妈妈听了这话,脸色也忧愁起来。 而周宪确实没有说错,此时汴梁城中的王竣却是气得很。他本来以为郭荣从没有上过战场,去了兖州定然是灰头灰脸的回来,谁知道他一去不仅攻破了兖州还将慕容彦超斩落马下。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皇帝有了召见和晋封他的借口了!而且若是让他留在兖州收拾残局,岂不是让他那里得了势?或者陛下会加封他一个天平军节度使的头衔?(镇守兖州一地的乃是天平军节度使) 王峻的心腹幕僚鲁崇直脸色凝重地道:“相公既然担心太原侯封赏过甚,不如想个主意,置他于死地!必须击中他的要害,让他永远翻身无望!” 王峻犹豫了半天才道:“只是此次他确实立了大功,我们该如何做呢?” 鲁崇直咬着牙道:“相公不如联合颜衎和陈观等人参奏太原侯在兖州城大肆掳掠金银财物,镇宁军有谋反之意!私底下和曹英、向训等人联系,他们两人定不是真的站在太原侯的一边。” 王峻犹豫了半天道:“当今陛下还活着的子侄不过数人,若是真的污蔑柴君贵谋反,陛下岂不是要伤心死?况且陛下也不一定会相信……” “相公,陛下便是不相信,我们便做出证据让他相信来!否则太原侯得势,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鲁崇直冷静道。 王峻沉默了片刻才道:“柴君贵此人虽然凉薄寡意,但是却是文仲老弟膝下唯一的孩子;谋反这罪名就算了,不过大肆掳掠金银财物的罪名却是可以用一用的。” 鲁崇直听了这话,心中却是灰心至极。打蛇不死就不该去招惹毒蛇,否则反受其害。相公这里,自己也该考虑退路了…… 第二日大朝之日,天子郭威刚刚在众臣子面前大赞了“吾儿骁勇”!接着就被颜衎和陈观等人浇了一大盆的冷水。 “陛下,太原侯虽然讨伐逆贼有功,但是掳掠财物确实不该。我周军若是失去民心,便是太原侯之过了。陛下还须赏罚分明才是。” 郭威沉默半响,看了一眼坐在宰相首位的王峻,心中叹息。 范质却是不平,直言道:“颜学士和陈学士如何知道是太原侯纵兵掳掠的?太原侯一向爱民如子,在澶州清名远播,如何会做出此等之事?只怕是有人讹传中伤吧!” 王峻却道:“文素何必这样激动?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有此传言,便说明太原侯确实有行为不当之处。不如让太原侯回京自陈?” 郭威同意了王峻的提议,五日后,圣旨便到了兖州。 郭荣早就料到王峻会有所动作,他并没有露出对王峻的任何不满,很快将兖州之事交代给了曹英等人,便带着少数的镇宁军和自己的亲兵,和韩通一起回了汴梁城去了。当然,周宪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夫人,您果然说对了,这个王相公,为何要针对君侯呢?” 周宪摇摇头,她对于王峻的行为也是难以理解,要说他不忠于天子郭威,还真是冤枉他了,但是却处处阻挠天子和儿子的见面,这实在是费解……只能说,他忘记了臣子的分寸了。 郭荣看着耸立的汴梁城门,心中有一瞬间的激荡。 “卑职拜见君侯!”城门前迎人的居然是赵匡胤! 郭荣看了赵匡胤一眼点点头:“赵行首免礼,进城吧。” 南唐广陵东都故王宫府内,李弘翼听着北边传来的战报,半天才道:“这么说郭荣斩杀了慕容彦超?如今在周国的声势超过了李重进和张有德了?” 军士点头道:“殿下说的没错。估计郭荣便是北国的皇储了。” 李弘翼冷笑道:“郭荣本是柴家子,和郭威没有半分关系,如今皇储之位也稳了。但是孤王身为陛下的长子嫡脉,立下战功不少,却只得一个燕王的爵位!” 众军幕僚纷纷低下了头。 “郑王妃有孕了,郑王是否时常被陛下召见进宫?”李弘翼又问道。 “是,金陵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和娘娘常常召见郑王和郑王妃进宫。” 李弘翼脸色变得更加黑了:“那黄娘子呢?她容貌绝美,通晓诗文,六弟理当会宠爱于她的……”之前将黄氏送给六弟,便是打定了让他后宅不稳的主意的。 “郑王府传来的消息说,郑王妃将黄氏安排进了典籍馆,郑王一月难得见一次黄氏。不过,郑王前些日子,很是喜欢一个叫做窅娘的风尘女子,并且将那女子带回了郑王府。” “哦?有这样的事情……”李弘翼此时的脸色才好些。“皇太弟和郑王那里给孤王盯紧了,不得有半点疏忽!” “是!” “夫人,再过半月就是中秋节了,您看,这些酒和吃食啊,乃是外间的百姓献上的……”管家恭敬地回报着。 周宪看了那几坛子酒笑了笑道:“真是的,虽说陛下修改了酒曲的法例,这酒于普通人家也是贵重的,咱们家里又不会少这个去,如今君侯不在家,家里没有人饮酒,而且就算他在家,他也并不好这杯中之物,管家,你将这些酒都送还给那些百姓吧,还有,让府上多做一些胡饼。回送给送酒的人家,权当作是我们的谢礼了。对了,别忘了给王先生几位家里也送去一些,当然了,一家还有再送一坛菊花酒。” “是。”管家忙应了下来。 “夫人,君侯不在了,咱们这中秋节该如何过呢?可不能草草了事了!”郑妈妈见管家走了,忙道。 周宪想了想,笑道:“我猜想啊,君侯也许会在在中秋节之前回来呢!” 郑妈妈听后大喜道:“哎呀,若真是被夫人您说中了,那可真是好事呢!可要好生置办一番过节的物事呢!” 周宪不过随口一句,没想到八月初十这日,郭荣居然真的带着亲兵和还活着的镇宁军回到了澶州。说来,能这样快的回澶州,自然是因为王竣之故了。 原来,郭荣进了汴梁城后,在大殿之中给天子讲了兖州一战详细,又有了韩通和禁军将士的作证,自然解除了嫌疑,王峻栽赃的罪名自然没有了。但是郭荣并没有趁机大讲王峻的坏话,也没有挟功向郭威要求加官进爵,在京城里不过是时常给天子和德妃请安,以及拜访老臣外,就是教导阿久了。仅仅在汴梁城呆了十天,便很潇洒地上奏要求回澶州了。(郭荣这一着可是一记厉害的杀着哦,冒星星眼~) 郭荣看着澶州城门,想到妻子和儿子,便将汴梁城中众人的反应抛在了脑后。 影相随凭世共潇洒 周宪正在逗弄着儿子丰哥,六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坐一会儿了。让他躺着,总是没一会儿就争着翻身要爬起来。虽然是才到秋天没多久,但是丰哥身上穿得厚,看起来就像一直大大的蚕茧。 周宪拿着一只色彩鲜艳的拨浪鼓在儿子面前摇着,引着他的脑袋不停晃动着。他伸手要了半年,但是一直没有抓到。这孩子的脾气却很倔强,嘴中一直“啊啊啊”地朝着拨浪鼓伸手着。一炷香后,眼见孩子眼中浮现泪光,周宪知道丰哥这是要哭了。不待一边的郑妈妈说,就忙将拨浪鼓递进了丰哥手里。 “夫人您啊,这样逗弄小公子,真是小孩儿习性。” 周宪笑道:“丰哥也喜欢和娘一起玩呢,是不是啊?丰哥?恩,等你爹爹回来了,让他陪你玩儿……” “夫人,夫人,外面管事的传来消息,君侯已经进城了。”说话的是新调上来的丫头杏花。 周宪一怔,心中顿时欢喜起来,起身后却有点手足无措了。 “虽说夫人便是家常样子也是好看得紧,但还是赶紧去换件新衣裳吧,君侯见了定会高兴的。”郑妈妈笑道。 周宪也不扭捏,看因为自己突然起身而疑惑呀呀的儿子,对着郑妈妈道:“好啊。不过丰哥也要换身新衣服,恩,还有我前几天给他做的那顶老虎帽子,一并给他带了。一会儿我们去门前迎接君侯。” 周宪看着郑妈妈和奶娘抱着丰哥呵呵笑着下去了,这才回了房。 已经很久不曾仔细看过自己现在的模样了,周宪看着镜中的女子,清丽中带着几分明媚,眸光深幽,弯眉浅笑时却如弯月明耀……虽说红颜终究枯骨,但是这样的容貌,若是自己和前世一般,在世人的眼中,大概真是会被称之为祸水了。 “夫人当真是美丽!”小竹替周宪挽好头发,看着镜中美人惊叹道。 “哎呀,你才知道啊。咱们夫人都被澶州人说是天女下凡呢!”小菊拿着一件新做的浅紫的背子给周宪穿上。 周宪一惊,摇头叹道:“主母的容貌,岂是任由你们两个小丫鬟来评说的?以后可不要让我听到了……”外间的人还以为郭荣是好色之辈呢。 两个丫鬟忙噤声,动作也小心翼翼起来,见周宪不像很生气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郭荣一行人入澶州城时,街边的百姓俱都夹道相迎。当中一身寒光铁衣的郭荣自然最得瞩目。 “哎呀,你们看,那就是太原侯呢!可真是威武。”这是某个小娘子红着脸小声说的。 “想不到太原侯戎甲披身后和之前的感觉不大一样呢”这是某个曾上河工做事的男子说的。 …… “五娘子,我们回去吧。”一个布衣丫鬟拉了拉身边的少妇。 这少妇点点头,从当头郭荣远去的身形上收回目光,心中略有所失,自己为何没有在之前遇见太原侯呢?“我们在澶州城多盘桓些时日再启程去汴梁。” 身边的丫鬟和妈妈听了,无人敢驳,自然是同意了。 “下官等拜见太原侯!恭迎君侯凯旋而归。”节度府门前,一众幕僚属官俱都跪下迎接郭荣。 郭荣看着离开两个多月的节度府大门,下马让众属官起身了,才一起进了节度府。 “恭贺君侯大胜而归!此次大胜,真是让我等在澶州大感快慰啊!”王朴作为书记长官,最先恭喜道。 郭荣淡笑道:“慕容彦超不过只凭借一州之地叛乱,如何是朝廷之敌?此战不过是小战而已,若是能战南唐北拒契丹,那才是不世战功。”顿了顿,才道:“这两个多月里,澶州大平无事,都是诸位之功。我已经将此上奏疏禀明陛下,给诸位记功。” “多谢君侯,下官等不过是尽职而已。”众人笑着谢过了。 又说了几句话后,众人见郭荣是之前很少穿的戎甲铁衣,便都起身道:“君侯一路辛苦,下官等也不打扰了,明日里再来拜见君侯便是了。” 郭荣心中想念妻子和儿子,也没做拒绝,等众人都离开了,让曹翰也下去了,这才去了后院。才到院门口,便看见一身新衣的周宪。还不待周宪说话,他便抢上前去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周宪待郭荣放开,虽然一旁的丫鬟和侍从没都低着头,但是她的脸上还是飞起了红晕。“看看丰哥,他长大了好多呢!”周宪自奶娘怀中抱过孩子,笑对着郭荣道。 郭荣看着明显壮实了不少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头,很是感慨:“确实长大了很多呢。” 而丰哥则是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这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人,还张着手往郭荣身上凑。 周宪一笑:“换去换下这身铁衣好好抱抱儿子吧。” 郭荣点点头,又摸了下丰哥,笑道:“他定是喜欢我这身盔甲。” 周宪给了他一个白眼:“丰哥这样小,哪里是喜欢了?是头一次见所以好奇了。” 郭荣笑笑,夫妻两带着孩子慢慢进了屋。 周宪亲了亲儿子,待郭荣换上了家常服进了里间了,便指着他对丰哥道:“看,这是你阿爹呢!” 那知丰哥并不买账,不过看了郭荣几眼,就在她怀中左右动着,嘴里还啊啊的叫着。 郭荣心头一片柔软,温声道:“他这是怎么了?” 周宪笑道:“他每天到这个时候,都要吃奶了。你抱抱他,我让奶娘抱他下去,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郭荣含笑一把抱过丰哥,这个孩子,是自己重生后,与所爱之人血脉的传承,他的存在,是自己和娥皇命运改变的最佳证明……这样想着,他心中对这个孩子有更多的期望。 周宪看郭荣抱着孩子,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明了。待丰哥不耐烦了,挣扎起来,她才唤了郑妈妈将丰哥抱出去了。 周宪笑容璀璨,看着郭荣的笑容,两人又紧紧的抱在一起。 “娥皇……我很想你……” 周宪心一瞬间也起了涟漪,满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嘴中也轻声喃道:“我也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 郭荣稍稍退开,看进周宪深幽的双目中,瞬间又亲了上去,从额头到脸颊再到红唇……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不……不行。还是白天里呢。”好半天,周宪才理智回归,软弱无力的道。 郭荣抱着周宪用力的喘息了半天,平息了身上的欲念,看周宪的外袍落在地上,夹衣脱落打扮,粉红色的肚兜从大开的亵衣里露出一角…… 周宪瞪了郭荣一眼,半天才忙整理好衣服。 “陛下可好?娘娘身体怎么样了?阿久呢?他可还好?” 郭荣拉着周宪坐下,慢慢说起了汴梁城的是事情来。 “大家都好就好,对了王先生娶妻,你可送贺礼了?”周宪说的是王应,他新娶的夫人乃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谷的侄女儿。 “已经送去贺礼了,还有刘光义和符氏的婚礼,我也送去贺礼了。” 周宪一愣,见郭荣神色平常,不由得问道:“你心中就没有一点疙瘩?毕竟符氏前世可是你的妻子……” 郭荣看着周宪微微笑道:“你也说了是前世了,此生有你就够了。” 周宪听这话,脸上也绽开了释怀的笑容,至此,便彻底将符氏之事抛开了。 南唐金陵郑王府,李从嘉听着屋中女子的痛呼声,心中自责不已。若不是他因为窅娘和周宣起了争执,周宣也不会早早的胎动。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内侍的声音,李从嘉定了定神,快步出厅,便见钟皇后和燕王妃一起下了鸾轿过来了。 “母后,琅嬛她叫很厉害,母后,都是我的错……”李从嘉此时已经没有了初时闻听周宣怀孕时的高兴了,之余下惊恐。 钟皇后看见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脸色苍白,忙执着他的手道:“傻孩子,这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母后当年声你们哥几个,也是如此。不要太过惊慌失措了。琅嬛这个丫头是个有福的,一定没有什么事情的,你就等着做爹吧。” 李从嘉素来信奉母亲的话,有了母亲的安慰,他蔡安定了好些。 一边的燕王妃,也劝了李从嘉几句,心中却是苦涩难耐,周宣确实好运,成亲不到两年就有孕了,只盼老天让周宣生个女儿才好。 南唐最为尊贵的几人在厅中默默地等待着,日头转西,夕阳余晖洒向窗棂的时候,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母后,母后,孩儿做父亲了!”李从嘉听到婴儿的哭声,瘫软在椅子上大声笑道。 钟皇后也是大松一口气,点点头高兴道:“好好。”忙又唤来宫女问道:“郑王妃生了是儿子还是女儿?”才问完,就见一稳婆满脸喜色的出来了,跪下高声贺喜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郑王殿下,郑王妃生了一位小公子。” 钟皇后大喜道:“好好,所有人本宫统统有赏。对了郑王妃身子如何?” “娘娘放心,郑王妃身子底子好,生完孩子后就昏睡过去了,太医已经瞧郭了,说郑王妃不过是脱力,睡一会儿就好了。”另一位妈妈忙恭声答道。 钟皇后和李从嘉母子两人俱都高兴之极,一边的燕王妃也只得装出高兴的样子出来。不一会儿得知饱了孙子的中宗李璟也居然亲临郑王府。 “拜见陛下。”皇后等人忙向李璟行礼道。 李璟忙扶起皇后,对着李从嘉笑道:“重光你如今也做父亲了,朕也做祖父了。” 李从嘉也呵呵笑了起来。 待妈妈将孩子从产房抱出来,李璟看着这皱巴巴大声啼哭的婴儿道:“真是精力旺盛的孩子,就叫做仲寓吧。朕的长孙,理当普天同庆,明日朕便下旨,大赦天下!” 钟皇后忙对李从嘉点点头,李从嘉跪下谢了恩。 周府,周夫人正在家中焦急的等待着,待听得人回报说周宣生了一个儿子,她哎呀一声就道:“多谢菩萨保佑,祖宗有灵了,崔妈妈,等小公子满月了,我们一定要酬谢神灵的保佑。” 崔妈妈乐呵呵道:“夫人,是真的该去谢谢菩萨保佑的,听说皇上已经为小公子赐名了,还大赦天下呢!咱们家大娘子真真是好福气啊!” 周夫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看见三岁多的幼女和奶娘进来了,忙抱着幼女周宝道:“嘉敏,你做姨妈啦!哎哟,我们嘉敏啊,以后也会和你大姐一样,嫁得如意郎君的。” “夫人,要是能去看看大娘子就好了。” 周夫人听了,也关心起产子的女儿来。 而此时,已经苏醒过来的周宣,看着已经取名为仲寓的儿子,看到一边满脸笑容的李从嘉,心中却是一阵无力。这个男人软弱而又多情,为了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应该再指望他能有所改变了,以后的路唯有自己努力了。周宣心中暗恨,她就不相信,她一个后世之人,来了这个世界,就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男人的身后? 周府这里满堂喜气,第二天一得到消息的李弘翼却是怒气丛生。只因他早已弱冠,但是膝下却无一儿半女。 “皇上是否是因为自己膝下无子,所以才不立自己为太子的?”李弘翼这样想,越发觉得这是自己没成为太子的原因之一。 “府中的女人都是无用之辈,这么多年也不能生下个孩儿来!还有李从嘉,为何这般早就能得儿子?什么重瞳异子,不过是只知道吟诗作画的无用之辈罢了。”李弘翼越想救越发憎恨起李弘翼起来。 “刘起,你去民间查访八字极好且有易男之相的女子来!”李弘翼最终还是吩咐侍卫亲兵统领道。 刘起心中诧异,默然领命后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殿下,只看八字一点也不讲容貌和出身?” 李弘翼想到府中的女子,哪个不是貌美如花,身世清白的?便道:“当然了,还不快去?” 南唐皇帝李璟喜得长孙大赦天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方,在九月的时候,周宪也听闻了。 “你可知道李从嘉的孩子叫做什么名字?”周宪忍不住还是开口道。 郭荣看周宪神色,稍微游疑还是道:“这孩子的名字都是祖父或者父亲取的,虽然今生同前世已经有许多的不同,但是听说那孩子依旧叫仲寓。” 周宪听了,心中一堵,半响抬头看见郭荣神情关切,这才怅然道:“这一世的仲寓已经不是我前世的仲寓了,而且我现在的孩子是丰哥。我不过是有些伤感罢了……” 周宪摇头笑了笑,想起一事瞪了眼郭荣道:“对了,这几日里,刘家娘子时常来府中,话里话外,对你推崇不已呢。可惜我是个妒妇,每次都将话题扯开了。” 郭荣失笑,拧了下周宪的耳朵根道:“刘娘子不过是路经澶州罢了。她父亲乃是老将刘词,如今她新寡在身,所以会多想些没眉眼的事情。她迟早知道我并非她的下一个夫婿人选的。” 周宪撇撇嘴道:“但愿如此吧。” “君侯,夫人,刘娘子求见。”杏花在门外低声禀告道。 周宪一愣,随即狠狠拍了下郭荣的肩膀:“你去看看丰哥,他整天爬来爬去的,郑妈妈和奶娘两个人都看不住他,你快去哄哄他。我去见这个刘五娘子。” 郭荣笑了笑,拉住周宪,亲了两下才道:“好,我去陪儿子,刘娘子那里实在不行,我就亲自和她说清楚。” “好啦,我再看看吧,也许刘娘子今日里就看穿了,启程回汴梁去了呢。” 周宪披上外袍就去了客厅,一路上心中不是不恼怒的。她因为郭荣看重刘词的原因,对这位刘五娘子其实是诸多忍让的,但是这分忍让并不代表有些事情上能够让步的。 “燕国夫人好。”刘五娘在右边首座上起身,对着周宪行礼。 周宪的对着刘五娘点点头:“五娘多礼了,来找我到底是何事?” 刘五娘笑了笑道:“我听说幽州大水,很多流民南下,如今澶州城里里也来了许多的流民。夫人讲自己的私房钱捐献出来,在城外设了四处粥棚。我虽然也是妇人,但是不甘落于人后的。也想为流民百姓做做事情。这里是五十两黄金,乃是我新寡后自己还余下的嫁妆。现在全部捐献给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推辞。” 周宪看了一眼刘五娘丫鬟递上来的一个包裹,没让人接受,二十叹笑道:“既然这是五娘你的嫁资,我如今敢动用?若是用了,五娘其后若是找不到如意郎君,岂不是我的罪过了?另外,我夫婿乃是镇宁节度使,领了澶州刺史之职,我身为他的夫人,与他分忧解难乃是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的。所以,义举什么的,根本称不上。夫人快将这些黄金收起来吧,我们这里实在用不上。” 刘五娘一愣,这几日里,她和周宪接触,已然探得周宪并不同意让她入府的意思。她却还是不甘心,想最后在努力一次。她咬了咬唇,看着周宪道:“夫人正直女子最好的年华里就嫁给能够依靠的夫婿,实在是让我羡慕不已。夫人也是女子,当该知道嫁的夫婿若不是良人的凄惨,如今新寡了虽然可以改嫁,但是却更要慎重。还请夫人怜惜我,我定会好生感激夫人宽厚之恩的。” 周宪却丝毫不回避刘五娘的目光:“凭得五娘刘词刘老将军的声望,何愁找不到好的夫婿呢?我很怜惜五娘你之前所嫁非人,所以若是刘将军说的人五娘你不满意,我倒是能替五娘你留意一下的。我们澶州这边也还是有一些人才的。像是张美,精通算学,于经济事务很是在行。很得君侯的重用。年前他的妻子过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若是五娘你愿意,我倒是能替你保媒。” 刘五娘看着周宪丝毫不退让的目光,知道周宪是绝对不会松口的。有些哀怨忿恨地看了一眼周宪,便起身了:“想不到夫人如此不近人情,罢了,是我没有福气。”说完便行礼起身走了。 小菊和小竹满脸的不忿,这个刘五娘还真是没有脸皮,居然这样上杆子要来给侯爷做小妾。她们却是不知道。即便是小妾,不久之后,很可能就是侧室是皇妃了…… 第二日里,郭荣在城外去看流民入城安置的情况,一身布衣的他,没有了前些时日里寒甲入城的威武,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气场。 “君侯,那边有人在吵。卑职去问了,她说她乃是刘词之女,想见一见君侯。”曹翰很快问清了不远处同亲兵争论的状况,回报给了郭荣。 郭荣想了想,便去见了刘五娘。 刘五娘看见仰慕之人就在跟前,脸上难得浮现绯红之色,却依旧神色坚定的上前:“见过太原侯。” 郭荣挥手让她免礼道:“你找本侯有何事?其实很多事情,你可去禀告本侯的夫人。夫人心善,最喜帮助人的。” 刘五娘一窒,强笑道:“夫人确实是心善之人。我也很喜欢夫人,甚至想常伴在夫人身边的……只是夫人推辞了。所以我才来找太原侯您的,我自觉容貌也比不上夫人,但是行事为人,并不比夫人差。甚至我的父亲乃是大将宋词。不知道太原侯怎么看?” 郭荣看着刘五娘片刻,正色道:“刘词比之符彦卿如何?刘娘子你比之符家的娘子又如何?本侯当初可是连符氏女都拒绝了。”话说完,郭荣见刘五娘脸色变得惨白,心中暗叹:“本侯已有妻子,是不敢耽搁娘子选婿,我大周有很多骁勇男儿,也有许多文智过人的先生,娘子定能选得佳婿良人。听闻刘娘子已在澶州盘桓一月多,而刘老将军如今应该去了安州镇守了,娘子还是早早启程地好,免得刘老将军担心。”郭荣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刘五娘站在原地,半天眼泪落了下来。 一边的两个丫鬟剪了,互相瞅了两眼,这才上前劝了好半天,才劝得刘五娘上了马车。 “你们俩不用担心了,今日我们连夜离开澶州城。”刘五娘想到自己被如此直接的拒绝,心中很是羞愤。 晚上周宪自然也知道了这一番对话,她依偎在郭荣身边,抢过他的手臂,狠狠心咬了一口,半天才斜瞪着郭荣道:“哼,你真的没有一点儿心动?” 郭荣看着周宪双颊上的红晕,因为怒气而水汽氤氲的双眸,心中动情,抄起她的细腰,就亲了上去。嘴中模模糊糊的道:“心动……只有你……我才心动……”一室春光旖旎,不消细说。 当广顺二年的冬雪下过三场之后,自汴梁传来了一个让澶州所有属官沉默的消息:枢密使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峻,因功勋绩卓著,拜平芦、范阳二镇节度使,一封两镇,这不仅是当年安禄山所辖的两镇,更是自有节度使名号以来,疆域最广实力最为雄厚的两镇。另外,王峻目前所担任的枢密使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的职务仍然不变,他是朝廷的宰相之首,而且是兼两府节度的宰相!这一切使得王峻成为汴梁朝中除天子之外,最有权力之人!这对于澶州一方来说,无疑是严重的威胁。 只是郭荣却并不曾将这事放在心中,也唯有周宪明白,为何郭荣不为此事着急。因为这是天子给王峻警告,若是他再不知道收敛,下场肯定还是和前世一样了。要知道,权臣可不是那样好做的! 我执棋局一尺经年 快过新年了,澶州的百姓都是喜气洋洋的。一是朝廷修改了盐法。五代以来,朝廷对私盐打击严苛,私贩盐曲一斤以上者,便要杀头。如今郭家天子则改为了“盐曲犯五斤以上者处死”;百姓二呢,就是牛皮征收的法令也有了大的变动,朝廷对于老百姓的盘剥较之前的数位皇帝都轻了许多。经过两年的休整,中原虽然还不能回复之前的元气,但是无疑得到了喘息。 郭荣和周宪两人一副平常百姓的衣着,相携走在街道之上。 “丰哥不知道在家中怎么吵闹呢,我们将他留在家中,自己跑出来……”周宪看到街道上采买各种年货的百姓,即便大多数人采买的东西极少,但是从他们脸上的笑容来看,现在的日子,无疑比之前好了许多。 “我们来了澶州之后,我一直没功夫和你一起出来走走,今日好不容易才抽开身来。丰哥这小子,家中有人照顾他,你现在就别挂念他了。”郭荣看着街上的情景,语气中带着高兴。 周宪也不过是说说,最近丰哥会爬了,在屋里总是闹腾得很,能出来看看她自然是愿意的。目光扫过那些贩卖货物上,一个灯笼摊上各色小巧的灯笼吸引了她。 “看中了那些灯笼?”郭荣顺着周宪的目光看去问道。 周宪笑道:“做工虽然一般,但是颜色倒也喜庆,难得的是,那些灯笼之上,还画着江南的小桥流水。那摊主莫非是江南人?” 郭荣便拉着周宪的手去了灯笼摊前。 “摊主,你这灯笼怎么卖?”郭荣取下一只很是小巧的橘红色的八角灯笼,垂下的纸流穗在寒风中漂荡着。 老板乃是一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脸上有着很深的皱纹,浑身上下虽然落魄,但是却很整齐干净。他早就觉得眼前的这对夫妻不像平常人,很可能是大主顾,便热络道:“这位官人可真是好眼光,我这可是家传七代的手艺,很便宜,两文钱一只灯笼,若是有其他东西,也是可以换的。” 周宪听老板的话,看向他摊子边得竹筐里,果然看见什么白菜啊,萝卜啊,大豆啊之类的。 “我们买几只回去给丰哥玩玩吧。”周宪笑道,然后指着那几只无人问津的小兔子小鱼的灯笼道:“这几只小动物的,全部给取下来吧。” 老板心中欢喜,果真是大主顾,这几只小动物的虽然做的好,但是却没卖出去几只,也是,这年头,大家才吃饱饭,几个做爹娘的有个闲钱给孩子买灯笼玩?其他的灯笼不过是因为过年应景,这才卖掉了不少的。 “老板这灯笼倒有些江南风味,老板是江南人吗?”周宪看着郭荣手中那张只八角灯笼,随意问道。 摊主一笑道:“娘子好眼光。我确实是江南人。今年淮南闹饥荒,我和家人逃荒来了北边,就是听说这周天子仁政,将淮南百姓和这大周的百姓一样对待呢!” 郭荣听了一笑,数了二十文钱,买了好些个灯笼。 周宪对着郭荣一笑,才对摊主道:“摊主算是来对了,如今的天子确实是明君。” 夫妻俩又逛了一会儿,郭荣手中已经提满了各色物事了。他这幅样子,让跟在夫妻身后,也是一身百姓服饰的曹翰和几个亲兵,默默无语。这是平日里英明神武的君侯吗?没换人吧? 周宪和郭荣两人看时间不早,便去了一家人潮极多的面馆用午饭。等了老半天,夫妻俩才找到了一张空桌子。郭荣先替周宪也叫了一碗鸡汤面,然后自己要了一碗羊肉汤面,两个大饼。 “吃吃看,看这店里生意这么好,定是吃食做得不错。”郭荣看着周宪笑道。 周宪点点头,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果真是爽滑至极,汤也熬得极好。最后结账时,也不过是二十五文钱。周宪暗想,虽然有些贵,但是生意这样好,可见北方,尤其是这澶州城已经渐渐安定下来了。 到了未时末,周宪实在有些挂念丰哥,郭荣无奈,只得提前回去了。才进后院门,便听见了丰哥的哭声。周宪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匆匆进去看孩子了。郭荣心中不是滋味,娥皇心中,自己的地位比不上丰哥这小子了?随即暗笑自己和儿子吃什么醋?将手中的东西给了随从,他也快步进屋去了。 周宪抱着哭得不停打嗝的丰哥哄着:“丰哥不哭啊,娘这不是回来了吗?娘和阿爹可给你买了好玩的东西呢,快别哭了,咱们丰哥可是个男子汉呢……” 丰哥如今已经长得很结实,扶着桌子角还在站起来走两步。平日里不怎么爱哭,但是脾气有点大,抓着什么喜欢的东西,就不放。他很喜欢自己的娘亲和阿爹,每次爹娘离开时,他才嚎两声的。 “来,阿爹抱抱。”郭荣一把抱过丰哥哄起来。看着丰哥带着泪珠的委屈样子,呵呵一笑:“来,阿爹带你去看灯笼啊,小鱼儿灯笼,小兔子灯笼……” 周宪松了一口气,对着郭荣点点头,见儿子被哄住了,这才回了里间换了衣服不提。待周宪去外间找郭荣父子俩,便看见王敏几个正在对着抱着提着小灯笼依依呀呀的小儿的郭荣说着什么。 周宪敲了下门,笑道:“这是怎么了?君侯有事情和几位大人商量,该将人将丰哥抱下去才是……” 郭荣却截道:“没事,王先生几个见见丰哥也是好的。” 周宪心中叹气,知道郭荣此举是告诉王敏几人,他并不赞成他们说的话。 “见过夫人。” 周宪对着众人点点头,看正对着小兔子灯笼乐呵呵的儿子,亲手抱过来,对着郭荣道:“你还是和几个大人好好说说吧,他们也都是为了你好呢。” 郭荣看了王敏几个一眼,摸了摸丰哥的头,算是应了周宪的话。待周宪抱着孩子离去后,这才道:“几位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心急了么?陛下与我乃是父子关系,又岂是他人想离间就成的?况且陛下乃是明君,所作的一切,都是有他的考量的。我在澶州,只当好生做事,便是为陛下分忧了。” 原来,王敏等人,心中着急王秀峰的如今的权势,才想让郭荣想办法在过年时节能回一趟汴梁才好。 “君侯的意思我们也知道,但是王秀峰并非易与之辈,他记恨君侯不是一天两天了,君侯,此时不动,只怕被王秀峰抢去了先机……” “王秀峰即便一封两镇,也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他如何也舍不得离开汴梁去藩镇的。所以我才如此淡定的。你们若还是不放心,丰哥周岁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汴梁肯定有使者过来,到时候你们可以探查朝中的动向的。”郭荣抚额道。 王敏等人虽然还有些不满,却也深知郭荣说的有理,便只得听从了下去。 很快年节过去了,到了丰哥的周岁生日。汴梁城里的天子使者提前两天到了,来人不是别人,还是内侍安林和赵匡胤几个,阿久这次没有来,但是他也单独准备了礼物请安林捎带过来了。 “恭喜君侯了。”安林乐呵呵的笑道。赵匡胤也恭喜了郭荣一番。 郭荣看了车上的礼物,对着赵匡胤很是疏离,客气道:“赵行首一路辛苦了,曹翰,还不快带赵行首去驿所歇息整理一番?” 赵匡胤心中虽然不明郭荣对自己疏远的原因,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对眼前之人有愤懑的情绪,躬身行礼后,就随着曹翰去了。 郭荣这才对着安林笑道:“陛下对丰哥这孩子这么疼爱,是他的福气。不知道陛下和娘娘身体如何?” 安林叹口气道:“陛下身体还好,但是娘娘年后身体就不好,时常说起君侯和夫人,非常想见见小公子。” 郭荣闻言,眉间皱了皱,前世德妃就是在这一年五月过世的。阿爹只有自己和德妃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德妃去了,阿爹的身体也垮了下来…… “安总管放心,我已经向陛下递上了上汴梁的奏疏,若是陛下恩准,我便带着夫人和孩子去觐见陛下和娘娘。” 安林同情的看了一眼郭荣,有秀峰相公在朝中阻拦,这恩准与否还真是说不准呢。 “夫人,这是周小郎君送来给小公子的礼物。”杏花抱着一只大匣子进来禀告道。 周宪正在教丰哥说话,听了是阿久送来的礼物,忙对一边的小菊道:“你把匣子打开。” 匣子里是一只很小的唐弓和尾翎颜色很鲜艳的箭矢。 丰哥一看见那几只箭矢,双眼就亮了,在周宪怀中动来动去的,小手不停地伸向小菊那边。“要……要……” “这孩子!”周宪差点保不住他,见箭矢的箭簇都是磨圆的,暗想阿久真的很细心,忙让小菊拿了一只箭矢给阿丰哥。 “过两天小公子就要抓周了,夫人,我们是不是要提前教小公子认认东西?”郑妈妈想到抓周时有很多人来看,所以提议道。 周宪摇摇头:“这种事情,不过是讨份好彩头罢了,那里当得了真?再说,抓周桌案上摆的东西,都不会让丰哥丢脸的。”周宪看着抓着箭矢玩的不亦乐乎的儿子,心中其实也是没底的。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郭荣周几日里,私底下已经做了一些功课了。所以当二月初十这日,丰哥在众多宾客的目光中,抓了一本丝带绑着的论语和一把小弓后,她还发了一会儿呆,在众多女眷恭贺她的时候,还打量了好几眼被郭荣抱着的儿子,莫非真是个不凡的?待到她晚上知道郭荣其实早几天就天天拿着一本书逗弄儿子后,她无语了半天。 汴梁皇宫春和殿内,殿外的侍站的宫女和宦官都垂头无语。 “陛下,今日是君贵的孩儿周岁的生日,你跟我是做祖父祖母的,可真是不合格呢!想见见孩子都是千难万难的……”德妃这几个月被病痛折磨,头发全部都白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郭威拉着德妃的手,脸上也是伤痛的神色。若非他不是皇帝,此时也只是一个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老人罢了。 “你放心,我定会召君贵他们回来的。” 德妃凝神看着郭威轻声道:“我并非是要干涉朝中之事,只是民间有句俗话,就叫养儿防老。我们不指望孩子养我们,但是这见见孩子享点天伦之乐总成吧。我已经这样了,总不能去时连个送终的儿子都没有……” 郭威点点头,按着德妃道:“你安心养病,君贵每次送奏疏进汴梁,都让人提醒我和你保重身体。他是个孝顺孩子,若是知道你病成这样,定会不管不顾的进京的……” 郭威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人,想到如今的亲人也就剩下这么几个人,心中悲痛难忍,暗自下定了决心。 四天后,汴梁朝廷里出了一件大事,王峻被任命为河道巡检大使,奉命离京到汴河与黄河交汇处视察河工水利情形。王峻之所以心甘情愿的领旨出京,并非是心怀黄河两岸的百姓,而是他不得已的妥协。 因为黄河事务严重,朝中大臣认为该有一位宰相重臣去巡视检阅河防驻军和民夫。四位相爷中,冯道年老体弱,不在考虑之列。而范质一开始就自荐去巡视,这让王峻心中警惕不已。因为中枢四位相公之中,除开冯道,他和范质的关系最为恶劣。因此他便怀疑范质想要染指军队事务,所以他极力反对范质前去。三位相公没有达成一致,争吵不休,便闹到了皇帝面前。最终因为李谷事务繁忙,所以王峻被郭威任命为巡检大使,检视河防。 王峻虽然不高兴在春寒料峭的时候要离开汴梁去黄河大堤吹冷风,但是毕竟成功阻挠了范质的图谋,所以他还是没有犹豫地就领了皇命出京了。而汴梁的事情,他并不担心,因为巡视河防最多半个月就可以结束了,即使真有什么事情将自己给拖延住,也不会超过一个月罢了。而之前因为诬陷郭荣以及阻挠郭荣回汴梁觐见之事,令他在京中颇受到一些指责,也正好可以借这次出京避过那些人嘲讽的嘴脸。 王峻却不知道,他带着一行人从汴梁城西门出城而去之前,北门早就有天使快马往澶州而去,等他在黄河大堤之上听说太原侯郭荣回京的消息时,已经是郭荣回汴梁后三天的事情了。 “君侯,汴梁传来消息,黄河决口,陛下派王峻去视察黄河大堤,此番正是君侯回朝觐见的好时候……”王敏很是恳切地道。 郭荣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王判你说的不错,从年前到现在,我已经上了多份奏疏请求回京觐见陛下,想来就这两天汴梁的旨意就应该到了。” 其他人听郭荣说得很有把握,不仅也安下心来。果然,第二天,便有天使旨意到,召太原侯澶州刺史郭荣速速进京。 郭荣率众领旨谢恩,想到澶州事务,便对着传旨的禁军大汉李继勋深深笑道:“劳李指挥使星夜前来传旨,陛下可还有交代其他的话?” 李继勋即便已经担任禁军殿前司散员都指挥使,但是却知道郭荣乃是天下第一个不能得罪的人,便恭敬道:“君侯不必夸赞卑职,卑职不过是奉皇命办事而已。陛下还有话说,说是君侯将澶州事务交代一番就带着夫人和小公子上路就是,他很想见见小公子。” 郭荣点点头道:“如此,便请李指挥在澶州驿站歇息一晚,明日清晨,我便和李指挥你一道进京吧。” 李继勋不愧是年近四十的人,加之在殿前司天子跟前,有些事情知道得更加详细,便道:“陛下并未说要君侯同卑职一道回京,君侯接了圣旨,卑职理当动身返京向陛下复命的。” 郭荣看着李继勋如此,笑道:“怎么这般急切?在澶州修整一夜也无事得。澶州虽然穷,但是招待李指挥还是不会吝啬的。” 李继勋心中一颤,眼前这人可是大大得罪不起的,忙恭敬道:“卑职不敢。君侯如此盛情,卑职自当从命了。” 郭荣笑道:“如此极好。我这便回转节度府,交代完州中事务,明日随你回转京师。曹翰,还不带李指挥使去驿站?” 当曹翰带着李继勋下去了,中属官这才喜道:“恭喜君侯!” 郭荣摆手让众人免礼后,才拱手道:“我要带着夫人和小公子回京,这澶州之事,还要各位多多费心了。” 众人自然都是欣然领命的。 “娥皇,阿爹召我回京了,你和丰哥明日也要一起上路。”郭荣将诸事交代清楚后,就回了内院对周宪说了汴梁的旨意。 周宪一愣,随即看着郭荣道:“这一天总算是到了。我这就下去收拾一下,只是丰哥还小,我们和你一起上路,会不会耽搁你的行程?要不你随着钦差先动身,我和丰哥在后面跟上就是了。” 郭荣拉着周宪坐下道:“没关系,这一次就是王秀峰半路折回,也不能将我们挡在汴梁城外了。倒是丰哥,第一次坐马车,就要坐大半天,又要辛苦你了。” 周宪摇摇头道:“我没事的。丰哥你也不用担心,他皮粗着呢。”想到儿子刚刚会走两步,就到处蹦跶,摔倒了也不消停,周宪就叹气。这孩子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些。 郭荣和丰哥相处的时间比前世的几个孩子都长,所以对于皮实的丰哥,其实是最为喜欢的。“孩子皮点才结实呢。这还有大半天时间,我去将书房整理下东西,你也让丫鬟们将东西都收拾好吧。” 周宪点点头,不过她最先去了丰哥屋子里,让奶娘和丫鬟将丰哥的一些必须用得上的东西都打包好。 “娘,娘……我的,我的。”丰哥瞪着奶娘将他最为喜欢的一把小竹剑收起来,扯着周宪的衣角告状道。 周宪看儿子这个样子,一阵失笑。弯下身抱起丰哥道:“丰哥想坐马车出去玩么?明日里娘和阿爹就带着丰哥坐马车去,奶娘把这些东西装起来,明天我们就带在马车上好不好?” 丰哥听说出去玩,看着周宪的笑容,咧开嘴大声道:“出去玩!” 周宪看丰哥这样子,使劲亲了丰哥白嫩的脸颊一口。 第二天一大早,澶州城节度府的中门大开,郭荣一家三口出了门,周宪抱着儿子坐在第二辆马车里。郭荣则是骑马和李继勋并骑前行,马车后面是曹翰带着一百亲兵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澶州城,让汴梁而去。 汴梁至父子说心事 周宪抱着丰哥,给他一一指着车窗外的物事,看着儿子好奇的大眼睛,她暗道,这男孩子若是整日里养在家中,还真会失去好多男儿之气,以后还是要时常带孩子出外看看世间各种的…… “夫人,该让小公子歇歇啦。这外间的景色都是那个样子的,倒是您和小公子,脸都被冷风吹红了。”郑妈妈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 周宪这才看丰哥的双颊,果真有着红晕。 “丰哥累不累?一会儿我们再看啊……”周宪说着就让郑妈妈将车帘放下来了。不过就引得丰哥一阵不满,挥动双手去拉车帘。 “阿爹……爹……”谁知道丰哥一个狠扑从周宪怀中倒向车窗,看着外面大喊道。 周宪一惊,忙将丰哥抱了回来,看见了车前不远处骑着马的郭荣的身影,知道了丰哥这样激动的原因。忙对着丰哥道:“等丰哥再大点了,就让你阿爹带你骑马去,现在不行啊……”眼见丰哥眼中的委屈神色,周宪忙道:“丰哥吃糖好不好?一会儿娘给你讲故事……” 丰哥确实倔强,看着周宪坚持道:“要阿爹!” 周宪心中无奈,这孩子会说的词不多,但是这副神态还真不知道是学谁的。便故作伤心道:“丰哥只要阿爹,不要娘了么?” 丰哥一愣,见母亲的神色,虽然不大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却踌躇起来,要阿爹还是娘呢?想想娘温柔的怀抱,丰哥最终选择扑进了周宪怀中。 周宪顿时一乐,这个孩子,还知道舍不得娘亲呢。 郭荣也依稀听到了车中妻子和小儿的声音,脸色不由得缓了几分。 李继勋一路都很是小心谨慎,对于郭荣的神色改变,马上就察觉到了。恭维道:“小公子可真是聪慧至极……” 郭荣笑看了李继勋一眼,自谦道:“丰哥才刚刚一岁,那里看的出来什么聪慧?倒是李指挥,听闻两个儿子也都在军中效力,都是骁勇之辈,难得的是,李指挥的长孙都比丰哥要大上几个月呢。” 李继勋心中一阵疑惑,为何自家的事情,太原侯如何会这般清楚?面上对郭荣更是恭敬小心了。 澶州离开封毕竟不太远,两日时间,开封汴梁的西城门已经在望。城门前迎接郭荣一行人的,除了禁军还有宫中内侍。 “卑职赵匡胤拜见太原侯。” 郭荣看着率众拜倒的赵匡胤,眸色变深,看了一眼李继勋,温声道:“众位免礼。” “还请君侯随卑职等入朝觐见陛下。”赵匡胤恭声道。 郭荣点点头,看了看内侍宦官一眼,便见那内侍出列拜倒道:“奴婢见过君侯,德妃娘娘召见夫人和小公子入宫,特让奴婢来迎夫人和小公子。” 郭荣明了:“如此,我们这就入城吧。” 郭荣一行人,算是比较低调的,除了亲兵带了百人外,幕僚属官都没有随行,而他自己,甚至只是穿着节度使的朝服,腰间佩戴着金鱼袋而已。旌节和队仪仗一概没有。 周宪在马车之中自然也听清楚了外间迎接的赵匡胤说的话,她看了一眼睡着的儿子,想着是现在还是一会儿将他叫醒。 郭荣随着赵匡胤和李继勋一起从东华门外进宫,一路向西经过了东宫,在右嘉门外被侍卫询问了一遍,按例金鱼袋也应该被检查下,甚至还要搜身。 “此乃是皇子太原郡侯校检太保镇宁军节度使,郭君侯。”李继勋看那侍卫的动作抢声道。 郭荣淡淡道:“无妨,陛下之安危乃是最重要的。” 那侍卫自然知道郭荣的身份,也不过是粗略搜查一下,便跪下请罪。 郭荣扶起那侍卫,赞许道:“尔等是陛下的亲军侍卫,自当遵守规定,何罪之有?”说完,才随着李继勋和赵匡胤进了右嘉肃门。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殿宇楼台,心中顿时浮起一些莫名的怀念之情,看了一眼赵匡胤,郭荣突然道:“听说元朗和继勋乃是极好的朋友?” 李继勋的心扑通一跳,太原侯这是什么意思? 赵匡胤心中也是一激灵。恭敬答道:“卑职在禁军之中位卑人轻,不过赖李大人等多方照顾,这才厚颜称为兄弟的。” 郭荣看了眼赵匡胤,一笑道:“元朗何必妄自菲薄,能入得陛下的禁卫亲军,又岂非是泛泛之辈。李指挥为人老成持重,他既然与你兄弟论交,说明元朗你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要说来,元朗你正值建功立业的年纪,不如我向张驸马进言,让他将你调到地方任指挥使?” 赵匡胤不知太原侯为何当着李继勋的面说这番话,但是他却不敢应承下来。只得恭敬道:“卑职但求为陛下尽忠,无论是在禁军还是在地方,卑职誓不敢忘初衷。” 郭荣心中一晒,看向李继勋目光闪过深意,才住口转头看向承天门,穿过天街,从聚集站立的大臣前走过。这些大臣约有一百人左右,大多穿着绯色的朝服,着紫袍者不超过十人。众人看见郭荣时,心中大多私下揣度起来。 王应也在人群之中,见了郭荣的身影,心思一转,出列扬声跪倒拜见:“下官见过太原侯。” 众人这才知道郭荣的身份,立刻引起了一番骚动,大部分人心中暗自猜想着两日前王秀峰相公出京的原因,却都纷纷跪拜郭荣。 郭荣没想到,他入朝之日,正是大朝会的时候。汴梁城中五品以上官员全都入了宫门。 “众位大人请起。” 郭荣让众人起身后,才抱拳道:“荣受陛下召见,荣先行进殿了。” 众人自然知道这是天子有话和儿子说,忙恭送郭荣离开。 郭荣进了乾元殿,眼角余光但见三品以上紫金服色的重臣俱都在列,甚至还有一些实权藩镇在列——节制陈州、颍州的忠武军节度使郭崇(即郭崇威),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等。 “儿臣荣拜见父皇,万岁万万岁……”郭荣看着须发全白的养父,即便已经多年见惯生死的男儿,眼中也不禁有了泪意。 郭威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也很激动,自御座之上起身,亲手将郭荣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语带欣慰道:“吾儿比之前沉稳许多,澶州历练两年多,果真进益了。” 郭荣有些感慨,看着皇帝道:“儿臣知道父皇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儿子好,在澶州两年,幸不辱父皇之名。” 郭威拍了拍郭荣的肩膀,对着在座的三位宰相和站立的重臣笑道:“朕这个儿子在澶州两年,所行所止诸位也都知晓的,以后朝中诸事,朕力有不逮之处,诸位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朕这儿子也可拿拿主意了。” 殿中之人既然是重臣,自然知道皇帝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肯定要留太原侯在汴梁了。便是一向打瞌睡不出声的冯道,眼中也闪过了然的精光,王秀峰这次,是要折个大跟头了。 范质率先道:“有陛下这话,臣等以后定常去唠叨太原侯了。” 郭威哈哈大笑,让郭荣和众位重臣一一见过,这才让内侍在御座之下,宰相位之上,添了一张椅子。郭荣谢过了皇恩,便在坐在了那张椅子上,听着皇帝和重臣商议国事。 郭荣听了一会儿,便知道皇帝在和众人商讨如何处理庆州野鸡族反叛之事。郭荣记得,前世里野鸡族闹事的时候,自己尚在澶州,但是于此事还是知晓的。 庆州刺史郭彦钦,在庆州搜刮地皮还不算,还私吞庆州理当上缴国库的盐税!为了刮钱,便将主意打到了庆州境内的胡族身上。庆州除了野鸡族外,还有杀牛族和大虫族,郭彦钦给这三族定下了羊马捐——便是郭彦钦给州治内的三个党项旁族定下的供奉制度。每族每年按照人头向刺史府供奉羊马。十人捐一羊,百人捐一马。外族以游牧为业,族人粮食本就难以自给,全仗着每年以多余的羊马换些粮食,以备过冬。但是在郭彦钦的盘剥之下,外族人无力承担这羊马捐,无奈之下,断了青盐盐道。郭崇钦便谎报朝廷野鸡族谋反…… 郭威虽然为儿子的归京高兴,但是听闻有异族人被逼反,这高兴也打了折扣。 “郭崇钦此人是怎么做上庆州刺史的?猪都比他有脑子,贪钱,庆州的盐税还不够他贪的么?居然逼得已经臣服的外族谋反?当初的中书任令是怎么下的?” 李谷等人都静默了,唯有范质等郭威喘息平缓了许多才道:“陛下,这郭彦钦乃是秀峰相公举荐的。” 郭威闻言一噎,沉默片刻才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郭彦钦这混蛋,朕迟早要办了他。只是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庆州之事平息下来。否者青盐不能入关,难不成要拿钱去南唐买不成?” “陛下,野鸡族虽是异族,但是人数不过六千,且还没有形成气候,只要迅速调兵遣将,便能将其扑灭。若是等到叛军站稳了脚跟,再去征讨就难了。”范质扬声道。 郭威沉吟半响,看了看郭荣,却问向枢密副使郑仁诲:“仁诲,你有什么看法?” 郑仁诲此人老成持重,也于治兵向来有自己的见解,便道:“回陛下,俗话说远水解不得近渴,兵法也云,兵贵神速。平定野鸡族得叛乱,调动庆州一地和周围藩镇的兵马才是用兵之道。” 郭威点点头,看向保义军节度使韩通道:“韩卿你有什么看法?” 韩通看了一眼郑仁诲这才道:“若是调兵,自然是如郑枢使所言,就地调兵最是便捷。毕竟禁军在汴梁,筹集武器粮草尚需一些时日,行军至庆州至少也要两、三个月的时日。另外,禁军就算再骁勇,后勤辎重始终是个大问题。但是臣以为,此次庆州事件,总有些蹊跷的地方。庆州境内不止野鸡一支异族,但是谋反的只是这一族,说明庆州此时的情景并没有到非发兵围剿的地步。再说,庆州异族谋反之事,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起因是什么?郭刺史在其中如何做的?朝中一概不知,臣记得,庆州刺史手上也应该有上千的府兵的,如何一堪不击?” 韩通的话,让几位相公和郑仁诲等人都沉默了。 郭威也知道韩通所言乃是正理,便将目光看向了郭荣:“君贵,你如何看?” 郭荣一笑,他其实算得上在座之中对此事最为了解的了,开口道:“儿臣听陛下与诸位相公、将军所言,觉得几位大人说得都在理。反叛之事,确实该出兵镇压,但是如何出兵,以何名义出兵必须弄清楚。朝廷大动干戈,若是出兵在百姓和四方异族看来乃是不义之师,仓促派兵镇压,只怕会适得其反,引来其他异族的叛乱。儿臣以为,弄清楚庆州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来制定剿抚之策,方才是上上之策。否则纵然平定了野鸡族的叛乱,但是难保不会再生叛乱!儿臣以为,朝廷理当排除重臣赴庆州了解此事,并将郭彦钦绳之于法,方是根本。” 郭威点点头,看向中枢的几位相公道:“诸位觉得太原侯这番建议可行否?” 冯道还是半眯着眼睛,恍似一字未觉。范质觉得郭荣此番话确实在理,便看向李谷。李谷也点点头。只是郭崇充却有点不以为然,看了一眼郭荣道:“太原侯所言极是,但是若是野鸡族真如郭彦钦所言谋反呢?朝廷岂不是失了先机?” 郭荣笑道:“将军所言也深有道理,所以朝廷可作两手准备,一边派遣重臣赴庆州了解事情真相,一边下旨给静难军节度使折令公以作防范。如此一来,朝廷也不会失去先机了。” 郭崇充和郑仁诲等人,这才想起,这太原侯不久前在兖州大败慕容彦超,并非是不知兵之人,便都收声了。 郭威见众人都同意了郭荣的建议,便道:“那就依太原侯所言,只是派何人去庆州好呢?” 范质心中暗想,自然是王峻去最好了,这个郭彦钦是他给举荐的,这收拾乱摊子自然他去合适了。只是他们都不好说出口,免得皇帝以为他们落井下石。 众人讨论了半天没有了结果,最后郭威只得道:“如此,诸位今日回去便好生琢磨一番这人选,明日便要定下来了。” 众臣诺了,又说了一些国事后,今日里没有了皇帝赐宴,都回了各自官署用饭去了。郭威这才带着郭荣缓缓往后宫去了。 “君贵,你心中是否埋怨我听从王秀峰之言,令你在澶州两年不得回汴梁?”郭威看着慢自己半步的养子道。 郭荣没想到阿爹会亲口说出此话来,抬头苦笑道:“阿爹,我之前或许心中有所不满,但是说到埋怨,却并没有。秀峰相公再如何忌讳我,但是他对阿爹你是忠心的。” 郭威淡笑道:“你能这样想,已经很不错了。秀峰兄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便是我念着同他危难之时的交情,让他三分,他也不见得体谅几分……我想着你还年轻,若是对待这些个对你有非议的人也能容忍三分,你以后如何行事,我就丝毫不再担心了。你这两年在外毫无怨言,我知道你是体谅我这个父亲做皇帝的不易。所以我这的做父亲的,也不能时时让儿子受委屈……秀峰兄如今的行事越发地过了,总想着独揽朝纲排除异己,朝堂内外已经党羽遍布。这些也就罢了,毕竟我当初太过宽容所致今日这般局面。” 郭荣听了养父这番话,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动王秀峰了,却不仅仅是王秀峰一个人,而是以王峻首的拥护养父登上皇位的大批功臣悍将。郭荣知道老父自从全家遇难之后,愈加重情宽厚了。他要动这些老臣们,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自己这个儿子铺路。不由得心中感动,看着高大但是瘦削的父亲,哽咽了。 “你啊,早就不小了,怎么还做这幅情态?其实年前你平定慕容彦超之乱时,朕就想好了,一定要及早你召回来,即便不禅位,也要让你提前接掌军政大权。我这些日子,看奏折半个时辰就头晕目寻,夜里也时常梦见你母亲和其他亲人,不管太医怎么说,我自己知道我这身体也不大重用了,如果我突然倒下,朝廷没有储君,必将动乱……所以你这次回来,便要做好挑大梁的准备,平日里去拜见郭崇韬、郭崇充、郑仁诲和韩通等军中大将……” 郭荣虽然知道郭威寿元不多,但是听他这样说,也难得伤感起来。“阿爹春秋鼎盛,儿子一直想随着阿爹你收复幽云平定天下!阿爹切不要再说这等伤感之话了……” 郭威摆摆手笑道:“收复幽云平定天下……老天爷不会给我那个功夫了,这些就要靠你去完成了。好了,我不说了。走,去德妃那里,看看我的孙子去。”郭威笑着拍拍郭荣的肩膀道。 春和殿内,因为德妃病重而沉寂了许久的宫房里传出了女人和孩子的说笑声。郭威和郭荣进了殿,便看见小小的孩童歪歪扭扭地投掷着小箭矢,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榻上董德妃笑个不停。周宪看着儿子也是一脸的笑。 “阿宪,丰哥这孩子还真是有意思。来,到祖母这里来。”董德妃笑着招手道。 丰哥一共向花瓶中投掷了五根小箭矢,地上有三根落下。他瞪了那三根箭矢一眼,又看了一眼母亲,不自觉的将大拇指送进口中咬了起来。 周宪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不服输的性子犯了,忙招手拉过他道:“祖母叫丰哥呢,丰哥投进去了两支箭矢,真是了不起,祖母说丰哥你是她见过的最为聪慧的孩子呢。还不去谢谢祖母?” 丰哥知道榻上的就是夸自己的“祖母”,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却感受得到“祖母”对自己的疼爱,便咧着嘴呵呵笑道:“谢朱母……” 董德妃忙将小孩子抱进了怀中。 郭威这才出声道:“这就是丰哥?” 周宪一愣,忙起身跪下行大礼拜见:“儿媳拜见陛下。” 郭威招招手让周宪起身,走近长榻边,摸着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丰哥,那纯真的样子,像极了他被杀的那几个孩子小的时候。郭威心中一酸,将丰哥抱起来温声道:“我是你祖父呢。” 郭荣和周宪见丰哥没有推拒皇帝的怀抱,心中松了一口气。 “朱父?”丰哥歪着头看着皇帝,半响目光落在郭威白色的头发上,他好奇的伸手就抓去,让郭荣和周宪吓了一跳,倒是郭威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胆大的孩子!君贵,这两日里,就将丰哥放在宫中陪陪我和娘娘如何?” 郭荣和周宪心中虽然都舍不得孩子,但是想到董德妃不过一个多月的寿元,而郭威也活不到一年,却是无什么儿孙在身边,忙答应了。 “陛下,我重病在身,让丰哥留在这里过了病气怎么好?每日里让阿宪带着孩子进宫来探我就是了……”董德妃虽然也很心动,但是看着白白软软的丰哥,再看周宪,知道这做母亲的都舍不得孩子的。 郭威如何不知道德妃所虑,便看向郭荣和周宪夫妻。 周宪心中暗叹德妃的仁慈,她知道董德妃的想法,便出声道:“娘娘,先让丰哥这孩子在宫中陪陛下和娘娘几日,我每日里进宫来看娘娘,自然也能见到他了,若是他实在闹腾得很,我再带他回去不迟。” 丰哥这小小的孩儿,还在好奇的看着郭威身上的十二章帝王兖服,还用短短胖胖的手指扣着,压根不知道他的父母将他“丢弃”在皇宫里了…… 第二日皇帝派遣了驸马都尉,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带人往庆州而去,自然也有圣旨往静难军指挥使折从阮那里去了。不过这一切在汴梁城中的文武百官来说并非是大事,最大的事情,乃是出京巡视黄河汴河军务河工的重臣王峻回京了! “怎么了?还在担心丰哥?”郭荣进了后院的时候,看着周宪正对着丰哥的一件衣服发呆,扬手让丫鬟出去了,轻声道。 周宪放下衣服,对着郭荣笑道:“没有,今日我进宫去探望娘娘,丰哥这个孩子倒是没有一点的异样,不过是黏糊了我一会儿,就跟着郑妈妈在宫内逛着。倒是你,我听说王秀峰回京了?” 郭荣点点头:“没事儿,阿爹对王秀峰已经容忍到极致了。大概还是会和前世一样,将王秀峰贬出汴梁吧。” 周宪靠在郭荣肩上,轻声道:“我们这样,可真是钻了老天的大空子呢。” 郭荣听了面上却露出平日里极少出现的傲色道:“便是如此,我们也活人无数。老天如何还能罚我们?” 周宪点点头。张有德去了庆州,折从阮就算出兵的话,也不会在庆州大肆屠杀了。 “只是秘境之中的果子不能拿出来给皇上和娘娘,我今日看娘娘的脸色,她的情形真的不大好……” 郭荣想到亲人一个个都去了,不由得抱紧了周宪…… 而此时的皇宫之中,郭威正抱着丰哥说话玩儿,不想听见内侍禀告道王秀峰相公求见,他看了一眼玩着一把木剑得丰哥,叹了口气道:“宣秀峰相公进来吧。” 王峻自听说郭荣一家回京之后,心中就着火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和郭威多年的兄弟之义,竟然被郭威这样耍弄。自己前脚才出了汴梁城,柴君贵后脚就进了汴梁城,甚至还进了崇政殿听皇帝和重臣的议事。甚至还频频拜访开国勋臣和禁军重将!王峻又惊又怒,他一直以为汴梁城中的格局难以大动,此番柴君贵的进入,却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势力格局动摇,他如何能忍?一定要将柴君贵再次逐出京城! 无论他的心腹幕僚们如何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也忍不下这口气,也顾不得黄河河工之事重大,就带着几个侍卫匆匆回了汴梁城。 王峻一进偏殿,看见丰哥,眉毛就一愣:“陛下,这小儿就是柴君贵的孩子?你既然这般疼爱小孩子,赶快多纳些妃嫔,自个生个孩子才好,要知道郭家留下子嗣才好的,这孩子说起来,同他那老子一样,内里姓柴不姓郭,不管他是不是你养大的,骨子里就不是你的种,可不要让小辈人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去了你辛辛苦苦得来的江山!要知道这江山是姓郭的,不能让姓柴地白占了去,明白么?” 王峻一番言语说得很是激昂,看向丰哥的眼神也不见友善,自然让年纪虽小但是敏感的丰哥察觉了。 丰哥瞪了王峻一眼,就躲进了郭威的怀中。 王峻一气,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瞪眼了,大了可还得了?果真不愧是柴君贵这个寡情阴狠之人的种。 “陛下,你可听清楚我刚才所说的话了?” 郭威却道:“秀峰兄小声些,你吓到了丰哥了。这孩子很是乖巧聪慧,小小年纪就不爱哭闹,见到有趣的物件,一定要探看一番……如今我也就这么一个孙儿了。什么真的假的,君贵随我姓,我做皇帝之前,也不见你们这些老兄弟反对说什么,如今怎么一个个都跳起来说他姓柴了?他自六岁来了郭家,便姓郭了。秀峰兄莫不是真想我绝后么?” 王峻气息一噎,他该如何回答?“你若不是皇帝,你的养子要姓什么自然没多大的关系,但是如今,可是大事了……” 郭威拍了拍怀中胆子奇大的丰哥,截过话头道:“秀峰兄,你和那一帮老兄弟就不能如之前那般待我么?我这把年纪那里还想着生什么儿子?君贵即便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总归是个孝顺的孩子,你们就真的容不下我这个儿子?还是说真是共危难容易,共富贵难?” 王峻一急,尖声道:“陛下这是嫌弃我和七兄一帮老兄弟碍事了么?好!好!好!我也是糊涂了。拦着你们父子相聚做了恶心了,我这就走!”说完真的不顾郭威天子之尊,甩甩袖子就走了。 郭威却抱着丰哥,对着他纯真的大眼道:“好小子,这样也不哭!是我的好孙子……” 皇宫偏殿里天子和朝中第一人的争吵,并无他人知晓。只是第二日里,许多大臣上朝之时,见到已经回汴梁的王峻上朝,心中暗自嘀咕着。倒是皇帝,似乎一切如常,对着朝臣提出了策立东宫之议,朝臣的目光便从王峻身上转到郭荣的身上,心中却是默想自己的立场。 子欲孝然父君终逝 广顺三年春,中原朝廷最大的变动发生了,加封两镇的大周权臣,枢密使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峻被贬为商州司马,即日离京。而太原郡侯校检太傅镇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皇子郭荣为晋王,同时任开封尹兼功德使。 周宪此时的身份已经是晋王妃,在中原朝廷的女眷之中,除了董德妃,她的地位是最高的,汴梁城中的夫人命妇们,等闲也见不到她,见了也是恭敬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此时的心情很好。德妃的身体愈加的虚弱,对于这个相处时间不太久的长辈,周宪是发自内心的敬重的。相比自己的亲生母亲周夫人以及前世的婆婆钟皇后,德妃娘娘无疑是更加值得晚辈尊敬的人了…… “小公子,慢一点……”门外传来小丫鬟清脆的声音。 周宪转过头一看,便见穿着正式玄色云锦礼服的丰哥在高高的门槛前攀爬着,那门槛有他腿那么高,整个人都伏在上面较着劲头,却又不要丫鬟帮忙。 周宪开始看的还有趣,看了半天才叹气想,这孩子的性格真是非常像他父亲,倔强得很。虽然郭荣重生后,比之前世的性情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这孩子可不能只学着倔强没学着变通。 “丰哥今天的衣服真好看呢,再不起来的话,就不好看啦。”周宪走上前摸了摸丰哥扎了两个小包包的头笑道。 丰哥一愣,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忙从门槛上直起身子,踢了一脚门槛,差点摔倒了。被周宪抱进怀中后,才撅着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里满是委屈地道:“娘——” “好啦,没事。等我们丰哥再长大一点啊,就比这门槛高了。今天呀我们丰哥要和祖父、阿爹一起去祭拜先人,丰哥可不能迟到了让祖父等了。”周宪有些吃力的抱起丰哥,这个孩子,这一个多月里时常在皇宫里住几日,奶早就掐了,每日里开始吃些肉糜汤饭,倒是长得越发的结实了。 “夫人,还是让我来抱吧。”郑妈妈看周宪晃了一下,担心道。 周宪看丰哥将脑袋紧紧依偎进自己的怀中,心中登时软绵绵的,对着郑妈妈道:“抱一抱没事儿的。你去看看,大王可换好衣服了……”周宪话音才落,就见郭荣一身玄色的直襟襕袍走了进来。他见周宪抱着丰哥,皱了皱眉头道:“他这是怎么了?你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不要太劳累了。” 周宪摇了摇头,她最近不过是得了一次风寒而已,就惹来郭荣的大惊小怪。说来,她自己也是奇怪,只从当年吃了秘境的果子后,几年她都没有生过病,突然风寒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反应。 “来,丰哥,阿爹抱。”郭荣抱过丰哥,对着周宪道:“马车在外面等着了,我们走吧。” “恩。”周宪点点头,随着郭荣一起上了马车出了门。 周宪自己身着素色的交领短襦和灰白色的半臂,下身也是穿着素色的襦裙。她看郭荣的神色,知道他是想起了那些死去了的亲人。 丰哥也像是感觉到父母间有些低沉哀伤的氛围,也不吵不闹,扯着自己小袍子上的带子玩耍。 “郭家满族死去的人,都收殓藏在汴梁城外南二十里外的地方……”沉默了半天,郭荣才轻声道。 周宪一怔,随即抚摸上郭荣的手,没有说话。在秘境之中,他们也见过了彼此的陵墓。无论繁简,百年后也不过那一杯黄土罢了…… “启禀大王,宫城到了。”马车外的侍卫亲兵小声奏道。 郭荣点点头,抱着丰哥下了马车,又亲手扶着周宪下了车,便带着妻子儿子进了皇宫。 天子郭威的衣着和郭荣的相差不大,神色间也是沉郁得很。就是卧病多时的董德妃也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起身了。 周宪夫妻和丰哥跪下行了礼后,郭威才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城祭拜吧。” 本是当今天下最为尊贵的一家人,在寒食节的这日里,也和其他的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分别,男子一辆马车,周宪则和董德妃一辆马车,车后跟着数十个穿着百姓服侍的禁卫亲兵。 “阿宪,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梦到我的孩儿,我觉得放他们孤单太久了,没有了亲娘的照顾,他们一定是埋怨我这个做母亲的忘记了他们啦……”德妃脸色蜡黄,眉间不见几分生机。 “娘娘,您千万别这么说,他们肯定知道您氏时刻惦记着他们的,您就算为了陛下,也该保重身子才是啊。”周宪心中有些酸涩,轻声劝道。 董德妃听说到丈夫,脸上的神情才动了动,半响才苦笑道:“我如今这个样子,是知道自己不行的,若不是因为陛下他重情,我早就随着家人去了。我走之后,他就要你和君贵多多照顾了。” 周宪拉着董德妃的手道:“我和君贵孝顺陛下,那是应该的。但是如何也不能替代娘娘你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啊,娘娘切不可丧气,多多保重才是道理……” 董德妃心中也是难过,但是沉疴已久的病体,让她明白,自己拖不了多久的…… 虽然有很多百姓都在这一日里出城祭拜先人,但是郭家出城的马车还算快的,中午时,就已经到了郭家亲人的坟冢处。没有假侍卫和他人之手,郭威和郭威自己动手整理了一番坟茔,然后全家人才烧纸钱祭拜了一番,就是丰哥也学着父母的样子磕了不少头。 然后是同出城一样的回了城,只是在进了城之后,周宪看德妃的脸色实在是差,心焦不已。 郭威和郭荣听到了动静,一进宫城,已经有侍卫去太医院传召太医去了。这一天里,周宪和郭荣夫妻俩带着丰哥很晚才出了禁宫回府,太医已经断定,董德妃的生机全无,还有多少时日,全看天意了。 周宪心中有一个主意,但是见郭荣脸色沉重,还是没有说出来。第二日里,当郭荣去上朝之后,她想了想还是打定了主意,进了秘境后,看着塌陷的宫殿,已经浅了许多的湖泊,没有了生机的竹海和桃林,她心中愈加的难过起来。摘了一颗果子吃等身体里气息流畅之后,她才出了秘境,然后用针在拇指之上刺了刺,滴了一些血在杯子中,然后放进了为德妃所作的当归汤中。 只是周宪注定失望了,董德妃喝了几口的汤但是并没有任何起色,二十天后,董德妃去了。而天子郭威,也因为大病了一场,身子彻底了垮了下来。郭荣因此每日的事情更多了,周宪和丰哥也难得见他一面。周宪对于忙碌的郭荣并没有什么怨言,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对他只有更加的体贴和照顾。而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秋天。 “娘,我不去姑姑家。”丰哥撅着嘴巴,不高兴地道。 快两岁的丰哥说话已经很流利了,这让他很小就得了聪慧之名,就是皇帝郭威也非常喜欢这个孙子。周宪摸了墨丰哥扎成小包的头发,笑道:“今天是你姑姑家的林哥一岁的生日,你不喜欢和林哥玩吗?” 周宪安抚着丰哥,要说起来,她也知道晋国公主为什么对丰哥没有好脸色的。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但是她的三个孩子却没有一个能像丰哥一样,得到郭威的喜欢。郭威待丰哥,真的向普通人家的祖父一样了。 驸马府前自然是宾客盈门的,但是看见周宪的马车到了,那些客人自发的让出了了路,让马车去了最前面。 “拜见晋王妃。”周宪牵着儿子的手刚下了马车,便听见了有几分熟悉的女子的声音。转头一看,却是刘五娘。 “五娘免礼,想不到能在公主家中见到你。当日你出嫁,我不便出府,只是让人送去了贺礼,五娘千万不要见怪。”周宪神色淡然道。 刘五娘看着愈加清丽的周宪,再看了看拜拜胖胖机灵可爱的丰哥,心中再有不甘,也只是沦为一声叹息。 “见过晋王妃娘娘。”却是赵匡胤的夫人贺氏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自偏门过来了。 周宪一一见过了,才看见姗姗来迎的晋国公主。 “嫂子今天怎么不早点来?”晋国公主见了周宪,仅仅是颔首为礼就抢过话题道。 周宪笑道:“是我的不是了。丰哥,还不快给你姑姑行礼?” 丰哥嘟着嘴,快快的磕了一个头,就被晋国公主拉起了。“可不能碰到了,不然父皇指不定要说我了呢。” 周宪懒得理会晋国公主话中的酸意,牵过丰哥,淡然地和晋国公主入了内厅中。 “呀,丰哥可是越长越结实了。”李重进夫人从几位夫人身边走过来,笑摸着丰哥的头说。 周宪笑了笑,让一众行礼的夫人们都起身了,这才落座,李重进夫人坐在周宪旁边,仿似不经意地道:“我听我们家老爷说,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并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王殷王令公快要进京了呢。” 周宪顿了顿,王殷?这个人比起王秀峰来,确实棘手些,但是前世他就是当今陛下的手下败将,此世有了郭荣,更加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改变了。 “王令公是陛下的重臣不说,更是陛下的老朋友。如今陛下的身体不大好,他进京觐见兼探望陛下,也是应该的。”周宪淡淡道。 李重进夫人心中虽然嫉妒周宪如今的身份比自己贵重,但是自古以来都是妻凭夫贵,自己家老爷年岁虽然比晋王年长,在军中的威望也比晋王的高,但是奈何满朝上下,连陛下在内,都将晋王当做皇储看待。 晋国公主虽然不甘心儿子的周岁宴草草了事,但是如今皇帝身体不好,德妃去世也不过五个月,所以这个周岁宴并没有大办。来往的夫人们,大多是有些交情的,所以周宪也不用应付太多人的恭维,很多人甚至没能在看过抓周宴,入宴席上略微用了些饭菜后,周宪便告辞了。 “娘,我也要像林哥那样抓东西!”丰哥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周宪道。 周宪一笑:“我们丰哥也抓过啦,待会回家里去,娘将你抓地东西给你看看……”周宪牵着丰哥往前院的马车行去。 “见过晋王妃。” 周宪没想到前面院子里居然撞见了和韩重赟、赵匡义两人怒目而视的阿久。 周宪远远看了一眼对两人点点头,道:“免礼。”看着丰哥高兴地喊舅舅,忙让阿久过来,让他抱着丰哥,三人上了马车而去。 而韩重赟、赵匡义已经被侍卫亲军将两人拦开,韩重赟看着赵匡义握紧的双拳,僵硬的身体,心中暗恼,踢了踢赵匡义轻声道:“人都走了,还看?” 赵匡义面无表情的瞪了一眼韩重赟,转身向偏门去了。韩重赟只得跟上前去不提。 晚间郭荣回到府邸时已是戌时末了,周宪一直等着他,见他一脸疲惫,忙让丫鬟大人服侍他梳洗。 “要不要用点饭?” 郭荣摇摇头,声音带着苦涩:“阿爹的身体现在很不好,半边身子没有了知觉,吃饭、走路、如厕都要人服侍……他那样子,我如何吃得下饭?我今天还想着,也不知道我的血对阿爹的身体有没有帮助……” 周宪吓了一跳,忙拉着郭荣道:“你没做傻事吧?你可不要真的放血,没有用的……” 郭荣看周宪的神情,一愣,随即猜到她这样说定是已经试过了,脸色就变得更黑了:“你什么时候试过了?”随即抓着周宪的双手,仔细查看起来。 周宪无奈,只得将之前的事情说了。 郭荣听了,脸色才缓了下来。“既然没有用,那边只能望太医们了。” “我今天听李重进的夫人说,王殷快要到汴梁了。”周宪忙说将此事说了。 郭荣听后,神色不变,目光中尽是冷然。“阿爹放过王秀峰,是因为王秀峰再如何跋扈也没有谋反之意。但是王殷不同,前世此人进京时,每天出入皇宫,不仅身备刀甲,还带着数百人的随从侍卫。甚是在被任命为京城内外巡检之后,还要求给他的兵士配铠甲武器,以备巡检之用。完全不将开封府的州兵放在眼里……阿爹绝对不会放过此人的。” 周宪了然,虽然觉得王殷不会造成什么大风波,但是心中总是踹踹的:“这些日子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是很担心,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当心。” 不管周宪和郭荣这对夫妻如何担心郭威的身体,郭威的病是愈加的重了。冬雪洒落之时,他便是上朝也是咬牙坚持的。郭荣不用他人的提醒,每日里在郭威床前侍奉汤药,周宪也时常带着丰哥去看郭威。丰哥的童言真挚,让郭威在病痛折磨中也能有几分笑意。 十二月十九日,王殷进京,他的言行举止同前世一样,丝毫没有收敛。终于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当王殷向往常一样进宫请安,却立即被禁军侍卫拿下,随后皇帝传出旨意,说是王殷谋划在皇帝郊祭那一天带兵作乱。随即皇帝下旨将王殷流放至登州,但是王殷刚出城门,就被诛杀。 皇宫大内滋德殿,天子郭威已经着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 “替……替朕更衣……”郭威如今说一句话都极其艰难。 郭荣在一边,跪下劝道:“父皇,您如今身体这样,还是儿子替你去吧……” 郭威喘息,呵呵笑道:“这是祭祀咱们家的祖宗,朕活着一天就不能不去……因为朕,他们一个个都在天上看着呢……”说完就让内侍替他穿上了龙袍冕服,前往皇家祖庙祭祀。 郭荣见此,只得忍住心中的沉痛,一路扶着郭威到了太庙。 群臣看着天子如此,也知道皇帝这病大概是真的好不了了。心中正在琢磨,就听见祭台之上传来了内侍的惊呼声,原来是皇帝坚持不住了,瘫倒在地了。内侍扶着皇帝刚想退出去,就见醒过来的郭威坚持不走。 “去,请晋王过来。” 待郭荣上了祭台,便在郭威的坚持下,将祭祀在郭威的眼前完成。 周宪知道,这一个除夕不会平静。果然听到宫中侍卫传来皇帝病情突然加重的消息,她便带着丰哥进了宫。 这个除夕守岁,周宪、郭荣和丰哥是在皇帝病榻前度过的,幸好的是午夜过后,皇帝稍有好转。 正月初一这天,郭威先是笑着和丰哥说了一会儿话,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便坚持换上了龙袍冕服,在郭荣夫妻苦劝无果的情况下,往南郊祭天。但是病重的皇帝什么也坐不了,只能让礼部典仪官员来做。南郊祭天完毕,周天子忍着病痛颤抖着写下“显德”二字,即改年号为显德,大赦天下。 正月初五,周宪抱着丰哥同郭荣一起接了皇帝新下的圣旨,加封开封府尹皇子荣为兼侍中、判内外兵马事。 “恭喜大王了。”奉旨的内侍念完圣旨后,非常恭敬道。 郭荣此时早已经没有了前世即将登上大位的踌躇满志,皇位唾手可得,但是亲人失去后就再也难以拥有了。自南郊祭天之后,阿爹的病情就时好时坏,如今已经不能起床了。 周宪深知郭威大限便在这几日,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得道:“你要进宫谢恩,带着丰哥一起去吧。陛下看到丰哥或许会好些呢。” 郭荣点点,看到丰哥亮晶晶的双眼,抱起了他道:“随阿爹去看祖父去,好不好?” 丰哥从嘴巴里拿出大拇指,咧开嘴露出几颗小乳牙大声道:“看祖父去!” 周宪看着郭荣高大的身影走远,心中叹息。经历过一次的人,自然是亲人的存在比较重要了。 而郭荣这日进宫之后,并没有再回府邸。原来皇帝病情加重,朝廷琐事一律暂停上奏,凡遇军国大事,皆交给了他处理。而丰哥被阿久送了回来。 “阿姐,我带着丰哥出宫之前,陛下在大宁宫中,当着中枢诸位相公和折从阮、郭崇充等节帅的面,让李帅跪拜了姐夫……”(李帅即李重进) 周宪一愣,想到前世听闻的圣明天子今生所知的丈夫养父的郭威,心中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六天之后,郭威已届弥留之际,他看着郭荣道:“君贵……该为你做的,我都已经做了……郑仁诲为枢密使,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王溥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仁镐则被罢官了……你要记住,天子之威,朝廷之尊严,不在于生杀予夺,不在于权势荣华,而是在黎民……百姓的心里……” 郭荣单膝跪在地上,泪流不止:“阿爹,你放心,儿子一定记住你所说的话!” “昔年大唐盛世……八方来朝……唐代十八陵何等气势何等威严……但乱世兵祸,如今未被盗者尚有几何?朕死之后,无须大兴穴葬,无须大开山陵,瓦棺纸衣,砖垒墓穴,不用石料;石人石马,一律不用。不用官兵差役守灵,不修地宫,不置守灵宫人,只招募左近百姓三十户,免其世代粮赋,使其行祭扫之职。石碑一块,上刻文曰: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约,令著瓦棺纸衣葬。若违此言,阴灵不相助……” 郭荣抓着郭威的手,已经是泣不成声,一边的冯道、郭崇充、折从阮等人都跪在地上流着泪。 当太极殿中的大钟敲响时,周宪手中的茶盏被打翻,她快步出了厅门,面向皇城方向跪下,她知道,周天子郭威已然去了。 此时汴梁城中的百姓听到大丧钟声时,俱都流泪不止,他们同满朝文武百官一样,悲伤中还存有对新的君王的疑虑。新君,是否与逝去的太祖一样英明? 再登帝位南唐异数 滋德殿外,数十位禁军精悍武士披戴甲胄戒备森严。身着朱紫的大臣列了满庭,他们都是满心惶恐的看着万岁殿逸出的点点灯火。 直到殿内一内侍满脸是泪的来了殿门前嘶声道:“陛下龙驭宾天……” 众臣心中一颤,全都跪下哭了起来。 殿内,郭荣再一次目睹养父之死,不由得哭出声来。 而一边的折从阮和冯道,心中虽然难过万分,但是心中却是清明的。折从阮一生征战沙场,通身都是杀伐戾气,他双目通红泪意涌动,但是厉声喝道:“晋王请节哀,大行皇帝已去,但是国不可一日无主,臣等奉大行皇帝遗诏,请晋王灵前继位!” 冯道平日里大多眯着的双眼此时也是红肿着,颤巍巍地跪下道:“新君承嗣乃是国之头等大事!请大王灵前登基,受百官跪拜大礼以传大统,再为大行皇帝举哀……” 柴荣流着泪半晌,闭上眼片刻,待睁开时,眼中已经全是坚决:“大开殿门——两位令公传大行皇帝遗诏吧!” “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您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郑妈妈看到面色有些憔悴的周宪劝说道。 周宪看了眼灯烛,叹了口气道:“大王还在和诸相们议事么?” 郑妈妈想到前朝传回来的消息,心中也黯然。若是普通人家的家翁去世,合该满家人披麻戴孝守灵送葬的。只是之天子之葬,说起来尊荣,实际上却不是那样回事了。 “娘娘,明日里您和小公子还要跪送先帝的,还是去休息一会儿,何况您现在恐怕还是双身子呢……”郑妈妈看着周宪的腹部,有些担忧道。 周宪摸了摸肚子,想到里面可能又有一个孩子,脸色才好看些。这几日里,她时常抽空进去秘境,大概是进入的次数多了,居然让秘境里重生出现了一些生机!周宪隐隐觉得,这秘境的开启虽然是和那只镯子有关,但是却和自己也有莫大的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何与自己和郭荣有这大的渊源…… “一会儿我去看看大王,再回这边歇息。”虽然郭威已经当着重臣的面亲口留下遗诏让郭荣继位,但是此时众人还是称呼他为大王,毕竟还没有登基。 “是。”郑妈妈领了命,就去偏殿看丰哥去了。 内侍提着灯笼在前面走着,周宪身后只跟着两个小宫女,紫锦和兰秀,小菊和小竹都给留在了丰哥身边了。 周宪看着夜色中这座失去了主人的宫殿,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凄凉之感来,晚风吹来,周宪的素服被吹起,发丝也有些凌乱。她紧紧了□上披着的素白斗篷,缓缓朝滋德殿走去。 滋德殿中露出烛光,印着殿外的素绸,只是显得更加冷清。 “娘娘。”门前的内侍见了周宪纷纷行礼。 周宪挥挥手让众人都起来了,踏进了滋德殿中,殿内很安静,只有香烛在静静的燃烧着,整个大殿里,只有郭荣一人的身影。 因郭威的遗言,天子的灵柩比之一般人家的棺木还要俭省几分。若不是瓦棺是在宫殿之中,谁人能相信这是一国天子的棺椁呢? 周宪看着灵前挺直跪着的身影,看着郭荣近一个月里明显瘦削了许多的身体,轻轻的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父之美德,儿之遗产……阿爹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重生之初,我本以为是为弥补前世之遗憾,收复燕云一统天下,做一有道明君。如今才知,我其实想错了,阿爹虽然是我的养父,但是待我之心,不比亲父薄……这才知道,失亲之痛,更甚登上高位的喜悦……娥皇,此时我才察觉,当初要你离开江南逃离父母,是真的自私至极……” 郭荣声音中有着深深的沉痛,就是周宪,听着就也很难过。 “虽然说父母生养之恩无以为报,但是我的父母如何,你是知道的。我当初决定逃离南唐时,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此生此世怕是很难再回去了。只能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暗中帮助一二便是孝心了。况且女子不同于男子,无论前世今生,我只希望和夫婿一生恩爱,白头偕老。所以如今有了丈夫,有了孩儿,于我而言,丈夫和孩子不比父母那边轻,甚至更重一些……我知这样想乃是不孝,但是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后悔当初逃离南唐,你也不用自责。父母和子女,也是要讲缘分的,阿爹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胜过亲生的,这就是缘分!重生能再沐父亲之恩德,你该高兴才是。如今你要想的,是完成阿爹的遗愿,好生治理国家,做个有道之君。” 郭荣知道周宪这番话是出自内心的,但是也有安慰自己的成分在里面。他知道周宪是内心柔软的女子,即便父母做得再不是,她纵然会伤心,但是让她下定决心的逃离,自己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我知道……”郭荣拉着周宪的手,轻轻的拥了拥她。 “娥皇,其实我要谢谢你,今世阿爹生前因为丰哥,虽然依旧被病痛折磨,但是却时常有着笑容……以后,我只有你和丰哥这两个亲人了……”郭荣叹息道,生父柴守业是个浑人,况且自己承了阿爹的嗣,生父在世却只能不死不见了…… 周宪也拥了拥郭荣,她知道,前世时他的儿子宗训出生在广顺三年的八月,郭威去世时,还是四个月大的奶娃娃,自然难得有逗孙的乐趣了…… “我是你的妻子,丰哥是你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何况我们什么也没有做。” “明日里阿爹的灵柩将要移到万岁殿了,为阿爹举哀,要忙一段时日了,恐没有太多时间来看你和丰哥。你自己要注意身子……”郭荣沉郁地道。 周宪想了想,知道秘境和外间的时间相差极大,秘境数个时辰了,外间才一瞬。便没有问郭荣的意愿,拥着他进了秘境。 “我知道你今夜要守一夜的,我本来想陪着你的,但是……”周宪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道:“我肚子里可能又有孩子了……” 郭荣一愣,摸了摸周宪的肚子,想到她这段时日的操劳,脸色变了变:“明天事情虽然多,但是也要招太医看看。” “我这几日里时常来着秘境看看的,吃了那果子,觉得身体好了许多。而且你看啊,是不是觉得秘境多了几分生气?我想,如果我们以后常来的话,这秘境的坍塌会变慢呢?”她不待郭荣回答,便起身摘了一只果子递给了他道:“吃吧,你一天没有怎么吃东西了,晚上还有守一整个晚上,我实在是不放心。” 郭荣见周宪坚持,接过果子吃了,顿时觉得五脏六腑似乎有暖流缓缓流过,浑身上下轻松了好多。 “出去吧。” 周宪应语带着郭荣一起出了秘境。 第二日里一早,周宪亲手替丰哥穿上备好的衣服,牵着两岁的丰哥去了大宁宫中等待。 “娘,阿爹呢?”丰哥有几天没有见到父亲了,有些想念。 周宪顿了顿脚步,停下蹲身摸了摸一身素色衣袍的丰哥的头,轻声道:“丰哥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你阿爹了,他这两天太忙了。” 丰哥点点头,想起舅舅嘱咐自己的话,抿着嘴抓紧了周宪的衣角。 而此时的万岁殿中,当朝执宰冯道、范质、王溥以及魏仁浦召集百官,再次当众宣读了郭威的遗诏,令皇子晋王郭荣即皇帝位。这一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一日,郭荣正式登基为皇,继续延用显德为年号,尊先帝为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 “恭喜娘娘。”内侍等听到崇元殿传出的钟声时,对着周宪跪倒恭贺。 周宪的心中却是起了一阵涟漪,开封城内,自己的身份并不难查,大臣们会怎么想自己被立为皇后之事呢?是反对还是不以为然?没有了前世自己为国后的时候的欣喜,但是她此时的心中隐隐升起了无比的坚毅心绪,这一次,无论前面有什么,无论谁反对,自己都将站在郭荣的身边,不放弃他也不放弃自己! “免礼吧。”周宪淡淡地道,起身看着高低起伏的宫城,顿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前世和今生,自己好像都离不开这深宫内廷啊。 “阿娘,祖父呢?”丰哥看着母亲,想到几日不见的老人,突然问道。 “你祖父去找你的祖母和几个叔叔去了,所以你阿爹正在不开心呢。以后丰哥要在你阿爹面前少提祖父知道吗?”周宪细细叮嘱道,郭荣心中,提及养父,便是心伤。 丰哥低下头,祖父去找祖母和叔叔们了,岂不是也不理自己了,丰哥也不高兴了。 而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晚,丰哥的生辰,因为先帝的丧事,不过是周宪让御厨做了一碗汤面给他吃,并不曾大肆操办什么。重臣没有谁送上贺礼,不过阿久惦记着外甥,在汴梁城街头捣鼓了不少男孩子喜欢的玩意送给丰哥,让丰哥更加喜欢这个小舅舅了。 其实周宪想的完全错了,大臣们对于新君到底如何持有怀疑的态度,对她这个江南女子为后,又何曾放在眼里?当然,腹诽的人还是有的,比方说李重进的夫人。 “老爷,让晋王做了皇帝,说来我还真是不甘心。论亲缘,您才是陛下的外甥,血脉相连……”李重进夫人在房间里和刚自宫城回来的李重进叨唠着。 李重进冷眼瞪了妻子一眼道:“先帝看中了陛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一个妇道人家想这些做什么?”其实李重进心中也不是真的服气,不说和郭威的亲疏远近,只说战功,自己那时稳稳要压郭荣一头的。但是先帝病前,让折从阮以尚书令知枢密院事,夺了自己大内都点检对禁军的掌控之权,更让自己和张永德及曹彬当着诸相之面对郭荣行了三拜九叩的君臣之……自己再如何不满,也只得接受新君登基之实。先这样吧,若是他做不得好皇帝,辜负了舅舅的期望,自己再做打算不迟。 李夫人惧怕丈夫的威严,只得不说皇帝了,却说起了周宪来。 “也不知道那些个相公和六部重卿们怎么想的,立了周氏为皇后。她怎么说也是江南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倾向故国……” 李重进对于自己妻子简单的头脑很是无言,女人一辈子靠的还不是男人?她不依靠自己的丈夫反而依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的父母亲人,那才真是脑子长草了。而且,李重进想起了今日朝堂上新君的言行,原本心中存的一些不甘,却奇迹的消失了。 崇元殿里,郭荣坐于御座之上,待众臣跪拜之后,让诸相落座众臣平身,就让内侍宣读了圣旨,其中宰相冯道为大行皇帝山陵使,太常卿田敏为礼仪使,兵部尚书张昭为卤簿使,御史中丞张煦为仪仗使,开封少尹权判府事王敏为桥道顿递使……最后一道圣旨则是册立周宪为皇后的意思。 郭荣颔首,看了一眼冯道,前世之时,自己傲气急躁,事必亲躬。三年里巴不得做完其他君主十年才可做成之事。对于冯道此人,便弃之不用了,但是说到民生百姓,此人无疑是好的……文臣这边都还好说,李谷、范质、王溥……加上自己手底下的王朴、王敏、王赞、张美等人,都是有本事且肯做事的人,至于武将那里,禁军老将这藩镇节帅也便罢了,但是樊爱能、何徽等人如何,郭荣心中已然有数了。前世和今生,阿爹去世前,军中都曾传起了流言,依旧是抱怨赏赐银钱少。虽然被阿爹和折从阮、郭崇等人压了下去,但是这也说明了高平之战中,他们未战先逃也是有预兆的……郭荣想到此处,心中冷笑,这些人,自己都将处置掉。禁军整改,要比前世做得更加完善些才行,而他的面上却丝毫不露分毫。 “拜见陛下。”内廷的宫女纷纷拜倒。 郭荣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缓步进了内殿。 周宪正在给丰哥读书听,读一段讲一段故事。丰哥虽然不识字,却听得很认真。母子俩见郭荣来了,忙起身行礼。 “没有外人在,别多礼了。”郭荣扶起周宪,摸了摸丰哥的头,温声道。 “用过晚饭了吗?还要不要再用一点?我让内侍送饭来,一起用点?”周宪坐在郭荣身边问道。 郭荣淡笑道:“和范质、王朴几个一起用了点饭,倒不是很饿。你呢,和丰哥一起用过了?对了,今天让太原把了脉没有?太医怎么说?” 周宪一笑,轻轻抚着腹部道:“太医说是喜脉呢,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 郭荣很是高兴,看丰哥好奇的大眼睛,一把抱起他道:“丰哥,你快要做哥哥啦。” 丰哥很是诧异,四处看看没有小孩子,撅嘴道:“弟弟在哪里呢?”惹来郭荣和周宪的一阵笑声。 让郑妈妈将丰哥带去歇息后,周宪才问道:“不几日北汉来犯的消息大概就要传进来了,你还是如前世一般对待么?太危险了……” 郭荣看着周宪道:“你不要着急,安心养胎就好。我自然不会如前世那样将自己逼入险境,但是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和北汉一战,我做的得比前世更加好看。” 周宪看他如此,笑道:“所以这几日里,每晚都随我进秘境去看看吧,你最好在里面重新作个农夫,要是能修好宫殿就更好啦!” 郭荣知道周宪这是担心自己的身体,自然不会拒绝,顺着她的意应了。 北方这位新君在妻子面前说着豪言壮语的话,想着要建下比前世更加辉煌的战功——不仅要大败北汉此次的大军,更要挥师至太原城下,让北汉再也无力异动。他和周宪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的南唐朝廷之中,响起了同前世不一样的声音:皇长子燕王李弘翼一系的臣子,极力劝谏中宗李璟,乘中原郭威去世新君初立之际,联合北汉、契丹出兵周国。 而李璟,经过了兵败闽国和楚国的经历之后,对外出兵已经谨慎至极。但是他内心里却也觉得此次是个好机会,且提议出兵的不是上次那些个文臣,而是以长子李弘翼为首的武将,他琢磨着胜算应该是有的。那么到底要不要出兵呢?李璟想到两次对外的战争,国库的余钱所剩无几,有犹豫起来了。 至于为何李弘翼会如此强列要求主战,其实和周宣有莫大的关系。此时郑王府中坐着几位身份贵重的宾客,有韩熙载、孙晟、李德明、孙忌等文臣。 韩熙载此时已经五十出头年纪,不再是当年有欲辅佐明君平定中原的意气少年了。他端着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阳羡贡茶,心中却想着,很少和大臣来往的郑王突然间请来这么多人到底是何用意呢? 后院沐花院中,周宣脸色铁青,看着地上跪着的管事道:“殿下呢?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们看好殿下,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来,你是怎么做事的?” 管事的头上冷汗流个不停,忙不停地叩头道:“娘娘,老奴真的已经将您的话带给了殿下了,但是殿下说他和灵隐寺的主持已经约好,要畅谈佛法。老奴实在拦不住啊!” 周宣听了这话,摸着额头,气坐在椅子上。半天才道:“你还不快派人去请殿下回来?就说府中的客人都来了,就等着他回来。” 管家下去了,红菱才上前劝道:“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殿下的性子,他最是不耐烦和朝中大臣打较打交道的。前几次,以会文的名义的请了客人,殿下都勉强应酬一二,但是殿下心中怕是有想法的,所以今天才会早早地避出去了。” 周宣冷笑道:“我知道他的性子是只知道逃避的,但是生在帝王家逃避有什么用?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们的儿子着想。如今诸国征战,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不求他和皇太弟去争,但是和燕王也不能差得太多吧。” 所以说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的话,确实有道理的。周宣对政治并不关切,但是当她觉得自己该关切的时候,她就很努力的学习了。从当前诸国的形式,她知道了南唐在诸国中虽然算得上富庶,但是却算不得强大,更兼之偏安江南,很容易被北方的政权所覆灭。自己可不想做亡国的王妃,所以得知北方皇帝去世,新君登基,她知道这是个好时机。之前她就频频往燕王府走动,李弘翼自广陵回来金陵后,她走动得更多了。虽然引来了燕王妃的不喜,但是却和李弘翼达成了共识——李弘翼需要军功来和皇太弟想抗衡,而自己需要自己的儿子也能得到亲王的头衔。周宣甚至私底下承诺燕王,让父亲周宗也站在仰望一边。 为了达成目的,她便和李从嘉说朝中也有诗词写的极好之人,何不在郑王府中以文会友宴请那些大人们呢?李从嘉开始还欣然同意了,但是两糟之后,他就觉得说诗词时,话题总是不觉往朝政上去了,他觉得很没有意思,这第三次,他就早早避了出去。 周宣心中,李弘翼和李从嘉是兄弟,就算有竞争关系,但是此时他们兄弟却有一个共同的敌手,皇太弟李景遂。只要皇帝废了皇太弟,立儿子为皇太子,不管如何,自己家的地位要上涨一截的。 “红菱,绿娇,替我更衣,我去同诸位大人们见面。”周宣眼神中闪过坚定,扬声道。 哪知红菱和绿娇却吓得愣住了,忙跪下劝道:“娘娘,不可啊!” “你要去见谁?若不是你父亲讲给我听,我还真不知道琅嬛你居然有这等问政的野心!你个傻子,你想害死我们全家么?”却是周夫人在门前冷声道。 南唐廷争天子亲征 “你要去见谁?若不是你父亲讲给我听,我还真不知道琅嬛你居然有这等问政的野心!你个傻子,你想害死我们全家么?”却是周夫人在门前冷声道。 周宣一见是周夫人,面色淡淡的站起来,让屋中侍女全都出去了,才扶着周夫人进屋。母女两人直直相对着。 “娘,我不过是去见见前厅的客人,有何不可?”周宣知道这里还不曾有三从四德,况且她的身份乃是郑王妃,如何不能见外臣? “你一个女子,怎么参合那些男人的事情?我听你父亲说,你最近常常去燕王府。甚至还怂恿郑王殿下和文臣来往……你疯了吗?你不要忘记了,还有皇后在上面看着你呢。皇家如何会要一个干政的儿媳?”周夫人虽然倾慕富贵权势,但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这女子干政,在南唐乃是大忌讳。便是得皇帝恩宠的钟皇后,也不能干涉前朝之事,更不要提一个王妃了! “娘啊,我那里是干政了?不过是想让郑王能够接触朝政,不再每天只知道诗词歌画得。我也是为了仲寓好哇,他有一个这样不求上进的父亲,以后只能是郡公了。”周宣分辨道。 “郡公你还不知足么?等到新皇继位时,自然会有进一步的封赏的。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父亲让我来问问你,郑王府前两批来的那些个文臣们,之所以在朝堂之上支持燕王对北方用兵,是不是你在中间做了什么?” 周宣做了近两年的王妃,就是皇后也不曾这样和她说话。周夫人是这一世的生母,虽然说质问是关心自己,但是自己如今的行事,哪里轮得到她来质问? “母亲,您和父亲放心啊,我所作的事情,只会为周家带来更大的荣耀的。母亲若无事,还是回府去好生管家阿峰才是。他若是成为了纨绔子弟,女儿们再努力也无用了。”周宣淡淡道,她相信野心勃勃的燕王比温文的皇太弟更加适合做一国之主,而且只有李弘翼做了皇太子,自己的仲寓也就有了一争之地了——李弘翼至今膝下空虚。 周夫人无言以对,她看着周宣,这个疼爱多年的长女,怎么才嫁人了就这样不让人省心呢?这一瞬间,周夫人突然有点想念从前的次女和活泼可爱的幼女了。 “罢了,你不听,我也就不勉强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周夫人说完,也不要周宣让侍女恭送,出了门带着周家的下人就匆匆离开了。 而周宣在确定李从嘉不会回来后,正装去了外厅。 第二日南唐皇宫大朝会时,朝堂之上又几乎吵翻了天。不过很显然,主战一派占据了上风。而且在很多不支持出兵的大臣们,却支持在武器械具和粮草之上支援契丹和北汉的。 皇太弟李景遂见状忧心不已,因为南唐在楚国和南汉大败,不仅一万多士兵丢了性命,更是耗尽了不菲的军资,如今国库已经经不起大的战争了。 “陛下,臣弟认为此时并不适合我大唐再对外用兵了,不过可以如很多大人说的那样,在暗地里支持契丹和北汉,我们不仅可以从中渔利,也可以让契丹和北汉更加有底气,让他们来削弱北方周朝的实力。我们大唐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我大唐入主中原之日了。” 李璟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听了弟弟李景遂这样说,心中又有了动摇。李弘翼一看,这还得了?忙反驳道:“皇叔此言差矣!此战关系我大唐声威,且如果坐等契丹北汉联军攻打周国,最后得到好处的也只有契丹和北汉了,我们大唐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而且我们大唐动了,周国就是腹背受敌,他有何等能耐能抵御三方攻势?父皇,若是我们大唐不出兵,契丹和北汉的联军和周国之战的胜率在五五之数,契丹和北汉赢了还好,若是输了,我们大唐的处境便艰难了。但是如果我们出兵,即便是假意传出出兵的意向来,周国从上至下,都会投鼠忌器。还未开战,就是军心动摇。那么周国又失去了三分胜算,之后的两分便是看天意了。所以,儿臣恳请父皇,绝对不可放过此天赐良机啊!” 李璟听李弘翼这样说,心中又向儿子这边摆了一点。所以直到午膳十分,整个朝堂还吵个不停。李璟本来是个十足爱好清净的性子,此时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吵得有点大了,只得挥手让内侍打响了素静鞭,然后就宣布退朝了,也没有说到底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李弘翼见皇帝没有直接反驳自己,深沉的眼中不由得出现了笑意。要知道,这么多年和皇太弟的争吵,父皇一向是偏向皇太弟的。 而郁闷的李璟,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吃顿饭,在仔细考虑下到底是出兵还是不出兵。走到了凤仪阁前,就听见了里面传出了阵阵孩童的咿呀声,以及皇后和李从嘉的笑声。他的心情才好了些,快步踏进了阁中。 “见过皇上。”钟皇后抱着孙儿行了蹲礼,而李从嘉和周宣,忙行了跪拜大礼。 “快起来,你们总算记得将朕的乖孙送来给朕和皇后看看了。”李璟笑着接过了依依呀呀的孙子,边逗孩子边说道。 李从嘉和周宣夫妻俩忙平身起来了。 因为李璟还没有用饭,南唐最尊贵的一家人就在一起用起了午膳。 小孩子要午休,钟皇后就带着孩子去他殿歇息了,而周宣,虽然想和李从嘉一起留了下来,但是男子说政事,她自然找不到借口了。 “琅嬛,仲寓都要睡着了,你还不跟上?”钟皇后眼神闪烁,带笑道,那声音中却隐隐含着警告。 周宣心中一激灵,忙恭敬的随着钟皇后一起下去了。 “从嘉啊,朕听说你府上最近和主战的文臣们来往较多,是不是你也支持我们大唐对北方出兵呢?”李璟也不含糊,直接问道,他也想听听这个自己一直看重的孩子的想法。 李从嘉的性格,说好听点是和善,说难听点是软弱。他的内心里一直不赞成对外用兵的,总觉得武备军事让百姓流血丧命,让朝廷国库银帑耗尽。但是最近这几次的宴请,完全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周宣的意思,他心中虽然不满,但是这个时候,他对妻子还是有一定的感情的,也不好拆了自己妻子的台。便有些支吾道:“父皇,儿臣府上宴客其实是以文会友的,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您知道的,对于朝政,儿臣一向不想关切的。” 李璟知道李从嘉的性子,叹气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关切,就能不关切的。你生在皇家,势必担上一份责任的。如今你皇叔他们不支持对北方用兵,你大哥他们呢,又支持对北方用兵。而且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也都是为了为我们大唐好。你说说,你是怎么看的?”李璟将李弘翼和李景遂两人之话也点单说给李从嘉听了。 李从嘉有些为难,他也知道叔叔和大哥说的都有道理,若是之前,他自然站在皇叔的那一边的。但是此时,因为周宣的缘故,若是自己一下子否决了大哥这边,岂不是让她难做? “父皇,皇叔忧虑的是国库空虚,无力以大量的钱帑支撑战争,而大哥所说的,也是实情。若是不给北方在南边施加压力,契丹和北汉对上中原周国只有五五胜算,契丹和北汉赢了还好,若是输了,我们大唐的处境便艰难了。所以,依儿臣之间,既然难以决断,不如采取折中的法子来。既然无钱无兵,我们就不真的出兵,但是却做出出兵的假象来,更放出风声去迷惑周国,然后依照皇叔的法子,和契丹北汉人联系,这样岂不是两全齐美的法子?不用流血牺牲,我们大唐也能得到益处。”李从嘉说的很兴奋。他想着,这一样以来,也不算完全否决了大哥的意思了,琅嬛也不该怪自己妇人之仁了。但是他不知道,这一次,他不仅仅将李弘翼得罪惨了,也让周宣真的对他彻底失望了。 李璟哈哈一笑,觉得儿子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他心中虽然还有些将李家版图扩大的心思,但是同闽国和楚国的战争,让他灰头灰脸不说,还耗尽了国库之财,他本就是文人心性,雄心只是一时的,此时心中已经有些惧怕了打仗了。 “朕就依照从嘉你的意思来决断了。”李璟说着还拍拍了李从嘉的肩膀,欣慰道:“我儿如今真是长大了,可以替为父优优解难了,不如明日起,你就领上一职务,上朝学习政务如何?” 李从嘉一愣,随即推辞道:“父皇,您知道我的心思的,最是不喜欢那些个繁琐政事的。况且朝政有皇叔和大哥帮忙,儿臣不想去添乱了。”尤其是自家大哥那猜忌性子,自己若是真上朝去学习政务,还不得被他排挤讽刺? 李璟见李从嘉是真心不愿意,笑了笑也就罢了。 这日下午,李璟在朝堂上下了决断,李弘翼满腹怒火,看向皇太弟眼中,尽是冷意。回了府之后,得知父皇的决断是因为李从嘉后,他冷笑不止:“六弟和六弟妹是将孤王做傻子耍!很好,很好……” 而周宣也知道了李从嘉的说辞,先是一阵灰心失望,随即想到该如何平息李弘翼那边的怒火,不让他怪罪上自己。周宣看了眼抱着仲寓看着渔樵图的李从嘉一眼,心中下了决心。 汴梁的朝堂之上,因为北汉和契丹的联合出兵,也乱作一堂。 “陛下,李节帅的送来的奏疏上说明军情紧急,契丹皇帝派遣了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衮率领的一万多契丹精锐骑兵已经和刘崇饿大军汇合。潞州此时军情紧急,昭义军辖下两千多人被北汉南征前锋大将武宁军节度使张元徽伏击,全军阵亡。李筠如今只能退守上党。还请陛下早作决断,该派何人带兵出征。” 范质心中忧虑,心中想着军中何人领兵出征最为合适,他深知此战不能败,但是若是胜了,领军出征之人,便有大功,于新君而言却是大威胁了。所以最好是皇帝亲征,但是皇帝除了和慕容彦超一战之外,从无大的战功,且契丹人和慕容彦超的反军不可同日而语……到底该如何决断? 而朝臣也是各有所思,举荐不同的人为帅。宰相之中只有王溥明奏自己亲征,而王溥如此,还不是心中打着小算盘?而老相冯道依旧是沉默不语。 郭荣冷眼看着朝臣的争执,眼中闪郭怒意,冷声道:“刘崇欺朕新立,而朕又岂是任他人轻视欺辱之人?朕要亲征河东,让刘崇和契丹人知道,朕绝非易与之辈!” 满朝文武大惊,便是枢密使郑仁诲和副使魏仁浦也都是不赞成的。郑仁诲劝道:“陛下,当年晋州之战,刘崇的军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此次他和契丹人勾结出兵,不过是因为先帝驾崩,认为我大周朝政不稳,所以才出兵的。不会是多大的动作的,而刘崇也很可能不会亲自出征。陛下如果亲征,倒是给了北汉了契丹人面子了。北汉地小病弱,何须陛下亲征?” 郭荣怒声道:“郑令公,你认为李筠会谎报军情么?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跟随先帝多年,镇守潞州,难道不知道军情如何?你们不必再说,朕意已决!” 一向沉默好似睡着的冯道却出列反对道:“陛下初立,国事未稳,不宜御驾亲征。我朝猛将如云,老将郭崇、符彦卿、药元福、向训等人在列,而禁军中也有李重进等大将,藩镇节帅令公折从阮、符彦卿等人俱都在朝。随便谁人出征,必将契丹人和汉人赶出去的。陛下一国之君,最要紧的治国而非征战。” 前世之时,郭荣初听此言时,也曾和冯道争辩过。此世,他依旧不打算就这样算了。郭荣目光中闪过深意,眯着眼,铿声道:“太师莫非忘记了,昔日唐太宗也曾多次亲征,他能做得,朕就如何做不得?” 冯道看着郭荣,他不觉得新君是糊涂君主,他在新皇身上看到了不下于先帝的智谋和决断,但是却也有比先帝更多的急躁,更快的步伐……而想做如唐太宗那样的明君,又岂是那样容易的? 冯道也直视郭荣道:“不知陛下能否做得唐太宗?” 郭荣若还是前世那个傲气的君王,自当是当冯道是讽刺自己。但是历经三百年,再次重生,他却知道,沉浮五朝不倒的冯道,说出这番话的深意,本意是对自己好的。毕竟按照他以往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德性,他委实不需要如此当着朝臣的面反驳自己的。 前世的自己是怎么说的?哦,郭荣想到史书中的记载,心中暗笑自己当年的傲气——“以吾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此时,郭荣却不想这样回答,出了不想听到冯道反问的那句“不知陛下做得山否?”的话外,更多的是想让这个冯道这个老家伙多为自己出出力了。 “朕能否做得唐太宗,太师和逐相可以看着,起居注掌笔有记,后世也会自有公论。如今朕想效法唐太宗御驾亲征,诸卿便不要争执了,朕意已决。” 诸臣无法,只得沉默接受皇帝将亲征的事实。而冯道,却似乎想看出什么,睁着老眼,仔细地看了君王片刻,才重又闭上眼睛。 “既然众位无异议,中枢将此事做诏令下达。诸相和枢密院众臣留,另折公也留下。”郭荣挥了冕服袖角,淡然道。 皇帝面前,本只有诸相能坐,郭荣还是命枢密院众臣都落了座,等众人谢了恩,他蔡开口道:“朕之所以亲征,其中深意,众位乃是先帝留下的良材,必然是明白的。此战于朕于大周而言,事关重大。所以众位还需好生想想,此战该如何打。” 就算是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冯道,也知道郭荣此话之意。禁军之中,许多老将本不服战功不显的新皇。新皇如果不向那些兵悍心骄的新老将士们示威,此后为君之路,只怕难以安稳。 众人见皇帝说得如此明白,便也不再顾及他,纷纷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折从阮虽然是老将,但是他乃是外镇实权节帅,本待汴梁事情一了,便回转西北去。他看了一眼符彦卿,随即暗想,皇帝待自己似乎比出身河东军一系的符彦卿更看重?想到先帝所托,自己还是替新君镇着禁军中老将吧…… 至于符彦卿,他如今镇守邺城,对于新君的布置,也不好随便开口的。因此也是静默不发一言的。 郑仁诲出自军中,如今乃是枢密使,自然是他先开口了:“陛下,北汉经当年晋州之战,兵力大减,此次虽然有契丹人出兵其中,但是想来大军不会超过八万人。且他们乃是合军,臣以为,我方只需出兵五万足矣。” 宰相李谷同时任三司使,知道如今朝廷的钱粮状况,是完全不够五万大军的嚼用的,便道:“为了减轻汴梁压力,也可召潞州附近的藩镇节度们出兵,地方藩镇银粮颇足。” 郭荣看向魏仁浦,询问道:“魏卿之意呢?” 魏仁浦道:“郑大人和李相所言俱都有理,磁州的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晋州的护**节度使王彦超如果率兵的话,便可切断北汉大军的退路。另外可召折家军和磷州杨家军从侧面进攻北汉,以牵扯敌军。正面之上,除了禁军之外,可召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先行赶赴泽州,以解潞州之围。” 郭荣点点头,前世之时,也是这番布置的。又问了范质等人的意见。 范质皱眉道:“陛下,此次,我大周和北汉契丹开战,对于南唐、后蜀也要有防范警戒之心。虽然南唐在楚地大败在南汉手上,但是不得不防李璟乘火打劫。” 郭荣颔首道:“范相所言确实有理。朕会诏令武宁军节度使(徐州)和镇安军节度使(陈州,现在的许昌)警惕南唐动态。”郭荣心中对于南唐李璟的为人,很是清楚,此人绝对没有魄力出兵的。所以当晚间郭荣得到奏报说是南唐那边传来了发兵的消息时他不是不惊讶的。 福宁宫中,周宪也听到了消息,看郭荣沉郁的面容,难免着急,若是中原两面迎敌,当真是雪上加霜了。 郭荣沉思了片刻才对着周宪道:“这个消息很可能是谣传。南唐此时完全无力出兵,而且南唐的陛下已经被闽国和楚国的败仗弄得失去了信心……娥皇,你不要担心了。” 周宪想了想道:“你将阿久和原先澶州的亲兵侍卫编入侍卫亲军之中吧,这样一来,便是樊爱能、何徽等大将临阵脱逃我也放心些。” 郭荣点点头:“我早已经有了布置了,你和丰哥在京中,阿久还是留下我才放心,……”郭荣心中默想着禁军之中骁勇之人,心中苦笑,怨不得前世之时,重臣俱都劝谏自己不要亲征,自己手里面完全也没多少真正能统兵打仗的大将,有异心的都被处置了,而没异心的,又没多少本事。而之后崛起的大将们,此时都是人微言轻。 周宪心中明白郭荣的顾虑,自己和丰哥绝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你明日亲自去点校禁军吧!” “我明日就亲去点校禁军!” 夫妻俩同时开口,这才相识一笑。郭荣要亲自去点校禁军,便是因为只有这样,禁军中下层将士才会知道,他们是天子亲军,此次是跟随皇帝出征,只有奋勇杀敌,才能建功得封赏。 郭荣摸了摸周宪三个多月还不明显大的腹部柔声道:“你在汴梁等我凯旋归来,朝中若是有什么流言,一概不要理会。” 周宪握着郭荣的手,眼中闪过坚定的神色道:“你放心就是。” 不惧别离送君于野 次日一早,周宪早早醒了,郭荣劝了两句,见她坚持只得从了她。 “是穿天子冕服还是甲胄?”周宪想亲手替郭荣穿衣,踌躇了半天问道。 郭荣深知禁军骄悍,天子冕服在他们眼中还没有刀枪器甲有威严。 “甲胄吧。”郭荣本想劝周宪身子为重,但是见她神色,只得由了她。 周宪让人将郭荣的寒光甲胄拿过来,虽然沉重,还是一丝不苟地替他穿戴整齐。 “其实,我很想同你一起出征的。但是想到丰哥,还有肚中的孩子,这样的念想只得作罢。但是明日里你出征,我想去开封城外亲自目送你出城。” 郭荣听了,心中波涛汹涌。此战除了事关大周江山关系自己的帝位稳固外,也关系着自己的妻子孩儿。他伸出长臂狠狠抱住周宪,半天才放开。眼中柔情浮动,大手抚过周宪的脸颊,这才转身离去。 周宪看着郭荣背影消失在宫门口,这才对着身后侍立的宫女道:“随我去偏殿看皇子吧。” 丰哥刚刚被小菊和小竹给穿好衣服,还坐在床上鼓着腮帮子发呆。自住进大房子(他眼中的皇宫)以来,他能够活动的地方不多,而且时时有人跟着,还不能常常见到阿爹,而且还要改口喊阿爹父皇,喊娘母后……小小的丰哥有些郁闷了。 “见过娘娘。” 丰哥听见门外姐姐们的声音,就知道是阿娘来了,忙从炕上跳下去,倒是将小菊和小竹吓得不轻。 “殿下当心些——” 周宪才进殿门两三步,便被丰哥撞近怀中。她往后退了两步,被身后的宫女扶住了,这才低头看抱着自己双腿的丰哥道:“你这是怎么啦?鞋子都没穿好就跑过来了。走,娘给丰哥穿鞋子去。” “娘,阿爹呢?丰哥好多天没有出去玩了——” 看着丰哥带着委屈的大眼睛,周宪心一软,想到明日里自己要亲自去送郭荣,倒是可以带着丰哥一起的。 “明日娘带你出去好不好?” 丰哥听了马上就笑开了,大声道:“好。” 周宪为丰哥穿上鞋子,然后道:“一会丰哥先和娘一起去给祖父烧香,吃过饭了,娘再给丰哥你读书,下午等你小舅舅来了,让他带你射箭玩,好不好?” 丰哥想到第二天要出门,所以周宪说什么他都高兴地应了。 周宪看着壮实活泼的丰哥,摸了摸他的头,很是欣慰。 下午阿久进宫后,先去见了周宪。 “阿姐,你能不能和陛下说说,让我也一起出征?”阿久行了礼就匆匆道,上午他得知自己年纪不够,剔除在出征将士之列,心中便不快得很。 周宪看着阿久,十四五岁的少年,因为这几年的军中历练,倒是像十七八岁的男儿一样修长,容貌更是俊秀。 “阿久,陛下此举,是想你留在京中保护我和丰哥,并不是嫌弃你年纪小没本事的。”周宪心中却是担心,阿久如今是隶属于侍卫步军右厢下一什长,而侍卫步军如今的都指挥使乃是何徽。前世高平之战里,侍卫步军在何徽带领下,怯战溃逃,两千多士兵被俘。自己如何肯放阿久过去? 阿久听了周宪这样说,顿时有些颓然。随即笑道:“既然陛下这样说了,那我就留下好了。反正不是我一个人以年岁过小被留下,想是郭孝仪,都十六苏了,还不是一样被剔下来了?” 周宪见阿久不在坚持要去战场,放下来,便道:“丰哥一直吵着你怎么还没来,要和你学射箭呢。你去看看他吧。” 阿久也很喜欢丰哥这个外甥,起身行礼就去了。一边的郑妈妈笑看着周宪道:“娘娘现在该放心了吧。” 周宪叹了口气,哪里说得上放心呢?不过是暂时松了口气罢了。 汴梁的禁军,经过郭威在位时的改革,主要分为两个部分,殿前司和侍卫司。其中殿前司又分为铁骑马军和控鹤步军;而侍卫司,除了宿卫宫城的诸班直外,又分为龙捷马军和虎捷步军。一直以来,侍卫亲军司的地位都远在殿前司之上,但是自从两年前,曹英、向训、王仁镐等带领分属侍卫司的禁军出京攻打慕容彦超失利后,郭威将镇北军纳入禁军之中,加之皇帝近身侍卫军队和小底军,殿前军的声势隐隐超过了侍卫亲兵了。 郭荣此世虽然不担心李重进有异心,但是却也不能任他一人在禁军中坐大,所以让驸马都尉张永德出任殿前都检点。如此一来,李重进的势力范围控制在侍卫司,而张永德的势力控制在殿前司。有他们两人互相“盯着”,郭荣自然是放心的。 另外,当初郭威将郭荣由澶州召回汴梁后,也将澶州那边的属官召回了汴梁,文臣暂且不表,而武将之中,刘晟、陆二虎、谢涛等澶州厢军中表现优异者俱都在殿前司中任职,刘晟此时任铁骑马军左厢第一军指挥使。(而前世的时候,这个职位,是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担任着。)陆二虎则任铁骑马军都虞候,谢涛则在控鹤步军中任右厢都指挥使。大半年下来,三人在殿前司中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禁军大营之中,除了分属殿前司的还在宿卫宫城的诸班直外,铁骑马军和控鹤步军众将士全部在营地里;另外侍卫亲军司的众将士也在樊爱能和何徽带领下,同典掌禁军的老大李重进、张永德见过礼后,一起出迎圣驾。 李重进得知皇帝亲自校典禁军时,心中虽然不以为然,还是恭敬地带着亲信大将出营迎接圣驾。但是没等到天子依仗,仅仅是看见数十铁甲快马疾驰而来,当看到当先一人的面孔时,他也大吃一惊,忙掀袍跪拜:“臣拜见陛下。”他实在是没想到,天子居然一袭明光盔甲,仅仅带着数十亲兵侍卫而来。 众将士心中也是诧异,但是也纷纷拜倒。 郭荣下了马,目光从李重进等人身上一一滑过,之前禁军的老将,曹英郭崇充向训王仁镐等人都被先帝罢职在家,今日来迎的大多是轻壮面孔。 “众将士平身。” 郭荣看着战列成行的禁军,他知道,此时这些人中,大多对着自己抱着疑虑。郭荣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前列士兵的肩膀,对着刘晟时,目光稍有停顿。 “众位兄弟,明日尔等将朕出征,多余的话,朕也不说了。只是想告诉尔等,此战非为朕一人而战,中原安定,众位将士才有安定的家国,所以是为中原百姓,为了众位兄弟自己的家园而战!朕在此承诺,朕决不退缩,也绝对不允许他人退缩,势必痛击汉兵和契丹人!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郭荣拔出配剑,将营前的一节木墩劈成两半。 众将士心中都是大惊,刘晟自在澶州时,就对郭荣敬佩有加,此时大声道:“卑职等决不退缩!”此言一出,近两万禁军士兵心中也是触动,齐声喊道:“决不退缩,决不退缩……” 李重进和张永德两人,看着郭荣,眼中闪过亮光,这一刻,他们俩隐隐有些明白,为何先帝会选这个家伙继位了。而控鹤步军都指挥使赵晁、龙捷马军都指挥使、虎捷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等人眼中却是闪过晦暗不明之光,禁军就算再骁勇,加起来也会不超过两万人,而此次北汉和契丹的联军号称十万之数,即使其中有水分,但是六万人肯定是有的。他们着实不看好此战,皇帝这样的行为,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纯粹是找死的行为嘛。 赵晁刚刚娶了一个小妾生了一个幺儿,若是战败,自己这些随军亲征的的将士能得到什么好处?其他的不说,这一出征,自己是定要杀伐在前…… 当郭荣和大将进了营帐之后,赵晁定了定心,毅然出列跪下奏道:“陛下,末将以为,陛下此次不宜亲征,还请陛下三思。” 郭荣没有想到赵晁会这个时候说出来,前世之时,可是在行军途中他才来劝阻自己的,为了不动摇军心,为了不让汴梁城中起了什么骚乱,自己不好斩杀他,只得将他囚禁在怀州。 郭荣看了看樊爱能、何徽,目光迥然,半天才道:“樊使和何使,你们两人莫非也和赵晁有一样的心思?” 两人看着门前的天子亲卫佩戴的那闪亮的刀甲,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们可不是赵晁那样的笨蛋,天子亲征,中枢和枢密院已经传至百官了,此事已经不可能更改了,这个时候进言岂不是猪脑子? “末将等不敢有异议的,陛下亲征自有道理的。” 郭荣目光中闪过深意,点点头,看向赵晁道:“既然赵晁你不想随着朕出征,这控鹤步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便让出来吧。来人,将免去赵晁控鹤步军都指挥使的旨意送去枢密院和中枢,再令虎捷步军右厢都校韩通接替这控鹤步军都指挥使的位子。” 李重进和张永德听了这调令,前者有些诧异,而后者则若有所思。而赵晁则面色苍白,取下了头上的盔甲冠领。 郭荣看着赵晁退出大帐之后,对着帐中诸将笑道:“待得凯旋而归之时,朕在与诸位痛饮一场。” 李重进笑着应道:“陛下说话可得算话。” 李重进的行为惹来张永德的侧目,这个表舅兄还真是脑子简单。 郭荣上前拍拍李重进的肩膀,随即和他们去查看禁军的兵甲弓箭等物去了。待得他回到宫城之时,便看到周宪手中正拿着一件崭素白战袍。 “你这是做什么?一天时日里就赶着做出衣服,也不怕伤身!”郭荣话中带着怒气,看向郑妈妈和随侍的宫女等人,目光不善。 周宪拉了郭荣一把,让郑妈妈带着宫女都出去了,这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外间一个时辰,秘境里已经过了近十个时辰。我在秘境中做的,虽然还是有些赶急,但总算赶上了。” 郭荣叹道:“你这样子,我如何放心……” 周宪却沉声道:“如何不放心?我比不得符氏么?还不能让你放心……” 郭荣一愣,随即拉过周宪正色道:“你明知我的意思……关符氏什么事情?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晚你想和我吵嘴儿度过么?” 周宪眼眶有点红,直视郭荣道:“不管前世如何,你这次势必多加小心。你记着,你若是有事,我和丰哥也没有好下场……” 郭荣抱紧周宪,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之上,承诺道:“不会有事的,禁军之中我已布置妥当了,若还显前世之危局,便是老天要试练于我了。前朝我也布置妥当了,文臣里没有什么担心的,武将中,我留了秦王折令公在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万一前线传来不好的消息,你便带着丰哥和晋国公主一起去见折从阮。至于南唐那边的消息,你也别着急,我已经着令人打探了。” 周宪心中还是有些舍不得,只是却没有说话,仅是仅仅抱紧了郭荣。这一晚,周宪想了想,还是拉着郭荣去了秘境里活动了一番,吃了两颗果子才罢休。 第二日天色破晓,周宪便早早起身了,甚至去了大宁宫的厨房那里,亲自为郭荣做了一顿早餐。 郭荣也没有阻拦,等到丰哥也起来了,一家三口吃了一个难得的早饭。 丰哥边吃一口馒头,边看一眼父亲,双眼亮闪闪的,里面全是惊叹和羡慕。 郭荣看着儿子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才道:“丰哥喜欢阿爹身上这衣服吗?” 丰哥忙点点头:“喜欢,恩,很,很威风!”他想了想,说出才从小舅舅那里学来的词语。随即又好奇问道:“阿爹为什么穿这样的衣服?” “阿爹要出门打坏人了,所以要穿这身衣服。等丰哥你长大了,能替阿爹打坏人了,也能穿这样的衣服。” 丰哥忙不迭的点头,又吃了一大口馒头,自己要多多吃饭,快点长大,替阿爹打坏人。 再伤感于离别,这早饭总有用完的时候。 待碗筷被内侍收拾出去之后,周宪又再一次为郭荣整了整明光盔甲,替他系好下颌下的冠领带子。 “我走了。”郭荣亲了亲周宪,又抱起丰哥亲了一口,放下孩子后,便大步出了大宁宫。 周宪牵着丰哥的手,看着数十禁军亲卫随着郭荣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长廊处。 “郑妈妈,我们出宫去。” 郑妈妈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几人快快的收拾了一番,都是一身平常妇人的服饰出了大宁宫,一路穿过内苑,往北华门而去。而此时,北华门内停着一辆马车,阿久站在车前,其后还有十数个换了装的禁军侍卫。 “见过娘娘。” 周宪点点头,温声道:“各位免礼,出了宫门之后,大家记得称呼我为夫人,称呼殿下为小公子就好。”说完后,这才和丰哥上了马车,郑妈妈和翠锦也跟着坐在了车辕边。 “娘,我想和舅舅一块儿骑马。”丰哥见阿久在车外骑着马,拉着她的衣襟撒娇道。 “丰哥不想陪娘,想将娘一个人丢在车中么?”周宪故意作出伤心难过的表情看着丰哥道。 丰哥踌躇了半天,虽然很想骑马,但是又不想让娘一个人在车内。“好吧,丰哥不骑马了,陪娘坐车。” 周宪一笑,抱着丰哥亲了一口道:“我今日带你去看你阿爹率兵出城的英姿,你要记着,有朝一日,你也必须和你阿爹一样,不可以惧怕任何人的质疑和威胁,勇敢应对。” 丰哥虽然不懂,还是大力地点点头:“娘,我不怕坏人,我会好生跟着舅舅学功夫,有一天去打坏人。” 周宪亲了亲丰哥,笑道:“要想不怕坏人,打败坏人,光学功夫是不够的,还要读书明理。不读书的孩子都会是傻小子呢。” 丰哥忙道:“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才不会做傻小子的。” 周宪点点丰哥的额头道:“好,娘可会记住丰哥你说的话呢,以后读书习武,可不能喊苦喊累半途而废!” 车里母子说话间,外面的马车已经过了吴起庙,慢慢驶到了热闹的商铺林立的街区。 丰哥被车外的叫卖声吸引,便拉开车帘,伸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外面。 周宪吓了一跳,忙将他抱牢固了,车外的阿久忙打马到了车窗边:“丰哥,你又调皮了?头缩回去一点。” 丰哥呵呵一笑,缩了缩脑袋,周宪对着阿久一笑,看了眼天色,见街道上人流拥挤,便道:“这还要多久才出得城去?” 阿久算了算大军开拔的时辰,便道:“阿姐,你放心吧,会让你赶得上看姐夫出城的。” 周宪点点头,却不知,在丰哥拉开窗帘的时候,路边一家酒肆的二楼临窗的一人,恰巧看见了周宪的容颜。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匡义。他看着荆钗布裙不施粉黛但是更显得美丽的周宪,眼中的惊喜和阴狠交织闪过。他自哥哥赵匡胤口中得知天子御驾亲征后,心中一直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天子若是此战大败或死在北汉或契丹人的手中,那么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若不是哥哥要随军出征,他真想代替兄长进出征行列,好动一番手脚。可惜,禁军森严,便是父亲大半辈子在禁军中任职,也没法子将自己给塞进去…… 赵匡义没想到自己来喝闷酒,居然能再见到周宪,沉思了片刻,就知道周宪出宫的目的。他眼中闪过兴奋狠戾的神色,丢了十来文钱,就匆匆的下了楼。 周宪一行人自开封城北的华阳门而出,上了艮岳山。待侍卫都散开后,周宪牵着丰哥的手,迎着晨风站在山头,到了辰时末,终于看见了不同旌旗招展的大军缓缓出了北城。郭荣虽然没有用天子仪仗,但是侍卫司龙旗后,周宪还是看见了一身明光盔甲的郭荣。 “丰哥,那个就是你阿爹!”周宪指着郭荣,对丰哥道。 丰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这么威严的场面,早就激动得双颊通红,听了周宪的话,忙大声喊道:“阿爹——”边喊还边挥手。 阿久点点了丰哥的脑袋,笑道:“傻小子,这么远,你阿爹看不到你的。来,舅舅抱着你,你阿爹说不定就看到你了呢。” 周宪却知道,郭荣一定听到了,因为她清楚的看到了郭荣的马停顿了片刻,甚至扭头朝艮岳山这个方向看了看。 直到大军的身影逶迤消失在远方,周宪和背着丰哥的阿久等人下了艮岳山,想回转开封城,却不想,才上马车没多久,马车却突然狂奔起来,周宪抱紧了丰哥,听着车外郑妈妈和紫锦惊恐的叫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了! 惊险化夷两军对垒 周宪一手抱紧丰哥,一手飞快的扯下车窗帘,将丰哥和自己缠在一起,讲厚厚的棉坐垫拂在脚边,然后抱着丰哥坐在地上,然后紧握着一边的横杠。就在周宪以为难逃损伤时,竟然发现马车突兀的停了下来。 周宪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丰哥,顿时哭笑不得。这小子,居然不知道害怕,一双大眼亮晶晶的,双颊更是激动得通红,嘴角还咯咯笑着。 “真是个胆子肥的孩子!”周宪笑骂了一句,才感觉到自己背上是一身的冷汗。 “夫人!夫人和小公子可还好?”却是亲卫直首许昌的声音。 周宪晓得外面担心,扬声道:“我们无事。”便感觉到马车厢一阵倾斜,她又吓了一跳。 “夫人臣得罪了。”却是一亲卫掀开了车帘子,见周宪和丰哥果真无事,方才松了一口气,忙将丰哥解开,抱出了车厢,再待扶周宪出车厢时,周宪已经自己撑着出了车厢。 周宪一出来,便闻到了一阵厚厚的血腥之气,定眼看去,却是拉车的马的头被砍下了,血流了一地。 “别让小公子看到吓到了!”周宪忍住腹中的翻滚,忙道。 那许昌是个沉稳之人,抱出丰哥时,便捂着他的双眼了,奈何丰哥左右挣扎,还是给他瞧见了。 周宪看丰哥脸色有些发白,忙走了十几米远,扬手让许昌将丰哥也抱了过来。这孩子胆子太大了,能让他吓倒了还真少见。 “丰哥不怕啊!不就是一匹大马嘛,比你阿爹骑的小多啦,不要怕……”周宪这边安慰着,不远处几匹马很快疾驰过来。郑妈妈和紫锦各被一亲卫载在马后面,一见周宪和丰哥,又哭又笑地跑了过来,喜道:“真是老天保佑,夫人和小公子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们了……” “没事。”周宪话音刚落,就看见阿久和另外两个禁卫绑着一个人过来了。却是赵匡义! “阿姐,刚才马受惊了,这家伙就在一边鬼鬼祟祟的,许禁直让我和两个兄弟绑了他过来。”阿久对赵匡义的感观是越来越差,所以刚才将他拖在马后,他可是将绳子绑得死紧的。 “各位兄弟冤枉在下了。在下本是出城去而碰巧遇上你们的,见你们拉车的马受惊,这才想尽绵薄之力的。谁曾想你们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绑了我。真是好人做不得了。”赵匡义神情委屈,一副被人冤枉的样子。 若不是周宪知道此人心机狡诈难测,还真会以为此人是个纯良少年。她嘴角一弯,见许昌问明了赵匡义身份后,神情变缓,她就知道会这样。 “夫人,此人乃是禁军左领卫赵弘殷家的三郎。您看如何处置?”许昌恭敬道。 周宪看了一眼许昌,这话说得真是漂亮,不明说赵匡义有嫌疑,不就是摆明了不想得罪在禁军中任职多年的赵家人吗?也是,自己这个皇后,能依靠的夫君如今正在亲征中,未来到底如何,这些禁军老油子自然不愿意明着得罪谁的。 “我明白许侍卫你的意思,赵家人在禁军多年,赵老将军和赵匡胤的忠心大家都知道的。但是赵三郎今天的行为到底如何,我们都不明白,还是交给开封府的大人们问一问才好。”周宪轻声道。不管如何自己如今名义上是皇后,这个赵匡义有嫌疑了没有直接拿下他,而是送去开封府问话,已经是很给赵家人的面子了。 阿久心中气恼,还要说什么,被周宪的眼神制止了。 许昌点头,叫过两个侍卫将赵匡义押着准备往开封府去了,而赵匡义临走前,还看了一眼周宪,那目光中的冷厉让周宪的心颤了下,赵匡义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这次虽然不能让他怎么样,但是也可以让他在开封府中吃吃苦头才是…… 许昌带了一人去侍弄马车了,周宪这才摸了摸丰哥的脑袋,任郑妈妈和紫锦扶着自己在一块大石头坐了。 “阿久,你过来。”周宪招招手,让阿久上前,轻声道:“你现在知道了吧,你姐夫为什么要留你在汴梁城中了,这留下来宿卫宫城的禁军侍卫,虽然也算是忠心,但是他们的忠心要看情况的。” 阿久点点头,神情冷峻道:“阿姐,我已经明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和丰哥再出什么事情。但是赵匡义,这样放过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我知道。不过这次就算我们真要追求,也不是时候,别忘了,他的阿兄随着陛下亲征呢。再说了,赵家于我们姐弟而言曾经有过恩惠的,我们也不能做得太过了,但是却也可以让他吃点苦头。” 阿久闻言,眼睛一亮,心中想好的主意。 待许昌将马车整好,将自己的坐骑套进车笼里,周宪才被郑妈妈和紫锦扶起身。 “许大人,那匹马劳你留两个人处理一下,这马肉也够贫苦百姓吃好几日了。” 丰哥听母亲说话,知道是还要吃那匹马,神情有些怯怯的。 “郑妈妈和紫锦也上来一起坐吧。”周宪笑道,等两人坐好了,这才对着丰哥道:“丰哥,知道你每日里吃的肉是哪里来的?咱们家每天都还吃上肉,但是许多人家连馒头都没得吃呢。” 丰哥皱眉想了想,才道:“没有肉和馒头吃,不能吃其他的东西么?” 周宪缓缓道:“不管吃什么东西,都要农民在地里种粮食,而大家也有钱去农民手上买才行呀。你阿爹出去打的坏人,就是那些抢农民粮食的坏人呢。你阿爹只有将那些坏人都赶走了,农民才能安心种地,这街上的人也能安心的买卖东西,而我们丰哥也才有钱用呢。刚刚那匹马,如果还活着,自然不会将它的肉吃掉的。但是它已经死啦,所以那就是很多的肉,很多孩子很久都不曾吃上那样多的肉的。阿娘让人分去了,也是做好事呢。” 说完,周宪指着北城内一些在街上讨生活的小孩子道:“看看他们,不要说肉了,就是其他吃的东西也没有呢。” 丰哥随着周宪说的看去,都穿着黑乎乎的有洞的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不清脸。丰哥小小的脑袋里顿时觉得,那肉分给这些大孩子们,也没什么可怕得了。这样想着,他就扎进周宪怀中,不好意思得很。 “对人对物都存着一份善心总是好事的。”周宪笑着对郑妈妈感叹道。 “夫人说的是,小公子真是懂事极了。”郑妈妈笑道。 周宪带着丰哥回了皇宫,而赵匡义则被扭送去开封府衙,至于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没有太过理会的。她只是让阿久带了话给在开封府中任军曹的曹翰,赵匡义即便只会在牢中待几日,但是有得他的苦头吃了。曹翰是什么人?周宪淡淡一笑,不是她狠心,即便是前世,她深恨小妹之时,也不想她那样被赵匡义这丧德无品之人侮辱! 且说此时潞州城外北汉大军的营帐之内,龙旗下是一座玄黄两色大帐,隐隐传出喝酒吃肉的喧闹之声。首座之上的须发半白的壮硕老汉正和两边的大将谋士们一样,大口啃着烤熟的肉块,不仅两手都是油,便是胡须上也是油腻腻的。吃完肉,老汉猛地喝了一口酒才大声,不顾半臂衣襟上的酒渍大声道:“如今我们已经围了潞州城数日,郭家小子肯定已经派援兵赶来,你们说,这一仗该如何打?” 深得刘崇信赖的北汉枢密副使王延嗣笑道:“陛下,郭家小子立足未稳,身无寸功,肯定不敢出来与陛下您对决沙场的。臣估摸着,汴梁禁军大半北上以救潞州之围,那汴梁自然是兵力空虚的,不如我们虚晃一枪,舍潞州而取汴梁?” 刘崇双眼大亮,拍着桌案道:“郭家父子篡我刘家基业,汴梁城本来是我刘家所有,中原只有我刘家才是正朔,若是取了大梁,伪周自然土消瓦解了!诸位将士如何看?” 原来,这个老汉便是被郭威杀死的隐帝刘承祐的叔父,北汉的开国之君刘崇了。他这几句话说得极为漂亮好听,但是在坐的众人,都知道自唐末起中原的皇帝走马灯似的换,谁是正统,还真说不清。 “陛下,王副使此计虽然大胆,但是并非不可行。只要夺取了汴梁,便是郭荣侥幸生还,他也没脸做君主了。而这中原的大片疆域自然收回我大汉的口中了。”猛将张元徽大声道。武将的功绩,唯有攻城掠地才有展现。 “陛下,臣认为王副使和张帅所说的太过莽撞了。若是我军现在弃潞州而去汴梁,既不是深入周内境?若遇到敌军则是四面临敌,且我军长途跋涉,周军却是以异代劳,臣认为是在是不可取啊!”枢密直学士王得中忧虑道。 “哼,一介酸腐书生,哪里知道行军打仗之事,在于因地制宜随机应变?”王延嗣早就看不惯了王得中这样的文人,没有半点本事,偏又喜欢指手画脚的。 刘崇沉默半响,才转头问着一边契丹人的来使道:“上国使者如何看?” 辽国派来的使者乃是大将杨衮的心腹莫思道,长得虽然瘦猴一样,但是莫思道是货真价实的契丹人,早就心慕中原的繁华,可以一直无缘。加之主公的的嘱托,他自然是统一王延嗣等人的提议的。 “本使来之前,杨帅便和我说过了,这潞州城就算是夺了下来,也动摇不了周家的根基,此战我们要的不是一州一城,而是整个中原。既然如何,为何不按照你们王大人说的话做呢?” 刘崇想了片刻,便拍板决定道:“好,朕便依各位将士之意,弃潞州取汴梁。传令下去,今天夜里全军收拾武器兵械,明日一早,我大军开拔,此战一定要拿下汴梁,割下郭家小子的头来几点朕的子侄!” 很快,整个汉军大营响起了军令之声,整个营地都闹哄哄起来。而潞州城墙上的周军,自然是心惊胆颤了一夜,若是援兵再不来,这潞州城也守不住几日了。但是很快,他们失望了,随即大喜过望,因为第二天上午,他们发现汉军营里的汉军们都撤退不见了。 潞州城内,昭义节度府内,李筠听闻守城将士的回报,先是觉得汉军有诈,随即亲自去证实汉军和辽人大军真的走了后,他不是喜,而是茫然,随即却是震惊。刘崇这老小子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他带兵调头去打汴梁去? 不管李筠这里如何疑虑,潞州被围数日总算有了喘息之机,他只是不停派出前哨虞候去打探了。而郭荣那里,自三月十一日从汴梁出发之后,大军急行五日,才到达了怀州。 “陛下,派出前行打探军情的虞候已经得到消息,刘崇老贼弃了潞州城,一路引兵烧杀抢劫南下。他们弃了潞州,看来是直奔汴梁而去的。”中军主帐之中,众位大将的脸色都不好看,便是李重进、向训等人,都是一脸的沉重。 郭荣仔细看了个人的脸色,淡笑道:“此番出兵本就是要和刘崇及契丹人短兵相接的。如今只不过早了点罢了,各位莫非是害怕了?” 李重进了哼了一声,也不看其他人的脸色,扬声傲然道:“末将等怎么可能惧怕汉军和辽狗?能早些杀敌,也是好事。” 郭荣点头道:“李帅说的是,如此我们明日便加快行军速度,堵截汉军。众位以为如何?” 这几日里,众将士已经见惯了郭荣说一不二的固执,他一介天子,和普通士卒一样一天在马上疾驰四五个时辰,大家也渐渐不再多言什么了。 两日后,刘崇听闻周军已北上,不多时就会碰上,而当他得知郭荣亲征的消息时,顿时双眼放光,对着众将士笑道:“此战朕必将大败周军,更要亲手擒住郭荣小儿!来人,传令下去,急速行军,据险立寨,朕要让郭荣和周兵有来无回!” 刘崇和杨兖商量了一番,一面令中军加快行军速度,一面遣了先锋前军探路,不想正好遇上了刘晟所领的前锋军,铁骑马军左厢第一军。两支前锋军都是两千余人。不过银刘晟自领了第一军指挥使之职后,将第一军狠狠操练了一番,杀起敌来毫不手软。一场战打下来,北汉前军不敌而败退。 “陛下,我军初战告捷,是否要乘胜追击?”说话的是取得胜绩的刘晟。一时间将领们有的也是跃跃欲试了,不过大多数将领都是担心前面有汉军设下的埋伏。 “陛下,我军后续还不曾到达,兵力上和汉军差了一大截,不如再等上一天,再向前推进?”向训是老将,他所想的可不仅仅是立功了。 而樊爱能等人心中怯战,便纷纷附和向训的话。 郭荣听着几人的话,若是前世之时,他定会动怒,但是此时,他却知道,他不会再急切行军了。前世他率兵追击不过是担心刘崇失利之后可能要逃窜。现在想来,还是前世自己于兵事知之不多。刘崇此来,没有取得一点战绩,势必不会逃走。不然就是对着契丹人,他更是直不起腰了。 “向将军说的话,很有道理。我军和汉军契丹军相比,本就人数过少。如今不过是前锋军相遇罢了。他们输了一场,中军肯定在后面等着,我们慢等一日,等刘词后军赶上再急行军不迟。” 刘晟等人被泼了冷水,未免讪讪的。计议已决,众将士便依次退出了中军主帐。倒是李重进和张永德两人,多看了郭荣好一会儿的。他们对于郭荣的性子还是比较熟悉的,面热心傲,最是急躁。不过貌似自他从澶州回汴梁城后,这性情也大变了?!不管他们俩心中浮现出什么疑问来,郭荣却是拿着地图细细思虑起来,如何能如前世一般,樊爱能、何徽逃跑又不让周军损失惨重呢?郭荣看着长案之上的地图,手指轻轻敲着,不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 第二日,周军慢慢悠悠的往前行,一天行军下来,走了之前急行军时一个时辰的路程而已。晚间时,刘词已经帅后军赶到了。 “臣刘词拜见陛下,率军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刘词年纪虽然老迈,但是多日行军丝毫不见疲态。 郭荣亲手扶了刘词起身,笑道:“刘令公今日能赶到,何罪之有?”让刘词坐下后,郭荣才对着主帐之中端坐的众大将道:“朕已经得到消息,北汉和契丹的联军已经在巴公原据险而守,严阵以待了。明日便是我军和敌军大战之机,众将有何好计,便说了出来。” “陛下,据虞候探来的消息,汉军和契丹人今日一早就结阵完毕了,汉将张元徽在东边,契丹人杨衮则率契丹军队列阵于西边,刘崇自己则率中军在中路,三阵互为犄角,易守难攻。我军要战汉军和契丹人,除了采用同汉军一样的法子列阵外,并无什么良法。”向训想了片刻就道。 “不错,向帅所言真是末将想说的。以阵对阵,方为上策。”刘词点头道。 郭荣见众人都同意结阵对垒之法,便道:“朕自然在中路一会刘崇,但是何人领左军何人领左军呢?” “不可,陛下天子至尊,岂能战于人前?中路军臣愿同领,陛下在阵前督战便可。”刘词忙道。 郭荣傲然道:“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朕怕了刘崇了?刘令公,你不必多言,这样吧,你带樊爱能、何徽及李彦威居右路,白帅(义成军节度使白重赞)则和向训、李重进居左路,殿前都虞侯张驸马便随着朕坐镇中军了。至于史彦超史将军,则率三千士兵绕到巴公原另一侧,以断汉兵的后路!各位认为如何?” 众人自然都是没有什么能反对的,便应下了。 “明日里,若是有人临阵脱逃,朕必定按军规力斩不饶!”郭荣突然说了这句话,让在座的大部分人不自在起来。要知道,自唐末割据混战以来,皇帝走马灯似的换虽不稀奇,但是骄兵悍将时常哗变的则更是不稀奇了。皇帝或者节度使被杀,大多是因为军队的哗变。就算是打仗,也是皇帝或者节度使求着或者拿着银钱和劫掠作为诱惑,这才能换得手下大将和士兵的卖力。陛下这个时候说这个,岂不是让人不舒服么? 郭荣看着众人神色,不发一言。待众人都起身告辞之际,郭荣留下了刘词和史彦超。 “刘令公乃是追随先皇多年的老将了,朕也不瞒令公,我军人数之上远少于汉军和契丹军,樊爱能和何徽等人一直很是怯战,朕担心明日里右路不稳,所以若是明日里,他们几人真的临阵脱逃,朕予令公阵前斩杀大将之权!” 刘词心中一凛,他虽然是外藩节度使,官位远在樊、何几人之上,但是他们都是禁军中的重将,没有皇帝和中枢及枢密院的旨意,擅自斩杀禁军重将不仅是篡权更是大罪。但是他见郭荣眼中坚持的神色,只得遵旨了。心中却盼着樊、何、赵等人不要真的做出不妥的行为来,让陛下猜个正着了才是。 史彦超原先对于自己没有被编进主战军中而有些不高兴,立在一边听了郭荣的话,心中却是咯噔一声,暗自垂下了头。他在禁军之中多年,和樊爱能和何徽也算是有几分交情的,自出汴梁以来,对于那两人的心思,其实猜到了几分。便有些瞧不起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这个时候居然缩头缩尾起来了,还真是让人笑话。不过,史彦超更加疑惑的是,这话几人莫非真的有胆子阵前逃跑了?谁给了他们胆子的? “史将军,其实明日将军的作用也是非常重大的。朕坚信我大周一定会大胜的,到时候,北汉和契丹人定会逃走。我要说的,就是不要和契丹人硬碰硬,他们若是逃走了,你切记不要追击,北汉军才是我们的这一仗的首要目标。” 史彦超忙应诺了。 “你现在就点足士卒人数,星夜行军,务必在明日中午前在汉军后路上埋伏好。” 史彦超忙行礼出了大帐去点兵去了,而刘词,看着郭荣的一系列安排,只觉得他行军打仗的本领,也不输先帝的。虽然之前只有平定慕容彦超的战绩…… 而此时的汉军主帐之中,刘崇胡子一翘一翘地大骂郭荣是胆小鬼,末了才对着杨兖道:“郭家小儿未战先惧,我军气势上就先胜了一筹,明日里我军定然能大胜周军!” 也许是应了刘崇这句话,第二日一早,不见太阳升起,但是却罕见地刮起了很大西北风,汉军这边自下而上,人人都觉得上天也站在了自己这边。刘崇骑着大马,看见周军人数远远少于己军,心中越发自大起来,甚至有些后悔召来了契丹的军队。 “若是早知道周军人数,仅用我汉家大军便就可破敌,何必费尽心机用重金请来傲慢自大的契丹人?众位将士,大败周军,活捉郭荣!汴梁等着尔等回去!还要让契丹人看看,我汉军的雄姿。” 汉将一是不喜欢契丹人,二呢,大多汉军心中还是心念中原,纷纷大声呼喝起来。 而杨兖,一向是看不起汉军的,他居右路,驱马上观望后周军队,只见周军人数虽少,但是比起汉军来,进退更加有序。直觉周军比汉军应该难对付些,便让使者去告诉刘崇不可轻敌冒进。 但是刘崇此时意气风发,只觉得心胸大快,时机大好。只是让使者转告杨兖:“此乃对天助我大汉之机,怎可轻易放过?请你转告你家将军,此战只看我汉军大破周军,贵军只须你们列阵于一旁!” 杨衮听了使者的回报,心中非常不快,冷笑涟涟,让人传令下去,契丹军退后十几米,恰好此时西北风居然变成了南风,杨兖冷笑着看刘崇不听王得中的劝告,听着汉军和周军阵中鼓声震天,瞬间两军喊杀震天,短兵相接起来。 南唐诗舞中原兵戈 阳春时节,因为天子的不在,汴梁宫城倒是显出了几分寂寥之情。周宪一身素袍站在大宁宫前,看着肃穆的宫殿楼台,心却是飞到了郭荣所在的高平战场之上。史书不过短短几行字而已,但是她却知道,在战场之上的人,却是身临险地,一招不慎,或许就会落得中刀中枪的结局。 “娘娘,周右侍禁求见。”内侍在台阶之上轻声禀道。 周宪这才收回心神,却疑惑阿久今日来得比往日里晚了。不错,阿久如今是禁军里任一个八品的右侍禁的小武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于他的年纪而言,前途还是很好的。 “阿姐。”阿久见了周宪,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周宪看着阿久,好奇的问道。 “我之前去了开封府的大牢里看过了,赵匡义这小子可吃足了苦头了,衣服破破烂烂的不说,身上还有不少鞭痕。赵弘殷花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将他捞出了大牢,还是赵弘殷扶着赵匡义出的开封府的门呢。看来曹翰果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阿久想到刚才见到赵匡义的狼狈样子,心中就一阵舒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看赵三郎就越不顺眼。 周宪有些无奈的笑看着阿久,觑了一眼他才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你啊,好生当差才是要紧。阿久,你有没有想过再南唐的阿爹?我听说了一些自南唐出来的消息……” 周宪不想时时都想着郭荣的事情,便找出其他话题来道。 “阿姐,南唐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阿久脸上的笑一下子没有了,面色有些冷地说道。“在周家,全家上下对我好的,唯有阿姐你一人。其他人,谁将我的生死放在心里了?我自决定离开,就不打算再做南唐周家的儿子的。所以周家的事情,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周宪见阿久这样,将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好吧,我不说了。” 姐弟两之前一时间有些沉默了。阿久看周宪不像生气的样子,心里定了定才道:“阿姐,我知道你其实有些挂念父亲和周夫人,但是如今这样,除非姐夫将来能一统江南,否则怎么样都不会再见了。阿姐还是忘记那些事和人的好。多想想丰哥这小子和肚子中的孩子才是。” 周宪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她得到的消息,自然是何周家及周宣有关的。想到那消息中说的,周宣如今和李从嘉关系冷淡,而父亲周宗因为周宣和李弘翼一系走得近,如今已经被罢了节度使的封号,做了东都广陵的留守,而燕王李弘翼则回了金陵。至于南唐的朝政大事,周宪则不是很关切,因为这个时候的南唐,当真是没有什么大的事情的。 “丰哥人呢?”阿久来了这么久,还不见丰哥,有些好奇的问道。 周宪含笑道:“我之前一直只是给丰哥讲故事,还没有教他识字。他也快三周岁了,我让他每日里读书识字一个时辰,如今他应该在东宫的书房里吧。” 阿久则不赞同道:“阿姐,丰哥也太小了点。何必让他这么早就读书?再说这读书先生也不是个个适合的……” 周宪笑道:“王应王先生你总会满意吧!前几日我和范相和李相说过了,他们都应了。” 阿久想想王先生的为人,加之王应现在的官位不显,不过任着一个闲职,教丰哥开蒙,也没有什么的。 同一时间里,南唐金陵的郑王府中,李从嘉也在说着和阿久差不多的话:“琅嬛,你这是做什么?仲寓这么小?你读书给他听他也听不懂,像你这样带孩子怎么行……” 原来是周宣在对儿子进行后世的幼教,一直抱着他读书唱歌什么的。奶娘没有事情做,皇后派来照顾皇长孙的妈妈们和宫女们觉得自己的工作被王妃抢走了好些,一时间,对周宣的行为则有些怨言了。很快此事传到了皇后耳中,钟皇后心中虽然有想法,只是在李从嘉面前提了一回。李从嘉这才知道自己儿子小小年纪就要跟着妻子“学习”了。 周宣前世虽然不曾做过妈妈,但是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里,她还是知道一些育儿知识的。所以她自觉教育孩子比这些什么都不动的奶妈子和宫女们强。对于李从嘉的话,她也只是装作听不见。父亲带着家人去了东都广陵,如今自己在金陵可以说是孤立无依的。丈夫软弱,儿子稚弱。加之李弘翼一系的排挤,如今金陵高门大户的女眷宴饮,她极少收到请帖了。所以,她也需要给她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想好下步怎么做。 李从嘉见周宣不理会自己,心中也是难受的,不仅生了几分火气来。要说李从嘉虽然软弱,但是却是十七岁的少年郎,在自己妻子面前,还是要几分颜面的。如今见妻子这样,不由得气道:“王妃若是不会养育孩子,不如将孩子送去宫中请母后抚养。” 周宣一愣,随即冷笑看着李从嘉道:“殿下觉得,这样做的话,燕王会让仲寓平平安安地在皇宫中长大么?” 李从嘉一怔,随即有些丧气。大哥的性子他是清楚得很的,只是因为自己有了儿子,他就处处提防自己针对自己。若是将孩子送去了皇宫中,大哥岂不是要更加提防自己,甚至会对孩子不利? “不管怎么样,那几个妈妈,都是母后特地挑选的照顾过孩子的老妈妈了,你就放心将孩子交给她们照顾就是了。” “不行,我亲生的孩子,自然是我这个做娘的照顾得最为细致的,所以你也不用劝我了。殿下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不如去看看书房里那副吴道子的真迹去。”周宣好不客气的拒绝了。 李从嘉见周宣这样坚持,也知道自己劝不得,心中烦闷,垂头出了主院,来到了花园深处。春风中隐隐送来了一阵乐声,李从嘉向乐声处走去,便看到郑王府偏僻的一所院落中,随着琴声的起伏,一身素白的窅娘,飞快地旋舞宛若一朵盛开的白莲。 “身若惊鸿掠,舞若白莲开。”李从嘉喃喃道,瞬间忘记和周宣争吵所带来的不快。 窅娘一曲舞完了,垂头边擦汗边对弹琴的女子叹息道:“如今也只有你来看我跳舞了……” “窅娘何必灰心呢?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你的舞姿的。”女子乃是金陵云舞乐坊的乐师琼娘,和窅娘相识了多年了。 “这位娘子说得对,窅娘你何必如此灰心?”李从嘉从树后走出,赞赏道。 窅娘和琼娘见了李从嘉,忙行礼不提。 李从嘉拦住窅娘,看了看她住的冷僻院落,便道:“我说这些日子不见窅娘,原来是住到这偏僻院子里……”话音才落,见窅娘和琼娘的脸色都不大好,便想到这院落也只有王妃才能安排,随即有些讪讪的。 “我一会就让霍德给你安排住的院子吧,之前是我疏忽了。”李从嘉忙道。 窅娘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迟疑道:“殿下,窅娘住到这院落里来,本是王妃的意思。而且我也觉得这里有利于研习舞蹈,只是没有献舞的机会而已。窅娘如果应了殿下,岂不是辜负了王妃娘娘的好意?要不这样,我还是在这院落里住着,殿下时常来看看我跳舞就是了。” 李从嘉心中很是不好受,他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窅娘不要再推辞了,王妃那里你不用担心。你先收拾一下东西,我一会儿就让霍德带着人过来,你的新居,就安排再浣花院吧,那里离书房也不远,以后我也能常常去欣赏窅娘你的歌舞了。” 窅娘只得应了。直到李从嘉身影消失了,琼娘才笑着对窅娘道:“恭喜窅娘,终于心愿得成了。” 窅娘面上却没有喜色,她见过做了王妃后的周宣,高贵而又冰冷,再也不是之前同自己斗过舞的少女了。 而周宣,听到李从嘉给窅娘换住处的事情,不过惊了一下,随即冷笑着丢开了。在她心中,李从嘉的地位已经下降到不需要她去和任何女人计较了。她现在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弥补和李弘翼的关系。然而周宣也没有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甚至最直接的原因,却是中原周国和契丹及北汉的大战的胜利。但是此时,这场战争还在遥远的北方激烈的进行中。 郭荣看着樊爱能、何徽依旧如前世一般,引手下亲信骑兵不战而逃时,便让张永德带着近百的禁军弓箭手赶去了右翼。郭荣知道,刘词虽然勇猛,能压出不及逃跑的兵卒的解甲投降,但是他毕竟年岁已高,战张元徽有些吃力了。 而另一边的刘崇见到周军右翼大乱的情景,大喜道:“今日一定要活捉郭荣!” 此时箭矢如雨,郭荣已经无暇去想前世及今生此战的不同,他不顾左右亲兵的劝阻,拔出佩剑对着身边的众人道:“儿郎们,随朕一起杀汉兵!”大吼着便快马杀入了汉兵之中。 护卫郭荣的中军大多是隶属于禁军殿前司中人,于郭荣并不陌生,此时见天子也奋勇杀敌,都市热血沸腾大喊着举刀冲进了敌军之中。中军虽然稳定下来,但是右军那边,张元徽不愧为北汉数一数二的骁勇之辈,刘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军心,很快被冲散了。张元徽心中大喜,听到刘崇那边的号角,便不顾疾驰而来的张永德弓箭手,反而带兵杀向了中路,意图击杀郭荣以取得奇功。 郭荣武艺本就不弱,加之在秘境之中所吃的果子,如今力气虽不是力鼎千斤,但却是勇猛无比,一时间被他砍倒的汉军不计其数。打马杀到之处,竟无敌手!一时间,他身后的禁军军心大振,竟然杀得北汉士兵纷纷后退! 内殿直马仁瑀亦见机对着身后兵卒大声喊道:“兄弟们,我们理当护卫天子,如今居然让陛下于我们之前打马杀敌,我们这些拿刀打仗的人还有什么用?”边说边赶马向前,左砍右越,还拉弓引箭,一连杀敌数十人,禁军士气更加高涨。 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义见好兄弟杀敌不少,眼红心热,带着身后的数百骑兵向前进深入敌阵,正巧看见张元徽杀向郭荣。忙大喊道:“陛下小心!”还引弓射向张元徽。 “嘭!”两刀交碰,溅出火星点点。郭荣一刀高举于背面挡住了张元徽的突袭,左腿已用力踢向马肚,很快人马都转了身,同时顺势一刀砍向张元徽前胸。张元徽大叫一声“来得好!”,便想左手举刀相抵,右手短刀突袭。不想左手大刀被砍断,虎口更是裂开,若不是退得快,只怕整个左臂也要被砍下来了。又几个回合之后,张元徽心中非常惊惧,郭荣怎么会又如此好武艺?他心中怯怕,驱马愈加凌乱起来,不多时,便眼冒金星了。 “吼!”郭荣丝毫不手软,暴喝一声,大刀横劈向张元徽。 劲风扫来时,张元徽心中大骇,连忙向后平仰意图避过,怎奈还不及仰下,已经被刀风扫到,只得惨叫一声,跌下马去。 早已经赶上的马全义,上前一刀便将自马上跌落在地的张元徽斩为两截。 “张元徽死啦,陛下亲斩马元徽啦!”周兵见张元徽死了,大声呼喊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周兵都知道了张元徽被斩。北汉名将骤然被杀,周兵气势大盛,而北汉军士则胆战心惊,纷纷生了怯意。 刘崇见势,心中大急,忙明左右亲军督战,若有后退逃跑者,立马斩杀。奈何此时周军神勇,纷纷以一挡十,汉军胆战心惊,纷纷后退。 郭荣抬手胡乱摸掉脸颊上的血渍,感受着越来越大的南风,看着汉兵丢盔卸甲后退,大声道:“众将士听着,汉军不足畏惧,奋勇杀敌,立擒刘崇老贼!” 周军诸将听了,纷纷高呼着“奋勇杀敌,擒刘贼!”数万人齐呼着冲向汉军。而郭荣更是快马杀向汉兵中军。 面对周军的攻势,汉军各军乱作一团,纷纷逃跑,前面不及逃跑的汉军纷纷向周军投降。刘崇亲率护卫亲军压阵,见了后退的兵士连斩数十人,但是仍然无法制止大军溃败。 王延嗣一边杀敌一边带着几名亲兵杀到刘崇身边,大声道:“陛下,如今周军士气大盛,再战于我军不利!还是命全军撤退吧!再战下去,只怕我军会全军覆灭啊!” 刘崇老眼环顾之下,眼见自己的士卒们丢盔卸甲四散逃散,而周军正如潮水般杀来!刘崇内心惊惧痛恨交织,点点头,就要令全军后退。谁知此时,枢密直学士王得中一身是血,提着刀冲到刘崇面前,大声喊道:“陛下,两军对阵之时有进无退!陛下怎可听信王延嗣之言?!” “陛下!”王延嗣也在一旁道,“王得中不过是一酸腐书生,不知兵事。再不撤退,只怕就来不及了!” 刘崇看着满地汉军的尸身,不再顾虑王得中之言,下令全军撤退。撤退的号令一向,汉军顿时鸟散,丢盔卸甲逃跑者不计其数!刘崇边打马,边亲自高举红色大旗,以收军队撤退,也不能让溃败之汉军收合。 郭荣早就看见了红旗招展之处,便举刀只指刘崇大喊道:“刘崇老儿举旗收兵溃败,将士们,随朕擒刘崇去!” 若是擒得刘崇,自然是不世之功,众将士随着郭荣纷纷杀向刘崇。而一直在一边观战的辽兵们,见了后军勇猛,也心生惧意。杨衮见郭荣亲斩张元徽于马上,心中骇怕,不敢救援。且他心中对战前刘崇不听自己之议非常不满,为了保全辽军无损,一箭未放,一敌未杀,就向西撤退了。 而汉兵,见契丹大军不战而逃,更是兵败如山倒,而周军左路的白重赞、向训和李重进都是沙场老将,岂会放掉这样大好的机会?趁着汉军西边空虚,率大军乘势杀进,汉军顿时陷入三面合围之中。 “陛下,您带着亲兵随契丹人突围吧,臣在此为陛下断后!”王延嗣浑身是血,大声对着刘崇道。 刘崇已明汉军大势已去,只得看了王延嗣一眼,便被亲兵护拥着领着残兵败将尾随契丹军而去。 郭荣眼见刘崇逃走,忙率兵追杀,不一会儿,王延嗣被杀,汉军大败,遍地是残兵及投降的汉军。 而正在高平西北方埋伏的史彦超等将士,终于等到了败逃得契丹军和汉军。史彦超便杀了个契丹人措手不及! 杨兖却无意在和周军伏兵纠缠,若是被周军给追上了,岂不是更加麻烦,只是向周军射了数箭后,丢下数十居契丹兵卒的尸体就跑了。 史彦超虽然很想率兵追击,奈何得了天子亲自的叮嘱,契丹人要跑就任他们走,关键是截住汉军和刘崇。果然,不一会儿便见溃逃的汉兵们熙熙攘攘的跑来。 “杀啊!”史彦超一眼便看见了汉帝的中军龙旗,双眼大亮,提着刀率先冲下山去。 刘崇见了周军居然有埋伏,暗道:莫非天要觉我?手上却毫不含糊,边杀边喊道:“儿郎们!此时再不杀敌,便只能将命丢在这里啦!” 汉军心中虽然惊惧,但此时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反而激起了一丝战意。一时间,周军和汉军在山梁间打杀起来。刘崇的亲兵侍卫更是向趁机护着他逃走。 史彦超砍到身边得汉军,一见刘崇要逃跑,便拉弓射箭!箭矢直直朝刘崇飞去! 刘崇只觉后心一凉,稍微一侧身子,左背一痛,便知道自己中箭了。 “陛下!陛下中箭了……”亲兵见状忙惊慌起来。 “朕没事!快走!”刘崇忍住剧痛,带着亲兵突围而去。 郭荣下马站在山坡之上,看着将士们收拾着战场之上汉军丢下的盔甲器具牲畜粮草之物,才嘘出胸中浊气! “此战大胜汉军,让契丹人望风而逃,全赖陛下天纵英才!”白重赞等人提着铁盔帽在郭荣身后站定,经此一战,众人无不心服郭荣为天子! “能够大败汉军,岂是朕一人之功,全赖众将士和朕共进退之故!”郭荣顿了顿,又道:“可惜樊爱能、何徽、李彦威等人,忝为禁军大将,居然未战先逃!朕实在痛心至极!前日与诸公讨论军情之时,朕已经说过,临战脱逃者,朕必斩不饶!所以等樊爱能、何徽、李彦威等人回来了,朕之行举,诸公和众将士好生说道一下: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究!” 刘词、向训、白重赞、李重进等大将无不臣服在郭荣的威严之下,纷纷跪拜道:“臣等谨记陛下之言,陛下万岁万万岁!” 樊爱能、何徽、李彦威等跑了很久,忽然听说周军大捷。三人面面相觑。 “我等虽然有过错,但是毕竟是先帝留下的重将,陛下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不如回去?”樊爱能皱眉道。 何徽稍有犹豫,看向李彦威。 李彦威想了想便道:“陛下若真的斩杀我等,只怕禁军会大乱。在下也觉得,陛下也应该不会将我等怎样的。” 三人这样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回周军大营,随即带着一起逃走的近五千多兵卒返回了周军大营。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等着他们一进大营,便被卸了甲胄武器。校尉以上的军官连同樊爱能、何徽、李彦威三人在内的七十余人,全部被斩杀。 显德元年三月二十日,郭荣率兵在高平大败汉军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汴梁,周宪当时正在做一件小孩子的衣服,听到此事时,先是彻底放下心来,随即便是高兴,对着一边抓着小号毛笔描红的丰哥道:“丰哥,你阿爹打了胜仗了,很快就要回来啦!” 丰哥听说阿爹要回来了,也很是高兴,抓着笔描地字更是歪歪曲曲了。 而此消息传到南唐时,南唐朝廷上下都是大惊,李弘翼更是气得差点吐血。冷冷看着那些个文臣说什么要戒惧北方之话,若不是此时在朝堂之上,他定要拔刀砍了这些个酸腐文人,自家的江山迟早败在这群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手中! 下朝之后,李弘翼并未回去燕王府,而是打马跑去了长江边的燕子矶!看着江水接天而流,他知道南唐的对手在北方终于出现了。阅江楼下,李弘翼苦闷心烦,喝了不少酒,醉意朦胧之际,手中的酒壶被人取走。他大怒,抬头一看,居然是身着广袖长袍的周宣。 琅嬛野望禁军大动 “哼,是你?”李弘翼冷哼一声。 “殿下以为是谁”周宣径直拿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李弘翼见周宣如此,也不多说什么,拿起桌子上另一壶酒喝了起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酒虽然不是杜康酒,但是解忧也不错了。”周宣一连喝了好几杯,说道。 李弘翼去嗤笑一声,斜眼看着周宣道:“李太白也说过,借酒浇愁愁更愁。深闺女子之愁,如何和家国之愁相提并论?” 周宣此时已经知道她在唐末后的时代里,但是到底是架空还是历史,她还不能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丈夫,李从嘉怎么看都不是能被女子依靠的人。她也斜眼看向李弘翼道:“家国之愁,还有所解。只要众人齐心,便有转机。但是女子的愁怨,却不是那么容易解的。要知道世间万事,人心乃是最难预测的东西。若是人心已变,夫妻之情如何维系?殿下大概不知道吧,从嘉这些日子里,天天和那个窅娘在一起,我这个王妃完全成了摆设……” 周宣大概是酒喝多了,醉眼看着李弘翼吃吃笑道:“比方说殿下和玉霖嫂子,也差不多啊!玉霖也不是不在意殿下您,但是就是不和殿下您的心意是不?” 李弘翼默默灌下一大口酒,才开口道:“你倒是长进了不少!不过你和六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怪得了谁?六弟生来就性子绵软,十足十的像文人雅士,最不喜欢朝政军事。你想让他上进,那真是强逼瞎子学写字了!哼!要想夫妻举案齐眉,便不要再想他去过问朝政了。” 周宣呵呵笑道:“我逼他?他生在帝王之家,岂能真的躲开朝事?殿下你当然这样想了,但是皇上允许吗?而且,他这样不上进,岂不是完全不顾及我和儿子的将来?举案齐眉?哈哈哈,和一个除了会写诗作画却一无是处的男人,我真是不甘心那……” 周宣和李弘翼没有再说话,很快就将桌子上的酒给灌完了,就是李弘翼也眼光迷蒙起来了,更不要替周宣了。 “啦啦啦……我跳的舞难道就比那个窅娘差么?”借着酒劲,周宣在屋子里边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边一歪一扭的舞起来。 “不过是一个舞女罢了!”说着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李弘翼正在旁边,长臂一捞,拉住了周宣,她趁机倒进了他的怀中。四目相接时,两人都有一刻的怔然。 “其实我不明白,殿下之前为何钟情于二妹?我难道就比她差了?若是今日我站在殿下的身边,我们岂不是都没有这样的烦恼?”周宣靠着李弘翼喃喃道。 李弘翼已经许久不曾想过周宪了,本来于他而言,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当初对周宪不过是稍稍有些兴趣,且征服欲作祟罢了。但是毕竟是求而不得。一瞬间,看着眼前这张和周宪有五六分相似的容颜,有了一丝恍惚。 不知道是谁主动的,两人吻在了一起。 周宣重生前的男友和现在的丈夫,就是亲吻也是斯斯文文的,轻柔得怕用了一丝力气。只有李弘翼,和他们都是不同的,他的亲吻和气息,都是霸道而又炽热的。周宣觉得身体发软,只能像藤萝一样,紧紧的缠上了他。 纠缠间,衣衫一间间扯落。 不知道何时,绵绵春雨变成了叮咚的小雨。而屋内的男女依旧春意浓浓,只是苦了守在屋外的侍卫和宫女。他们都知道,屋中的事情乃是禁忌,不可说不可言,否则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待春雨停歇,天空一洗如碧时,屋中的两人这才自杂乱的衣被间醒过来。李弘翼先是一惊,随即面无表情的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穿戴起来。而周宣,看着李弘翼这样,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是一夜纵情后,她岂能任这个男人就这样离去?在李弘翼跨步要离开之时,仅着小衣的周宣扑了过去,自背后抱住了李弘翼的腰身。 “你就这样走了么?” “放手!”李弘翼沉声道。“昨夜之事,全乃你我都醉了。” “醉了?你醉没醉,你心中清楚。而我,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和你才是最为合适的一对,你也感觉到了,对吧?”周宣将脸贴在李弘翼背上磨蹭着。 李弘翼一用力,挣开周宣的拥抱,转身看着这个明为弟媳却又和自己有了关系的女人,正色道:“便是感觉到了,又能如何?我们始终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只要你登上太子之位,以后再登基为皇,你要想纳什么样的女人,何人敢质疑?让我站在你身边帮你,这大唐的江山,一定是你的!”周宣拉着李弘翼的手,神情恳切地说道。 李弘翼目中精光闪过,直直看着周宣半响,瞬间才笑道:“可惜你是六弟从嘉的正妃。”随即不理会周宣的话语转身离去。 周宣坐在地上,垂着头。半晌才抬起头,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痛苦纠结之色。自己所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 门外的红菱和绿娇,见周宣衣衫整齐的出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们这次出来,是借口回周宅小住的。因为仲寓公子被皇后接进了宫中,而郑王殿下成天的和窅娘及黄娘子在一块儿,娘娘回娘家也无人说什么。谁知道,娘娘的胆子这么大,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来。以后怎么办,自己这样的丫鬟,只怕是再也脱身不得了。 而打马离开的李弘翼,心情很是奇怪,有征服一个不属于自己女人的快意,还有对周宣浓浓的鄙夷。这份快意,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本性,本该属于自己弟弟的女人,心中仰慕的却是自己。而鄙夷,则是因为,不管自己如何防备李从嘉,但是那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周宣这个弟媳,为了荣华地位,却对自己的大伯子产生了非分之想,当真是个蠢女人!不要说配不上自己了,就是做六弟的正妃,她如今都不够格了。想陪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女人?只怕她是想做太子、皇帝的女人吧!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自己何须这样的女人来陪?自己迟早会得到太子之位,这南唐的江山,迟早是我李弘翼的!李弘翼扯开嘴角,回头对着那阅江楼下的客栈冷笑一声,随即快马回城。 而这个时候的郭荣已经率领大军,到了潞州城下。之所以用了这么久,是因为之前高平之战,所得物资器具还好处理。但是投降士兵不少,处置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郭荣将此事交给了素来持重的向训,但是因为周军中将领对于处置降卒有不同的意见,甚至有人提议坑杀一部降兵,向训却知道,此事是万万不可的。他只得请示了郭荣,事情才有了断定。 郭荣放下手中的书信,想了片刻便道:“让前军司马唐景思及去将投降士兵中挑选身强力壮者出来,让铁骑马军都虞侯陆二胡去将挑选出来的兵卒编正成行,定为一军,陆二虎暂任指挥使,唐景思为副。其余的老弱残兵,便全部放了。咱们的粮草经不起这么多人的消耗。” 向训心想,陛下果然不是嗜杀暴虐之人。随即领旨去了。 郭荣低头看向案上的一叠文书和周宪的书信。朝中有老臣坐镇,也不是真正的安稳的。想到禁军亲卫指挥使李季送来的消息,曹英和郭崇充颇为不安稳,每日里在禁军中活动。便是留在汴梁宿卫宫城的禁军们都有些军心不稳。许昌?郭荣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他们选择放过赵匡义,乃是情势所驱,但是想到娥皇和丰哥差点遇险,他心中就极怒,禁军整顿迫在眉睫。而赵匡义,自然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所以得将这边的事情尽快了结了才是。 郭荣定下主意,便让人传令了下去,次日一早全军开拔。所以直到三月二十三日的今天,他才和大军抵达潞州。 李筠带着三个儿子和昭义军中的大将出城恭迎了天子亲军。 “臣李筠率众叩见陛下。”李筠年过五十,虽样貌平常,但是颇得郭威看重,听闻郭荣率兵大败汉军,对郭荣也是心服至极。 “李令公不必平身。”郭荣对于笑看李筠道:“之前令公坚守城池,朕知令公之忠义。” 李筠有些激动,躬身道:“臣为陛下为我大周自当肝脑涂地的。” 郭荣笑了笑,也不再说说什么,一行人进了潞州城的节度府。 “陛下,各位节帅将军,潞州城被围近月,城里吃的东西不多,这已经是最好的了,还请担待一二……”李筠在节度府内拜了解封宴,那是桌上的菜色实在是普通至极,因而他很是尴尬地道。 “哎,李公这话说得没意思,大伙儿都知道你这的情况的。”李重进皱眉道。 郭荣点头淡笑道:“李帅说的正是朕要说的话。如今在城外十里地大营的普通士卒,只怕还吃不上咱们这样的饭食。朕也是曾经吃过苦受过穷的,这些白面饼和肉汤,已经很好了。” 皇帝这样说,在坐的大将们自然也没有啥想法了,都呼哧呼哧吃了起来,也没有因为天子在座而动作斯文些修整两日之后,在潞州的众多将领,对于接下来是班师回军还是乘胜攻打北汉,分成了两派吵过不休。郭荣却是冷眼瞧着众人吵了两天后才开口道:“朕知道众位的意思了,到底如何,今夜朕还要思量一番,明日再将决断告诉尔等。” 众人这才停下了争吵,想着皇帝的态度,若是依照皇帝给人的印象,皇帝应该是倾向攻打北汉才是。但是陛下却两日不曾开口,这就有些疑问了…… “重进和永德留下。”郭荣留下李重进和张永德两人,他见李重进面色有疑,倒是张永德神情笃定。他知道张永德聪慧多谋,前世之时,为了使得自己不戒备他们两人,甚至故意在公开场合说李重进的坏话,做出不和的态势来。 “陛下留下我们有何事?”李重进随意问道。 郭荣笑着让两人依旧落座:“我们兄弟三人很久没有单独说说话了,所以想留你们聊聊。” 李重进不是蠢人,张永德更加不是,他们俩可不相信郭荣是没事留自己俩人闲聊了。不过天子既然开口了,自己也不好拒绝了。 “陛下想说什么?”李重进皱眉道,心中暗想,要不要借机询问郭荣到底是否同意攻打北汉? “来亲征之前,朕就知道,朝中许多人等着看朕的笑话,若是此战败了,不光是朕一人处境危险,阿爹多年的辛苦的基业也危险了。幸好此战老天眷顾,我大周胜了。这其中自然还要感谢你们俩在中出的力。朕这几天就想着,要大封有功的将领,重进你兼领忠武节度使,永德则兼领武信节度使。你们俩可不要嫌朕封赏轻了。” 李重进和张永德两人在禁军之中领有实职,自然不可能去藩镇行使节度使之权,不过是虚衔而已。但是有了这个头衔,两人也算是节帅了,与没有此衔之前并不一样。两人忙起身躬身道:“陛下所赏赐,臣怎么会嫌弃?” 郭荣笑道:“这次斩杀了不少禁军逃跑的将尉,武官之职空缺许多。所以,朕就想着,从行伍之中提拔一些立了功的士卒为中、低武官。你们俩有什么看好的人选没有?” 李重进和张永德都知道这是皇帝给自己心腹将士的机会,也在存疑。张永德先行开口道:“陛下,我带着杀向右翼的近百士卒中,有一人表现不错,不仅杀敌勇猛,还颇有谋略。此人陛下也是见过的,就是赵匡胤。” “哦?是他?”郭荣玩味一笑,赵匡胤身材壮实,面容看起来很是憨厚老实,却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 “赵元朗之父赵弘殷如今在禁军中也担有职务,这儿子的官位若在父亲之上,该如何叙礼呢?就将他由殿直再升上一等就是了。至于原因,永德和他说清楚就是了。以后还有为朕杀敌立功的机会,再行封赏不迟。” 张永德知道郭荣说得在理,便应了,随即道:“中低级武官的封赏还好说,倒是那些将官难封赏。我和重进大哥自然没有异议的,但是怕其他人心中有想法。所以陛下还是要慎重的。” 李重进见郭荣话语并无丝毫猜忌之意,还是开口道:“陛下,大家这两日的争论你也看到了,你到底是何决断?” 郭荣看着两人道:“朕知道,所以这件事情,朕已经有了决断。到了明日,你们便知晓了。” 李重进和张永德互相看了一眼,知道皇帝不说,自己不好再追问,又说了一会儿话后,两人才下去了。 “陛下!您为何不讲您的决断告诉李帅和张驸马呢?”角落阴影之处走出来一人,却是刘晟。 郭荣闻言,冷光看向刘晟。刘晟一颤,已经跪下请罪:“请陛下赎罪,末将失言。” 郭荣淡淡道:“以后说话行事务必三思而行。若是再有下次,即便朕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也得治你的罪了。” 刘晟额头沁出汗珠,跪在地下道:“陛下训诫,卑职定当谨记在心。” “好了,起来吧。你是跟随朕的澶州旧将,朕召你来是有事情同你说的,一会儿你便去找这些人,和他们随意说说话,将朕会封赏他们之意露出去。”郭荣指着案前的一张薄纸道。 刘晟恭敬的双手取过纸张,看清上面人的名字,心中一喜一惊,忙道:“末将遵旨。” 待刘晟去了,他才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陛下果然和登位之前的太原侯有些不同了,愈加给人威严之感那。 那张纸上,写的人名,刘晟也算是知晓的。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李千,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田中,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顺,龙捷左第二军都指挥使孙延进……这些人,都是之前大战之中,没有随着樊爱能和何徽逃跑的侍卫司的中等将领。 而郭荣则摸着左手边的一简陋水袋,轻声道:“阿爹,你曾和我说治国治军,多用心慎用术。儿子并非不听你之言,而是儿子知道,要想将禁军完全收拢在手中,这术就不得不用了……” 次日,众将齐集大厅之中,郭荣自是坐在上位,其他诸将为左右都盘膝而坐。 “不知道陛下已经有和决断?”史彦超性子急,才坐下没多久就急急开口道。 郭荣笑看个人道:“此次大战,汉兵损失惨重。我军理当乘胜追击。但是各位恐怕还不大清楚,我军粮草不济。李相公在朝中负责粮草周济,但是已经屡次向朕来文书,说明此事。所以这一仗不能继续了。” 史彦超、李重进等人都是大失所望。而刘词、向训等老将,则一脸平静。 “陛下,此乃我大周剿灭汉贼的最好机会,岂可白白放弃了?”白重赞也有些不解道。 “没有粮草,将士如何行军打仗?莫非要我周军学之前的乱军们去劫掠百姓?”郭荣冷声道,见众人都不再说话,才道:“中原战乱,百姓难得活命。先帝三年之治,虽然让百姓有所喘息,但是民生依旧凋敝。此战就是胜了,只会让朝廷和百姓更加穷困。朕知道各位都是武将,不大理会这些事情。但是朕得理会这些事。而且朕可以郑重地告诉你们,待国事一稳,有得你们打仗建功的机会。我大周四面临敌,你们难道还怕没得上战场的时机?” 众人眼睛大亮,陛下此言,似是有统一南北的意愿了? “臣等遵陛下之议!”众人忙起身应了郭荣道。 “但是却也不能因此让刘崇得了喘息之机。所以待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澶州节度使郭崇、河中节度使王彦超等人一到,朕便命令卫王符彦卿总理河东征讨之事,郭崇为副,发兵征讨刘崇。当然朕之意,不过是让汉君臣上下知道,我大周兵强马壮,他若再敢妄兵戈,朕绝不轻易罢休!诸位以为朕之提议如何?”郭荣看着众将道。 众人心中却想,陛下这是让禁军回朝而让藩镇之兵主战,用意不可谓不深那。 “陛下所言,极有道理,末将等自当领命的。” 郭荣见众人无异议,便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城外的大营。然后,郭荣当着众多大将之面,对着满营兵士,让近侍卫宣读了封赏旨意。 郭荣看着那些普通兵卒眼中的亮光,知道自此之后,众人心目中,自己才是他们尽忠之人。当然,随后郭荣也依计封赏了李重进等大将——李重进兼忠武节度使,向训兼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节度使,以白重赞为鄜州节度使,以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另外以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刘晟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 两天之后,符彦卿等人抵达潞州,便知道了皇帝之令,心中虽然各有想法,但是依旧遵皇命而行。 史彦超知道郭荣之意,攻打北汉不过是使得北汉惊惧,不敢轻动。顾自阴地关进兵汾州城后,只是围城而攻,并不和汉军激战。 而卫王符彦卿,心中对于皇帝之命有些很有意见,只是违抗不得而已。他认为行军大战乃是生死存亡之事,岂可不尽力而为?他既然为行军统帅,便命令彦超带兵猛攻,与守城的北汉军展开激烈的攻城之战。就是周军也死伤惨重。 史彦超看着自己的士卒死伤惨重,心中有气,便没有先行征求符彦卿的同意,下令将士停止攻城。 符彦卿得知,心中颇为不满,自王殷之后,他不仅是节制重镇,更是得封卫王,如何将史彦超放在眼里?况且当年他为新寡之女向郭威提亲,被拒绝之后,心中对郭荣便有了隔阂,只是郭荣为天子,心中再有不满也得忍着,但是史彦超,他如何能忍? “史将军眼中可还有老夫这个河东招讨使了?不然为何私自下令将士停止攻城?”符彦卿双眼直视着史彦超质问道。 史彦超虽然是性子急的人,但是于行军打仗,却自有手段。而且在他看来,符彦卿不过是仗着家世出生好罢了,真真说到沙场功绩,符彦卿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老将药元福、刘词、向训等人都比符彦卿此人要强得多。 史彦超道:“汾州城现已垂危,不用多少时日便可拿下。我军士卒精锐,为了建功杀敌,人人争先登城,死伤也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就是拿下了汾州城,也是惨胜。如果等上几日,派遣一能言善辩之士进城劝降,言以利害,晓以大义,汾州城必定来降。” 符彦卿也不是蠢笨之人,知道史彦超所言有理,便略微训斥了他两句,随后依此计,找了军中一能言善辩之士,带着文书入城劝降。半天之后,汾州城门大开,北汉汾州防御使董希颜亲自出城相迎。 “陛下,这一路上有不少百姓争相用食物迎接咱们周军,说是刘氏赋税徭役的沉重,他们愿意供应军需物资,帮助进攻晋阳呢。看来此次天时地利人和,我军俱都有了。”张永德笑对郭荣道。 郭荣想到前世,自己听闻此事之后,也是如此认为的,以为民心不可挡,晋阳可克。却不知道周兵粮草断绝,势必军心不稳…… “天时地利人和虽然占尽,但都不是占足十分的。此次粮草不足,我军后战很可能不利。士兵们若是连饭都吃不饱了,不要说打仗了,只怕要去抢掠百姓了。到时候,今日欢迎我们的这些百姓,变成了想赶我们走的流民了……”郭荣淡淡说道。 张永德知晓郭荣的性情,但是这大半年来,他才知道之前对他的认识太过浅薄了。看向郭荣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打量。 “怎么如此看朕?”郭荣知道张永德的疑惑,他怎么会还如前世一般急躁求功? “围晋阳城三日,下令大军回师!”郭荣看着城墙坚厚的晋阳城,目光深邃。心中却想起了秘境之中所见的,赵匡义做了皇帝之后攻打晋阳的事情来——宋军攻城不利,竟然引来大水,水淹晋阳城。致使之后北方胡族南下,晋阳城再无防守之力了…… 而此时的晋阳城内,刘崇因为身中箭伤加之年事已高,情况不大好。如今周军又围城,日夜惊恐之下,伤势愈加沉重了。就在周军自晋阳城退走后数日,他还心存犹疑,不到十天,便去世了。 四月十二日,郭荣率禁军返回了汴梁。 周宪一早听闻郭荣回朝的消息,早就喜不自禁了。牵着丰哥,去了宫门后亲迎。待看见胡子一把黑瘦了许多的郭荣入了西华门,她才觉察此次分别不过是一个多月而已,自己竟然是生出了分别多年之感来。 “阿爹!”丰哥挣开周宪的手,跑向郭荣,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郭荣一把抱起丰哥,走近周宪,看着她略微带泪的双目,轻声道:“娥皇,我回来了。” 周宪双目完成了月亮,微笑道:“我一直等着你回来。” 郭荣回了大宁宫梳洗了一番,和周宪说起了话来。 “我接到书信,说是你送我出城,回城时差点出事了?” 周宪便将事情都说了,见郭荣的怒火烧红了两边脸颊,忙道:“你也不要太气了,我和丰哥不是都没事吗?你看,我肚子中的孩子也都是好好的呢。” 郭荣看了看周宪,又摸了摸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抿着嘴唇半响没有说话。 “好了,别气了。和你说件正事,冯道的身体不大好了,你是不是应该亲自去看看他?” 郭荣一怔,这才想起,前世之时,冯道也是没有多久就去了的。自己因为出征前之事,于他死前没有什么表示。现在想到,还是当初自己气太盛了。 “好,我明日就去看看他。也看看阿爹的陵寝修建得如何了。”郭荣叹道。 计谋天下首战非战 周宪和郭荣两人,小别重逢的第一夜,并没有什么“小别胜新婚”的旖旎,不说周宪此时身怀有孕,就说此时还在郭威的孝期里,他们俩也得自制着。虽然此时乱世,人伦道德在世人眼中看得并没有多重,但是周宪和郭荣两人都不是那等肆意之人,两人不过窝在一起好生说了一会儿话,便进了秘境之中。 倒塌的宫殿,半干涸的湖水让秘境没有了当初的恢弘。但是因为周宪最近常常进来,所以湖边的竹海和桃花林,倒是有几分生机。 “君贵,你说这宫殿该如何修复呢?”周宪坐在石桌边,眨了眨眼笑问道。 郭荣看着周宪失笑道:“我在这里种种东西还行,这砌房子修宫殿,我实在是没法子呢。” 周宪对着郭荣一笑,起身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不一会儿,那些倒塌的宫殿,竟然奇迹般的变成尘埃消失了。 郭荣先是惊讶,再看周宪脸色有些发白,身子晃了晃,忙伸手将她抱稳。担忧道:“你这是以意念让那些断壁残垣消失的?你的身体可还吃得消么?” 周宪摇摇头道:“我的身体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啦。” 周宪拉着郭荣坐下,然后靠坐在他怀中道:“前几日里,我从阿久那里将镯子拿回来了,让司库的工匠看能不能修,他们都说这镯子虽然看起来是普通,但是材质却是很特殊的,不好修。我想着不能修就算了,然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工人说,他之前也见过这样的一对镯子,当初献镯子之人,还说着镯子乃是异人所有,持有者有大福分。我就去查了司库的册子,看见这一对镯子,在后晋开运三年出了司库,充做军饷的。我猜想着,镯子应该是流向了南唐……” 郭荣心中思索了半响也不得要领,拥紧周宣道:“不管如何,咱们俩要好好地活下去……” 周宪点点头,看着桃花飘落,岁月似静止在了这一刻。 第二日,郭荣一早就去了前朝,此番亲征得返,不说朝堂积压的政事,便是此次为亲征出力出计武将文人,都得有一番封赏才是。周宪也不是清闲的,先是要召见此次立下大功的将士的夫人们,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晋国公主和李重进夫人。不过这个时候,无人敢再下周宪的颜面,晋国公主和李重进夫人对周宪,更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接见完了这些人,周宪让人去将丰哥召来,母子俩和之前一样凑在一起说着话。 “娘,阿爹呢?我已经随着王先生学完了千字文了,我要背给他听。” 周宪笑着揉了揉丰哥鼓鼓的双颊:“你阿爹去上朝了,等他回来了,你再背给他听就是了。丰哥,下午你阿爹出宫去探望一个很聪明的老人,让你阿爹带着你一起去,好不好?” 丰哥听到能出宫,双眼更亮了,大声道:“好!” 周宪笑着亲了一口丰哥道:“你去了之后,仔细听着阿爹和聪明的老爷爷都说了什么,要记在心中,不可以忘记了。待你长大了,你要弄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丰哥定定看着周宪片刻,才撅着嘴巴道:“还以为阿娘让我和阿爹一块去玩呢,原来还是有功课的……” 周宪哭笑不得,拧了拧丰哥的鼻子,看到小鼻子变成了红鼻子,这才松开道:“要是丰哥你不想去,我就和你阿爹说了,让他不带你一起去就是了。” 丰哥耸了一下小鼻子大声道:“不要,我要和阿爹一起去。”随即又小声嘀咕着什么。 周宪摇摇头,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生出这样的性子来的。 而前朝之上,崇政殿中,郭荣无所顾忌,和诸相及大臣说了封赏之意。众人自然没有异议,随着一道道诏令被发下,大周中枢开始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天雄军节度使、卫王府彦卿进位守太傅;郓州郭从义加兼中书令;河阳刘词移镇永兴军,加兼侍中;潞州李筠加兼侍中;河中王彦超移镇许州,加兼侍中;许州节度、侍卫都虞候李重进移镇宋州,加同平章事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以武信军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为滑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典军如故;同州药元福移镇陕州,加检校太尉;鄜州白重赞移镇河阳,加检校太尉;控鹤步军都指挥使韩通,加镇曹州,进检校太傅…… 而之前的禁军老将的地位,无疑进一步被消弱,诸藩镇节帅的变动,更是让地方藩镇没有了坐大之机。中枢诸相心知肚明,当今天子这番举措的深意。 “陛下,此战我大周虽胜,但是契丹铁骑并无多大损失,只怕刘承钧会再次和契丹人勾引来犯。”枢密使郑仁诲忧心道。 郭荣平静道:“刘崇新丧,刘承钧便是有心勾结契丹复仇,此时也有心无力了。朕之意,改变国力凋敝之势,国盛兵强,朕何惧契丹人?” 李谷听皇帝之言,心中大定,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子脾气太硬,非要和北汉或者契丹现在就拼出个结果来。 范质看了眼李谷,心中好笑,不过也是松了一口气。 “如何行事,才能富国强民?朕知道诸相和众位都是朝中有才之人,心中都是大有丘壑。所以朕希望众卿畅所欲言,撰写奏疏于朕。” 诸相和众臣见皇帝明言,自然是应旨的。 范质更是奏道:“陛下,我等侥幸,或有薄名,或进科举之路,且都被先帝得用。但是天下之大,州郡诸县未尝没有贤才能吏,陛下何不将先帝时的举贤之事明诏天下诸州县呢?另外,也可再大开科举选的贤才。” 郭荣颔首道:“范相公的提议甚好。科举不可废,且必须严格把关才是。另外这举荐之事,朕也有一点想法,先帝之时,王秀峰举荐郭崇钦为庆州刺史,却让郭彦钦搞得庆州兵变。为了避免再出现此等情况,所以朕就想着,若是这被举荐之人犯了罪,这举荐之人则同罪!如此一来,也可避免许多朝臣以私心举荐无才能但是亲近或者阿谀之徒了。” 众人听皇帝以王秀峰的事为例,想到从前皇帝被王秀峰排挤之事,心中腹诽不已,谁说皇帝不记仇?还是有点小心眼的嘛。 “朕遣冯相公修先帝之陵,闻陵寝完工在即,钦天监和礼部已经议出,乙巳日太祖灵驾发嵩陵。” 众人见提起先帝,都有些哀色。 罢朝之后,郭荣并无心思宴请诸相,下午他要布衣去看冯道,还要带着丰哥一起去。 “陛下!”许昌在内廷前跪下行礼。 郭荣看着许昌,这个人,前世之时,自己以为他是个忠心的。现在看来,自己是在是太高估了他。也是,前世自己亲征,皇后乃是符氏,就是自己战死了,她是卫王符彦卿之女,何人敢动她?娥皇就不行了,她身后没有任何力量让这些人忌惮的。 郭荣没有叫起,冷眼看着许昌半响,才缓缓说道:“朕身边不需要摇摆不定之人,朕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许昌心狠狠一跳,跪在地上无法应对。 “皇后和皇子安然无恙,所以朕此次可以饶过你,但是差点让皇后和皇子遇险的罪魁祸首,如今也是安然无恙。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将功抵过了。” 许昌额头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背后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湿。朝郭荣狠狠叩了几个头,嘶声道:“末将谢陛下宽恕之恩,之前是末将失职,如今自当将那祸首缉拿,以功折罪。” 郭荣挥袖,玄色滚云袍角从许昌眼前拂过,同时还有天子留下的“朕不希望禁军普通兵士心有猜异”的话。 直到天子身影消失了好半天,许昌才起身,发觉自己居然有些力竭了。 周宪自然不知道郭荣已经对赵匡义动了杀心,吃过午饭没多久,她亲手为郭荣和丰哥父子换上普通的袍子。郭荣倒也罢了,他之前这些普通的袍子是穿惯了的。倒是丰哥,居然喜欢这等好似是短打的衣物。 “别瞪我,这套衣服,不是我动手做的,是我让阿久在宫外买进来。丰哥这么小,得让他知道,丝绸锦绢不是那样容易就能穿得上的。”周宪看郭荣的目光,马上解释道。 郭荣失笑:“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儿子不能太宠了嘛。所以我就想着,咱们这个要是个公主就好了。” 周宪也想要个女儿,但是想到如今的情形,叹气道:“我们俩都想要女儿,只是情势和朝中众人怕都想着这个孩子还是儿子的好。” 丰哥摸了摸头顶的小包子,扯着周宪的衣袖道:“阿娘,我想要弟弟,妹妹都是爱哭鬼。” 周宪一愣,知道丰哥嘴中的妹妹,是王应家一岁的小女儿了。她不好和丰哥说弟弟妹妹,忙对郭荣道:“好了,不早了,快点和丰哥一起去吧,早去早回。” 郭荣一笑,也不顾丰哥瞪着大眼睛在看着,亲了一下周宪,这才牵着丰哥的手施施然走了。 倒是周宪,便是做了这几年的夫妻,脸上还是浮起了红晕。 “阿爹,娘说咱们要去见的人是一个聪明的老爷爷,他有丰哥聪明吗?”马车里丰哥昂着头问着。 郭荣听了这等童言,笑笑道:“丰哥自然是聪明的,但是丰哥你才四岁,读了几本书?见过多少人?今天我们要去见的人,已经七十多岁了,他读的书比丰哥你多了不知道多少,见过不知道多少人,去过了不少地方,做过了许多的事情。所以丰哥你说,是你聪明还是他聪明?” 丰哥垂头想了半天才抬头,不服气道:“等我到了七十岁,一定比他还厉害!” 郭荣忍不住大笑起来,抱着丰哥颠了颠道:“好,我们丰哥到了七十岁,一定比他厉害。” 冯府在汴梁诸多豪门重臣的府邸之中,显得格外的寒酸,走近一看,还以为是一般平头百姓的小院子。若不是其上的冯府两字,谁会想到,历经五朝身居宰相高位的冯道的家,是这样简朴? 门前的小厮抹了抹眼睛,因为自家皇帝老爷亲征后,自家府邸就冷清起来了,他才从一些流言之中听说自家相公老爷得罪了皇帝老爷。小厮为自己将来可能失业而烦恼着。 “小哥,请替我通报一身,郭荣来探望你家相公老爷。” 小厮心烦中抬头,本有些不耐,一看来人,虽然穿着普通,但是那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就是他怀中的小童,也机灵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想到自家相公老爷平日里也是和平头百姓一样的穿布衣袍子,便飞快地进去通报了。 冯道听到来人禀告时,正在床榻上交代儿子自己的后事。听闻来访之人自称郭荣,先是一怔愕然,随即大笑起来,老泪都出来。 “爹,阿爹,你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儿子……”冯道的几个儿子也是四五十岁的人,见老父如此,都惊慌起来。 “阿爹我无事,老大,你去大门前亲自将这郭官人迎进来。老二你去备上一壶好茶来,你们都散了吧,我要和郭官人好生说说话。都散了吧……”冯道挥挥手,待儿子们都离开了,这才眯着眼看着灰白的帐顶自语道:“郭文仲啊,郭文仲,你虽为武夫,但是眼光确实极好啊,就是老夫我,也看轻了他……” 冯大郎亲迎了郭荣和丰哥进门,也疑惑来人浑身的气度,待领着郭荣父子进了父亲的屋子后,他才回味过来,这郭荣,不正是当今天子的名讳么? “陛下,老夫是否要起来跪迎你呢?”冯道平日里大半时间都紧闭着的双眼,此时却是精光四溢,便是病弱体衰,也不能掩住那神采来。 郭荣直视冯道说:“令公既然让令郎迎进府来的是郭官人,这跪迎便不必了。”说完看了看冯道的卧房,果真是简朴异常,除了简单的家具摆设,把玩器具一件也没有,更不要说什么金玉之类的东西了。 “世人都说冯相公清净俭朴至极,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会以为乃夸大之词。令公的德行,让人敬佩。” 冯道哈哈一笑道:“世人大多说老夫经四朝,历十主甚至还侍奉过契丹人为君。大多人都骂老夫无骨气无节操,无耻之尤。老夫听先帝说过,陛下为君之前,性烈且急,应该不喜老夫这样的人。所以陛下仅此说老夫的德性令人敬佩,老夫实在是不解。” 郭荣见丰哥睁着大眼睛听着,开口道:“何人不曾年少气盛过?少年之时,我确实性烈骄傲,但是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也过贫苦和惨痛,加之父亲托下的这片江山,我如何能够草率行事?我知道相公之意,之所以说相公令人敬佩,是因为相公你非忠于君,而是忠于国。中原百姓多少因相公而活命,便是我这个天子,也该感谢相公了。只因这世上没有无臣民百姓之君。” 冯道听着郭荣之话,笑道:“陛下能有此言,他日必将是当世明君。若无臣子百姓,哪里就有君王了?老夫历经十主,终于等到有天子能亲口说出这句话了。中原百姓之福气,天下之福啊!” 郭荣目光深远,直视冯道双眼道:“天下之福?也要先谋得天下才是。相公深谋远虑,可否为我指点一二,若谋天下,首战为何?” 冯道叹息道:“陛下高平之战能够见好便收,自然是陛下知道,粮草不济,民生凋敝。且先帝临终之前曾告诫陛下,不可妄动干戈。所以,老夫觉得陛下若想谋得天下,首战非战,而是民生。国富民安,才有征战之力。” 郭荣点头道:“相公所言即是,我曾听人说,若平天下,应该先易后难。即先平定南方诸国,再挥师北上收复幽云。相公如何看此策呢?” 冯道摇头但笑道:“江南温柔乡,只怕待南边诸国平定之时,诸将功高赏厚,岂还愿意冒着丢脑袋的危险随着陛下再征契丹?且如今契丹的皇帝耶律璟,是旧君暴毙之后突然被立的,在契丹国内毫无威严可言。他如何登基为帝的,朝野间中说纷纭颇有非议。且契丹八大部落之间多有不和,各自结盟内斗,若是此人有耶律德光之能,能从中调解压制以取得平行,倒也罢了。但是他同他父亲德光比起来,真是天地之别,比之江南的李璟还颇多不如。如今契丹不过表面上平静罢了,而暗地里,自然是各种争斗。契丹内乱,实在我中原收复幽云的大好时机。” 郭荣不曾想到冯道能够看得这样长远,果然心有大才之人。难怪父亲待他礼遇至极。 “确实如此,我会派细作潜入契丹探听消息。那党项呢?” 冯道眯着眼睛回忆道:“广顺元年之时,李彝殷拒受先帝的册封旨意,反而接受刘崇的册封。他李彝殷自然不是认为北汉比大周强,而是因为北汉身后站着的契丹。当年,陛下曾上奏疏力陈党项之事,只是国力薄弱慕容彦超之乱,朝廷无力讨伐党项,如今他在西北愈发做大了,便是折可久也奈何不得他们了。” 郭荣冷声道:“党项人首尾两端,朕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冯道点头道:“陛下须要知道,便是边州百姓,那也是汉人,是中原百姓。大周四面临敌,西蜀和南边诸国不足为虑,但是北边的契丹,西北的党项人,不仅抢夺财物,更是纵马掳掠中原百姓为奴隶。若谋天下,首先便要维护我汉人之利,内使百姓安居乐业,外则不得让异人在中原的土地上肆虐。边疆汉民自当来投,人力足,中原复兴才可望。天下也才有望。” 郭荣颔首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公之见,果然高明。” 冯道哈哈一笑,看着一直安静坐着的丰哥笑道:“此子小小年纪有此定力,陛下后继有人啊!” 丰哥知道这老人是在夸奖自己,他便对着冯道咧嘴一笑:“等我七十岁时,一定比你聪明。” “哦?殿下这样聪明,不知道小公子是否明白我和你阿爹说的话呢?”冯道笑看着丰哥道。 丰哥闻言脸有点红,随即抬头看着冯道嘟嚷着:“阿娘说了,若是不懂我就记下来,等我长大了,就会懂了。” 冯道脸上露出感叹之色,对着郭荣道:“陛下当年推拒了同卫王符氏的联姻,确实是明智之举。外戚若和藩镇相连系,陛下便是天纵英才,这天下之谋,便了难了三分了。” 郭荣淡淡一笑,此生此世,世人终会有一日知道,自己当初娶妻并不单是为了这些顾虑,更重要的是,那是自己此生最爱的且一定会相伴一世的女人。 晚霞满天的时候,郭荣才牵着丰哥的手,出了冯府的大门,街上行人大多是行色匆匆往家赶。 “丰哥,我们也回家了,你阿娘肯定等着我们呢。”郭荣一把将丰哥举在肩膀上。 “好,回家去——咯咯……阿爹,再高点,再高点……”丰哥的清脆的笑声,洒在了开封的街道之上。 南唐金陵,燕王府。 “啪!”一只碧玉雕花杯砸得粉碎,让跪着禀告的妈妈一阵后怕。 “娘娘,老奴所言句句是实话。老奴的侄子,便是燕王殿□边的亲兵王宜。” “李弘翼,周宣——我绝对绕不过你们!”病榻之上的女子,一脸扭曲。屋内唯一的两个心腹宫女,无一不胆战心惊。 “来人,服侍我起身,我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燕王妃咬牙切齿道。 一宫女一惊,忙劝道:“娘娘,也许是殿下醉酒不知情才做下的事呢?这件事情闹大了,殿下也不得好去,娘娘自然也会受到牵连的……”而郑王妃膝下有一个小公子,皇后也许不会将她怎么样的。 奈何燕王妃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言了。 “启禀皇后娘娘,燕王妃求见。”总管太监在凤栖殿门外扬声道,打断了殿内正在写字的钟皇后。 钟皇后面色有些沉了沉,将笔搁上笔架,一边的大宫女已经得了钟皇后之意,轻步去了。 待燕王妃一脸惨白被两个宫女扶着进来后,钟皇后的脸色变了变。 “玉霖,你身体不适,便该在王府上中好生歇息才是。有什么话,让身边的人进宫来禀告于我便可。” 燕王妃想到那个让自己如坠冰窟的消息,眼泪就如泉涌,止都止不住,软倒在地,对着钟皇后哭诉道:“母后,还请母后为儿臣做主啊……” 钟皇后见状,知道事情很可能和长子弘翼有关,让所有宫人全都退出殿外之后,才亲手将燕王妃扶起,看着她哀戚憎恨的神情,便道:“你乃是燕王正妃,一举一动事关燕王颜面,有什么事情若是弘翼对不住你,说与我听,我自当会和皇上为你做主的。” 燕王妃却半点没有听出钟皇后口中的警告之意,她如今想的,就是恨不得狠狠报复那对不知廉耻的人,至于丈夫的颜面,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咬了咬牙,便将周宣和李弘翼私通之事全说了。 钟皇后听后,脸色大变,目光变得幽深冷厉。半响,才对着燕王妃道:“好孩子,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好生处理的。一定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你身体不好,先回王府去,然后传我的旨意,让弘翼进宫来。” 燕王妃也因为钟皇后身边的冷厉而缩瑟了一下,心中里却高兴起来,暗道,此次燕王都落不得好,更不要提周宣了。她却没有看到,钟皇后目光中的冷意,将她也笼罩在内。 李弘翼这时还不知道自己重病多时的妻子,已经知道了他和周宣之事,待他进宫,见到钟皇后,马上被她呵斥着跪下!李弘翼见很少生气的母后如此,他心中也有些忐忑。 “母后,不知道儿臣什么地方做错了,您指点儿臣一二,儿臣一定改过的……” “你还有脸说?”钟皇后一巴掌就扇在他的脸颊之上。 “你是皇上和我的长子,我们对你寄予厚望,不是让你做出一些上不得台面之事。弘翼,周宣是你六弟的妻子,从嘉是你的亲弟弟,你就不觉得对不起你六弟么?”钟皇后想到自己亲生的六个儿子中,四子皆殇,唯余的这两个,不仅不手足相扶,反而隐隐不对盘。这还是皇帝和自己在时,若是自己两人不在了,这兄弟俩是不是也要兄弟相残? 李弘翼这才知道,自己和周宣之事,被母后知道了。他心中本对李从嘉还有几分愧疚,如今被皇后这一巴掌给拍飞了。母后口口声声中,自己对不起六弟。是啊,六弟不仅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更是母后最偏爱的儿子。自己除了占有长子的名头,还有什么? “母后就这样断定是儿子的错?而不是周宣那个贱人先行勾引于我?再说了,她再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只因她是六弟的正妃,所以儿子才该被扇?”李弘翼这些日子里,朝堂上颇受排挤,他心中本就颇为烦躁,如今被母亲这一训,往日里的不满便全都发泄出来了。 钟皇后听到儿子的质问,心肝都气痛了,她哪里是在重视周宣那个贱人?她是不想两个同胞手足为一个女人搞得兄弟成仇啊!想到长子长久以来不受皇帝喜欢,父子有心结已久,她这个做母亲的从中不知道调解了多少,也不见有什么用。如今,这母子也要产生隔阂了么? “我哪里是偏心从嘉?我是担心你这个傻孩子啊!你是我的长子,我如何不喜欢你不爱你?你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哭声大,三岁就喜欢玩刀剑,五岁就要骑马,十岁已经自己跑去军营……虽然你的父亲不喜欢你这样,但是母亲我何时拦过你?你心心念念太子之位,同你皇叔不和,我就何曾站在你父皇的一边说过你不该?我生你养你,难道到头来,落得你埋怨母亲狠心偏心的结果吗?” 钟皇后说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李弘翼听着母亲这样说,心中已生了后悔出来,男儿泪也流了下来。 母子俩相对哭了一场,钟皇后才对着李弘翼道:“我先找你来说,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做错了,我可以打你也可以骂你。不管你之后能不能一展抱负登上太子之位,这种和弟媳有染的事情,是一丁点也不能传出去的。你的父皇,你是知道的。若是他知晓了,你这一生都不要再想那些了。所以周氏,你不可再见。我会和你父皇说说,让你坐巡检使,出金陵去查看各地军务。还有玉霖那里,你要好生安抚一下,让她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其他知道的人,该怎么做,你比母后我清楚。” 李弘翼听母亲这样说,正好他已经厌烦了金陵的朝臣攻讦,便应了:“母后放心,儿子一定不会再做这等糊涂之事。” 钟皇后见他不曾提及周宣一言半语,心中已经断定是周宣不守妇道,勾引大伯在前。便隐隐觉得对不起小儿子从嘉,便开口道:“这事情还不能让你六弟知道了,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而且这件事,始终是你对不起他,以后不可再处处猜忌他,说父皇和母后偏心了。” 李弘翼脸上有些不自然,虽然他不觉得母亲偏心,但是父皇偏心,那可是明明白白的。 母子两人这番谈话,自然是让所有人都回避了的,所以李弘翼出宫之后,李璟特地好奇的问了问妻子,弘翼是哪里惹她生气了,怎么还和儿子动起手来? 钟皇后自然没有说出事实真相,而是叹气道:“从嘉才十八岁,但是已经做了父亲了。弘翼已经二十有五,但是还没得一子半女,我只是替他着急,唠叨了他几句,他大概也是心中不痛快,便顶了我几句,我气极就打了他一巴掌。” 钟皇后见李璟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便道:“玉霖这孩子的身体不好,但我没想到她之前贤惠的性子也给磨没有了。居然进宫来,说是弘翼对她如何如何不好。这夫妻做了这么多年,说来是我们俩误了这两个孩子,皇上,我想着,得该弘翼选一个侧妃才是。你看如何?” 李璟虽然知道皇后有些事情还是瞒着自己,但是他知道皇后这样,一定是不想自己和弘翼父子再起争执。“你说的也哟道理。咱们如今也只有仲寓一个孙子,怎么说都有点少。选侧妃的事情,皇后看着办吧。” 钟皇后应了,心中却在思量,该如何处置周宣,想到自己曾经夸奖过的这个女孩子,差点毁掉她的两个儿子,她就恨不得一杯毒酒赐死周宣了事。但是她知道,不可以这样,否则只会坐实那些隐隐绰绰的传言。钟皇后心中冷道,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让周宣得到她该得的惩罚。 夫妻不疑天子动怒 “回来了?丰哥可曾给你阿爹捣乱了?”周宪见父子俩回来了,忙起身问道。 郭荣快步上前,拉着周宪慢慢坐下道:“屋子里没有别人不用拘礼的。”又转头对着丰哥道:“你娘问你话呢。” 丰哥有些不高兴道:“我可乖了,怎么会捣乱?阿爹还给我买了混沌面吃呢。” 周宪闻言,眨了眨眼。这皇宫里的吃食虽然比外面好些,但是不过种类多谢罢了,要说精致什么的,还真说不上。先帝和郭荣都不是注重享乐之人,这口腹之欲自然看得也不重的。 “啊,是娘说错了。下次,等娘有空了,亲自给丰哥你做混沌面吃,好不好?” 丰哥听了眼睛亮晶晶的,忙点着头道:“好。” 郭荣含笑看着一边母子说话,等他们嘀咕了好半天,看了一边的更漏才道:“时候不早了,娥皇你该用饭了。” 周宪如今肚子大起来了,虽然每次用得少,但是一天却要用好几次饭。郭荣就高声让殿外的宫女摆饭。 丰哥吃了很多外面的东西,虽然吃不下,也被周宪逼着又喝了半碗汤。这才让郑妈妈送他回了偏殿去歇息了。 “今日和冯道谈得如何?”周宪和郭荣各自梳洗了一番,便挥退了宫女和内侍,进了秘境牵手在桃花林中散步着。 “冯道此人,极懂得变通,与天下大势也看得极远,满朝文武,无人能及。”郭荣很是赞叹道,随即将冯道的话说了。 周宪点点头,便是王朴范质等人,只怕也没有冯道看得明白。 “这样说来,一年半载之内,你是不会再去打仗了?” 郭荣拉着周宪道:“是啊,所以其他的事情你都放心吧,安心生下孩子就是了。” 周宪摇摇头,笑看着郭荣道:“其实打仗虽然危险些,但是做起来倒是不怎么废脑子的,这政事上的大动,你怕要受折腾了。说不得我也要随着你受折腾呢!” 最后一句,周宪叹息道。 郭荣失笑,眯着眼睛回忆起前世之事,嘴中却道:“前世之时他们没折腾到我,这世又能耐我何?更不要提了……” “你就这样笃定吗?今日里一些夫人就想从我这里探话呢。我现在啊,怕是有人将他的女儿给往宫里塞。皇宫里只有一个女人是不太好看……”周宪斜看着郭荣道。 郭荣摇摇头笑了出来:“阿爹做了皇帝之后,宫中还不是只有的德妃一个女人?他不愿意随便纳女子,没有人勉强得了。如今又有谁能勉强我去?如果真有人闲得发慌盯着内宫,我会给他找点事情做的。”然后伸手摸了摸周宪笑吟吟地脸颊,才道:“这样你放心了吧。” 周宪看着郭荣,双眼弯成了两轮小月亮:“你不要在心中说我是妒妇就好啦。” “怎么会?你要是不嫉妒,我才该慌啦。” …… 两人这样散步了大半个时辰,才出了秘境歇息的。 第二日里,郭荣依前日一般去上朝,而周宪知道,随着前朝的变化,自己这个在众多人眼中没什么分量的皇后,也会变得不一般起来。不过,现在朝中的大事是安葬先帝郭威的灵柩。 四月十九日,汴梁城满城缟素。郭荣亲率汴梁城中的文武百官葬郭威灵柩于嵩陵,小小的丰哥也一身丧服,随着郭荣一起送棺入土。而周宪,因为身孕,只能在宫内奉灵处烧香祭拜。青烟袅袅升起,周宪对着灵位祷告。 而本应在郭威下葬两日后就去世的冯道,大概是因为郭荣亲自的到访,病体一直拖了一个月,到了五月中才过世。期间,郭荣也一直遣了朝中的其他诸相和太医过冯府探望。 “冯相公一去,朝中的风向就有些诡异起来了呢。”晋国公主看着正在做小孩衣物的周宪,突然说了一句。 周宪一顿,针线不停,她知道晋国公主其实非常聪明,不然如何和张永德夫妻俩在赵家兄弟手上讨得好去? “外朝之事,再怎么诡异,也乱不起来的。诸位相公的才干也是极好的,加之左谏议大夫王朴等人的在朝,公主放心就是了。”周宪笑道。 晋国公主轻轻一笑,看着周宪因为怀孕而更见柔美的脸庞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臣妹不过是替陛下和娘娘操心罢了。王大夫确实是高才之人,听说陛下对他的倚重不下范质、李谷几位相公之下呢。” 周宪心中诧异,晋国公主一般进宫来,不过是闲聊几句而已,今日怎么频频说及政事? “诸位相公都是有才有德之人,有他们的辅佐,乃是陛下之福。只是公主今日怎么对这些前朝之事好奇起来了?” 晋国公主眼中目光流转,想了片刻才道:“如今陛下重用的人,大多是文臣。禁军中的老将们岂能安心呢?所以,驸马这些天里,时常被老帅们请去说话,就是我和李家表嫂也接到了不要邀约。他们所想的,无非是娘娘这胎已经六个月了,而陛下的后宫之中只有娘娘您一人。” 周宪一顿,心中暗叹,这天果然来了。随即放下手中的针线,真心向晋国公主道谢道:“多谢公主告知于我。公主大概也见过我和陛下相处的情景了,公主有什么看法?” 晋国公主一愣,才笑答道:“陛下和娘娘在一处时,如民间的普通夫妻,温情脉脉,爱意毕现。”晋国公主想起已经去世的嫂子刘氏,比起来,倒是陛下和眼前的嫂子相处情景,更加的温馨和谐呢。 周宪看着晋国公主,目光带着笃定道:“公主和陛下乃是兄妹,相处时日不断,当知道陛下的性子,最是骄傲不过的。岂会因为臣子的逼迫而低头纳女子?姑且不说我和他的感情,只说这皇宫之中,并不是金山银山绫罗玉器满堂,国库并不富庶。陛下有妻有子,多纳女子除了个人的享乐与国无益处,他也不会同意的。” 晋国公主点点头道:“娘娘说的是。不过很多娘子断不是这样想的,一定要撞了墙才会清醒的。”尤其是那些个自持家世高贵的待嫁女子们。 周宪一笑,按照郭荣的意思,可不单单是女子自己会撞到墙,更有那女子的父兄,也不会落到好处了。 虽然是女人间的闲话,但却是大实话。如今汴梁的皇宫丝毫比不得南唐的皇宫不说,皇宫的主人实际上也是囊中羞涩的——国库空虚,内库就更不要说了。至于为何如此,还是要从朝廷的一系列政策说起。 郭荣为了发展民生经济,发布了诏令招募四方流民、难民,其中包括来自南唐、后蜀、北汉等地的流民和饥民,鼓励他们垦荒种田。同时减免天下田租和赋税,尤其是战争频繁地区的田租和赋税;而将部分赋税权也从藩镇手中收回朝廷。而光是这样,并不能完全达到恢复农业的目的。因为北方中原自五代后梁以来,决河成为了非常平常的军事防御手段。自后晋到郭威建周的二十多年里,流经河南的滑州、澶州两地的黄河就曾先后决堤6次;而怀州决了两次,郑州决了五次。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泛滥。黄河水泛滥,田地淹没,人畜死伤无数。所以治理黄河水患,便是迫在眉睫之事了。郭荣派了中枢宰相极其熟悉治水的李谷为总监,征发民工数万人,治理黄河,同时还下令整修汴梁的大动脉汴河,以及与关中平原农业息息相关的泾河等。治河是要钱的,国库空了不说,便是内库也是空空如也。周宪即便贵为皇后,想穿上一身南唐常见的缭绫都是很困难之事了。 周宪虽然依旧注重衣着,但是已经不像前世那般,非要锦缎绫罗才行……皇宫里已经这样穷了,便是想纳没有丁点用处的妃子,真是更加浪费了。想到这里,周宪不仅有些好笑,穷皇后倒也有穷皇后的好处呢。虽然她明白,郭荣这个人,是逼迫不得的。 “娘娘,您该歇息一会儿了。”紫锦带着两个小宫女轻轻进了殿门,在周宪身后道。 周宪抬头看了一眼更漏,已经是申时末了,忙对一个小宫女道:“好,小萱,你去皇子殿下那里看看,殿下的武艺课一结束,你就和郑妈妈几个带着殿下过来。” 紫锦看着周宪做好的几件小儿衣物,眼中净是钦佩。难怪娘娘要亲手给小殿下做衣服,这针线活计,比宫中的司衣的宫女妈妈们强多了。 “娘娘,虽说您的针线做的好,但是也不能小公子的衣物全部你来做呢。累着了可怎么好?”紫锦还是劝道。 “娘娘,紫锦说得对。陛下也总是劝娘娘少动些针线的,知道娘娘这样辛苦,回来肯定会责备我们这个奴婢的。”领了两个小宫女端着食盘走进来的红云行礼后故作可怜道。 “好啦,我不过闲着无事做两针罢了。”周宪做的都是孩子内里穿的衣物,周宫这边内廷的司衣房里,手艺好的可是极少的,且都是上了岁数的,做起来东西来极慢。周宪想着反正自己无事,每天做半日针线,倒也罢了。 “阿娘。”丰哥蹬蹬蹬里跑进了内室,像是记起了什么事情,顿住脚,似模似样地给周宪行了礼。 周宪含笑地看着儿子,待他站直了,才招手让他走近道:“今日下午都随着师傅学了什么?可是饿了?” 丰哥点点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和汤水,先是拿了一块红豆糕递给周宪道:“阿娘,你吃。”这才也吃了起来。边吃边道:“我先跟着师傅蹲了两柱香的马步,后来跟着师傅学打拳。” “啊,都学打拳了啊,一会儿耍给娘看看好不好?”周宪吃完点心,笑道。 “好。娘,师傅都说我学的很好呢。等弟弟出生了,我也教他打拳。”丰哥吃完一块点心,有伸手抓了一块吃。 “好啊!丰哥一定会是一个好哥哥的。” 大宁宫中母子温馨融洽,而此时的赵家,却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天子革俭禁军,除了骄兵惰卒,一概淘汰出局外,凡年过五十五岁职位在都厢指挥使以下的禁军,一律革出禁军。而赵弘殷,很不巧他刚年满五十五周岁,且职位那是一厢副使。他也在革除之列。虽然赵匡胤在高平之战已经立下战功,但是并不瞩目。三郎赵匡义呢,如今有麻烦缠身。赵家人如何不急? “爹,二哥,这些天里的意外,一定是人外的。开封府都不管,说来我得罪的人,不就是那位坐在御座之下的人吗?而我不过是无心之过罢了,既然他连我这什么都没有的小子都放不下,为了连累爹娘和家人,我远走避祸就是了。”赵匡义整个人脸色都是青的,左手更是用木头白布绑起来了,原来他的胳膊断了一根。 “住嘴!你还嫌你的祸热得不够多吗?想咱们一家子都没有了活路是不是?”赵弘殷大声呵斥住儿子道,心里却也有所怀疑的。 “爹,匡义,其实张驸马之前曾经和我说过,他曾在陛下面前大力推荐儿子,但是因为同军父子一营,纠葛太多。所以我只升了一等,任殿前司铁骑指挥使。本来以为这样,精简禁军之中就没有咱们家的事情了,没想到爹您还在其中。我去求一求张驸马,他同李帅共掌禁军,且一向赏识儿子,应该回通融一二的。”赵匡胤面色沉重道。 “阿!原来爹是被二哥你连累的。果真是爹的好儿子啊,哼!”赵匡义如今面目阴沉,眼中尽是阴鸷,没有少年人半点的意气风发。自从开封府的大牢里几天出来后,整个人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前几天,天子下诏令,殿前都虞侯韩通和龙捷马军都指挥使刘晟两人,阅天下军士,从而挑选出精悍之兵,充入禁军。同时,又因为天下骁勇久战之兵,多在藩镇,于是再下诏饬令天下各道藩镇招募勇士,或者自厢军之中才艺出众者,也悉数送到京师。天子还时不时亲临选拨场地,遇有材艺出众,即刻补入殿前司诸班。这件事情,对于想要扬名立功的少年们,无疑是极具有吸引力的,只要你有本事,便可在禁军之中站稳脚跟。赵匡义自负功夫不错,加之父兄都在禁军之中,他便也报名参加了选拔,谁知三场比武下来,输得凄惨不说,还断了一条胳膊。他的对手个个是武艺高明之人,他相信一定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三弟,爹的事情,或许是我连累的也不一定。但是你的事情,完全你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我自许昌那边打探了,他虽然没有对我明言,但是却故意避开我走,一定是因为他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你自己清楚,当日娘娘和皇子的马惊了,是不是你动的手脚。”赵匡胤近年来性格愈加的沉稳内敛了,没有半点当年在江南的影子了。而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心中没有一天睡得安稳过。当今天子是何等样的人,他早年就在先帝身边,看得比谁都清楚。 赵弘殷也面色冷凝地看着这个自幼聪明伶俐如今却这幅摸样的儿子。 赵匡义知道推脱不过,便实话实说道:“那马确实是我动了手脚,但是我的本意不是害人,而是想在皇后和皇子危难之时伸出援手的。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赵弘殷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青白,半天才有些灰心丧气地问赵匡胤道:“难怪咱们家如今这样了……二郎,说说,该怎么办才能保住你弟弟的一条命?” 赵匡胤看着老父的脸色,又看了看一副颓废狼狈样子的弟弟,暗叹一声,想了半天才开口道:“如今天下诸国里,都不太平,匡义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就算在某国中有了出头之日,咱们这位天子的志谋远大,终有一日会和诸国发生争战,到时候我们兄弟难免兵戈相见。所以我认为匡义还是找个地方躲躲,避过一时,等事情久远了,再作打算。” 赵弘殷点点头,看了看赵匡义下决定道:“那就让三郎暂时去寺庙出家做和尚。呆个三年五载之后,要么归家,要么改名换姓从新奔前程。” 赵匡义本想反对,但是看父亲和哥哥都已经决断好了,他也只得默然接受。 第二天,赵家传出了赵三郎匡义病重的消息,很多大夫束手无策之后,他很快被送到了汴梁城里颇有盛名的报恩寺里,说是请菩萨显灵。若是能活过来,便让其出家云云。自此,赵家没有了赵三郎,而报恩寺里多了一个名为法戒的小和尚。 许昌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是清楚。他认为赵匡义如此,也算是事情有了断了,所以并没有将此事报给天子知晓。而且此时的天子,正被两件事情烦忧,一件乃是私事,不过朝中诸人都已经有所耳闻。这件事情,便是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有意将四女嫁给天子。请了李重进的母亲,燕国大长公主为媒。更让郭荣生气的是,朝中居然有许多人,认为天子该纳符氏女,以安诸藩镇节帅之心。第二件事情,便是西北党项人此次南下,侵入延州境内,滋扰金城,并且同时向西劫掠临真一带,再向北劫掠延川、延水一带。 周宪在内宫之中,也听说了这两件事情,不过,她并不曾有什么担心的,只是认为燕国大长公主要倒霉了。先帝郭威在时,就不喜欢这个有些刻薄的姐姐,郭荣礼遇她,一是看在她是先帝郭威的血亲;二是看在李重进的面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是亲姑姑,也没有敢逼皇帝侄儿纳妃的道理。 “你还在生气?大长公主不过是被符彦卿利用了,你现在该想想如何解决此事才是啊。”周宪的肚子已经八个月大了,她扶着腰,看着满脸怒气的郭荣道。 郭荣平复了一下怒火,才对着周宪道:“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些,但是并不难解决。我只是为朝臣的没脑子而生气,朝中诸多人应该和藩镇节帅私下底有联系。” 周宪端了一杯茶递给郭荣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这样生气?符彦卿这么想和你结亲,到底是何道理?他明知道这样一来会惹恼你的。你打算怎么办?” “符彦卿就是一个滑不腻手的泥鳅,他知道我会生气,但是他也知道,我就算再生气,也没有法子拿他怎么样,甚至有可能因为北方的局势,为了稳住他而答应纳了他的女儿。我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符氏那里,我不做理会。大长公主如果进宫求见你,你也不要见她,就说要安心养胎。没有任何人可以逼迫朕!” 周宪点头,“只是如此一来符彦卿心中愈加有了疙瘩,北方局势势必不好啊。” 郭荣冷笑道:“我不会给他任何借口以北方局势要挟于我的。我会发明旨斥责他,边事未稳,胡族肆虐,他要做的是如何御敌安民,不是其他诸事。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扯开大旗反了朝廷?如果他不敢,他要挟天子,我便治他的罪!” 周宪看郭荣身上冷气凛凛,知道他这次是真的气得很,只得劝慰了好久,他才稍微平息了怒气。 第二天一大早,并不是大朝会之时,皇帝的中旨便发到了禁中的中书门下省,召王浦、范质及李谷、枢密使魏仁浦、郑仁诲、谏议大夫枢密承旨王朴、兵部尚书张煦几人入延英殿议事。 几人匆匆进了延英殿后,向天子行过礼后,众人都被皇帝赐坐,这才察觉高坐在丹墀之上的皇帝,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党项人所谋不少,朕此时奈何不得契丹人,难道还奈何不得李彝殷?秋收之后,朕欲派兵回击党项人。你们如何看?” 众人没想到皇帝会先说党项之事。 “陛下,臣以为党项人之所以在西北延州一带如入无人之境,实乃彰武军太过不堪的缘故。若是加强彰武军建制,重建保大节度军,联合灵州的朔方节度使、晋州的建雄节度使,三面合围党项人,比之远道派禁军作战要好许多。”范质说出自己的想法。 魏仁浦乃是枢密使,于军事自然有他的看法,而且他也深知现在的天子,不想藩镇坐大,成为另一个王殷和符彦卿。便奏道:“自后唐起来,朝廷便置了朔方节度使和彰武节度使,以辖制夏州定难军,但是这么多年来,定难军愈加壮大,在西北关中一带,除了折家军,居然无人敢对上党项人的铁骑。这其中自然有彰武军的不成气候有关,但是也未尝不是因为彰武军高家不知兵的缘故。党项人虽然拿朔方节度没办法,但是却可以不理会灵州一面,肆意南下。所以臣认为陛下之意甚好。” 郭荣点点头,又点了李谷、王朴等人一一说话,最终天子和重臣间达成了一直,秋收之后,发禁军于西北,联合朔方节度使、彰武节度使攻打定难军李彝殷。同一天里,皇帝发了经中枢阅过加盖中枢诸相之印得斥责诏书去了邺都,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被明旨斥责,除太傅衔。一个月后,皇后周氏于大宁宫中产下一子,天子大喜,赦免天下十州之赋税。同月,燕国大长公主病逝。 前生已远汴州新容 周宪的生产其实不是那样顺利的,至于原因,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多时,周宪时候都觉得愕然。 那一天,乃是八月初五,中秋姐快到了,皇宫里也开始点染上一些过节的喜庆。周宪看了眼圆滚滚的肚子,扶着紫锦和紫云的双手在后苑缓缓走着,所以燕国大长公主进宫时,正在散步的周宪知道不可能真如郭荣所说的,次次将人挡在宫门之外,便让宣了大长公主在春和宫的正殿里候着,她则和宫女回了大宁宫换了正式点的衣袍,才去了春和宫。 “见过皇后娘娘。”正殿之内的众人纷纷行礼。 周宪提着大袖长袍,从行礼的大长公主婆媳、符三娘及她身边的女子面前拂过。她知道,那个女子应该就是符彦卿的四女了。只是符彦卿到底是如何说动大长公主的?她挥袖在主座之上端坐了,才让行礼的人平身道:“还不快扶大长公主起身?李夫人和符娘子也平身吧,赐坐。” 大长公主乃是郭威的姐姐,让郭威都不怎么待见的亲人,可见其人品德行确实有不妥的地方。 大长公主心中最为不平的,就是弟弟郭威将皇位给了和郭家没啥关系的郭荣了,虽然自己儿子好像没有什么不在意的,当时她这个做娘的,当然为自己的儿子委屈了。郭威在时她不敢说什么,郭威死了,郭荣虽然是皇帝,但是自己辈分上却是姑姑,很多时候,比自己弟弟做皇帝的时候,肆意多了。虽然儿子重进劝过她两回,但是她笃定郭荣不敢拿她怎么样,所以还是想什么就做什么。 “娘娘,这就是符四娘子,不说长相,就是性情啊,也是极好的。三娘子,你说是不是?”大长公主以为宫中的不理会是默认,皇后周氏几天挡住她不见她,是出于女子的嫉妒,丝毫不知道皇帝冷处理的打算。 周宪看着满头银丝身子富态的老太太眯着眼睛笑呵呵的说话时,嘴里露出了缺了大半牙齿的牙床,心中暗叹,老太太虽然即便因为弟弟的关系成为公主,但是前半生是在穷困中度过的,如今身在高位,却依旧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太而已。 “好久不见三娘子了,听闻刘将军此次也将随着大军去西北,三娘子家中可都安好?”周宪并没有应大长公主的话,而是和符三娘说起话来。 符三娘是符彦卿几个活着的女儿中最为年长的,且嫁过两遭,见识并不差,她知道父亲符彦卿的想法,她隐隐觉得父亲计算错了天子的心意。当今的天子,下了明旨责骂父亲,便是告诉父亲,即便他手握重兵,得封卫王,但是依旧是朝廷的臣子。而四妹,符三娘看了一眼十九岁的妹妹,英姿勃发,虽然不及皇后的娇美国色,但是那种北地少女特少的飞扬,和被父兄宠溺而出的骄傲,也非常的耀眼。只是,这份耀眼,坐在皇后身边一比,便如同明月之下黯然无光的星辰。 “谢娘娘挂心,夫君乃是禁军将领,上战场杀敌报国,乃是他的职责所在。我这个内眷只有尽力将家中收拾妥当等他回来。”符三娘嫁给刘光义之后,不能说日子不顺心,但是要说夫妻恩爱什么的,那也是差点。但是搞得夫妻相敬如冰,其中还是有缘由的。 刘光义的出身同符三娘不相上下,唐末燕王刘仁恭的嫡孙,只是他的父亲气得早,他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只能做一个小将,娶了如今手掌一方重镇得封卫王的符彦卿的长女,一般人看来,自然是他高攀了。但是刘光义却不这样认为,尤其是在高平之战之后,他在禁军中结交的不少朋友连他自己在内,在禁军中的晋升似乎被人压着一样。后来在和李继勋等兄弟喝酒中,才明白了缘由。天子手上能够直接动的,只有禁军,自先帝起,禁军一直在不断变革以得到加强。同时,藩镇节帅自然要被削弱了。王殷去后,朝廷最大的节度使莫过于符彦卿。而自己这个卫王的女婿,自然就是打压对象了。刘光义一开始还不以为然,但是等到符彦卿有意将女儿塞给皇帝后,就是他这个常年混在军中的人,都知道符彦卿不会有好果子吃了。他回到家中本想劝妻子三娘去信劝说一二,不想却在房门前,听到了妻子和小姨子争吵的声音,这才知道,几年前,符彦卿本欲将自己的妻子许给还是太原郡侯的天子。且三娘还颇为心动! 其他的话,刘光义没有再听下去了,他只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进去符三娘的内心,自己如何同高高在上的天子相比?自那日起,夫妻俩人就差形同陌路了。 周宪也看出了符三娘脸上的疲惫,日子到底如何,自己这个外人不好劝说,况且,她对符三娘,总有一点愧疚,若非自己,她应该已经是郭荣的皇后了。 “三娘子还是这样深明大义,有你这样的贤内助,乃是刘将军的福气呢。三娘子也莫要太过牵心刘将军了,此次西征,朝廷大军必将凯旋而归的。” 大长公主却不耐这两人这样说话而将自己丢在了一边,插嘴道:“外朝的事情,女人家管那么多做什么?女人那,就该在家中生养孩子操持家务的。皇后你如今身子,这六宫打理起来岂不是很吃力?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是为你们这些小辈着想,符四娘子不说刀马娴熟,就是家务啊,也是一等一的。我想着,她如果进宫做个妃子啊,皇后你也少些劳累。皇帝那里也能多一个人分担,而且能够味郭家开枝散叶。” 周宪看着大长公主如此,放下手中的红枣茶盅,清脆的响声在殿内荡漾开来,让众人心中都是一悸。 李重进夫人得了李重进的嘱咐,要看着点婆婆,但是她一个做儿媳的,婆婆说什么只有听从的份,见状只得赔笑道:“娘娘,大长公主有时候喜欢说笑话,娘娘笑笑就算了……” 大长公主瞪了儿媳一眼,自己何时喜欢说笑话了?儿媳是故意拆自己的台? 周宪没有理会这对儿媳的大小眼,只是直视着符四娘。宽阔的额头,粗黑的双眉,炯炯有神的双眼,让鹅蛋似的脸庞之上尽是飞扬之气。周宪知道,这个符四娘,前世在符三娘死后,又被郭荣立为皇后的女子。但是周宪对符四娘,却是一点好感也没有。应该说,她厌恶一切和自己姐夫纠缠不清的女子。前世符三娘还没有过世,符四娘已经入了汴梁后宫为妃。想到这里,周宪生起郭荣的气来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和这样的女子纠缠,真是没有眼光至极! “四娘子贵为卫王之女,她的婚事,自然是卫王和卫王妃做主了,大长公主这样说她,若是以后误了她的终身,岂不是落下埋怨?一辈子都不安心?”周宪避过大长公主说的话,直接道。又转过头对着符三娘道:“四娘子看着年龄不小了,不知道有没有许人家?若是没有,我倒是想做下媒呢,曹彬也是先帝近亲,更是当今陛下信赖的重将,倒是和四娘子很般配呢。” 符三娘看着妹妹那倔强的神色,心中暗急,却又感激周宪说话留有余地,正待起身谢恩,谁知符四娘直接道:“我不愿意!皇后娘娘,我自幼发誓要嫁给天下间最英雄的男人,当今之世,唯有陛下才能当得起这样的称呼,还请娘娘成全于我。” 周宪看着昂首跪着地上的符四娘半天,才淡然一笑,轻声道:“我为何要成全于你?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而去成全你这个同我不相干的人呢?四娘子,你自负出身高贵,比起郡主公主也不。但是这世上,就算是公主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四娘子,你说我的话可对?”随即对着候在一边的紫锦等人道:“我有些不舒服,扶我下去吧。” 周宪起身之时,只是看了李重进夫人一眼,随即不理会殿中其他人的脸色,被宫女们扶着出了春和宫。当晚,周宪就动了胎气,孩儿提前了半个多月出生。 而在产房外候着的郭荣,也知道了周宪和几个人的对话,怒火让他顾不得其他,动不了大长公主是吧,总能折腾下李重进,于是,很快,一封诏书到了李重进手上,他成了不久之后西征的副帅,党项人不退,他就不能回京。而符四娘,因为冲撞了皇后,也被下旨斥责了一番,着她几日离开汴梁城。 周宪因为心中不舒服,生次子足足用了四个时辰,而她也因为这番折腾,太医把脉之后,告诉郭荣的是,皇后娘娘的身子至少要调养五六年才可以,否则以后很难有孕。这一番话,自然让郭荣的怒气又上升了一些。幸好此时小婴儿的哭闹让他收敛了一两分怒火。 而这一切,都是周宪时候才知道的,此时,她正抱着哭闹不休的小儿子哄着。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着时是安静的,其他时候大多在嚎哭。本来对弟弟很期待的丰哥,如今听到弟弟的大嗓门就退后,他实在不明白这么小的弟弟,为什么哭起来这么响?还一点儿也不累。他拿这个去问周宪,周宪也是不得解,只得时时照看着小儿子。 郭荣倒是对这个小儿子很是喜欢,一回了后宫内苑,就亲自抱着孩子走来走去的。说也奇怪,这孩子到了郭荣手上,倒也不怎么哭了。因而他更喜欢抱着小儿子走来走去了,倒是让瞧着的丰哥很是羡慕眼红。 “宁哥这个孩子还真是不好哄啊。”周宪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苦着脸道。 郭荣拉过周宪,轻轻的揉捏起她的胳膊来,便道:“大军开拔之后,我也就没那么忙了,倒也能时常带带宁哥。” 周宪想到丰哥今日那小兔子般委屈的眼神,开口道:“你也别太过偏爱宁哥而忽视了丰哥,丰哥这几日委屈得不行呢。” 郭荣笑了笑拉着周宪躺下道:“恩,明日里我会去考校丰哥时和他说说,他小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抱着他的,他就不会多想了。再说了,他是哥哥,得有做哥哥的样子。倒是娥皇你,还生我的气不?” 周宪躺在郭荣的胸膛之上,半天才长叹道:“这些女子仰慕你,我有什么办法阻止?早就不气了。只是我还搞不明白,你前世到底是怎么想的,符三娘还好点,这个符四娘你居然也看得上?” 郭荣苦笑道:“现在我也搞不清当时的想法,一开始只是想着,小符氏毕竟是符氏的妹妹,她进宫后自然会好生照顾她姐姐的……当然一开始小符氏进宫的提议是符氏和符彦卿两人的意思。” 周宪听着,嘲笑道:“原来英明神武的陛下也曾这样没有脑子过,哎!亏得这世有我啊!” 郭荣摸了摸周宪的黑发,将她抱近,凝视着这张陪伴自己三百多年的容颜,狠狠的亲了上去……帐幔之内,丝毫没有外间深秋的寒意,男子和女人的喘息声在寒夜中让空寂的殿阁里满是暖意。 三日后,九月二十三日,乃是天子三十三周岁的生日,重臣本议为天子贺寿,但是郭荣以先帝崩不足一年,且大军西征,不易奢侈浪费为由推辞了。尽是在崇政殿接受了重臣的朝贺作罢。不过郭荣却想着私底下带着周宪去逛逛开封城,为了不让丰哥起疑,这夫妻俩特地让阿久进宫陪着丰哥,宁哥那里也安排妥当了,大周最尊贵的夫妻俩,装作普通百姓的样子,结伴逛起了开封城来。 经过四年的经营,开封城初初显示出大城古都的繁荣来,虽然比不上金陵的富庶,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果真是当初我来开封之时,大有改观了。”周宪看着街道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笑道。 郭荣眯着眼睛笑道:“若依旧和四年之前一样,那我真是白活一次了。走,我们去那边茶馆看看。”郭荣指着一边人头攒动的茶馆笑道。 周宪依言随着郭荣进了茶馆,倒是有男有女,非常热闹。 “哎,韩重,听说你阿爹也在这次朝廷西征的将领之中了,说点内部消息给大伙听听啊。”一个有些文弱的少年对着同伴道。 那同伴虽然长相清俊,但是却有些弓腰驼背,让整个人看起来失了好些风采。他先是自嘲一笑,随即道:“你们知道的,我这副样子学武不成,我父亲一向不大喜欢我的。哪里知道什么内部消息?不过依我的看法,这次西征,粮草齐备,军辎充足的话,党项人应该会没有还手之力的。陛下初初检阅禁军,所以绝对不会允许初战失利的。而且此次领兵的乃是李大帅,即便是西北的彰武军张家也不敢多言,只会好生配合的。所以此战,朝廷的大军肯定会得胜而归的。” 周宪和郭荣恰好坐在几个少年的邻桌,她碰了碰郭荣的胳膊,小声道:“这个少年倒是很有见解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郭荣却想着少年被同伴唤作韩重,随即心中一跳,此子莫非是韩通的长子?郭荣早就听人说起韩家的大郎身有残疾,不能习武不能入仕,前世之时不过是听过便罢。但是如今听见韩重的谈吐,很是不凡,若是真有才干,倒是可以一用的。 “他应该是韩通的长子。”郭荣小声告诉周宪道。 周宪点点头,喝了口茶水,又凝神听着周围的人说的话。 “韩重,朝廷如今不是可以荐贤举能吗?你虽然不能从军,但是于政事算学之上很有才华,若是有人推举你,也可以一展所长啊。”另一个同伴道。 韩重摇摇头苦笑道:“我这样上得朝堂岂不吓坏了天子?哎,如今这样也好啊,当今天子算得上不错了,知道安抚流民重视生产,还将许多军中老迈懒散之人剔除出来,这些人想好好活着,只得努力去开荒种地啦。” 几个少年郎都笑了起来,嚷嚷道:“你小声点,听说很多被剔除禁军的人,心中不服气,整日里找人晦气呢。又不是人人愿意去种田的。” “我岂会怕他们?对了,我昨日里碰到了一件不平之事,宋大路一家乃是大报恩寺的佃户,天子改革了租税,但是大报恩寺的租税还是七一租,他们家老母病重,下面又新得了一个小子,穷得很,所以想请寺庙里的和尚减轻点租子,不想却被一群胖和尚打了。我看着实在可怜,就帮了那宋大路一把。说起来,我还在那堆和尚中看见了一个熟人呢,就是街北老赵家的赵三郎,对了他们家老头子如今也被剔除出了禁军呢。” “啊!有这等事情?这些个出家之人,不慈悲为怀不说,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亵渎佛祖啊。倒是那赵三郎,平日里看不起咱们得很,怎么会出家?” 韩重摇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缘由,似乎是因为他去参加禁军选拔,没被选上反而被人打伤了,被赵家老爷送去了报恩寺,然后就出家了。看赵三这样阴鸷性子的家伙都能出家做和尚,便知道如今这些个出家人是什么德性了。要我说,当今天子还没有这些个寺庙的主持和尚有钱呢,占着大量土地却不用缴给朝廷丁点的税,还大肆的盘剥佃户,百姓吃不上的饭,全部成了那些个菩萨的金身银身。照我说啊,当今天子想要做明君,就得拿出魄力来,让那些个寺庙全部整顿一番。” “阿重,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做起来却是很难的……” 周宪听到这里,看郭荣的脸色,果然见他一脸的沉重。随即在桌下拉着他的手,轻声道:“这个韩重,你看如何?” 郭荣看了一眼有点驼背的少年,轻声道:“少年意气,有几分见识。”定眼看着周宪道:“娥皇,我实话和你讲,我不会放过赵匡义的。” 周宪一愣,想到赵匡义的为人,了然道:“我明白的。” 夫妻俩见茶馆里越来越噪杂,便起身出了茶馆。 周宪看了一眼郭荣的侧脸,拉着他的手道:“你还在想韩重说的寺庙侵占土地无法无天之事?” 郭荣点点头,有些怅然道:“前世我之所以大力整顿寺庙,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南征无银饷,其次才是为了增加人口劳力。当时我并不是完全为了百姓考虑的……” “傻话,如果不是为了百姓考虑,直接增加赋税不就得了?何必从寺庙里想法子得银饷呢?不管一开始的想法是什么,结果总是好的啊,多了许多人口,朝廷也多了好些入户的良田。这一次,你打算什么时候整顿寺庙呢?” 郭荣听了周宪的话,对她笑了笑才道:“冲着娘子你刚才的话,明日里朝会,我便和中枢宰相们商量此事。” 周宪听了一笑,扭头时,却看见一熟人抱着一小女孩儿在一糖人货郎前面。 那人也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回头一看,见了郭荣和周宪,脸色一变,片刻又回复正常,这才抱着小女儿走近两人,颔首致礼道:“郭官人和郭夫人也是出来闲逛的?” 周宪笑着点点头,点了点小女儿的额头,才道:“想不到在这里遇到王先生。”另一只手拉了拉郭荣的衣袖。 郭荣看着王应,想到丰哥平日里的言辞,面色平和道:“我和夫人走了大半日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不如去先生府上略坐坐?先生不要觉得冒昧才是。” 王应眼中闪过深意,笑着应下了,带着郭荣和周宪往自己宅子走去,倒是扎着冲天小辫的小姑娘,不时的打量着这对陌生人。引得一边的郭荣和周宪,羡慕不已——宁哥如果是个女儿该多好啊! 长安难安洛阳斗佛 “郭官人和夫人不要嫌弃寒舍简陋招待不周才是。”王应进了家门将小女儿给了婆子抱了下去,笑对郭荣和周宪道。 郭荣看了看四面宽敞的院子和廊下的菊花,笑道:“王先生倒是雅致之人。” 王应一笑,将夫妻俩请进了书房里招待。 招待的茶水也是菊花茶,周宪喝了一口,觉得菊花香味四溢,口感也很好。遂笑道:“这菊花茶应该是李夫人亲手做的了?听闻夫人在闺阁之中时,很有才名的。” 王应的夫人,乃是三司使同平章事宰相李谷的侄女,执家理事很有一套。 “哪里当得起夫人您的夸?”王应笑喝了一口茶,让下人退出以后,才起身对着郭荣和周宪行了大礼道:“陛下和娘娘勿怪,微臣多有失礼之处。” 郭荣让王应平身了,才看着王应道:”先生自南唐回中原后,如今只是一个五品的推事,倒是屈才了。” 王应眯了眯眼,半晌才道:“那么陛下认为如何才能不屈才呢?”随即似是无意道:“如今朝中,就是诸位相公,也不过是听陛下之命才行事的,哎,想不到陛下也有为相之才,臣倒是觉得陛下屈才了呢!” 郭荣一听这话,岂不明白话中的讽刺之意,脸色就沉了沉。 周宪见郭荣的脸色变了,忙拉了下郭荣的衣袖,故作不满道:“其实前些日子,我就想着,你成天的忙,都没得功夫看我和孩子们。下边的那些臣子们,个个有才有能,很多事情,他们其实也能替你分担一些的。” 郭荣知道周宪的话中之意,是想自己不要迁怒王应。其实前几日里,河南府推官高锡还是像前世一般,上书劝谏自己,天下四海之广大,日常政务之繁多,即使是唐尧、虞舜也不能独自治理,必定要选择贤人来任用他们。如今自己却全部亲自处理,但天下人并不认为自己聪明智慧足以兼负百官的重任,只会说自己狭隘多疑且不相信朝廷群臣。自己应该知人善任等等。前世的自己并未采纳,如今想想,自己已经君王,而非太原郡侯,也不是晋王了。所思所虑应该是国之大事定夺,若是事事过问,确实费神费力不说,且不见得能做得比朝中的大臣们做得好。本就有意将琐政重归中枢诸相和六部各自去领了,没想到今日里碰到王应,也这样说。 “陛下毕竟是一人之力,精力有限。但是满朝文武,只要任用得当,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陛下之则,并非是揽过诸位相公和六部尚书的职责,而是居中明断,不偏不倚。”王应似是没有察觉郭荣脸色的变化一般,径直说道。 半晌,郭荣才笑了,对王应道:“先生果真胆略过人,如今这样和朕说话的臣子,已经不多了。你所说的,朕这几日其实已经有了打算了。” 王应又跪下行了大礼道:“陛下不计较臣的失礼,乃是陛下的胸襟过人。” “王卿平身吧,朕既然是天子,当然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况且卿所言极有道理的。”郭荣心中虽然不喜欢王应说话方式,但是金陵之时,并不觉得王应是这样不知轻重之人,他此举,不过是担心朕不纳他所言罢了。只是此人若是时常如此,君王之威严何存? 周宪刚才拦住郭荣没有发火,此时想的也是郭荣为皇,如此被人直言,威严难在。因此沉着脸对望已经平生的王应道:“先生之言虽然有理,但是也不可对君王不敬。昔魏征进谏也非先生这样对太宗语出讽言的,先生该谨记才是,不可再如此了。” 王应听周宪之言,心中暗叹,昔日金陵隐忍的少女已然不在了,如今这个话语铿锵的女子,只是大周的皇后了。 “臣定当谨记娘娘之言,定不会再对君王不敬。” 郭荣握了握周宪的手,看了一眼王应才坐下道:“卿今日只是要对朕说刚才那番话?” 王应摇摇头,而是道:“刚才之言,若是陛下大怒挥袖而去,臣自当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如今陛下还坐在臣家中,便说明陛下之胸襟和气魄。臣下面所言,乃是臣自回开封之后,所见所闻之事。中原虽然经过先帝和陛下近四年的治理后略微有所恢复,但是人力和富庶依旧比不得江南。且中原西北和北边面临强敌,如若不慎,便是中原再次动乱。陛下有雄心做天下之主,那么中原一地,人力和田地是最为重要的。有了人力,军队才有足够的兵源,田地才有人耕种,货物才有人贩卖。大周近几年里都在吸纳四方流民,但是流民终有定数。荒芜之地也有开垦完的一日。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郭荣眼中闪过深色,王应的意思难道和韩重一样? 周宪看了看郭荣,若是前世不信神佛,那么这一世历经重生,还能如前世一般禁佛么? “卿之意是?” 王应直看着郭荣道:“如今藏纳大量人口、侵占大量土地的,便是寺院了。陛下当知道,自盛唐佛教盛行以来,这中原大地就有数不清的寺庙,多少人为了避祸进了寺庙家。明面上香火鼎盛,劝人为善,却有些不少人打着出家的幌子,为非作歹。微臣之意,便是陛下当效仿唐武宗。” 郭荣想起前世自己的行为,颔首道:“卿之议可行。”而且拆毁的佛像金身银身还可回炉铸钱。起身看着王应道:“卿大才,翰林院屈才了。后日大朝会,朕已经安排。” 周宪知道郭荣主意已定,跟着他起身,出了王宅。 夕阳晚照,四边屋舍里已经有炊烟升起,街道上有妇人喊着玩耍的孩子归家,其中也有无所事事的僧人腆着肚子慢慢悠悠的走过…… “你已经决定了吗?”周宪的手被郭荣牵着,两人全身沐浴在金黄的夕阳之中,缓缓走在街道之上,似乎都披上了金色的纱衣。 “是,我已经决定了。虽然我知道世间或许有鬼神存在,但是神若无怜悯世人之心,又何必去膜拜于它?”郭荣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斜阳,半晌,才扭头对着周宪道:“若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周宪握紧了郭荣的手,柔声道:“夫妻一体,我怎么会让你一人承担?佛经常说,慈悲为怀,你将做之事,乃是于百姓大好的善事,佛若真慈悲,便不会有什么罪责于你。否则所为的佛,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郭荣看着周宪,眼中尽是温柔之色。 “哎呀,夫妻俩甜蜜家去才是呢,别挡路别挡路……”一驾着驴拖着一车柴火的大叔大声吆喝着。 郭荣才拉着周宪快一步避在路边,相识一笑,见时候不早了,想到宫中的丰哥和宁哥,这才回宫去了。 两日后的大朝会,朝廷颁下了让世人震惊的禁佛诏令。诏令中明言,天下寺院,没有经朝廷敕赐匾额的全部废除;禁止私下剃发出家,凡是打算出家之人,必须得到父母、祖父母同意,已孤者须得到同居伯叔兄之同意,方得出家。男年十五已上,念得经文一百纸,或读得经文五百纸,女年十三已上,念得经文七十纸,或读得经文三百纸者,经本府陈状乞剃头……曾有罪犯,遭官司刑责之人,及弃背父母、逃亡奴婢、奸人细作、恶逆徒党、山林亡命、未获贼徒、负罪潜窜人等,并不得出家剃头……同时命令东京、西京以及各州每年编制僧侣名册,如有死亡、返俗,都随时注销。 此诏令一出,自然是天下众人众说纷纭了。寺庙之人也是吃着五谷杂粮身在红尘之中,心中也是各有忐忑的。不过诏令已下,只望能逃过拆寺之祸。一时间,僧人也纷纷往汴梁高位人家走动了。而赵匡胤家,此时也因为这诏令而乱了起来。赵弘殷心中慌乱,却无人相商,长子早年去世了,次子匡胤随着禁军西征去了,三子匡义如今在大报恩寺里出家,四子匡美才五岁。担心三郎匡义被官府给驱逐,赵弘殷在家中坐不住了,和妻子杜氏及二女儿说了就匆匆去了大报恩寺。 赵匡义也自僧人口中听说了朝廷禁佛的意思,传来传去的僧人害怕得很,担心朝廷坑杀僧侣。他心中知道应该不会乱杀僧人,不过自己到底该如何呢?这和尚也做不成了,禁军也去了不了。正烦恼着,便见一小沙弥带着赵弘殷来了。 “阿爹,你怎么来了?”赵匡义关上房门,拉着赵弘殷坐下问外间的情况。 “三郎,这寺庙里你呆不得了,你先跟着我回家去,之后到底如何,我们再做计较。” 赵匡义这些日子里,在寺庙里见识的东西,却是比之前见识过的事情多得很。人无权势便被人欺,自己在中原已经无立锥之地,唯有去了他国才能有上位之机会。 “阿爹,我想去蜀国。”赵匡义定定对赵弘殷道。 “蜀国?”赵弘殷并不奇怪儿子的话,之前他虽然被二儿子说动,不让三子去他国,但是他自己心中却也怀疑天子是否能如二儿子所说的,一统天子。天下大乱这么多年,便是后唐的李存勖都不曾一统天下,就凭他郭家子能做到? “也好,蜀国这么些年也是安定得很,听说蜀国的风气不错,不像南唐那里一味地重文轻武,你去之后先打听清楚,再去投靠重视贤才之人。”赵弘殷不拍着儿子的肩膀沉声道。 赵匡义见父亲同意了,本来有些扭曲的心智难得清明起来,对着赵弘殷磕了几个头,换上衣服,用头巾将头包住,就随着赵弘殷去找了大和尚,说是要还俗回家,随后就离开了大报恩寺。 百姓议论最多的,是这禁佛之事,但是朝廷之中,却是在说着陛下另外一道诏书之事。原来在下禁佛诏令之时,郭荣亲自诏令在朝的翰林学士、门下和中书两省官员荐举人才,充任地方县令,或任律事参军等职。为了能从民间选出真正的才干卓实之士,同时也为了防止朝廷官员营私舞弊,郭荣在诏令中进一步强调说,授官之日起,如果被荐人以后在任上为法犯纪,则荐举人一同连坐。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便是白身入仕的驼背少年韩重,他被任命为开封府推官。这件事情,比之当初魏仁浦为枢密使还让重臣侧目,也让王应以翰林学士升为御史中丞便不那么显眼了。 而此时昔日盛唐的长安,迎来了汴梁的大军。 李重进骑在马上,一边是他的亲信大将刘光义,另一边乃是前军大将韩通。昔日巍峨的长安城门,早在几十年不断的战乱中颓败倾斜,其上更有枯草在秋风中摇曳,让长安城更无一点当年的繁华。就是李重进这个粗人,心中也不大好受,静默地入了城,见京兆府知事带着一众官员在残破的城楼之下迎接,众人心中都默叹了口气。 而长安城内的残破,更是让李重进等人震惊——朱雀大街上几乎不见人影,盛唐时商贾云集的西市如今只有数个小贩在叫卖。而昔日的宫墙大多坍塌了,其上野草丛生,曲江池里浑水污浊…… “长安居然是这番摸样……”李重进难得感喟道。 韩通也叹了一口气。 倒是陪着几人的京兆府知事郭彦崇平静道:“大帅和几位将军却不知道,比之再往西的诸州,长安已经算是极好的了。西北党项人肆虐,延州等地常有流民为了活命,来了长安城,如今长安城已经有近六千余户了。” 几人听了这话,都沉默了,殊不知,盛唐的长安,曾经登记在册的人口数过百万人,如今全城的居民六千户居然算好的。他们该如何说? 用过饭后,李重进便召集了出征众将商讨西进之事。 “党项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他们的骑兵勇猛。不过到底是如何情形,还要彰武军的人来细说。大家以为如何?”李重进看了韩通和刘晟,缓缓道。 韩通点头道:“知此知彼方为取胜之道,党项人到底如何,我们要尽快赶赴延州才能知晓。” 史彦超自进了长安城后听郭彦崇说党项人在西北一带无人能敌时,心中就憋着火:“我们对上契丹人也不怕,这些党项人自然也不会放在眼中的。只是还真想不到,关中诸镇,除了朔方节度使和府州折家外,居然无人敢敌党项人?延州的高家,还真是废物!问他们能知道什么?” 众人也是入了关中,才知道党项之势的,都有史彦超一样的疑惑,不过彰武军到底如何,则要看李重进了。 李重进出汴梁时,得了郭荣的嘱咐,知道彰武军的结果,只是如今还不能明言,便道:“他们虽然御敌无力,纵容党项人劫掠,但是他们毕竟经营延州多年,我们不怕其他,就怕他们故意误导我们拉我们后腿。大伙都想回开封过年对吧?那就好生想想对付党项人的法子。好了,明日一早,全军拔营。” 其余诸多将领像是刘晟、刘广义、赵匡胤等人,自然无异议的。 次日一早,郭彦崇在城门处送走了禁军将领,直到大军在晨光中逶迤不见踪影,他才回城,心中只望此次朝廷大军能灭掉党项人的威风。 汴梁城里的郭荣,却不是很高兴。一是北边契丹人犯边次数愈加密集,许多汉人牲畜财物被抢掠而去,北边藩镇之兵对于契丹铁骑来去飞快无法可抵御。二是,禁佛的诏令虽然颁下了,但是民进间依旧有许多百姓偷偷拜佛。 周宪好不容易哄得宁哥不要哭了,见郭荣进了内殿,看宁哥已经咧着口准备哭,忙将宁哥塞进郭荣怀中。 “快哄哄他,我真是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 郭荣见了妻子儿子,心情平复了好多,见宁哥呵呵的笑着,双手还不停地拍着。便拍了他的屁股两下轻声道:“坏小子,就知道折腾你娘。再不听话,阿爹也不抱你了。” 丰哥没听见弟弟哭,也跑了进来,听了郭荣的话,忙道:“阿爹,你早就该教训宁哥了,真是太不乖了,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周宪笑了笑,摸了摸丰哥的头,其实她已经知道,大概是男子臂膀的力气比较足,像是郭荣、阿久等人抱着宁哥,他一般都不会哭闹。 “弟弟长大了,就不会这样啦。”周宪拉着丰哥坐下问起了他的学习情况。 待得孩子们都被妈妈和宫女待下去了,内殿只剩下夫妻两人时,周宪才问道:“还在为百姓拜佛之事烦恼?” 郭荣苦笑道:“看来我还是要走一趟洛阳了。” 周宪心中一动,想起郭荣的生父居住在洛阳,便道:“我和孩子们和你一起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担。而且有人肯定会想见见丰哥的。” 郭荣一怔,随即知道周宪的用意,沉默了半天才道:“好吧,只是宁哥太小了,就带丰哥一人吧。” 周宪虽然不是很放心,但是更不放心带着才三个月大的宁哥奔波。“那两日,让阿久进宫来带着宁哥吧。” 郭荣自然是同意的。想到洛阳的生父,他也唯有叹息。此生此世,永无得见之日了。 至于郭荣要去洛阳的原因,是因为洛阳自唐时起,佛法盛行,佛寺不计其数。禁佛诏令下发之后,洛阳刺史送来奏报,说是洛阳城西一寺院中贡有的一尊金身大佛极为灵验,当地老百姓供奉膜拜仍络绎不绝。官府要拆寺庙捣毁佛像,竟然被百姓围住,还有流言说佛像极灵谁若敢毁此佛,必遭到报应。洛阳的官员们也是人,自然怕报应了,竟然无人敢动。 郭荣决定带着皇后皇子亲赴洛阳当面验看之事,诸相中也有人反对。王浦道:“陛下可以派人亲往试探之,到底如何再做决策。” 郭荣冷笑道:“洛阳诸官并非不知朕的诏令,却因为害怕报应而不敢动佛像。这样说来,他们只怕佛之报应,却不怕违抗朕的旨意。想必朝中也有不少臣子担心惹怒神佛以遭报应吧。朕不怕报应,皇后也不怕报应。朕倒要看看,神佛如何报应于朕的。” 大多数臣子都被天子的话语说的心中惭愧,诸相公也不再拦着了。 第二天,郭荣带着数十朝中大臣赶往洛阳,周宪带着丰哥坐在马车之中。 “阿娘,丢下宁哥在宫中,他会哭的。”丰哥想到小弟弟一人在家,没有了开始听到可以出宫的高兴劲儿了。 周宪听丰哥关心弟弟,很是欣慰,摸着丰哥的头道:“没事儿,你小舅舅会一直陪着宁哥的。” 天子皇后一行人径直去了洛阳城西的那处寺院,果然见到了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 侍卫分开百姓,郭荣和周宪带着丰哥及随后的大臣们进了寺庙的正大殿,便见那座非常高大的金身佛像,许多僧人在佛像前诵经。 郭荣看了半晌,感受到周宪关切而温柔的目光,冷声令兵卒即刻捣毁大佛。 “陛下,不可啊!对神佛不敬,天道难容啊……”殿中的和尚们纷纷流泪劝道。殿外的百姓听说陛下决意毁去大佛,无不哭拜于地。随着郭荣而来的朝臣无不面面相觑。 郭荣对着和尚冷笑一声,随出了正殿,对着门外的百姓昂声道:“自唐末以来,天下大乱,干戈扰攘,战乱不息,生民涂炭,饿殍遍地。众位身手战乱之祸,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这佛何曾保佑过你们?这铜铸金塑的佛像,果真就是佛吗?朕听说,佛在这世间原本在于救人,即便是自己的身体也会毫不吝惜地拿出来救人。朕今日所为,正是让佛达成所愿。信佛尊佛,幻想依靠佛来赈济天下苍生,莫如与朕戮力同心,共创天下天平盛世。苟若朕身可以赈济天下万民,朕亦在所不惜也!”说完,接过一侍卫手中的大锤,用力抡起,砸向大佛。 周宪紧紧握着丰哥的小手,眼中尽是倾慕,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骄傲而又勇敢,从无所畏惧。而丰哥,也是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威严,双眼中都是惊佩和崇敬。 睽睽众目之下,郭荣举着大锤,一下又一下的对着铜佛砸去……“嗵”一声闷响,佛像的脑袋被砸了下来。 郭荣丢下大锤,安然站在众人面前,看着众人惊慌失措的眼神,傲然道:“佛若真有报应,朕便等着。” 众人见天子安然无恙,傲然而立的情形,静默无言。心中却想着,果然是因为天子么?神佛也不会降罪么? 郭荣招过洛阳刺史,命他带人速速将将洛阳境内诸多佛寺拆毁。他则和周宪一行人去看了洛阳城,城楼正内一座酒楼窗口处,几个老人正在喝着酒,为首的老头子伸头看着骑马而过的天子和他胸前的坐在的小公子。 “老哥哥,咱们要不要去见见?”一老头见那瘦高老头儿抹着眼泪,说道。 其他人齐齐看向他,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靠谱。随即赔笑看着那抹眼泪的老头儿。 老头儿抹干净眼泪,瞪了老头儿一眼才道:“见什么见?”他去知道,自己这个老子如今不过是名义的舅舅,此生也就只能这样远远看看儿子和孙子一眼了。不过,这个老头儿,就是郭荣的生父,柴守礼。 周宪在马车之中,透过窗帘缝隙,也看见了酒楼处那一帮身着绸缎的老头儿,见其中一老人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经见过了郭荣和丰哥了,暗自叹息,心中也算是放下一桩事了。 当日,郭荣等人便疾驰回汴梁。年末之时,周宪得知,因为郭荣的坚持,如今大周境内所余寺院二千六百九十四所,拆毁了寺院三万三百三十六所,僧尼系籍者六万一千二百人。这日里,恰是大雪纷纷之日,周宪放下手中的东西,去看丰哥,正好听见他在背着唐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阿娘,南唐当真只有四百八十寺吗?”丰哥觉得不对,忙问周宪道。 周宪轻笑道:“你看我们大周,便有几万坐寺庙,南唐人更喜佛法,这寺庙不知道有多少呢?” “啊,他们也会想阿爹一样,拆毁寺庙吗?” “不会,因为那样的事情,只有你阿爹才有胆量做。”周宪柔声道。 丰哥不服气道:“我长大了,我也有胆量做。” …… 美人倾城时战事起 显德二年的春节对于中原的百姓而言,是一个平静的但是又充满希翼的一年,于朝廷而言,也是喜多于忧的。喜的是,西北对党项人的战争取得了大胜,李重进已经遣了人送了八百匹的战马回了开封。枢密院里对于这一成果自然是极力宣扬的,而中枢诸相和六部重臣们本该烦恼着的军资饷银,因为陛下坚持拆庙毁佛像重新铸钱,筹措也不是那样艰难了。若非陛下坚持,国库不是更加没钱了吗?因此他们一个个对于天子是更加钦佩起来。忧心的事,依旧是和契丹有关系。契丹对大周边境的侵扰越来越频繁,这种侵扰不是那种大规模的袭击,而是契丹游骑散兵,三五成群地四处劫掠,因为行动飘忽,让大周边境的将领疲于应付,毫无办法。 郭荣虽然知道应付之法,却也想看下边的臣子如前世一般自己相处办法来,可不能什么事情都是自己的这个天子代劳了。便发了诏令,“阿爹,我们去打雪仗吧。”丰哥扯着抱着宁哥的郭荣道。 周宪看着穿得圆滚滚的丰哥一眼,又看了一眼外间纷纷扬扬的大雪,瞪了他一眼道:“昨天不是和小舅舅一起去玩雪了么?你阿爹好不容易能歇一歇,快别拉他了。” 周宪其实是觉得,郭荣怎么说都是天子,哪能真的跟着儿子去打雪仗?让下面的臣子知道了,还不又是一顿劝谏?想到秘境只有自己和郭荣两人进得去,她便有些叹气。 郭荣对两个孩子很好,看了眼胖嘟嘟的宁哥抓着自己的衣襟依依呀呀的玩的开心,看丰哥睁着大眼睛渴求的看着自己,脸色很是柔和:“今日还在下雪,等明日雪停了,阿爹带你出去玩。” 周宪见郭荣这样说,知道他是另有打算,也不阻拦,只是吩咐了宫女拿了些吃食进来,有苹果、梨和栗子。这些水果在这皇宫里也是极少的,丰哥看见了眼睛变得更亮了。 周宪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儿子虽然是皇子,过得日子也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差不多,但是这样一来,才能知道生活疾苦,晓得粮食吃食来之不易。待两个孩子都被抱下去了,周宪才问郭荣道:“西北打了胜仗,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李重进回京?他的夫人这些天每日都进宫来求见我呢。” 郭荣没想到摸磨一下李重进,倒是让周宪得到了烦扰。想到大长公主也已经去世了,李重进此番也算是立了功劳,但是自己不让李重进等人回朝,却是另有打算的。便道:“我怎么可能还在生气?不下旨让李重进等西征的将领回朝,是因为我另有打算的。” 周宪沉思了一会儿,心中一动:“莫非是想让李重进带禁军入关中?” 郭荣听了周宪的话,拉近她道:“娥皇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思。我让李重进带兵入关中,除了有震慑关中藩镇的意思之外,目标却是蜀国占去的秦州、成州、阶州、凤州等四州。” 周宪靠在郭荣怀中懒懒道:“我当然知道你的想法了,不过朝政我也就是听听而已,不会出什么主意的,免得被人说嘴。对了,你把赵匡义怎么样了?他做不成和尚,难道还回赵家去了不成?” 郭荣摇摇头,冷笑一声道:“赵弘殷倒是和符彦卿很是相像,都是滑头得很。前些日子,许昌那边传回消息,说是赵匡义去了蜀国。” 周宪一愣,想到赵家两兄弟和花蕊夫人费氏的纠葛,瞪大了眼。半晌才拉着郭荣的衣袖好奇道:“你说赵匡义会不会在蜀国遇上费氏?哎呀,想着就好奇呢。” 郭荣哭笑不得,看周宪倒真有一些十九岁女子的俏皮来,心中一阵柔意,笑道:“即便赵匡义这个时候碰见了费氏,那费氏也不可能看得上他的。”赵匡义确实如郭荣所说,不可能被费氏看在眼中的。 赵匡义一路去了关中然后折道南行,过剑门关经蜀道去了川中。他怀中揣着赵弘殷的亲笔书信,将去投靠昔年赵弘殷的好友赵季札。昔年赵季札同赵弘殷同为晋臣,真是赵弘殷后来追随了汉帝,而何重建则降了蜀,只是如今一被蜀帝重用,一人被周帝弃用,说来倒真是天差地别了。 虽然已经是隆冬时节,但是川地远没有中原的严寒。位于成都西宣武大街之上的赵府,门口也是热热闹闹的。原来,这日是赵季札夫人的寿辰。所以说,赵匡义其实还算是走运的了。向守门的下人说了一通好话,递上怀中的书信,便被请了进去。 赵匡义一身落魄地坐在门房附近的偏房之内候着,来往的仆从没人注意到他,因此坐了好半天的他,连杯热水都没得喝上。 “快快通报,宣徽使何大人携夫人道贺。” 门外下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唱名声,让赵匡义眼中闪过痛恨和冷意。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会让这些个藐视自己的人刮目相看。但是不管赵匡义心中如何愤愤不平,直到半下午,赵家的人才记起偏房里还有一位老爷的故旧之子在侯着,下仆领他去吃了一顿半冷的饭后,便让一个小丫头带着他去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他并未见过赵季札。 赵匡义看着冷清简陋的小屋子,心中火气直冒,但是想到这大半年经历之事,想起父亲的嘱咐,他还是挤出了笑容对着小丫鬟道谢,从此在赵家安□来。赵匡义求见了几次赵季札未果后,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天天在外面晃荡,在市井之中很快打听到不少的消息:像是蜀帝最最宠爱的妃子乃是贵妃费氏,因为费氏最喜欢牡丹和红栀子花,因此这两样花卉在蜀国也是极为名贵的;像是蜀帝孟昶爱文,喜美人等等消息。 赵匡义想到中原的郭荣,虽然痛恨他,却知道,比之郭荣,孟昶差了些。不过蜀国富庶,国强兵壮,同中原之战有一战之力。这样想着,他便寻思着如何得到皇帝的青眼,自己的文采并不出众,要想一步登天,除非另想他法。恰好,他又打听到每年的暮春时节,费妃便要亲临夏宫去看栀子花,且广招天下画师献技。他寻思两日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千古绝佳的上位机会。 赵匡义在筹谋上位之时,蜀帝孟昶却不能安心的只顾着在美人怀中调笑。因为他已经隐隐感受到来自中原的威胁,李重进率领的大周禁军在西北取得大捷之后,并没有退回汴梁,反而留在了长安修整。因此,入春之后,他派遣客省使赵季札为雄武军(秦州)监军使,前往边境四州巡视,防备来自北方的进攻。如此他还是不大放心,又派出知枢密院事的王昭远前往边境巡查防务。 只是蜀国这些防备,并没有挡住李重进大军的突然调头。而凤翔节度使王景也收到了汴梁诏令,侍卫都虞候同平章事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为西南招讨使,王景为副,两军合军后,进攻秦州。同时,泾州张铎、邠州折从阮、同州节度使孙方谦等藩镇须粮草器械为援。 汴梁的朝廷的目光放在了关中之战上,便是周宪,除了随着郭荣去嵩陵祭拜郭威那天外,其余日子里,只要有内命妇进宫请安叙话,说的大多的是关中之战的事儿。毕竟许多人家的亲人子侄在军中效命。就是小小的丰哥,练武也更加卖力了。 周宪见郭荣几日里虽然忙碌了些,但是脸色不差,也没怎么生气,便知道四州之战应该不是如前世一般拖拉了大半年才取胜的。就时常拉着郭荣进了秘境去建房子做农夫去。 而与汴梁这边的情形不同的是,成都自蜀帝开始,并不大紧张关中之战,他们所有的目光都在天子亲谱‘万里朝天曲’之上。这一天的花朝节之上,贵妃费氏踏拍而歌,更有上千宫女戴高冠,齐声高呼‘朝天’。美人如花,繁华似梦,满朝文武纷纷竞执长鞭,打马而行。谁还想曾到蜀道之外关中的战争呢?也是自这一天起,贵妃费氏有了“花蕊夫人”的美称。 花蕊夫人坐在薄纱轻垂的鸾轿之上,一路之上虽有禁军侍卫开道,依旧有数不清的百姓拥挤在一边,想一睹花蕊夫人之容颜。赵匡义也挤在人群之中,清风掀起了鸾轿的薄纱,二楼之上的赵匡义恰好看见了花蕊夫人的容貌,顿时愣在了原地,果真如蜀帝孟昶诗中所言“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即使没有水殿风来,也是暗香浮动。 赵匡义眸色变深,他知道他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陛下,深州和冀州那边又送来文书,契丹人游荡劫掠之事越加频繁,两州百姓春耕无力,恐怕今岁又是饥迫之年。”枢密使魏仁浦出列道。 郭荣目光中闪过怒火,看着中枢诸相道:“几位相公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郑仁诲?你也是枢密使,你如何看?” 郑仁诲年前身体便不大好,年后随着天子去嵩陵祭拜先帝吹了冷风后,更是病了半月有余,如今也是抱病上朝,脸色更是蜡黄的,一看就是没好利索。他颤巍巍的起身,对着郭荣行礼道:“陛下,契丹人如今并非大军侵袭,而是散骑游荡。边境藩镇难以用兵,也就无法安民了。所以,边境百姓除了内迁,并无他法了。” 郭荣叹了口气,示意郑仁诲坐下,看了其他几位相公和六部尚书道:“诸卿莫非毫无良策么?” 王朴起身奏道:“陛下,开封府推官韩重前日里拦住微臣,说他有一法,可对付契丹游荡散骑。” 郭荣眼光闪动,让人宣召韩重进了崇政殿。郭荣自是看到许多大臣脸上轻视之情,心中暗道,这个韩重要是真有好法子才好。 待韩重进了大殿,给天子和诸位相公行礼后,郭荣就直接开口询问了。 “陛下,臣以为,契丹散骑游荡中原无力以对,乃是藩镇之兵太过被动僵化所致。若是我边境守兵也如契丹人一般,十五成群轮番骑马巡边,便可对敌。也不至于只知道挨打却不知道反击了。” 郭荣眼睛一亮,这确实似乎好法子。只是中原的骑兵比之契丹人,要差了一点,加之怯战之心,只怕真要以骑兵决胜,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此法不错,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卿虽然不曾习武入军,但是这兵事见解不差。魏卿,韩重进枢密院里去如何?” 魏仁浦心胸阔达,他为枢密使加同平章事,便是天子钦点,如今让这韩重进枢密院,也未尝不可。 满朝大臣心中都动了动,天子选才还真是不拘一格,这样的罗锅少年也用。 郭荣负手自御座之上而起,看着在座诸相及其他文武重臣道:“朕知道诸位为臣子不易,朕这个皇帝也不好当。所思所想非一时一地之得失。众位当值朕之心思,承先帝之余志,兴我中原。各位乃是朝中重臣,切不可只看眼前中原之地苟且而安。北边幽云十六州在契丹手中,他们驰马而下,不须半月就会兵临汴梁城下。当年石重贵亡晋,并不久远。这殿中诸多人都是经历过的。朕非石重贵,也不想这中原再次成为契丹人的跑马之地,众位都是汉人,该知这中原才是根本。所以,不要抱着侥幸之心,想着契丹人南下会放过尔等。” 众臣纷纷跪下,连声道:“不敢。” 郭荣挥手让众人平身,淡淡道:“诸位心中如何想,朕不知道,朕能看到的,是各位的所言所行。深、冀两州之事该如何解决,众位都回去想一想,不要想着事不关己!” 很快周宪也听闻了郭荣说的这番话,她其实也是了解的,即便是范质、李谷身居高位的相公,也不看好或者说是支持对契丹动武,而是主张以怀柔为主。因更不用说其他的大臣了。郭荣这番话,只怕也没有多大的效果的,毕竟中原的国力还不是那样的强大。周宪想到千里之外的故国南唐,叹息一声,她知道,待关中战事一了,与南唐的战事便要开始了。 周宪虽然这样感叹,针对契丹人散骑侵袭之事,还是边境翼州军一校尉上书献了计策,枢密院里看到上书之时,大喜至极,忙将文书上给了天子过目。郭荣看到张藏英的上书,放下心来。 张藏英乃是边境之民,自记事起,便知道全族所受契丹之祸,中原朝廷却无力安民,待听闻天子求良策的消息,便上书自陈所想——深州、冀州乃契丹南下必经之路,倘若能设险据守,契丹人必然不能再有丝毫得逞。他没有想到,这一纸上书真的到了天子手中,他也被天子招至汴梁问答。 “深翼两州之间有一河名葫芦河,若是将此河道扩宽,然后在河岸檐口浅滩之地修筑城垒,同时招募边民练勇武之兵以备契丹。契丹辽国游骑,往来不定,官军不易对付,但若是让边民自御,平日里耕种,一旦有契丹散骑而来,便操戈击敌。如此一来,契丹人必不敢再犯。” 张藏英心中打鼓,但还是将这些话同天子讲清楚了。 郭荣很是欣赏这人,虽然是一九品的校尉,但是有才有勇,更加关键的是,他对契丹人有恨。 “卿所言极有道理,朕便如卿所言,待卿将地貌规画完毕之后,便去征召边民勇军两千余人,朕许你统帅此军之职,另有枢密院中郎中韩重同你一起去边疆助你行事。兵器甲胄朕许你一定之数。卿当好生筹谋,毋负朕望那。” 张藏英大喜,忙叩头谢恩不提。 五日后,关中李重进大军大胜之消息传来时,天子下令许州节度使王彦超、邢州节度使留后陈思让两人征召民夫数万,至深、翼州以掘河道。 周宪看着宁哥在榻上爬来爬去动过不停,想到外间的事情,不由得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真是不知愁的小子。” 阿久和丰哥进来时,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丰哥呵呵一笑,学着周宪的样子也拍了拍宁哥的屁股,惹来他有一阵的嚎哭。 阿久忙抱过宁哥哄了好半天才哄得他笑了。 “阿姐,你这是发什么愁啊?” 周宪看着已经快十六岁的阿久,如今真的是英姿勃发的俊秀少年郎了,吸引了不知道多少汴梁城的小娘子。想到阿久时常想要上战场杀敌。周宪知道,与南唐一战,阿久肯定会出征的。 “我没什么愁的,只是感叹罢了。阿久,中原与南唐之战大概不远了。” 阿久愣了下,随即张扬笑了。 不过晚间郭荣和周宪说起此事时,他却道要再等待一年,待来年再说战事,倒是让阿久又失望了一些日子。周宪心中却是很复杂,有些释然又有些自嘲,她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的,只希望金陵的父母家人无恙便罢了。 周宪感叹之时,远在金陵的周宣,在郑王府中挣扎着生下了她的次子仲寕。 何处美人熠显风华 周宣看着次子的浓眉大眼,眉眼间虽然瞧不出孩子像谁,但是一看就要比长子仲寓更加结实些,她的眼神就暗了暗。这些日子来,钟皇后对她可谓是关怀备至,若不是了解孩子不易过大,她还真会以为钟皇后是疼爱自己的。 摸了摸孩子的头,周宣知道,钟皇后很可能是已经知道了仲寕的生父乃是李弘翼了,所以她只是想让自己死。周宣想到这里,手中的锦锻皱到一块。 “红菱,去请周夫人来。”周宣看着眼前孩儿,知道自己接下来需要靠着这个孩子保命了。 周夫人自周宣怀上次子的消息传出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少过,尤其是听说皇后娘娘对周宣的关怀比她这个亲娘还殷勤几分,她心中不知道多么欢喜,得知又是一个外孙子后,她知道女儿这地位是稳固了,心中松了老大一口气。听红菱的传话,她忙去了周宣屋中。 “恭喜娘娘又喜得麟儿了。”周夫人进了门,就笑嘻嘻的和周宣行礼道。 “母亲不必行此大礼的。绿娇,还不快扶夫人起身。”周宣让周夫人坐在自己身边,让她看了一会儿孩子,等孩子睡着了,让侍女都下去了后,才抓着周夫人的手,满眼是泪的道:“娘,您要救救女儿啊……” 周夫人一惊,抓着周宣的手疑惑道:“乖女儿,你刚刚生下小皇孙,谁敢害你?” 周宣流着泪,半晌才脸色苍白道:“娘大概知道仲寕出生前,皇后娘娘不停的赏赐吧?不知情的人自然以为那是皇后娘娘的厚爱,但是再如何喜欢,也不会比仲寓出生时的喜欢还多。娘就没有疑惑么?” 周夫人垂眉一想,随即眼中尽是惊慌之色:“琅嬛,莫非是皇后娘娘要对你不利?这怎么会?你是她的儿媳,还为皇家生下了两个皇孙,她只有高兴的份,哪里有害你的理……” “娘……是女儿命苦,仲寕的生父不明,所以皇后娘娘才如此的。”周宣咬着唇说出了真相。 周夫人听了此话,脸上尽是惊恐之色,急急道:“你胡说什么?你是郑王的正妃,这孩子的生父自然是他了。谁敢打郑王妃的主意?琅嬛,你不要吓呼娘我啊……” 周宣双目含泪静静看着周夫人道:“普通人自然不敢打郑王妃的主意,若是比郑王更加位高权重之人呢?娘是知道的,燕王之前对二妹娥皇有意,那一天他喝醉了酒,我本来是好心去劝一劝的,谁知道他错将我当成了二妹。我一个弱女子,那里有抵抗的力气,最后只能让他得逞了。娘,我不是有心要勾搭燕王的,但是皇后娘娘不这么想,她只会认为是女儿的不检点。” 周夫人看着只是静静流泪的女儿,心中如火在烧一般,失了主意。好半天才道:“这件事情,我要和你父亲说说才是。”随即扭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仲寕,嘱咐道:“你刚刚生下孩子,看着小皇孙的份上,皇后应该暂时不会将你怎么样的。你放心,你父亲一定会想出法子来救你的。” 周宣泪眼盈盈地抓着周夫人的双手,其中那是信赖和哀求。 周夫人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匆匆回周府去了。 南唐皇宫之内,钟皇后已经听闻内侍传来的周宣又平安产下一子的消息了,在内侍心中暗自疑惑皇后娘娘不见多欢喜的当儿,就已经被打发出了内殿,随即就听到了内殿里传来的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内侍心中一突,更加确定皇后娘娘这是不高兴了。但这是为什么?除非正王妃生的不是郑王殿下的孩子……内侍一顿,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郑王妃的孩子自然是郑王殿下的,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 钟皇后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引来了小内侍的疑惑,她只是没想到,周宣居然撑过了生子这一关,那几个稳婆也太不顶事了点……随即想到孩子终究是弘翼的长子,她心中就是有喜有怒。或许等这孩子再大一点,将他过继到弘翼膝下?她这边烦恼着,一时半会是不会再对周宣做什么了。 而李从嘉,并不知道这个二儿子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再一次的沉浸在做父亲的喜悦之中,刻意修补起周宣同自己的关系起来。 周夫人回到家中后,和周宗说了周宣之话,周宗顿时惊坐在高椅上,脸色气得青红交加。半天才咬牙呵斥道:“真是孽女!这种事情如何能拖到现在?当初就该将孩子打掉!” 周夫人却道:“老爷糊涂了,这孩子怎么说也是燕王的血脉,就算是打掉了,皇后那里就饶得过去么?” 周宗抚着额头想了半天才道:“皇后知晓此事,怕是从燕王口中知晓的,所以她才会如此对待琅嬛。看之前陛下并未训斥燕王,可知皇后并没有将事情告知陛下。这样,明日你进宫去以谢恩为名求见娘娘,屏退了众人后,替琅嬛谢罪,当然怎么说你是知道的。” 周夫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朝中大事,但是这些内宅的弯弯曲曲,说话的真是意图却是在行。忙点头道:“如此一来,皇后娘娘要恼也是恼她的儿子行为不端,借酒对弟媳不轨,咱们的琅嬛才是受害者。好,明日我就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周宗却在想着,以李弘翼如今之势,要真将皇太弟拉下位来并非不可能,所以那个孩子,生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郑王不知晓,一切都好说了。 周宗夫妻的这番打算,在第二天拜见钟皇后之后,取得了效果。钟皇后知道长子之前曾对周二娘子有意思,若是醉酒之时将姐姐当成了妹妹也是有可能的。虽然周宣身为郑王妃应该避嫌,但是若事情真是如此的话,自然是弘翼的过错大些。且这件事情也不可能真的闹大,若是皇上知道了,自然会疑惑。他对弘翼本就不喜得很,若是知道了此事,只怕会更加厌恶长子的。 想到此处,钟皇后才看向跪着的周夫人道:“周夫人平身吧,之前的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了,仲寕怎么样都是皇上和本宫的孙儿,这是无可置疑的。只是郑王妃那里,周夫人还要提点一二,虽然是一家人,但是该避嫌处还是要避嫌的。” 周夫人心中一松,忍着双膝的酸痛,起身应道:“臣妇谨遵娘娘之命,一定会好生提点一番郑王妃的。” “好了,你跪安吧。”钟皇后挥挥手,脸色淡淡地道。 周夫人恭恭敬敬地推出了柔福宫,知道长女是没有什么危险了。 二十余日后,郑王李从嘉次子满日大宴宾客之时,燕王府传来消息,燕王妃王氏逝。 春夏之交时,汴梁城里远没有金陵皇家这般事情多。前朝里,因为党项军大败,西北安定了,得了秦凤四州,后蜀和荆南都不敢妄动了;北边因为张藏英和韩重在深、翼两州招募骁悍边民两千足员以对契丹散勇,成效也不错。加之契丹此时的皇帝耶律璟的为人,契丹人爷无暇南顾,只顾着内斗去了,大周的北边比之前几年也稍微安稳了些。当然了,没有了边境大事,朝中的其他事务依旧不少,郭荣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依旧如前世一般,对宰相和六部九卿们说:“朕经常思考大治之法,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且自唐末天下大乱以来,吴、蜀、幽、并、闽、越之地不在中原之列,不得统一,朕虽然比不得唐太宗,但是也不想做偏安之君。众位都是朕肱骨之臣,今就以‘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和‘开边策’各为篇题,众位说说自己的见解,朕将一一阅览。” 范质等人心知天子的意思,领了旨意下去后心中就琢磨开了。 倒是周宪,听了之后,笑对郭荣道:“不会此生,依旧是王朴拔得头筹吧?要说起来,先南再北,确实容易些。毕竟与北方契丹相比,南方诸国实在不足为虑。只是之前冯道所说的,也是至理名言呢。只怕朝中没有几个人能看得如冯令公那般长远了。” 郭荣却眯着眼睛道:“你也不要笑看了王朴、范质、李谷之人,这一年我的动作,他们其实应该对我的想法有些清楚了,当知道我的意思。所以我都是不担心呢。” 周宪摸了摸郭荣新蓄的短须,笑拉着他道:“既然不担心,那就随我去秘境里盖房子吧。” 郭荣也不挣脱,想到有段时日没去秘境了,便随着周宪去了。 郎中府也不过是一间小院三间瓦房罢了。右边一间被辟做书房,王朴坐在其中,他对面却是王应。 “叔父准备如何下笔?”王应乃是王朴的族侄,只不过两人很少在他人面前提及这层关系罢了。 王朴摸了摸长须,表情平静地看着王应,随即微微笑道:“我于当今陛下相处时日不短,自然知道陛下之心,不在中原一地,而在四海天下。只是这平定天下,却也要有次序。我之意,自然是先拿下富庶的江南,然后是南方诸国。最后挟天下之力驱逐契丹人,收复幽云。” 王应却笑道:“只怕几位相公所想和叔父差不多的,不过同陛下所思不见得一样。” 王朴点头道:“陛下性列,且以这一年多来的手段,只怕他最想图的,乃是北方幽云之地,而非江南。” 王应道:“叔父既然能够猜想道陛下的心思,为何不这样落笔?” 王朴冷眼看着王应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但求尽忠职守,岂可凭猜上位者意图而媚上?中原即便有所恢复,但是对抗契丹,也是要费大力气的。若没有足够的军资钱财支撑,便是胜了契丹,中原也不会稳当。所以对南唐之战不可避免在前了。” 王应受了王朴的教训也不恼,笑道:“叔父教训的是,侄儿不可说说罢了。叔父为陛下心腹之臣,他日入阁拜相不远了。” 王朴淡笑看着王应道:“你也不由奉承我,你的才学不浅,他日也会得陛下看重的。” 两日后,二十余名朝廷重臣都上了策论,武将大多是说征讨南方诸国的,而文臣们,大概的意思都是同王朴的相差不大。所以王朴的《平边策》并不是唯一耀眼之章,相比之下,王应之文,更得郭荣之心——大概意思便是先取南唐江北诸州,以增强中原的人口和财帛,然后再趁契丹内部不稳之时,夺取幽云,使中原北边边疆无忧之后,再挟北征大势平定南方诸国。 “好!”郭荣看完王应之文,大声叫起来好来。他看了一眼范质等人,笑道:“几位相公也看看,果真是见解极深啊。” 范质、李谷等人一一传阅了,便知道这皇帝缘何如此叫好了,纯粹是按着皇帝的意思写的嘛。 郭荣知道自己一年多的敲打,许多的臣子心中已经去了偷安一地的想法,所以面的这些个策论倒是一一点评起来了。 “李相之议,旨在富国,禁天下铜器,立监铸钱;收藩镇赋税之权于朝廷,革除动乱之根源。范相之意,则是现有的法规条文繁复冗杂、互不统一,轻重且没有依据,因而地方官吏量刑不得当,也易相互勾结而生冤狱之案。”郭荣随后又评点了兵部尚书张昭、吏部侍郎王敏、工部尚书颜衍等之议,大多是重于实务的。郭荣很是满意,其后下诏李谷于三司使及户部之人,议铸钱赋税之事;范质则领刑部诸卿酌定详细而规范的法规条文——遂编定了缜密的《刑统》。其余重臣也各有任务,郭荣更是明言进岁筹集粮草兵械,来年伐唐。 郭荣退朝后,高兴地将朝堂之事同周宪说了,周宪听说王应之论在王朴之上,很是诧异,这人也太会琢磨了上位者的心思了,不过才干倒是真的有。 “我总觉得这人有些难以琢磨,虽然他之前也算是同我们共犯难过的。” 郭荣不甚在意道:“何必费心去琢磨他的心思?只要我在,他们何人敢有异心呢?” 周宪无奈瞪了郭荣一眼道:“好吧,知道你厉害。快去哄哄宁哥那小子,真是太闹腾了。幸好之前丰哥听话,不然我真是头都大了。” 郭荣想到精神十足的小儿子,也有点无奈,拍了拍周宪,随即去了偏殿哄小儿去了。 随着端午节的临近,周宪的日子愈加的无趣起来,隔几日里接见一下重臣的夫人们,其余时间,不过是过问一下丰哥是功课和吃食,照看小儿子,晚间才得和每日里都忙忙碌碌的郭荣说说话温存一下而已。 “哎,也不知道那些个皇后妃子们在宫中是如何过的?”周宪躺在郭荣怀中感叹道。她前世大多在衣饰歌舞上花时间,也不过是因为后宫的日子寂寥而已。郭荣抱着周宪紧了紧,垂眸半天才道:“明日里下半晌我无事,带你出宫去逛逛。对了阿久不小了,也该娶妻了。你该好生想想,哪家的小娘子合适才是。” 周宪这才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和郭荣商量了起来。 次日里,丰哥得知父母又要外出,便可怜巴巴的瞅着郭荣和周宪,搞得周宪心中又酸又软。不禁拉着郭荣的衣襟轻声道:“丰哥知事了,咱们带他一块儿去吧。” 郭荣本想夫妻俩好生逛逛的,但如今见儿子那眼神,只得带着他了。倒是宁哥,难道的没有哭闹,还是被父母兄长给‘遗忘’在宫中了。 “阿娘,小舅舅说,南方的金陵城比汴梁城更加的热闹呢,是不是真的?”丰哥吃着手中的糖果子,一手抓着郭荣的衣襟,好奇地看着街道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周宪闻言,看了看狭窄的街道,人和牲畜拥挤在一处的情景,送葬的被堵在一处进出不得……看了郭荣一眼,才低下头摸了摸丰哥的脑袋道:“娘也说不上来,汴梁城也很热闹呢。丰哥你要想知道金陵城如何,等你长大了,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郭荣虽然欣慰汴梁城如今的热闹,但是如此样子,实在没有上国之都的气势和威严,这汴梁城该拓展整修一番了。将此事记在心中后,自牵着妻子儿子又逛了起来。 “孟管家行行好啊,小人家中实在拿不出十吊的捐资啊,小儿在军中也不过是小卒,如何有这许多的银钱啊?孟管家,求您在将军面前说几句好话吧……”老汉跪在地上对着一人哀求道。旁边不少百姓围观指点着。 “这是怎么回事?”郭荣看周宪和丰哥紧跟着,便低声问一边得百姓道。 那人见郭荣也是布衣,随即轻声道:“大哥不知道吧,这许老汉家中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军中的小卒,一个是伙夫。哪里有什么银钱供奉呢?那个孟管家乃是羽林将军家的大管家,时常来小卒家中索要供奉呢。” 郭荣看着那管家和随从的跋扈样子,再看老者的惨状,心中顿时冒出了火,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若非今天在街上偶见,他还真不知道这孟汉卿的家奴已经跋扈至此了。 周宪看郭荣的脸色铁青,知道他被气到了,忙拉着他去了另一边的茶楼里。 “丰哥,给你阿爹倒杯茶水来。”周宪看丰哥也吓到了,忙道。 丰哥一愣,看了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桌子,皱了皱鼻子。片刻爬上椅子,伏在桌子上,倒真是给郭荣倒好了一杯茶。 周宪一笑,端着那杯茶给了郭荣道:“快别气了,你看都将丰哥吓到了。要说这贪官污吏,那朝那代不少不了。你慢慢处置,自然就会少许多的。何苦气坏自己的身子?” 郭荣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才低声叹道:“至今我不敢奢侈度日,让你们母子也跟着过俭省的日子。只因民生多艰,不想百姓为奉养一家而苦之。却不曾想,下面总有这些个人,眼睛只盯着百姓口袋里的银钱,过着奢侈的日子。” 周宪轻声道:“也有那些个清廉的好官啊,像是魏仁浦魏相公,至今家中才三四间低矮的房舍呢。” 郭荣叹了半天,见丰哥一个人坐在一边径直吃着胡饼,不由得拍了他道:“阿爹和娘说的话,听到了么?只顾着吃。” 丰哥咽下口中的饼点点头道:“知道啊,不就是不可以抢别人家的钱么?” 郭荣和周宪听了失笑,是啊,不可以抢别人家的钱。 这一日里,虽然有了这一桩不开心之事,但是郭荣一家三人倒是也尽心,更是去了阿久的宅子里坐了坐,说了他娶亲之事。闹得阿久脸红道:“姐夫,阿姐,我要学骠骑将军霍去病,天下不平,便不成家。” 周宪好笑道:“难不成这天下十几二十年不平,你就十几二十年不成家?说什么傻话?好了,阿姐会帮你留意的,到时候你自己再亲自看过一番,你满意了才是最重要的。” 丰哥则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暗想着这媳妇的意思。 同一日里,蜀中成都府夏宫之内,花蕊夫人于薄纱之后出浴,当真是肌肤胜雪,如坠梦中。赵匡义和另外一画师拿着笔顿时看得呆住了。 费氏对着两人一笑,自是得意自己的容貌无双。 赵匡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费氏这一笑,鼻下一阵温热,一摸才知自己流鼻血了。而另一画师,三十多岁年纪,早尝过了风月,虽不像赵匡义那样流鼻血,但是□却已经起了冲动了。 一边的宫娥心中暗笑,却故作正经地对两人道:“还不快快作画?陛下和娘娘可都等着呢。” 赵匡义和那中年画师自然收敛心神,画起美人出浴图来。 不过赵匡义知道,费氏如此,也不过是因为想独获蜀帝的宠爱罢了。孟昶虽然最是宠爱费氏,但是后宫之中女子极多,他自负怜香惜玉之人,时不时“雨露均沾”,且除了费氏受宠爱外,还有一李曼娘分庭抗礼。费氏未曾入宫前,最受孟昶宠爱的,便是这艳名高炽的舞娘李氏了。为了得到李氏,孟昶甚至下诏赏赐老鸨银钱十万缗,以作聘金,才将李氏纳入宫中做了女官。 赵匡义心中想着,笔调却是不停。要说,这手不入流的画技会被重视,不过是因为他明了费氏的心思,投其所好罢了。 夏宫清华殿里,孟昶正搂着美人,看着李氏绝艳的舞姿,同众多美人玩乐。周兵得了四州之地后并没有继续攻城,且李重进等禁军已经回了汴梁,孟昶虽然不高兴失去了四州之地,但是,蜀国无忧,他也算是安心了。如今当真是醉卧美人膝,不知天下事了。 郭荣和周宪回了宫,一起哄了小儿子,郭荣便去了崇政殿,让人传召中枢诸相议事了。不久,天子诏令出,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赐死,坐监纳厚取耗余也。三日里,经天子和诸相商定后,下诏拓展汴梁外城,先设立标记,等待冬天农闲时再兴土木。农事繁忙时停止,再等来年农闲时开工,以此慢慢完成汴梁城之整修工程。且令自今岁开始,死丧都要出城。同时汴梁城所立标记七里之外,在标记内等待官府划分出街道、仓库场院、营房官舍,除此之外,听凭百姓随便盖房。 待到宁哥周岁时,周宪笑嘻嘻捏了捏小儿子的嫩脸道:“宁哥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再长大点,逛的就是汴梁新城呢。”此景惹得一边的郭荣哭笑不得。 纵情还羞剑指江南 宁哥的生辰过去没有几日,便是中秋佳节,皇宫之中依例宴请众臣,周宪也在后宫接见女眷。不过她不曾想到,时常自夫人们口中听到隐有抱怨的言语,都是因为扩宽汴梁城之故。 周宪脾气虽然温和,就不想郭荣行事被人怨恨,因此听到这等言论,都是正色回道:“陛下决定拓宽京城之事,乃是何中枢诸相商议之后才定下来的。虽然如今给了许多人家带来了骚扰和不便,但是京城一旦整修完毕,诸位出行确实方便多了。众位又何必因为眼前的不利而罔顾将来的大好前景呢?” 夫人们见皇后如此说,自然不敢承认自己或者自己官人眼光短浅的,都做认错状,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再表现出来了。 晋国长公主笑着瞟过那几位夫人,收回视线,对着周宪笑道:“娘娘,听说陛下有意修整后苑,那以后臣妹可要常来叨扰娘娘了。还有林哥那孩子,时常吵着要来和丰哥玩耍呢。” 周宪很喜欢晋国长公主的为人,颔首道:“陛下虽然说想整修后苑园林,但是如今国库的银钱不多,他也只是提一提罢了。” 郭荣如今正在不久之后的对南唐之战积蓄财力和物力,怎么可能将银钱花在整修皇宫后苑之上?周宪心中暗想,又笑道:“即便后苑没有整修好,但是长公主也可时常带着林哥进宫来啊,丰哥这孩子也时常念叨着宁哥呢。” 晋国长公主便和周宪说起了养儿经,一旁的夫人们心中也凑趣着,一时间春和宫里一片热闹。周宪笑着,便留意到一边韩通的夫人于氏沉默的坐在一边,并不常和她左右的武将夫人们搭话。周宪心思一转,也猜到为何会如此。因为郭荣对韩通格外器重,她自然也对还于夫人客气起来。 “于夫人如何愁眉不展的?倒是可以说来我听听的。” 于夫人起身对着周宪行了礼,也不推脱,只是道:“劳娘娘挂心了,臣妇并无什么烦心之事,不过是有几分挂念在北方边境的长子而已。” 周宪这才记起,郭荣之前让韩重随着张藏英去了翼州。 “夫人也不必太过挂念了,想来年末,令郎应该会回京向枢密院述职的。” 于夫人点了点头,她心中忧心的其实并非这个,而是韩重的婚事。因为他的驼背,他虽然是韩家的长子,但是却不好说亲。引得下面得二子和长女的婚事也不好说了。 魏仁浦的夫人宋氏,年岁和于夫人相仿,也知道她忧心的其实是儿女的婚事,她自己也是如此。自家官人虽然主政枢密院,做了宰相。但是他既非科举出身,又不曾有军队经历,门第更是不显。说亲事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左监门卫上将军宋偓的夫人,则是沉默地端坐在诸位夫人的下首边。她乃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女儿,隐帝刘承祐的姐姐永宁公主。只是如今,这公主的身份颇为尴尬,左右诸位夫人对她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周宪想到前世之中,刘氏的长女后来嫁给了赵匡胤为第三任夫人,对此她曾在秘境之中同郭荣感叹,赵匡胤比宋氏年长二十五岁,如此算来,当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我听闻永宁公主的长女玉雪玲珑,公主下次进宫,不妨带着宋小娘子于我瞧瞧?两位皇子都是男孩子,我啊,最喜的就是小娘子了。”周宪对着刘氏道。 刘氏心中虽然诧异,但是只有应诺了。想到长女和两位皇子的年岁相近,莫非皇后有为皇子想看的打算?虽然宋家身份高贵,官人的祖父乃是唐末天德军节度兼中书令,父亲廷浩,母亲乃是后唐庄宗之女义宁公主,自己更是前朝的永宁公主。但是此时打算,也太早了些吧。 周宪对刘氏这番话,自然让其他的夫人心中转了几转,奈何她们年岁上大多比周宪长好多岁,所生的女儿,最小的也有十来岁了,同皇子们相差得有点远,只得心中嫉妒刘氏之好运了。 晚间郭荣自前朝回来后,周宪同郭荣道:“今日倒是我第一次见宋偓的夫人永宁公主呢。” 郭荣愣了下,随即忆起前世宋家之事,摇了摇头道:“宋偓此人,才干是有的。只因妻室的原因,一直谨慎得很。阿爹和我,从不曾想过要迁怒刘家的公主们。” 周宪看郭荣神色很是开怀,便道:“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郭荣一笑,“今日文武百官上奏表,说是以我的生辰九月二十四日为天清节,我允了。” 周宪看了眼郭荣脱下冕服后普通棉布中衣,笑道:“也不枉费你为百姓俭省如此了。” 郭荣摸了摸周宪的头发,眼中都是温柔:“也劳你和我一起俭省。” 周宪拉着郭荣进了秘境,指着那棵果子树笑道:“那就好生替那棵树浇水吧,也当是感谢我了。” 郭荣也不多说什么,施施然地浇水去了。而周宪则看着原先宫殿位置处的三间竹舍,有些满足。这竹舍乃是郭荣搭建起来的,周宪心中隐隐觉得,这个秘境能够改变郭荣英年早逝的命运。所以,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待郭荣浇好水后,拉过周宪献功道:“看,我做得如何?” 周宪笑道:“很好啊!”想了想,脸色微红,眼神明亮,有些期待道:“你等一会儿,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她虽然不会在人前跳舞,但是,她愿意只跳给他看。 郭荣不是那等重声色之人,皇宫大宴群臣时,从不曾有过歌舞。但是于娥皇,他知道她是爱舞之人,碍于身份,也只能跳与自己看。郭荣心中有些怜惜,想到她的舞艺,郭荣瞬间想起了岑参的诗词——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 “好啊,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看娥皇你舞一曲了。” 周宪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好,就当是提前给你的生辰礼好不好?”待周宪去了竹屋换了素白低胸罗衣服束腰裙出来时,手中就拿着一管横笛。 郭荣偷笑了片刻,才接过横笛道:“好,我来吹笛。幸好娥皇你之前教我吹着横笛……”世人大概无一知晓,自己居然也是粗通音律呢。 “就吹一曲梅花落吧。”周宪目光灼灼,笑点了曲子。待郭荣的笛声响起时,她已经舞了起来。虽然生有两子,但是身子依旧轻盈。且因为她偶尔自己进秘境里舞动一番,舞姿一点也不见生疏。水袖飘洒时,身子甚至高高掠起。当真是,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琵琶横笛和未匝,花门山头黄云合。 郭荣最后一个音调落下时,周宪恰恰旋身舞罢。两人相视而笑,好似之前的三百年间一样。夫妻俩在秘境里很是腻歪了一会儿,这才出去的。不管在人后,这夫妻俩如何的甜蜜,在人前,都需有天子和皇后的气度威严,也有许多事情,让他们忙碌不已。 郭荣正准备磨刀霍霍向南唐,而南唐皇帝李璟就做了一个让郭荣和中原武将们称快的决定。之前,因为南唐和闽国、楚国的用兵,耗费巨大,但是所获却是极小的。爱好文采辞章喜欢人奉承自己的李璟,对于军事武将更加的厌弃了。因此,当李璟接到寿州监军吴廷绍的奏章,说什么唐周边境平安无事,每年花费巨多财物粮草发兵驻守淮河浅滩,乃是白费银饷物资之举,应该全部撤回时,李璟马上就准奏了。虽然清淮节度使刘仁赡上表一再争辨,但是李璟并不曾理会。 于李璟所行完全相反的,却是郭荣下诏,令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征发民夫上万人,疏通汴水至泗水的河道。便是中枢宰相也认为此令太过了,所费巨大,收益却小。 郭荣力排众议道:“汴水同泗水相连,南北商船可直入汴梁,汴梁必定更加繁荣。且若大周和南唐开启战端,我大周的战船可自汴梁直入泗水,不知节约多少人力物力。” 重臣这才知道皇帝所谋,都没有了异议。 十一月初一,郭荣并没有如前世一样任命相公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反而是任命武宁军节度使(徐州)王宴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州、寿州等州府事务,任命忠武节度使王彦超为行营副都部署,龙捷马军都指挥使刘晟,虎捷右厢都指挥使赵鼎、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名将领来攻伐南唐时,大周军队在正阳架设浮桥度过淮河之时,居然未曾遇到南唐的一兵一卒! 十二月里,汴梁时不时大雪纷飞,因为前线战事,郭荣每日里更加忙碌了。周宪担心他的身体,只得每晚待他歇息时,抓着他进秘境用一颗果子。很快,王宴从南边就传回了捷报,王彦超在寿州城下击败南唐军队二千余人。不几日后,先锋都指挥使白延遇在山口镇击败南唐军队一千多人。虽然初战频频传来好消息,但是京兆府传来奏报,永兴军节度使刘词卒。十二月二十二日,枢密使兼侍中郑仁诲卒。 刘词不仅忠心可嘉,且也是不可多得的大将。郑仁诲在枢密院更是尽忠职守。郭荣对两人之死,很是伤心了一番,刘词人在长安去世的,他没法亲临,只得赏赐了刘词的家人。但是郑仁诲的丧礼,他便带着丰哥亲临吊丧,即便诸多近臣进奏说春节临近,不宜去亲临丧礼以免沾染晦气不吉利,郭荣很是反感,丢下一句话道:“君臣情义深重,讲究什么日子时辰?”依旧带着丰哥前往,尽表哀思,同时赐其谥号为韩忠正公。 春节时,吴越王钱弘派遣元帅府判官陈彦禧入汴梁进贡,郭荣趁机赐下诏书于钱弘,让他于周唐交兵之时,出兵进攻南唐。陈彦禧心中忐忑,只得诺诺应了。 郭荣看了他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决断之人,淡然道:“中原乃是朝廷正统,以如今中原之力,李璟可有应付能?你将朕的意思带给钱弘,让他自己斟酌吧。” 陈彦禧退下去后,范质才奏道:“陛下,钱弘虽然奉我大周为正统,称臣纳贡。但是多年来他偏安吴越之地,与南唐的关系一向不差,只怕他会口中应允出兵,暗地里却一兵不动的。” 郭荣淡然道:“朕之意,不过是告诫钱弘,即使不出兵南唐,也不可暗地里支持南唐。朕兵不指望吴越真的出兵助周。” 众相听了郭荣之话,大多明白,皇帝之意,并不是想拿下整个南唐了?李谷心中马上转了几道账,若是皇帝只是要想拿下南唐江北诸州,这银钱粮草所费,倒是不太紧张呢。 正月初四,朝廷征发开封府、曹州、滑州、郑州四地的百姓十万人修筑大梁外城。周宪带着丰哥、宁哥坐在马车之中,缓缓驶过热火朝天的工地。 “娘,我听先生讲过,汴梁城乃是国都,若无威严外城,有失国之尊严。所以阿爹这才征召百姓修筑汴梁城,对吧。”丰哥拉着周宪的袖子笑道。 周宪点点头笑道:“是啊,丰哥你说的没有错。不过我和你阿爹今日带你出来,却是另有目的的。你看现在的汴梁城,同我们去年秋年来逛时有了什么不同?” 郭荣抱着宁哥看着车外,此时也回过头来看丰哥如何作答。 丰哥将半个脑袋搁在车窗上,细细看着外间的街道和屋舍。不多久他回过头来得意地大声道:“我知道了,现在的街道比我们上次来时,宽了好多,不太挤啦。而且房子也整齐了好多,不再是乱糟糟的了,那些个摆摊子卖东西的人也没有再挡着街道了。” 郭荣和周宪相视一笑,丰哥果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郭荣语重心长道:“阿爹决定整修汴梁城,不单单是为了天子威严都城应该雄伟之故。你刚才说的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丰哥,你要记住,天子之所好,需在百姓之便之后。” 丰哥目光灼然:“我明白的,阿爹。”他知道阿爹乃是一国之君,人前他需要唤他为父皇,这天下变得更加富庶强大,才是天子要做的事情,将来他会和阿爹一样,成为这天下的主人。看了眼胖嘟嘟的宁哥,他趁着父母不在意的时候,做了一个得意的鬼脸。 待一家人回到宫中时,已经是酉时初了,宁哥这孩子也昏昏欲睡。周宪唤来宫女将两个孩子分别带了下去后,才有些怅然地看着郭荣道:“再两天你就要亲征了,这一次分别至少有大半年……” 郭荣眼神温柔地看着周宪,半响才道:“你在宫中也要好生保重自己。阿久这次随着禁军出征,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你也要保重,不要太过逞强了,要知道我和孩子们在汴梁等着你呢。”周宪拉着郭荣道。 郭荣心中闪过一丝不舍,张开手臂就把周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向着红唇重重地亲了下去……而内殿的宫女内侍们早就很有眼色无声地退了出去。 衣衫被扯落的时候,周宪还有一丝清明,略微推拒道:“还……还没洗漱……” 郭荣已经径直隔着肚兜亲吻着高耸的双峰,听清了周宪的话,忙乱中低语道:“放心……我一会抱你去洗……” …… 再不舍,也难抵得月华隐匿晨曦初现,周宪醒过来时,另一边的郭荣早就已经去上朝了。想到昨夜的的癫狂纵情,周宪脸上飞起了红霞,脑袋埋进了枕头间。这都做了好几年的夫妻,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自己怎么还是如此不知羞? 在被窝中有躲了一会儿,周宪才坐了起来,薄被滑下时,玉般的肌肤上尽是点点片片的青紫痕迹,披上一件衣衫下了床榻,双腿酸得她差点软倒。 “娘娘起了?”殿门外传来紫锦的低问声。 周宪正了正嗓子,让宫女们进来了,快快的梳洗了一番后,丰哥和宁哥已经来了。宁哥还好,丰哥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宪,突然道:“娘今天怎么起得晚了?是不是不舍得阿爹?我也舍不得阿爹,昨天夜里也没有睡好呢。” 宫女们听了这话,都憋着笑,脸都红了。周宪拍了拍丰哥的脑袋道:“是啊,娘是不舍得你阿爹,所以昨日夜里和你阿爹说了半宿的话呢。” 丰哥便拍着胸脯道:“娘,阿爹不在家时,儿子会陪着你的。” 周宪失笑,觉得丰哥这大人样真是可爱。倒是宁哥,虽然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但是也紧紧的抓着周宪的衣襟,嘟着嘴高声的哼哼,好似在附和他哥哥的话。而外朝之中,郭荣正在和众臣商议他亲征之时,京城留守之人。即便大多数文臣心中不大赞成天子亲征,但是武将们却是举双手赞成的。且因天子如今之威严,已无人能驳天子此决定了。 范质、王浦两相于天子亲征并无太多异议,且有他们坐镇中枢,加之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暂任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为副留守,彰信节度使韩通暂代理点检侍卫司以及在京内外都巡检之职,汴梁政事无忧。 “侍卫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李重进为先锋,领兵先赴正阳,河阳节度使白重赞带领随身亲兵屯驻颍。李重进、白重赞两人引兵先行,正月初八,朕亲自督率京师禁军大部自京师启程!”郭荣自御坐之上起身,对着众臣昂声道。 近两年的君臣相处,人人都知道天子之性格,谁人愿意好好地给天子浇冷水?自然是跪拜时齐声预祝天子凯旋而归。 初七这日晚间,周宪如前次般默默同郭荣整理好了明光铁衣,然一宿无话。 黑黑的天幕上星子还在闪烁时,大宁宫里早已经烛火通明,周宪默默替郭荣穿上盔甲铁衣。 郭荣回头看了看榻上还睡着的两个儿子,捏了捏周宪的手指,这才大步出了殿门,带着殿前的侍卫亲兵在夜色中消失。 周宪追出殿门,看着郭荣的身影消失在大梁宫阙间的夜色中,半天才低低自语道:“但愿天子百战归时,天下安宁,再无离人……” 就在郭荣率兵南下之时,南唐也没有闲着。当李璟得寿州被围之时,就马上派出了大将刘彦贞领兵救援寿州。 李弘翼屡次请战不得,只气得回了燕王府不再理会战事。冷笑着等刘彦贞大败时,父皇再如何对待冯延巳、魏岑等人? 因为南唐朝中,大多数人都知道刘彦贞并无才能谋略,虽然不熟悉军事,但是却骄横无比。历任藩镇节度时,贪污暴虐,大肆搜刮百姓的财物不计其数。且为了获得高位,屡次向冯延巳等“五鬼”行贿,让魏岑、冯延巳等人时常在李璟面前称誉其才能,将他吹嘘成不可多得的人才,什么治理百姓就和西汉的文翁差不多,用兵打仗呢,又和淮阴侯韩信不相上下。所以李璟一听周兵到来,首先想到的主帅便是刘彦贞了。 李弘翼只觉得憋屈无比,因此只是不停地喝着闷酒,因此内侍送来了密信,他醉醺醺的,没能打开看。 周军行营大帐之中,郭荣已知刘彦贞为唐军主帅,想到前世寿州久攻不下,郭荣眸色转深。 “启禀陛下,李相公求见。” 郭荣扬声让李谷进来,看他的脸色,已猜到他将要说的话了。李谷为人有才有德,素来谨慎,但是此战,他过于谨慎了。 “陛下,俗话说得好,北人善于陆战,南人则善于水战。刘彦贞率大军赶赴正阳,若是浮桥阻截,王帅所部只怕无路可退。臣以为当派出虞候传令王帅,让他先行退出正阳浮桥以外之地。” 郭荣却摇头道:“卿是否知晓那刘彦贞是何种人?王宴镇徐州多年,当知道刘彦贞,以他之能,刘彦贞无惧也。” 李谷还想再劝,却也知道天子所言,只得回帐后,向人打听刘彦贞其人了,待得刘的性情后,李谷也失笑。王宴乃是历经三朝的老将,战功赫赫,对上刘彦贞这样的人,当真是老虎对上兔子了。 竹笛遥思天子之谋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苦着个脸?”周宣抱着小儿子正逗弄着,见李从嘉皱着一张脸进来,淡淡问道。她同李从嘉做了这么久的夫妻,知道他平日里有诗词歌画相伴,美人红袖添香就满足得很,很少有让他皱眉苦恼的事情。 “父皇今日找我进宫,让我做沿江防御使,负责沿江一带的防御之事。哎,周兵如今尚在淮北,父皇也已经派遣了不少将领带兵领战去了,以我朝之雄力,应该不日就能将周兵驱逐出境的,所以我这个防御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但是我却不能拒绝父皇的任命,明日里我就要离开金陵,往沿江一线巡查去了。”李从嘉满心烦恼的道,他想不明白,大哥屡次请战,父皇却拒绝了,反而将自己拉了出来,只怕大哥会更加的记恨自己了。 周宣心头一动,招来妈妈将儿子抱了下去,让侍女们都出去了,才斟酌着对李从嘉道:“父皇如此,也是想你能够为他分担一二的,你身为人子,理当如此的啊。” 李从嘉拉着周宣的手,两人坐在一起后,才无奈道:“我知道父皇的意思,但是且不说我的志趣在诗词歌画中,就说兵事政事,我也都不在行,去巡查还真担心做不好。” 周宣早就看出来,皇帝偏爱李从嘉远甚李弘翼,且因仲寕的身世,自己必须将李从嘉牢牢抓在手中。当初同李弘翼之事,是自己想岔了。李从嘉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甩不开的人,而李弘翼,即便他登上皇帝之位,自己也绝对不可能站在他的身边的。与其去靠男人,还不如靠自己。 “我知道殿下的心思,最是和善不喜欢兵事,但是为人子却又推脱不得。不如请幕僚同殿下您一起去巡视,一来免得出错了;二来,殿下也可当做是去江边看风景,回来做画作诗也都有感觉了不是?” 李从嘉一听,高兴了,抓着周宣的手臂兴高采烈道:“琅嬛,有你做我的妻子真是太好了,恩,就照你说的办。只是一会半会哪里去找知兵事得幕僚呢?” 周宣眼中异色一闪而过,柔声道:“能够嫁给殿下您,琅嬛也觉得三生有幸呢。要说这知兵事的幕僚,也不难找的。我父亲才从广陵致士回了金陵,他在藩镇多年,也请了一些有才识的先生门客,殿下不妨去和我父亲讲讲,他一定会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你的。” 李从嘉起身点点头,急切道:“我这就去求见岳父大人。” 其实他心中却是想着,深冬的江景也许别有一番精致,自己还从不曾看过秋冬的江景呢。 等李从嘉急匆匆去了,周宣脸上的笑容才没有了踪影,直到绿娇悄声走近,轻轻说了一句话。周宣脸色一变,随即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半天才道:“以后不必再往那边送信来往了。” 绿娇心中一颤,双睫低垂,应了声退到了一边。周宣轻轻的瞟过绿娇的背影,尽是冰冷,眼见绿娇身躯颤抖起来,她才收回视线,淡淡道:“我知道你和红菱两个伺候我多年,感情很深。但是她做错了事情,才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你行事可不要再走她的老路了。” 绿娇只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窟中一样,红菱被杖责致死的场面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自己如何做,才能逃过一劫呢? 周宣让绿娇下去了,召来新近提上来的几个侍女侍候着,外面虽然严寒,但是房间中却温暖如春,玉器宝格,沉香暗动。周宣躺在软榻之上,弯唇带笑听侍女们不着痕迹的奉承话语,心中隐隐一阵笃定,无论如何,自己终将成为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人。 汴梁城中的周宪,自然不知道这一世的姐姐,有那般的野心。她正头大的看着宁哥嗷嗷得冲丰哥抢他高举的右手中的一个小小的蹴鞠球。 “丰哥,怎么又来惹你弟弟?小心他一会又哭了。”周宪无奈,只得说丰哥。 丰哥却挑眼看着宁哥道:“娘,我和宁哥说了,哪有小子动不动就哭的?只有小丫头片子才动不动哭呢。” 宁哥嘟着嘴,圆圆的大眼里尽是泪水,倒真没哭出来。 周宪自然希望这兄弟俩感情好,当真不在说什么,只在一边看着他们兄弟俩玩闹。谁知道,宁哥抢了半天,突然不抢了,扔下丰哥,蹬蹬蹬地扑进周宪怀中,任丰哥哄了老半天,也不理会丰哥了。 “那,宁哥,哥哥将那把小剑还有小弓都给你,好不好?别气啦!”丰哥见半天没哄好,忙开始利诱了。 周宪好笑地看着怀中的宁哥两只小耳朵动了动,还是没有答应丰哥。 “再加上小舅舅送来我的小木马和大木船,好不好?”丰哥再接再厉。 宁哥这才自周宪怀中转过脸,大眼里早就没有眼泪了,明亮亮地对着丰哥道:“蹴鞠、灯笼、小剑、小弓、木马还有大木船都是宁哥的。。” 丰哥嘻嘻一笑,学着周宪的样子,拧了一下宁哥白白软软的脸颊,将他从周宪怀中拉出来,似摸似样地道:“好啦,都给你。那个叫我是做哥哥的呢。” 周宪看着兄弟俩手牵手去了偏殿,这才靠坐在高椅背上,和一边的郑妈妈等人笑出了声。 “丰哥这孩子,还真是有了几分兄长的谱呢。” “娘娘该放心才是,两位殿下感情好,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郑妈妈笑了半天道。 周宪点点头,想到已经到了战场的郭荣和阿久,笑容才变淡了些。“郑妈妈,你说,这汴梁城中的小娘子们,哪个合适给阿久做亲呢?”周宪想到这几日里见到的小娘子们,顿时有些头痛了。 郑妈妈却知道周宪的心思,想了想便道:“娘娘最看重的无非是小娘子的人品,但是这一两面哪知道神马好坏?说不定还有些小娘子在家中骄纵得很,但是在娘娘面前,却装的贤淑贞静的呢。” 周宪觉得郑妈妈说得有理,想了想,便道:“这样说来,我倒是要好生让人去打探一番了。”说不得自己也要趁出宫的机会,亲自去看看?周宪叹了一口气,今年郭威的忌日,郭荣不在,虽然有臣子和礼部代祭,但是自己还是要带着孩子们去嵩陵亲祭的,恩,晋国长公主一家也要同行祭祀,这事情多了。周宪也淡了几分对郭荣的挂念了。 虽则这个时候的周宪没有多少时间挂念郭荣,但是远在江淮之地的郭荣,却很是想念周宪。 “陛下,还是早些安歇吧,明日里大军便要度过淮河,或许和唐军有大战呢。”亲军侍卫王丰义踌躇了半天还是开口劝道。 郭荣却笑了,看了看王丰义才道:“若明日和唐军遭遇,你心中可会胆怯?” 王丰义虽然长得脸黑高大,但是却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大声道:“卑职绝不会胆怯,唐军都是软脚虾,怕个啥?” 郭荣拍了拍王丰义的肩膀,淡笑道:“好,杀敌立功,他日或者你会成为朕的重将藩臣也不一定呢。” 王丰义老脸激动得发烫,忙大声应诺了。跪下起身时,却见天子手中拿着的东西,似乎是一支笛子?心中顿时有些诧异也有些怀疑,定是自己看错了。但若是阿久在近前,便会猜测这管竹笛许是阿姐周宪所送的了。 郭荣躺在帐中的床榻之上,那管竹笛正横在耳边。脑中先是想了一回李璟那边的行军动静,再想了想周宪和孩子,方才闭上了眼。 “陛下。唐军势重,陛下还请小心。”老将王宴看着郭荣一身明光盔甲,龙旗大展,在军中实在太过显眼了,心中有些担心,若是天子受伤,该如何? 郭荣却淡然道:“王帅你也太过小看于朕了。”他抬鞭指着淮河南岸连绵不绝的唐军昂声道:“莫说统军的是刘彦贞,便是李璟亲来,朕也要斩他于马下!” 右近的李重进闻言哈哈大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好,唐军算个屁啊!我等今日定将他们痛揍一通。”随即跪于郭荣面前请战。 郭荣心中高兴,下马扶起李重道:“好,朕今日就等着咱们李帅如何痛斩唐军。” 李重进得了令,驱马领了所属三千人部上舟度过了淮河。 王宴看着郭荣和李重进如此,心中顿时有了错觉,这两人当真是没有亲缘关系的? 而南岸的刘彦贞见周军不过小部过来,决心要给周军一点颜色看看,不顾刘仁赡劝说,忙让将士布阵。但是刘彦贞所率之军,乃是随着他匆匆赶至淮河边得,甚至还来不及吃早饭。 “大帅,周军的将旗上写的是李字,但是那领军之人年纪不大,三十来岁。看来不是什么大将,不过陛下,周军里打出了龙旗,应该是周帝郭荣亲至了,咱们还是该当心些才是。”刘彦贞的副将郭饶得了虞候探来的消息,驱马近前道。 刘彦贞闻言,接过长筒远镜往对岸看去,果真看见了龙旗飘动。顿时大喜道:“若是能擒住郭荣,本帅岂不就立下了旷世奇功?快快,传下令去,赶紧布阵,本帅要给周军痛击,让郭荣坐不住亲自来战!” 刘仁赡在一边大惊,他虽然不认为郭荣乃是行军名将,但是一国之君亲征,岂容轻视的?就凭刘彦贞想要擒住郭荣,真乃百日做梦。奈何他怎么劝解,刘彦贞也不听。 刘彦贞以为刘仁赡想和自己争抢功劳,斜着眼不客气地看着刘仁赡道:“将军可别忘记了,本帅才是陛下钦点的行军统帅,你不过是个副的。哼,将军若是怯战了,你自躲回寿州城去就是了。” 刘仁赡气急败坏,这个时候自己怎么可能带兵回城?只得打马退回一翼了。 刘彦贞见刘仁赡走了,冷哼一声,不停让人快些列阵。但是刘彦贞此人,并没有什么打仗的能耐,他的才干也都是用钱让人吹嘘出来的。可惜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个,还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加之他没有怎么听说过李重进的名字,很是轻敌。所以这阵列一出,还在洋洋自得之时,上了岸的李重进等周军将领差点没笑掉大牙! 原来,刘彦贞“妙思巧想”出了一种新的阵列,马军在前,所有的战马都用铁条相系从而连在一起,而马上的士卒,则手中都拿着用木头刻成的怪兽盾,号称“揵马脾”,然后在阵地前面撒下无数的铁蒺藜。 李重进先是目瞪口呆,随后狂笑起来,他拍了拍心腹大将刘光义的肩膀,指着唐军道:“他们这是想干啥?” 刘光义也笑了一阵,半天才忍着笑道:“唐军莫不是想这样我军就不能冲杀了?”随即又摇了摇头,就是没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这战马如果不能跑,那就输定了。唐军主帅莫不真是个白痴? 李重进笑过后,大声道:“儿郎们,陛下可在后面看着咱们呢,是立功拜将还是被踢出禁军,可就在眼前了。”他听着重士兵的呼喝声,很是满意,提刀指着前面的唐军大声一喝:“给我杀!”话音一落,他早就身先士卒,打马冲了过去!紧随着,将士们叫喊着也冲杀过来。 唐军前部马军都被铁条给拴死了,根本没法子动弹。眼见周军冲杀了过来,顿时慌了神,“揵马脾”是木头做的,不是铁皮做的,完全挡不住周军的冲杀,想跑又跑不掉,很快前军被屠杀殆尽了。 而唐军的后部步军,眼见前面的马军被屠杀,早就心惊胆战,心生怯意了。加之这些士卒在江南承平日久,他们那里见过这等仗势?而且他们匆忙行军,还不曾吃饭,腹中饥饿。因此当周军好一阵冲杀后,即便他们的人数乃是周军人数的许多倍,但是依旧抵挡不住,只得向后溃逃。却不想他们又怕又饿,跑不赢勇猛如斯的周军,只能一个个倒在了周军的刀下。 刘仁赡所率的侧翼虽然不像中军一样兵败如山倒,但是气势却输给了周军。他只得且战且退,率领残军逃回了寿州城。 这一日,周军大捷,唐军伏尸三十里,淮河水中也是一片血红,唐军主帅刘彦贞被斩于马下。 北岸的周军余部将士,眼见李重进部大显威风,心中激荡不已,纷纷到郭荣面前请战来了。 “陛下!末将请战!”白重赞大声道。“陛下,刚刚虞候传来消息,说是皇甫晖部和姚凤部正待自十里外撤回。” 郭荣知道皇甫晖和姚凤是眼见周兵如今的士气大盛,故而心生怯意,撤到了清流关(如今的安徽滁县)。 “滁州?”郭荣喃喃一声,随即想到前世此州乃是赵匡胤拿下的。 “白重赞听令,朕命你率所部夜袭清流关。皇甫晖部和姚凤部加起来有三万余人,你自河阳所领部众只五千人,朕再命一千禁军随你而行,势必拿下清流关,攻克滁州城!” 白重赞大喜,跪拜之后,便领命而去。 “陛下,李帅大捷之后,我军是否要乘胜攻打寿州城?” 郭荣看了看远处的寿州城,想到前世时在此和唐军纠缠日久也不曾打下,倒是让周军的士气不振、粮草告急。 “刘仁赡不是刘彦贞,寿州城可围不可攻。”郭荣淡淡道,他见王宴有些不以为然,便道:“王帅莫急,朕自有打算。”随即又对王彦超道:“扬州城如今空虚无防守,你和龙捷马军都指挥使刘晟星夜率军,攻打东都广陵城!” 王彦超和刘晟两人大喜,广陵乃是吴国之前的国都,如今更是南唐的东都,拿下广陵城,其功绩不下攻克寿州城。 是日,中军大帐之中,郭荣请诸将同用膳,很是夸奖了一番李重进。 李重进很是受用,大笑之声不绝。张永德对这个表亲已经是无语了,他这个样子,也难怪天子敢放心地重用了。 席间自然要说到接下来得行军部署之事,即便是李谷,也因周军大胜而心生豪气,认为寿州城攻克不难。郭荣见状,心知以自己的威严能压下众人之议,只是他们心中必将不服,之后行军只怕依旧会有困难。 郭荣心中思绪翻了几遍,眼中闪过深意,这些个将士们被这大大小小的几个胜仗迷住了,当真以为唐军全是软脚蛋呢。 “好,便依众将之意,明日即攻打寿州城!” 众将都是大喜,纷纷做请战前锋。郭荣也无不可,都是应许了。他倒要看看,这些个将士几日后的脸色了。 第二日里,周军进攻寿州时,才发觉刘仁赡早就做好了防御准备,无论大军如何强攻猛打,架梯四面攻城,但都被城中唐军给打了下去。王宴等人心中不服,也不愿在天子面前失了颜面,带所部继续围攻,白天黑夜都狂攻不止。但是一连好几天,广陵和泰州都被拿下了,寿州城依旧没有被攻下。 “陛下,寿州城池坚固,末将请陛下征发民夫协助官军攻城。”王宴这日灰头灰脸的回城,咬牙在郭荣跟前跪下奏道。 郭荣神色淡然,叫了王宴平身后,才问道:“我军士兵可勇猛?” 诸将士虽然不明白天子为何着突然发问,但是都做了答:“陛下亲自冒箭雨上阵督战,我军将士人人争先杀敌。” “我军粮草可还充足?士兵可有吃不饱饭者?” 李谷乃是专门凑措粮草之人,忙回答道:“我军粮草充足。” 郭荣的手指轻敲桌面,看着众人道:“士气勇猛,粮草充足。为何多日拿不下寿州城?并非是我军之过错,而是刘仁赡此人守城很有一套。之前朕就说过了,寿州城难下。并非朕怕了他刘仁赡,而是朕所谋非寿州一地,朕要的,乃是南唐江北所有州县!” 众将听了郭荣此话,都是静默无语,心中却是思考起天子接下来之举动了。 郭荣起身挥袖,带着众人走到舆图之前,指着江北诸州道:“若是朕拿下了整个江北,唯余寿州孤城,卿等想想,李璟会如何做?” 李谷一怔,随即道:“李璟势必会遣使来求和……陛下之意,是让李璟将寿州城拱手相送?” 郭荣嘴角含笑,目光灼然,对着众人道:“不错,朕就是要李璟将寿州城拱手相送!所以朕不能让我大军被寿州一地所引。” 李重进、白重赞、张永德等人心头大亮,天子所见深远果真不是他们所能比的。 “明日里照样做出强攻寿州城的样子,让唐军降低警惕,你等则分兵而出,朕要在江南雨季来领之前,扫平江北!” 众将心头大震,此时已经是二月了,江南雨季一般是五月里,三月时间拿下江北,果然是天子之谋,所图远大! 次日,李重进、白重赞已经率部分兵而去,王宴则依旧率部攻打寿州城。郭荣依旧亲临战场,看着城头的的唐军,眯了眯眼。 “升龙旗!” “陛下不可!刘仁赡勇猛,陛下岂可以身犯险?”陆二虎和王丰义乃是亲身侍卫,纷纷劝阻。 郭荣傲然一笑,前世之时,刘仁赡杀不得自己,这一世又能耐朕何? 因此他依旧高坐在胡床之上,亲自督率王宴指挥大军攻城。 刘仁赡也看到了周军龙旗高展,知道周帝便在城下。因此大声唤来亲兵:“取本将军的大弓来!”随即搭箭而射,可惜都没有射中。 郭荣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前世,弯唇一笑,大声喝道:“来人,把胡床搬到刘仁赡箭矢所及之地去!” 陆二胡等侍卫大惊,劝阻不得,只好照办了。 郭荣懒懒坐了下来,对着城上的刘仁赡高声道:“刘将军,大周天子在此,你试试看,能否射中朕?若是箭矢不够,朕还可以命人送你一些。” 刘仁赡此时五十八岁,须发半白,眯眼看向郭荣,也不客气,挽起强弓再射。也不知道是年老体衰,还是寒风太过凛冽,一连数箭均不曾射到郭荣。刘仁赡心中灰心,隐隐觉察到寿州城恐怕不能守得长久了,自己也只有与城池共存亡死,以报君主了。 郭荣也不多做纠缠,按照计划,王宴只需率部日日围城便是。 刘仁赡并非平庸无能之辈,也察觉到周兵攻势减弱,虽然那周帝仍在,但是心中疑惑就是更大了,便遣了虞候出城打探,的来的消息却让他震惊之极。广陵、泰、宿等三州已经被周军王彦超部攻克,滁州被白重赞部攻克,而李重进部则率兵绕过了寿州城,往舒州方向去了。白重赞则往和州而去。 “郭荣所谋,乃是想孤立我寿州一城!”刘仁赡知天子李璟重文才,军事之上却所知寥寥。若是等到周军攻克了江北大半州县,他势必遣人求和,到时候,恐怕真将寿州城拱手送出!决不可让周军所谋得逞! “来人,传令下去开灶做饭!让全城守军今夜全都敞开肚皮好生吃一顿饭,今夜我要率兵出城突袭周军。” 偏将一愣,想劝说三思,但是见刘仁赡神色坚定,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定,只得下去传令了。 而尚在中军主帐之中用饭的郭荣,不曾想到他的意图已经被刘仁赡察觉,且将被唐军突袭。他边吃饭,边听着剃成光头和尚的冯延鲁的奉承拍马之词。 “好了,将他拉下去。没得坏了朕的胃口!”郭荣吃了一口饭,有些不耐冯延鲁的聒噪。 王丰义忙领命,将冯延鲁给绑了下去。 “陛下,这冯延鲁虽然是个小人,但是他同他的兄长冯延巳一向受李璟器重,养着他或许以后还有用。”刘晟自泰州而回,冯延鲁便是他给押回来的。 原来,不久之前刘晟随着王彦超攻入广陵城,南唐东都屯营使贾崇放火烧城后弃城而逃,但是东都副留守冯延鲁却没能来得及跑掉。冯延鲁害怕被周军生擒,故剃了一个光头,换上僧服装成和尚,企图混出城去,但还是被周军揪了出来。 “王彦超已攻下泰州,现今他是往楚州方向去了还是往濠州而去?”郭荣起身走到舆图前,看着江北情势问道。 “末将启程时,王将军率大军往濠州方向而去。” 郭荣点点头,濠州的守将乃是郭廷谓,只怕王彦超会撞到南墙了……而他,则看向离濠州不远处的寿州城一地,刘仁赡,朕虽然敬佩你忠肝义胆,但是这一次,朕不想让你背着如斯盛名而去,朕要你亲眼看着,你所忠心之君王,将你所守之城池大方地送给朕! 汴州云起寿州杀机 金陵皇宫,滋政殿中一片沉寂。皇帝李璟手中拿着江北快马送上的紧急战报,双手颤抖,脸色铁青! “不到一月时间,周兵连克六州……我大唐的将士都是死人么?冯延巳,你举荐的好人选啊,刘彦贞这个蠢货一人就葬送了我大唐一万余将士的性命,贾崇、方讷等人身为一州刺史都弃城而逃,论罪当诛!”李璟摔下战报,对着冯延巳大声的骂道。 冯延巳只有低着头忍着皇帝的怒火,想到自己弟弟也被周兵所擒,对广陵留守贾崇也是恨得牙痒痒。 “陛下,微臣也不曾想到刘彦贞此人这般没用,实乃臣之错,但请陛下治罪。只是,在治臣举荐不当之罪时,臣请陛下将贾崇、方讷等人斩首!以儆效尤!否则,随着周军的攻势,我大唐难保不会再有人其城而逃。” 陈觉等人和冯延巳乃是一党,此时也纷纷求情。 “陛下,如今周军分兵几路,兵力并没有优势。江北乃是我大唐经营多年之地,大多城固池坚,守兵强壮。之前六州丢失,实乃此战突然,且周帝郭荣亲征,所以周兵士气高涨。臣等想,周帝既已亲征,我大唐也须郑重以待,不如让皇太弟领军驰援江北。”查文徽奏道。 李璟便是再不知军事,也知江北不可丢,否则南唐只能退据长江以南,与中原再也无一战之力了。他看了一眼御阶下首位坐着得皇太弟,深吸了口气道:“皇太弟,领兵驰援江北之事,你意下如何?” 李景遂却是奇怪的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李弘翼,这个侄儿之前处处同自己争,武事上更是要硬压自己一头。今日怎么这么沉默?但是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了,起身弓腰行礼道:“陛下,臣弟愿领军驰援江北。只是臣弟军事上并不如燕王,不如让燕王和臣弟同往?” 李璟一听深觉有理,长子虽然文采不行,但是舞刀弄枪确实在行的。“弘翼,你意下如何?” 李弘翼心中冷笑,若是之前,他自然是愿意争一争的,毕竟事关国运大势。但是此时却不行,这是能将皇太弟拉下马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容错过? “父皇,吴越一直在南边陈兵捣乱,同周兵相呼应。儿臣自请领兵南下,让吴越不敢妄动。江北之地,尽是我重军猛将,林仁肇、刘仁嶦等都是声名在外,还有郭廷谓,在濠州一地就力克周军王彦超所部。如今有了皇太弟出马驰援,想来不日就能收复江北了。” 李璟知道弟弟和儿子一向不和,两人凑在一起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且弘翼所说也是非常有道理的,钱椒在南边一直不安分,若是趁机出兵,大唐便是腹背受敌了。 “朕准你所请,命你南面征讨大指挥使,即日就去点齐五千兵马南下吧。” 而李景遂,心中虽然诧异,但是却也无法反驳李弘翼如此做法,也只得领了李璟的旨意。自这日起,原先还不甚在意的南唐朝中许多臣子,开始慌张起来。同一日,汴梁的宫城里面,周宪虎着脸看着宁哥:“你若是不听话,娘就将你一人丢在宫中,只带你哥哥去了。” 宁哥一听,愣了下,待明白娘话的意思后,急了,紧紧抱着周宪的大腿不放。两个宫女和郑妈妈怎么拉都拉不开。 周宪看着宁哥的样子,又是气又是好笑。蹲□摸了摸他头上的小冠,轻声道:“今天阿娘、哥哥还有姑姑一家都是去祭拜你祖父的,所以大家都得换上素色或者黑色的衣服,不可以穿着好看的衣服去的。娘知道宁哥你喜欢身上这件新衣裳,等祭拜完回来再穿就是了啊!” 宁哥嘟着嘴看了一眼身上好看的新袍子,又看了一眼周宪,只得随着郑妈妈去换衣服了。 周宪看他那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自己好想从来没有短过宁哥的新衣裳吧。还是说,他特别喜爱蓝色镶边,红色和金色镶纹的衣袍? “娘,宁哥去换衣服了?”却是头戴小冠,一身玄色正袍,脚蹬小朝靴的丰哥挺着胸膛悠悠然的过来了。 周宪看着丰哥的样子,会心一笑,幸好丰哥比较正常。 “怕不怕?”周宪弯着腰,柔声问着长子。 丰哥扬着笑脸,不满地看着周宪道:“阿娘,你放心吧,我可不是宁哥那个小胖子。哼!我会像父皇一样的,怎么会怕?” 周宪看着这张同郭荣非常相似的小脸,心中更是柔和了。替他理了理袍子,这才道:“娘自然是知道我们丰哥是个好孩子的,你阿爹若是知道了,会更加高兴的。” 母子两这里才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内侍在殿门外的禀告声:“启禀皇后娘娘,晋国长公主携三位小郎君已经到了。” 周宪顿了顿,便道:“请公主和小郎君们进来。” 晋国长公主往日里的配饰都不见了,难得的一身素雅,带着三个儿子先是给周宪行了礼,不见宁哥,这才讶然道:“娘娘,怎么不见宁哥?” 周宪难为情了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内侍的传话,宁哥到了。 晋国长公主看着被郑妈妈牵着垂着脑袋进殿的小胖墩,轻声笑问道:“宁哥这是怎么了?” 宁哥抬起头看了言晋国长公主一眼,低声唤了声姑姑,依旧垂着头走到周宪面前。 周宪失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害羞呢,谁知道他是为了一件衣裳闹别扭?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周宪看了一眼日晷,挥袖起身道。她一手牵着丰哥,一手牵着宁哥,行走在前,晋国长公主带着三个儿子跟在后面。 东宫之前,王浦、范质、魏仁浦带着礼部尚书正候着。 “拜见皇后娘娘。” 周宪低头看了下两个孩子,脆声道:“几位大人平身。”待几人都起身了,才又道:“上旬乃是先帝大行之日,陛下虽然亲征不在朝中,但他心中定然惦记先帝,亦有哀思,故本宫领两位皇子代陛下祭祀先帝,以表哀痛。又因依先帝之遗言,不可大肆祭拜,故诸礼从简。” 王浦等人之前不过是从夫人口中听闻皇后性情温柔娴雅,并不曾如此说过话。这一乍听周宪的话语,顿时生出几分好感来,虽然容貌不俗,但并不是那等祸国殃民之妇人,再看她布衣素服,两个小皇子的性情看来也是不俗,怨不得天子这般敬重。 周宪带着两个儿子坐上车轿,驶出了宫门。 汴梁外城依旧在修葺之中,侍卫车马一大行人缓缓从外城经过时,周宪也听到了工地之上的噪杂声。丰哥还好,知道这不是只有自己一家人的场合,按捺得住,和周宪问起了郭荣如今所在之处。倒是宁哥,见娘和哥哥轻声说话,没有注意自己,便偷偷的往车厢边挪动,以为没人看到他的动作,轻轻地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顿时被工地之上许多不畏寒冷光着膀子干活的汉子们的样子给惊住了,嘴巴大张,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周宪看了直觉好笑,好半天才扯回宁哥,轻声道:“宁哥刚才看到了什么?这样吃惊。” 宁哥看了一眼丰哥,有些疑惑的对着周宪道:“娘,他们好多人都没有穿衣服……” 周宪不需往外看,也知道宁哥所见之情景。轻轻揉了揉宁哥肉呼呼的脸蛋,正色道:“所以宁哥你不可以只想着穿好看的衣裳呢,那么多人连衣裳都穿不起呢。” 丰哥也学着周宪,拧了拧宁哥的胖脸,装哥哥的样子道:“宁哥你可不能学那些个败家子,我可不要败家子的人做弟弟。” 宁哥圆溜溜的眼睛从周宪身上移到丰哥身上,奶声道:“宁哥才不是败家子呢。” 周宪无言,丰哥这些话是打哪里学来的?也罢,总归知道败家子是不可以做的。 嵩陵一如既往的静寂,二月里的冷风在林间呼啸,若非有着侍卫亲军的开道,谁能想到这里是大周天子之墓呢?即便已经来祭拜过几次了,周宪每次来都很有感触,天子亦是凡人,一世英雄,最后也会回归黄土,留下的不过是史书之上聊聊几行字而已。 周宪挥手,将手中酒壶之中的酒尽洒在陵前,跪拜之后默默祷告了片刻,才对着宁哥道:“这里是你的祖父,他和你的阿爹一样,不仅是一个大英雄,也是一个好人。你哥哥小的时候时常见到你的祖父呢!快和哥哥一起,给祖父磕几个头。” 宁哥点点头,学着丰哥的样子,磕了几个头,圆圆的身子差点滚到了一边。 周宪又深看了一眼嵩陵墓碑,若是您真是的在天有灵,便保佑郭荣此生不像前世那般英年而逝吧。而我,就算老天不许,我也要与天一争。 周宪掸了掸衣袖,牵着丰哥和宁哥,一步步远离了陵前,将之让给了晋国长公主及其三个儿子。 “韩将军,不知陛下在江淮的战况如何?”周宪牵着孩子上车驾之时,看见了一边领着侍卫的韩通,脚步一顿问道。 韩通既然被郭荣留下作为汴梁防守之武将,并非只是蛮夫,他斟酌了一下,便恭敬道:“末将若是得到消息,便让内子进宫拜见娘娘。” 周宪颔首,领着孩子进了马车。看着两个孩子,叹了一口气。皇后,在乱世之中的朝廷中,并无什么分量。当然如果有一个有力的娘家是例外。否则,诸相于自己也不会只是将自己看做内宅妇人,于外事之上从不曾想到传与自己这个皇后知晓。不过,自己并不是那等专注于权势之人,只要郭荣无事便好了。 “阿娘,他们吃的是什么啊?”回城之时,正是修葺外城的民夫们休息用饭之时。丰哥眼见,随着宁哥的扯开的窗角看去,便瞧见那些个民夫们捧着瓦片在吃饭。 周宪心一沉,她记得郭荣曾经说过的一件事情,前世郭荣命工匠修葺汴梁皇宫的永福殿时,服工役的民夫均用脏木棍在瓦片中盛饭吃,之所以如此,便是主管的内侍孙延希从中贪墨。莫非外城修葺之时,已经有人从中中饱私囊了么? 周宪想了想,做出了决定,她知道范质和王浦等人不会不知此事,只是南边战事吃紧,故而所故不及。但是这种事情,岂能只让天子一人亲历亲为?刑部、工部诸人是做什么?汴梁留守王朴也可过问此事。 马车驶进宫门之后,周宪让宫人内侍带着丰哥和宁哥回大宁宫去了,而她则去了滋德殿,同时让人传召了范质、王朴两相及刑部、工部尚书,当然还有王朴。 两位宰相和两位尚书心中都暗自诧异,便是王朴,也没想到皇后居然会召见他们。 周宪也不拐弯抹角,请了众人落座后,严肃道:“先帝和陛下一向体恤庶民百姓,征召民夫修葺城池宫殿,也是形势所需。其中所拨之银钱,所购民夫们不会饿着肚子干活。但是今日回城之时,倒是见到许多民夫用木棍瓦片吃饭。汴梁城中居然还有这等贪图银子而败坏天子名声之人,当然是不能放过的。本宫乃是深宫妇人,并不知道如何处置这等事情。但是两位相公和尚书大人以及王大人,应该知道如何处置的。天子在外征战,内里却有人败坏天子名声中饱私囊,若是诸位大人不从严查处,怎可对得住陛下临行前所托?” 范质等人,心头暗暗震惊,真不曾想过皇后年岁虽轻,且无强力娘家所依仗,但是气势行事丝毫不落下陈。 王朴当即跪下应道:“娘娘放心,臣必当不负陛下所托,将此事弄个明白。”两位宰相和尚书自然也应诺了。 周宪自几人眼中看到了之前所没有的一丝敬意。虽然她并不在乎这个,心中无疑是高兴的。“诸位卿家都是陛下信得过的重臣,也是人人称道的有能之士,如此这件事情就有劳各位卿家了。” 待几人恭送周宪离开,难得地互相看了好几眼,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原来皇后并非摆设啊?! 周宪这边首次以皇后的身份站在了朝臣之前,心中舒畅,回了大宁宫后,陪着宁哥和丰哥玩了一会儿。这夜,虽然依旧一个人入眠,她却难得的闭眼就睡去了。 “啊!”周宪被梦中的杀声和冷寂惊醒,睁开眼,殿中一片漆黑。唤了殿外的宫女进来燃灯,周宪才披了长袍自床榻上起身,看了一眼更漏,丑时正。正是一夜最黑最冷的时候。她心神不宁的走到殿门前,遥望南方,莫非郭荣那里今夜有事? 寿州城外的周军大营,巡视的士卒一队队缓缓走过,不是有小兵卒对着双手呼气。 “兄弟,你说,这寿州城什么时候才能打下啊?这都一个多月了,想不到南唐也有厉害的家伙。” “急什么?迟早会打下来的。咱们皇上天天都上阵冲杀呢,南唐那帮家伙算个什么玩意?哪能挡得住咱们陛下?” “也是,我听人说啊,陛下一口气能斩杀几十人呢?是不是真的啊?” “哟,自然是真的,陛下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说什么呢?给我仔细点巡查,可不能漏掉了寿州那边的动静!”少年变声时的粗哑嗓音突然在几个巡逻的士卒身后响起,让几人吓了一跳。 忙回头一看,却是一带着两禁军的校尉。忙纷纷行礼,才匆匆巡查去了。 这少年便是阿久,大名乃是周岭,如今在殿前司所属的铁骑马军左厢里任一九品的校尉。 “周校尉,咱们已经看了好几回了,唐军都没啥动静,只怕今夜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跟着阿久一起的一士卒看了看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寿州城,回头道。 阿久却没有答话,一个晚上,他都觉得心中不大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我们再四处看看,不可大意了。陛下毕竟在营中,若是出了事情,那就是大事儿了。” 两人心中腹诽,却也不敢反驳阿久的决定,只得跟着阿久继续吹着冷风,四处看着。 “赵将军?你怎的不曾睡?”阿久又带着人巡查了好一会儿,不想碰见了一个黑大个在营前风灯之下站着,走进一看才知道是赵匡胤。 赵匡胤见是阿久,扯开唇笑了笑道:“我不知怎么的睡不着,起起来看看。”他如今任殿前司铁骑马军下左厢第二军都指挥使,虽然随着天子亲征,却没有得天子青眼。 阿久听了,始终同赵匡胤有半师之缘,并不讨厌这个人。“想不到将军也有这种感觉?说实话,我也是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赵匡胤知道阿久同天子的关系,并不因为自己的官职在阿久之上而又所轻视,“周校尉既然也这样认为,不如我们带人出营去探查一番?” 阿久眼睛一亮,想了想道:“也是。只是要想都虞侯请示一番才成……” 赵匡胤笑道:“这有何难?我们这就去都虞侯的营帐说说就行了。” 待阿久和赵匡胤带着五十骑兵出营后,中军帐中的郭荣也被惊醒,他摸了摸枕边的竹笛,想了想这几日里的是事情,眸色变深! “来人!速速去王宴和张永德帐中传令,朕急召!” 郭荣自己匆匆披上明光盔甲,张永德和王宴便赶来了。 “陛下,深夜急召所为何事?”王宴乃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节帅,对天子说话,也有些随意。 郭荣也不在意,领着两人到了舆图之前道:“刘仁嶦不是平庸之辈,他定然已经察觉我军这边的攻势不如之前。所以朕猜测,他定已经派人打探清楚我军动态,所以他必然不会再死守一城,或许今夜他便会率兵出城突袭!” 王宴虽然知道天子于行军战事颇有一套,但是却不认为他事事料得先机,“陛下是不是太过高看了刘仁嶦?他虽然算是一猛将,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的战绩……” 郭荣脸色沉了沉,冷眼看向王宴,冷严至极。让王宴说不出话来! “抱一,你速速传令下去,殿前司所部禁军往左出营,至于王帅你,莫不是想抗旨?” 张永德看着王宴的目光中不自觉的带了一丝同情,飞快地看了郭荣一眼,咱们这位天子可不是一般人呢!看来不久之后,这武宁节度使之位也要腾出来了。 王宴头上渗出了冷汗,他心中兀自震惊中,他在沙场征战半半辈子的人,见惯了血腥杀戮,从不曾皱下眉头。如今竟然在天子的冷眼下感到胆寒了?这是为何? “臣……末将领命!” 郭荣匆匆布置完,两人都去了后,他才招陆二虎等侍卫:“在朕的帐前帐后挖下深坑陷阱!要快!” 侍卫们虽然心中疑惑,但都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拿了铁锨等物在主帐前后挖下一个个深坑! 郭荣又叫了刘晟和数十名侍卫护着,往营前去了。 “陛下,有发现!”张永德领着赵匡胤和阿久匆匆迎来。 郭荣面色一整,看向赵匡胤和阿久道:“你们之前出营打探去了?” “是!陛下,我军在布置的哨点虞候全部被拿掉了,寿州城西隐隐有动静。”赵匡胤沉着禀告道。 郭荣抬头看向黑黝黝的寿州城,刘仁嶦,果然不容小觑!寿州有唐军两万余人,而自己这边,武宁军加上禁军不过一万余人,看来有一番血战了。但是自己又岂是胆小怕战之人?攻城朕一时耐你不得,但是野战,朕又岂会惧你? “抱一,你带三千人往西退五里,在那里埋伏下来,刘晟,你领两千余人随朕埋伏于大营东侧!朕要让进营的南唐前军俱都又去无回。” 张永德和刘晟沉着领了命。郭荣这才用力拍了拍阿久的肩膀,轻声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 阿久用力点点头:“陛下……姐夫也保重!” 众人在营前分拨,而此时的刘仁嶦已经领着唐军一部七千余人,趁着夜色从寿州城西悄然而出,向周军大帐逼近!另有一路八千余人由监军周廷构所领从北门而出,只待西边战鼓一响,他们便正对向周军冲杀。另有四千余人则由营田副使孙羽往南边而去,他们的目的却是绕过周军大营,想从后堵住周军的退路。 刘仁嶦下了死命,不许点火,摸黑而行。他心知,只要今夜突袭成功,此次周军南侵便失败了。只是,他心中却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唐军虽然熟悉此间的地势,能够摸黑而行,但是战力实在比不得周军。刘仁嶦压住思绪,提刀快步而行,还不是让众人脚步声放缓些。只是此时乃是月底,夜空中只有几点寒星,纵使熟悉地理状况,也时不时有士卒踩入水田之中而发出的斥骂之声。 张永德带着三千余禁军急行军匆匆赶至大营西五里地的小土坡处,才堪堪埋伏好,便见了唐军前哨虞候的影子。虽然夜色深重,但是张永德却自地下的震动声,知道所遇之唐军至少是自己所部的两倍有余,他的心也不由得沉了下去。 一战功成威慑江南 人说月黑风高杀人天,其实也是战争打响之天。张永德年岁虽轻,但是素来有谋略,并非莽撞之辈。虽然心头沉重,但是两军相争勇者胜。周军战力比唐军强乃是肯定的,所以此战并非无一战之力。 “传令下去,待唐军前军一过,弓箭手招呼!”张永德轻声对着传令兵道。 寒风在空中凌厉地刮着,发出声声的凄号声,风声之外,四下里只有大队人马的脚步声。赵匡胤摸了摸了手边的铁棍,小心地伏在地上,心中却想着,若要出人头地,此战便是最好的机会。杀敌无数,让天子也看到自己的能耐。而这时,周军这边的弓箭手已经箭矢搭上弓弦了,人人都在暗夜中等待着。 刘仁嶦听虞候报说前路无周兵,虽然放下心,但是却总觉得风声中有肃杀之味。 “快接近周军大营了,传令下去,让大家更要谨慎小心。”只是刘仁嶦这话才传下,就已经被漫天箭雨惊住了。 “快!有周军埋伏,盾牌,盾牌……” 夜色中看不清楚周军到底有多少设伏,瞬间唐军都慌乱起来。刘仁嶦不愧为老将,很快就让手下亲兵散开,不一会儿,慌乱的士卒才没有四散逃逸。且令人两边带将“周军人不多,不要慌张。郭饶,你带人向右向冲杀。” 郭饶领命而去,在右向碰见了决心立功的赵匡胤部众,两军相逢,顿时杀得难分难解起来!暗夜中,已经分不清何处是周军何处是唐军,甚至自相残杀或践踏而死者不在少数。 刘仁嶦连连砍到几个周军和两个唐军之后,气急败坏,连忙命诸军暂退,任凭张永德率军追赶。 “大帅!周军皆是披着白纸甲,若有火光映照的话,就很容易辨认!”偏将曾十大声朝刘仁嶦道。 刘仁嶦心思急转,今日突然周军居然已经提前有防备,这个时候,不是在这里纠缠的时候,否则监军周廷构部只怕会全军覆没,郭荣那边必定已经设好陷阱等着了。随即大声对身边的亲兵道:“点火把!身披白纸甲的均为周军!” 火把亮起时,两军有突然的震愕,随即看清面前之敌人,杀得更加激烈起来。张永德此时不到三十岁,素有谋略,他知道若是截不住刘仁嶦,大营便危险了。 而另一边的赵匡胤,一根铁棍舞得虎虎生风,郭饶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数十个回合,便赵匡胤结果了性命。赵匡胤大声招呼身边部众道:“我等食君之禄,此刻正是我等杀敌立功之时。兄弟们,我赵匡胤一马当先,大伙儿随我奋勇杀敌!” 说着赵匡胤就舞着铁棒冲向唐军,一边的周军自然跟着他往前冲。 刘仁嶦虽然勇猛,但是毕竟年事已高,且唐军战力不如周军,不多时,本来人数占优的唐军竟然渐渐落了下风。此时,刘仁嶦心中隐隐有不好的予感,是继续缠斗稍候突围,还是拼着一口气,杀掉周军,赶去大营救援?着实是个大难题。他却不知道,此时的周延构所带之部确实已经中了埋伏。 郭荣命人在中军大帐周围设下陷阱,且在帐中留下一盏昏黄的孤灯。主座之上摆上木头披上衣服,在外面看去,足矣迷惑人了。 连绵数里的周军大营,如今就像是一只巨兽,等着自投罗网的唐军。 周廷构身为监军,本身是文臣,虽然有着提剑上战场杀敌的勇气,但是说到领兵作战,并不很在行。而他之所以同意刘仁嶦的突袭,也是因为情势如此,坐困寿州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大人,前面就是周军大营了,是不是要再派虞候探查?”行军都尉李慎彦看着不远处的周军大营,心中有着踌躇,问了一边的周延构。 周延构摇摇头道:“今日刘大帅决定夜袭周营,乃是突然之决定,周军应当没有察觉才是。我军正好能出其不意,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传令下去,让弓箭手在前,一会儿,近了周营,先射火箭烧营,中军再冲击!” 李慎彦按捺下心中不安,领命而去。 而郭荣和刘晟已经带着禁军出了退到了军营西侧近河边的树影之中,看着第一支带着火把得箭矢射进了大营后,这才发出了号令。 周延构看着起火的周营,还来不及的高兴,便因为没有看见惊慌失措的周军而大惊。他咬了咬牙,让千军一千余人进了大营中搜查起来。一声声惨叫声在夜晚噪杂的战场上难得的慑人! “周军躲在营中埋伏!传令下去,给我杀进去!”周延构大声道,他知道这边战鼓一响,另一边的刘仁嶦便也要进攻了! 郭荣听虞候报说唐军已进了大营,跨上马举刀一挥,对着身后的禁军们大声喝道:“随朕杀!”郭荣提刀跨马冲向唐军,手起刀落间,横刀一扫,三个唐军士卒的脑袋就飞了。刘晟、陆二虎等护卫在郭荣身后,也是神勇非常。不多时间,仅仅两千余人的禁军竟然将人数于自己几倍的唐军杀出了溃势。 “咻!”郭荣眼见一支箭矢飞向自己,举到一辟,将箭矢从中劈飞,随即扬声大喊道:“朕乃周天子!降者不杀!” 数十近身侍卫随即齐身高喊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周延构看着弃械投降的残兵,心中又悲又痛,闭上眼片刻,随即睁开,自己不能坐看这些唐军失去了性命!颓丧地长叹一声丢下大刀,高声道:“本官乃是监军周延构,带我去见周帝吧。” 郭荣一身铁衣披戴尽染血色,此时的他在周延构的眼中,不像天子,倒像是煞气逼人的战将。 郭荣看了一眼遍地的尸体和狼狈的兵士,这才看了看周延构,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将他押了下去。“将他和冯延鲁关在一起就是了。” “陛下,王帅那边守着浮桥,尚在激斗中,我们要不要去施以援手?”刘晟也浑身是血的走近。 郭荣看了看天时,点头道:“王宴一部的人虽然不少,但是战力比之禁军差了一截。你点五百兵士去看看,朕也要去驸马那边看看。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刘晟领命去了,郭荣又点来殿前司中的几个都指挥收拾残局,便带着近三百的亲兵往张永德方向去了。却只见满地尸体,找来伤者一问,才知道刘仁嶦受伤被偏将亲兵护着欲逃回,张永德等人便带兵追击去了。 郭荣脸色一沉,所谓穷寇莫追,张永德不会不知道这个理。那么他带兵追击刘仁嶦残部肯定是另有目的……片刻后,郭荣双眼一亮,大声道:“随朕回营!”是了,张永德追击之意,应该是想刘仁嶦往他处而逃,这样一来,寿州城必定无将可守,我军拿下寿州则在旦夕之间。 三月初一,唐军夜袭周营,反而大部被歼,清淮军节度使刘仁嶦负伤而走,寿州被周军攻克。此战之后,周军声势大振,而唐军心中畏惧之心渐重。 不说远在汴梁的周宪听到战果时,放心了提了多日的心。只说金陵的李璟,越打越没了信心。周军四处掠地,除了原先已然攻克的六州之外,一连攻下了光州、蕲州、黄州、寿州等四州。再打下去,只怕江北十四州会全部丢失了。李璟几日之间恍似老了好多岁,天天召众臣商议对策。他心中忧虑,只怕再打下去,江北十四州会全部丢失了,因此天天召众臣商议对策。 “陛下,周军势大,如若不议和,只怕周军迟早打过长江来。臣认为还是同周军议和的好。” 此话一出,大多数臣子都附和着。 李璟心中也是惧怕的,便派了孙晟和李德明两人一起赶到下蔡,上表自己的国书,同周军议和。 皇帐之内,帐内除了当值禁军侍卫外的,其余将校齐聚,郭荣满身披挂地靠坐在正中央的一把大椅之上,听到声响时方才睁开了假寐的双目,直直看向孙晟和李德明。 两人心中惧怕,孙晟还逞强坚持着没有跪倒,李德明早已两腿打鼓软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唐……臣李德明……奉……奉我主之命,觐见周帝陛下……” 孙晟眼中净是不满,狠狠瞪了李德明一眼,只是拱手躬身行礼;“唐臣孙晟奉我唐天子之命,与周帝陛下议和而来。拜见周帝陛下。” 郭荣看也没看李德明,只对着孙晟淡然一笑。陆二虎大喝一身道:“放肆,见了陛下居然不下跪拜礼?” 孙晟却直起腰理直气壮的说:“我乃唐皇陛下的宰相,岂有对他国之君行跪拜之礼的?如此一来,岂不是我降了陛下?陛下英明神武,岂不知这样的道理?” 郭荣无可无不可,像是不在意般淡然道:“李璟叫你们来做什么?” 孙晟这才奉上李璟的国书,侍卫接过之后,恭敬捧给了郭荣。郭荣捏着看罢,便随手丢在了一边,淡淡道:“你们回去告诉李璟,若要朕退兵也可以,让李璟将江北诸州全部献于朕。” 孙晟脾气暴躁,见郭荣如此轻视自己的君王,便冷言道:“周篡汉不过经年,我大唐据膏腴之地数十载。此战不过是我唐军初战未足准备而已,待我大军反应过来,将尔等驱逐出江北时日不远矣!” 满帐将校听了这话无一不气的,都狠狠瞪着孙晟。曹翰更是一脚踢向孙晟,让他软到在地。“陛下,放人回去送信一人就够了,这人嘴巴毒,杀了倒也干净。” 郭荣虽然不喜孙晟,但是更加不喜欢没得自己之命便自作主张的曹翰,想到前世他愈加骄横之后随便坑杀人的行为,眼神变得愈加冷了。 “李德明是吧,朕的意思你知道了吧,回去告诉李璟,让他斟酌着办,不过朕的大军可是等不及的。还有,朕很欣赏孙晟,留他做几天客,对了,孙晟不会觉得孤单的,你们的冯延鲁、张延构等几位大人都在周营做客呢。不过若是你想和孙晟换换,也没有关系。朕听说,你同冯延鲁是见面必吵的,想来是关系比较好了?” 李德明浑身是冷汗,在地上拜了又拜,乞求道:“臣同冯大人,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算不得什么好交情。陛下既然欣赏孙大人,不妨留他在此,臣回了金陵,一定劝说我主尽数割让江北。” 郭荣点头同意了,李德明才在孙晟的破口大骂声中狼狈的地从周营回了金陵。 待孙晟被押走之后,张永德等人显示恭贺了郭荣一番,随即正色道:“陛下,臣已经接到消息,南唐的皇太弟李景遂领了五万大军驰援江北。我军该如何应对?” 郭荣敲了敲椅边扶手,沉吟半天才道:“传旨李重进,让他带部调头,在八公山下以逸待劳,他知道该如何做。另外让大军暂且修整五日,静候金陵的消息。” 再强的军队,也不可能连续多日作战,是时候修整一下了。 郭荣起身出了营帐,三月的江南已经是绿意盎然,但是吹面而来的春风中,却夹杂着血腥之气。郭荣眼神暗了暗,转身向北看去,娥皇,此战非我之罪,你在汴梁如何了? 却说周宪提心吊胆了几日之后,若非秘境之中的果子,她定会因此生病的。幸好,六日后,就有捷报传回。周宪听后,搂着丰哥和宁哥,又是哭又是笑,差点没将两个孩子吓到。 “娘,你不总是说阿爹乃是大英雄么?阿爹不会有事的。”丰哥伸出胖乎乎的手抹掉周宪脸上的眼泪,正色道。 宁哥也嘟嚷着道:“娘不哭,哭不好。” 周宪摸了摸丰哥的头,叹了口气道:“你阿爹乃是一国之君,但是他却无手足兄弟,近亲之族也是没有。若是他出了事,不说中原大乱,就是你和宁哥,以及娘我,只怕都将没有命了。” 丰哥虽然才五岁,却也有些明白周宪所说话之意,他鼓着双颊,冷静道:“娘,阿爹肯定也是清楚的,所以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周宪摸了摸丰哥的头,又捏了捏宁哥的脸颊,长吁了一口气。 而已经回到金陵的李德明,则苦劝李璟速速割让淮南诸州,以免周军过江,南唐亡国。 李璟虽然喜文厌武,但是他做了多年的君王,一想到自他手中将父祖辛苦创下的基业丢失,心中自然是酸痛莫名的。他不愿做亡国之君,也知道江北于南唐意义重大,但是战局如此,他只得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李德明身上,骂他误国。 李德明一向同燕王李弘翼走得近,被冯延巳一系之人不喜,这个时候自然少不了人来落井下石。 太师楚国公宋齐丘首先发难,他对李璟道:“李德明不过是贪生怕死而已,他如此行径无疑于卖主求荣。而且割让淮南之地,只会让周帝更加的贪得无厌罢了。臣请陛下诛杀李德明,已安军心。” 枢密使陈觉同冯延巳的等人也是不停的在李璟耳边说着李德明不妥之处,最终,李璟大怒,下令将李德明斩首于金陵城中。 “李德明已被斩,诸卿还有何好计策?”李璟满脸颓然地看着众臣道。 “陛下,便是要同周军议和,我们也必须给周军一点厉害瞧瞧,否则,如何议和?” “陛下,臣弟愿为陛下分忧解劳。”却是齐王李景达。 李璟的父亲,南唐烈祖李昇最为喜爱的儿子,不是李璟,也不是李景遂,而是李景达,只因为李景达在几个兄弟中乃是最为出众的,只奈何不是长子。李璟继位之后,对这个弟弟自然是冷处理的。这个时候听他出列,心中倒是没有了往日的戒备,点头道:“景达能有此意,朕心甚慰。这样吧,朕就命你为南军统帅,率军入江北,同皇太弟所率之部相互配合,务必给周军以重击。至于监军人选,就由枢密使陈觉担任吧。” 李景达本来有些高兴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陈觉是什么人?他同冯延巳、冯延鲁、查文徽、魏岑、及宋齐丘等人深受皇帝宠信,自己这个齐王在他面前,也得不到几分恭敬。派这样一个监军给自己,看来皇兄始终是不放心自己啊! 李景达心中悲愤难言,国事到了如此地步,皇兄不想着如何收拾应对,还想着防备自己这个弟弟,真真是让人心寒。 而这个时候的皇太弟李景遂,已经会同南唐军边镐、许文稹部、朱元部,从濠州出发,沿淮河西上,来到八公山下,当然和李重进的人马相遇。虽然李景遂的唐军人数众多,但是李重进挟周军寿州大捷之声威,勇猛作战,无视两倍于自己的敌军,一场拼杀之后,南唐军丢下被杀了六千多具的尸体,又退回了濠州。 金陵的李璟听到此消息时,差点没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南唐唯一高兴的人,怕是在常州同吴越军作战的李弘翼了。 李弘翼听闻皇太弟在江北大败的消息后,眼中尽是喜色。他知道自此之后,皇太弟在朝中的声望将大大下降了,自己要拉他下来,则容易多了。 不管李弘翼如何的为皇太弟的战败而高兴,江北的局势于南唐愈发的不利了。 齐王李景达同陈觉所率的两万士兵自瓜州过长江而进入了江北,便和自濠州败退的王彦超部相遇。李景达即使有几分才智,但是碰上了正一头火气的王彦超,加之王彦超本就是战场猛将,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对手,且还有一个陈觉这样的监军在一边指手画脚,李景达心中早已经悲观失望至极了。 陈觉是南唐著名的“五鬼”之一,除了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外,可谓没有其他的长处了,反而尽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他处处压着李景达,反对李景达往东北方向去泗州的提议,坚持要北上去濠州。两人就这样争执不下生出了分歧。正当唐军无所适从时,恰好和王彦超部相遇了。 周军人数虽然远远少于南唐军,但是因为陈觉一见周军就心生怯意,率先带着亲兵后退,南唐军士气大溃,被王彦超部杀得溃不成军,一路往南逃去。 唐军再次大败,战死七千多人。余部在长江边抢船准备逃到南岸的润州,但是溃兵人人担心被周军追上,居然争先恐后抢着上船,以至于发生了踩踏事件,死伤者竟然超过了一千余人。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五月了,正是江南粽叶飘香的季节。但是战火燎然之下,多少人有心思过端阳佳节呢? 郭荣披戴之下带着一个五彩线的小香包,乃是韩重随着新建的水军来江南时,得了自家娘亲的命令,替皇后娘娘传给天子的。 “陛下,以此势头,江北收入囊中为期不远了。”李谷笑着敬了一杯酒于天子。 郭荣展眉看着重多将领道:“江北还有好几州没有攻克,且南唐之军尚有再战之力,加之他们的水军不可小觑,万万切不可大意轻敌。” 众将颇有些不以为然,须知三个月的征战,周军中除了王彦超部外,可谓没有尝过败绩的,唐军在他们眼中可谓是不堪一击的。 郭荣自然将众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他心中恼怒,却也知道,这些人都是要让他们吃点苦头才知道厉害,就像是王宴。郭荣看了一眼王宴,如今他和李重进、张永德等人一样,对自己信服异常。 酒宴众将散去后,郭荣单留下了李重进、张永德说话。 “这个你们拿着,那是韩重自汴梁城中捎来的,皇妹和李家嫂子亲手做的。”郭荣拿出两个包裹给了分别二人。 李重进打开一看,心中虽然有些高兴,嘴里却道:“大老爷们的,要这香包干啥?衣服倒还使得。” 张永德无奈看了李重进一眼,笑着谢过了郭荣。 郭荣摆摆手道:“几月的征战,你们俩所立功劳朕都记在心中。这点事情算不得什么,好了你们回去歇息吧。” 李重进和张永德离去后,郭荣又让人召了阿久说话。看着经过几个月征战的少年,当真是老成了不少。 “阿久当真是长大了,你阿姐知道了,必定会非常欣慰的。”郭荣拍了拍阿久的肩膀道。 阿久咧开嘴角笑道:“好男儿自当如此。陛下传阿久来有什么事情?” 郭荣指着桌子上一个不小的包裹道:“这是你阿姐给你预备的,拿去吧。” 阿久心中一暖,谢了恩,抱着包裹就跑了。 郭荣失笑,说是长大了,其实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而已,也不知道娥皇和丰哥宁哥三人在汴梁如何了,前世此时,正是符氏突然亡故之时,只望娥皇此时安好…… 汴宫宴贺天子难为 “娘娘,众位夫人们已经在偏殿候着了。”紫锦看侍女替周宪梳妆妥当,便轻声禀告道。 周宪看着镜中的女子,头戴凤冠,唯一的头饰便是额头上的滴水宝石抹额,黛眉入髻,眼若寒星;身着锦缎凤袍。比之平日里的朴素,倒是亮丽了好些。可惜很少这样打扮,郭荣也没有看过几次。 “殿下,小殿下,慢点!别摔倒了……”殿门外传来郑妈妈的声音,周宪听着那蹬蹬蹬的脚步声,脸上浮现了笑容。 丰哥拉着宁哥进了内室,两个小人儿也是难得穿上了正衣裳,丰哥更是浅蓝色的圆领比甲,腰上缠着金色的腰带,下摆之上挂着周宪亲手编的五色络子。加之俊秀的脸蛋上故作严肃的神情,当真是让人见了就喜欢。宁哥的衣衫和丰哥的类似,不过是颜色不一样而已。但是看得出他很是喜欢身上的衣服。 “阿娘——”宁哥一见周宪,就想扑过去。 丰哥拉着宁哥不放,正色道:“一会要叫母后。” 宁哥嘟着嘴点点头,等哥哥放手了,就跑到周宪跟前呵呵笑道:“阿娘,宁哥今日好看吧。” 周宪呵呵一笑,拧了一下宁哥的鼻子道:“一会儿记得喊我母后,知道吗?不然以后都不给宁哥这样的衣服啦。” 宁哥一听,忙点头道:“记得的,母后。” 周宪摸了摸宁哥的头,这才牵着丰哥的手温和道:“丰哥真是一个好哥哥。” 丰哥一笑,眼睛就像黑亮得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芒:“那个叫我是做哥哥的呢?母后放心,我会好生看着宁哥的。” 周宪笑着起身,让郑妈妈抱过宁哥牵着丰哥的手往后苑的御园而去。因为江北战事大捷,加之端阳佳节,她便在这内宫御苑宴请重臣家眷和那些在南边征战的将士们的家眷。同时也想相看一下同阿久适龄的小娘子们。 符三娘随着其他的夫人们缓缓步入御苑之内,看着繁花盛开池水静流的情形,神情有些呆愣,前几日的夜里,她都做着同一个梦,梦中她才是当今陛下的皇后,是这座宫殿的女主人。梦中的陛下对着自己温和的笑是那样的真实,天子的情意和敬重让她沉醉不愿醒来…… “娘娘到了,符妹妹发什么呆呢!”赵匡胤的妻子贺氏拉了拉符三娘的衣袖,轻声道。 符三娘这才回过神,梦终究是梦。她神色有一瞬间的恍然,随着众位夫人一起跪拜皇后。 “各位夫人娘子请起!今日是端阳佳节,大家本该和夫婿合家团聚的,但是不少人的夫婿或父翁都在为陛下在南方征战厮杀,为国尽忠。另有夫人们的夫婿则在汴梁城中替陛下兢兢业业为政。所以本宫这才设宴,以兹感谢各位夫人娘子的。大家都不要拘束了,就当是在自家相处一般。”周宪在主座上坐了,忙让众人平身后缓缓道。 这些夫人大多是性格飒爽之人,对周宪谢了恩,便三三两两的说起话来。 “娘娘今日这番盛装倒是好看。”晋国长公主在周宪的右下首落座,她倒是没有和其他人寒暄,而是打量了一番周宣的衣着穿戴。 周宪一笑,其实也算不得盛装的,比之前世在南唐的衣着配饰,那真真是差远了,只是较之往日里的素雅,稍微艳丽了一些。她看了一眼在正在一块玩儿的孩子们,旁边跟着郑妈妈和不少的宫女,这才笑着看了看晋国长公主的衣着,粉紫色大袖直领长襦衫,淡青色绸带,八幅裙摆下绣着浅紫色的小花。 周宪看了满庭院的女眷们,能够身着住朱紫色服饰的也不过数人,除了晋国长公主,李重进夫人外,也就是李谷的夫人,王宴的夫人、王彦超夫人等数人了。 “公主,你看白节帅家的二娘子如何?”周宪看着几个小娘子那边身着淡粉色裙子,面露温婉笑容的少女,轻声问道。 晋国长公主早前便已经知道周宪的打算,此番来的这些小娘子们,出身文官家的,大多门庭显赫;而出身河东一系的武官们,只怕那些人也不大看得起周岭来,虽然他是皇后的弟弟,但是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八品的小小武官。而白重赞,如今虽然位高,但是他并非河东军阀出身,祖上乃是沙陀人。这样一想,白二娘子和周家郎君倒是很合适呢。 “娘娘好眼光,白小娘子看着性情很是温婉,和那些小娘子们相处们也很是大方。相貌上与周小郎君倒是郎才女貌呢。” 周宪一笑,她考虑白重赞家的女儿,也是想了许久的,与河东系之女联姻不是不行,但是未来却难免同郭荣的消弱藩镇之计有所冲突的。 另一边正在和王宴夫人说话的李重进夫人,并没有疏忽周宪和晋国长公主的话,她自己也是有所打算的,这次进宫,她是带着长女李春娘一起来的。十七岁的少女一身英气,打扮起来并不比那些个长得娇美的小娘子差。她想的却和李重进不一样,她自认自家乃是皇亲,但是当今天子和自家的官人毕竟没有血缘之亲,加之早前婆婆燕国大长公主得罪了天子和娘娘,她总觉得自己较之晋国长公主被轻待了不少。所以,若是长女春娘能够和皇后的弟弟做亲,这关系岂不是紧密了几分? “娘娘,今日里来的小娘子们都算的上是将门虎女,不如让她们在娘娘面前展示一番功夫?大家也乐呵乐呵?”李重进夫人笑盈盈地道。 周宪愣了下,眉目一转,笑道:“若是小娘子们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宋延渥(即宋偓)的夫人刘氏一直挂心地看着自己两岁多的长女,见她被晋国长公主家的三郎拉着,皇长子一直带着小殿下,没有对自己女儿有什么亲近之态,这算是稍微放下一点心来。回过头,突然听说那些个小娘子们要表现一番,她看了看她旁边的赵匡胤夫人贺氏和刘光义夫人符氏,眼中闪过深意,嘴角弯出略显讽刺的弧度。 王宴的夫人则是飞快看了一眼皇后和晋国长公主,眼中有些不以为然;至于王彦超的夫人则有些不豫,自家的女儿,什么人配不上?皇后的弟弟说着好听,但是门第不显,周家郎君也不过是个**品的小官罢了。一时间,这两个人都有点埋怨李重进的夫人多嘴了。 李谷的夫人戚氏则赔笑着起身道:“我家老爷却是文官,家中的孩子一般都是熟读诗文的,对于武艺倒是不通。娘娘见谅,便允她不参加了吧。” 周宪点点头,温声道:“戚夫人快请坐,戚娘子不通武艺,自然不能强求的。” 韩通的夫人看着自家才十岁的女儿,神色里有些骄傲。这个女儿,若是男子,比之她兄长也不差什么了。自家老爷也是最喜这个女儿的,可惜年岁不对,不然周小郎君倒是良配呢。 宫女内侍们布置得很快,不一会儿,花苑边就空出了一块草地,丰哥等小男孩们知道大姐姐们要表演了,也回到了各自的母亲身边。 丰哥牵着宁哥回到周宪身边,乖巧地行了礼才依着周宪坐下。 周宪拿出帕子给两个孩子擦了额头上的汗,见他们俩都盯着桌前的时令水果。心中失笑,让宫女们为他们削了梨,轻声道:“慢点吃,可不能失礼了。” 两个孩子抱着梨子啃着,脑袋一点点的,着实可爱。便是晋国长公主也夸赞一声,两个皇子生得真是好! 李春娘是众多小娘子里最为年长的,因此第一个出来的。一条长鞭舞得极好,大家都是不停地叫好。便是原先不喜欢李重进夫人的王宴夫人和王彦超夫人,也暗赞一声这李娘子的鞭子使得不比男儿差。 “献丑了!”李春娘大方的冲周宪和各位夫人抱拳。 “娘娘,春娘这鞭子耍得好吧,就是她父亲也时常夸奖呢。”李夫人有些得意的道。 周宪点点头,笑道:“嫂子养了个好女儿呢。”想了想,招手让李春娘走近,笑道:“春娘英姿飒爽,不愧是将门之女。”随即让紫锦端出一托盘,将上边一把很是精致的匕首赏赐给了春娘。 “谢娘娘。”李春娘一看那匕首的刀锋,眼光大亮。虽然薄如纸但是锋利无比。 李重进夫人心中有些不满,皇后只是赏赐一把匕首这算什么意思? “李夫人快看?想不到白小娘子这剑使得如此好。”王宴夫人瞟了一眼李夫人,语带深意道。 李重进这才看向场中,果然见身形纤弱的白素娘一把剑使得满场剑影,身子更是像在飘舞一般,很是好看。她看了一眼周宪和晋国长公主,见她们俩都看得入神,脸色就黑了几分。 一边的王宴夫人和王彦超夫人瞧得分明,相识一笑,其中意味尽在不言中了。 “娘,您是不是在替小舅舅挑选媳妇儿啊?”丰哥眼珠子一动,凑近周宪耳边轻声问道。 周宪拧了丰哥的的小耳朵一下,眼睛还是看着表演的小娘子,嘴中却轻笑道:“哪个告诉你的?别啰嗦了,安静看着。” 丰哥得意一笑,摸了摸耳朵继续轻声道:“我自己想的,小舅舅也该娶媳妇儿了,他让我替他看着点呢。阿娘你可不能挑个不好看的媳妇儿哦,不然小舅舅要伤心的。” 周宪差点笑出声,拍了一下丰哥,让他坐好。这才招过白素娘说了片刻的话,见白素娘的谈吐很是温婉,眼神更是清澈。心中就又喜了几分。便没有用宫女事先备下的东西,而是摘下了手中的一只青玉镯子赏给了白素娘。 “这镯子虽然不是很贵重,但却是陛下送于我的。如今我赏给你,可不要嫌弃了。” 白素娘露齿一笑,“娘娘赏赐的东西,臣女怎么敢嫌弃?”随后才屈膝行礼下去了。而白重赞的夫人看着其他夫人们的神色,心中这才有了一些顿悟。这事儿要不要去信和老爷商量一番? 夫人们心中各有所思,少女们的表演还是进行着,赵匡胤的长女七岁的秋娘,倒是有几番赵二娘子的风貌,人虽小,一套拳却耍得不错。 “丰哥,看见没,这些大人们家的小娘子都不俗,他们家的郎君应该更甚。所以你啊,可不能松懈自满了。”周宪摸了摸丰哥的头,轻声道。 丰哥抿着嘴巴点点头,再看了一眼还在不停吃着东西的宁哥,眼中闪过几分羡慕,趁着周宪不注意,偷偷伸手捏了捏宁哥的脸颊…… 汴梁御苑的端阳宴,在小皇子震天的嚎哭声中落幕。结局虽有点瑕疵,但是周宪还是满意的。她盘算着,等郭荣回了汴梁,这亲事便可定下来了。她却不知,此时的郭荣正黑着脸怒火欲发,因为他的房间之内突然多出来几个清秀佳人来。 陆二虎有些尴尬,见天子的脸色实在难看,心中也怕了,忙跪下道:“陛下,这是寿州刺史郭敬献上来的,说是侍奉陛下的。其他节帅和将军们那里也都有……” “胡闹!”郭荣冷哼一声,转身便走:“陆二虎,你马上带人将郭敬给朕捆了,这才降了朕,便将朕当做李璟一样侍奉么?居然大胆到在行军时行贿将领!此人该杀!王丰义,去传朕之旨意,所有将帅立刻回营,谁若是搂着女人不放,你就告诉他,以后就一辈子搂着女人,不要再妄想带兵了。” 陆二虎垂头领命,同情地看了一眼王丰义后自去了。王丰义心中忐忑得很,除了韩重韩大人、李谷相公等几个人外,那些个节帅和将军们,大多都接受了献上来的女子呢…… 郭荣跨上马带着数十亲兵自寿州刺史府中回了周军大营,因心情大坏,快马呼啸而过,幸好是端午节的傍晚,街道之上的行人不多。下了马,郭荣脸色冷沉回了主帐,靠坐在大椅之上。嘴角勾起讽刺的冷意,江北还没有完全打下,他们到享受起来了。难怪前世之时,只要自己离开淮南回了汴梁,他们一个个的,不是对着唐军弃城而逃便是不顾自己的严令烧杀抢掠起来了…… 郭荣深吸了一口气,眸色变得极深极冷,这些人不给他们一顿苦头吃,还真当自己这个皇帝是好相与的呢! 李重进正在和张永德一起喝酒说话,听到王丰义的旨意时,两人对看了一眼,陛下这是来真的了?幸好他们没有搂着那几个娘们。两人一起出了屋,便听见曹翰抱怨的话语,出了刺史府,又看见王宴那张黑脸。至于王彦超,脸色也很是尴尬。其余的将领,大多同王彦超差不多! “冤枉啊!冤枉啊!臣对周皇陛下忠心耿耿啊……”郭敬被陆二虎的下属们捆着拖了刺史府。他一见众将领们,便高声呼救起来。 王宴资格最老,想到自己也接受了他献上的女子,便咳了一声,对陆二虎道:“陆侍卫,这郭敬犯了何罪?他如今降了陛下,算是陛下的臣子了,这样处置他怕是不妥吧。” 陆二虎抱拳,对着众将领道:“陛下有旨意,此人对陛下不敬,且军前行贿将领,该杀!”随即让人将郭敬的嘴巴塞上,当着众将领的面,将郭敬斩首了! 大部分将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不再多说什么,驰马往大营去了。 “末将等拜见陛下。”众将去了郭荣的主帐,跪拜行礼后却没有听到郭荣的叫起之声。心中忐忑不安时,才听到了天子淡然的叫起之声。 “王彦超,你在濠州吃了败仗,你说说,濠州该如何打?”郭荣没有看王宴,而是先问了王彦超。 王彦超一窒,镇守濠州的郭廷谓,比之刘仁嶦丝毫不逊色,竭力死守城池,不理会周军的挑衅。同时胆量不小,时常趁夜率军突袭周军大营,自己在濠州可是吃了好大的亏的。 郭荣见王彦超说不出话来,便看向白重赞:“白重赞你可有办法对付涡口的淮南水军?” 白赞中一阵语塞。 “刘晟,你是否可以单独领军替朕拿下毫州?”郭荣走到刘晟面前,冷声问道。 刘晟心中一抖,垂头不语。其后,龙捷都指挥使刘光义,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李千,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田中,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顺,龙捷左第二军都指挥使孙延进这些人,一一被点了名。 赵匡胤隐在人后,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碰那几个女人。而曹翰,已经汗湿了后背衣衫,心中懊恼不已。 “朕并非是说你们碰不得女子,只是也要看时机。如今战事未歇,诸位便想着女色温软,接下来的战事,朕如何放心来倚重诸位?”郭荣冷着脸扫过众人道。“南唐并非没有良将,刘仁嶦,林仁肇,郭延谓,张彦卿……你们是否敢对朕立下军令状,能够将这些人尽数成擒?” 郭荣冷眼一一扫视众人,看的众将领纷纷跪在倒,这才坐回大椅上道:“不管李璟那边如何答复,李重进,明日你领侍卫司禁军,发兵涡口。赵匡胤,朕命你为龙捷副都指挥使,协刘晟一道兵发毫州。白重赞,你带兵去往泗州。王彦超,你带兵去往楚州。也让朕看看,你们除了会抱女人外还有点本事!至于濠州一地,朕领殿前司禁军亲自攻打!” 王宴见众人都得了命令,唯独漏了自己,忙抱拳道:“陛下,末将攻打那方?” 郭荣看向王宴,挥手让其他的将领都离开后,才语带郑重道:“王节帅是追随先帝多年的老将了,当还记得王秀峰和王殷的。他们是如何走到那那种结局的,节帅你仔细想想!朕并非刻薄之人,节帅之功朕记得清清楚楚的。但是你如今的行事,却让朕看到了王秀峰和王殷当年的几分影子呢。” 王宴心中一颤,额头沁出几滴冷汗来,回想自己的这些日子来的言行举止,确实越来越无所顾忌了。 “多谢陛下提醒,末将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王帅起来吧,这寿州城才打下没几日,城里城外之人,都是念着清淮军的好处,若是我军言行不谨慎,只恐惹来百姓的反周之声。所以这寿州城内外的安置便交由你了,可不要让朕再失望了。” 王宴起身满心的恭敬道:“末将遵旨,一定不辜负陛下之恩。” 李谷见王宴出去了,这才起身,眼中有着深意,笑对郭荣道:“陛下今日之举,又让众将士心生警惕了,陛下英明。” 郭荣摆摆手,看了一眼李谷才缓缓:“相公以为朕之怒火是故意为之么?若非是在行军之时,朕定要严惩他们的……如今看来相公也不大明白朕之为人呢!” 郭荣让李谷退下去后,眸色变的更冷,待淮南战事稍定,军纪还是要重整一番,绝对不能自己在是一个样子,自己离开后又成了另一个样子。郭荣暗下定决心后,便让亲卫去召来了张永德和韩重两人,同他们俩商量起攻打濠州之法来。至于其他人如何同唐军交战,他不会再多问,若是能吃下苦头,他也不会再有所顾忌了,向训、史彦超等人都等着朕的旨意来淮南征战呢,若是其后战况不佳,换几个将领也未尝不可! 金陵残照江北将定 “啪!”李璟将战报扔在地上,颓丧地坐在御座之上,脸色是又青又白的。 李景达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若是他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他嘴角自嘲的冷笑。皇兄在父皇灵柩之前约定皇位兄弟相继,也不过是故作大方罢了,反倒是将二皇兄推到了前面,且处处猜忌自己。若是自己有心,父皇在时便会争一争的,岂会等到之后再动心思?朝政之上用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个时候才着急,早前是做什么去了? “你们谁还有什么主意?莫非眼睁睁看着周兵将整个江北夺去了么?”李璟看着素日里自己倚重的大臣问道。 宋齐丘虽然持身不正,但是这个时候心中还是明白的,江北不能丢。便开口道:“陛下,周大军压境,我大唐一面受敌。若是外接契丹、北汉和蜀国,让他们在边境上骚扰周境,我们这边的压力便会小些。而且陛下莫要忘记了一件事,之前我军虽然连吃败仗,但是我大唐的主力大军并没有损失多少人,且水军还没有大动。依臣看来,之后的仗我大唐肯定会有起色的。” 冯延巳心中虽挂念被周军抓去的弟弟冯延鲁,但是却在盘算着皇太弟如今之势。若是皇太弟连连失利的话,燕王李弘翼自然就冒出了头,那自己也别想有好果子吃了,要想着救回弟弟那就是更难了。所以最好之计,便是同周军纠缠下去。 “陛下,刘仁嶦负伤奔去了濠州,且皇太弟所率的大军也在濠州城中,加之镇守濠州的张延谓也素来勇猛,所以濠州城暂时应该无忧的,但是臣以为,趁着周军攻打濠州时,另派将领带兵突袭滁州和广陵的周军,若是能收复两州更好,若是不能,也能给周军一些麻烦的,使得濠州城的压力小些。” 李璟看向枢密副使查文徽,查文徽和冯延巳等人是一党得,自然是附和好朋友的话了。 李璟看也不看李景达,便依照宋齐丘和冯延巳等人的意思下了旨意。退朝后,李璟却传旨意去了郑王府,召李从嘉进宫。 周宣随着李从嘉一起跪拜着接了旨。 “公公,敢问一下,皇上这个时候召郑王殿下进宫,不知道所为何事?”周宣捏了一下李从嘉的手,让侍女赏了一锭银子给内侍之后,笑问道。 那内侍也算是李璟身边有些地位的,但是他对着李从嘉和周宣夫妻,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也殷勤得很。这些个在皇帝和皇后身边服侍了多年的人精,那里不知道皇帝心中最宠爱的人是谁?他也不推脱,将银子收进袖中,笑眯着眼道:“殿下和娘娘放心,陛下不过是心情不好,特地召殿下去说说话的。” 李从嘉放下心,对着周宣笑道:“琅嬛,那我随着林公公进宫去了。” 周宣满脸微笑送李从嘉去了,心中却在不停地转着。江北的战事,皇太弟吃了败仗,这皇太弟的位置也就坐的不稳了,那么皇上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那个儿子做太子了。李从善几个小的可以先排除,燕王李弘翼为长,且确实比李从嘉有能力,且为长。但是李从嘉更得皇上和皇后的喜欢。两相比较,是各有优势了。而自己,无论如何都会立于不败之地的。李弘翼上位,仲寕过继过去,便是太子长子;李从嘉上位,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周宣想到这里,便觉满庭树影烟萝都别致起来了,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掌在斑驳零碎的阳光下,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周宣弯唇一笑,挥过大袖,自葱茏树影下缓缓回了屋。 其后跟着的侍女,也察觉到王妃的心情大好,心中虽然不解,但是想到之前大丫鬟红菱和绿娇的下场,愈加的恭敬小心起来。 金陵皇宫西边的延福殿里,挂着烈祖李昇的画像。 李从嘉跟着李璟进了延福殿,看父皇在李昇的画像前跪下,便也跟着跪下。待一炷香燃尽,李从嘉才扶着李璟起身。 “父皇,您不要太过担心战事了。祖父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我大唐的。” 李璟面色萧瑟,扶着李从嘉的手臂出了延福殿的大门,高台之上,整个唐宫尽收眼底。 “当年你祖父取吴建下我李家的基业,朕当年还想着,要做出一番成就来,重现我大唐的李家的荣光。却不曾想到,如今半壁江山将失……只怕我去了也无脸见你祖父了。” 李从嘉再不关心政事,此时心中也是悲伤的。“父皇,这么些年来,我大唐的百姓安居乐业,唐国富庶天下皆知。这些都是父皇您的功劳。至于兵事上之败绩也不过是暂时的。周国逞凶,势必招来他国的惊惧,我们则可以同荆南、蜀国、北汉、契丹结盟共抗周国,想周国也不敢在乱动了。” 李璟看着斜晖下亭台楼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李从嘉,温和道:“我儿这番话很有道理,可见你也不是真的不懂政事的。你生来重瞳,深得你祖父的喜爱,怎么就能不理朝堂政事呢?父皇老啦,你大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冲动暴虐,你两个弟弟年岁也不大。你二皇叔如今在濠州被围,四叔又是个难以托付的人。所以父皇能指望的,便是从嘉你了。” 李从嘉心中一阵为难,要说他是真的不喜欢朝堂的政事的。但是见李璟的脸色,他踌躇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下了。“儿臣答应父皇就是了。” 李璟这才带着一丝欣慰地笑了。只是他心中却知道,江北之势怕是不好了。之前周大败过北汉,又从蜀国手中夺取了秦凤四州,而契丹,虽然还能给郭荣一点威胁,但是此时的契丹国内也乱得很……李璟深叹一声,只觉得这国势便如那西天的夕阳,缓缓下坠而不可阻了。 李璟本来就是文人心性,这个时候也愈发的伤感悲观了。李从嘉虽然喜好诗文,却还不能同李璟一样感同身受,只得边扶着李璟回了太仪宫,一边轻声劝慰着。 钟皇后在殿门前侯了好久,她虽然不大过问国事,但是于外面的战事却是清楚的,心中自然是担心的。挂心在外征战的李弘翼,担心丈夫李璟的身体。也没有时间去想着怎么对周宣了。 “娘娘,您看,是皇上和郑王殿下回来了。”大宫女思瑶看着李璟一行人在长阶上出现,忙轻声禀告道。 钟皇后松了一口气,亲自迎了上去,对李璟屈膝行了礼,轻笑道:“皇上找儿子说话,也不使人来告诉妾身一声。” 李璟看这些时日来憔悴了好多的妻子,面色也柔和了许多:“朕不过是让从嘉随便说说话罢了,这不是过来了吗?走,今日留从嘉同我们一起用晚膳吧,让人去郑王府送个信就是了。” 钟皇后笑着扶着李璟的另一边的胳膊,使了个眼色让宫女吩咐内侍去送信,她则笑着说起晚上的菜色来。丈夫儿子一起吃饭,这心情也会变得好的。 可惜的是,钟皇后的高兴并没有维持多久,只因半月后,淮南战事更加严峻,濠州城被周帝亲自拿下,刘仁嶦战死,朱元率部降周,皇太弟李景遂、边镐、许文稹、郭延谓通通被生擒!三个坏消息传回金陵后,南唐朝野震动,议和之声不绝。 虽然江北还余下泗州、楚州、涟水等地尚在固守中,但是李璟明白,此时大唐在江北的大势已去了。几个月老好似老了十来岁的李璟,无力的在降书之上盖上了印玺,才颤巍巍扶着内侍的手,有气无力地道:“退朝吧……” 众臣见皇帝如此,他们心中也是惊惧周兵是否会过长江来,一个个也是垂头皱眉的去了。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先帝在天之灵也会知道皇上您已经尽力了,国事如此,非人力难以扭转的。”钟皇后来到延福殿,看着跪着李昇画像前的丈夫,哀声劝道。 李璟双手摘下头上的御冠,回头看向钟皇后,眼中含着老泪:“皇后,你我们夫妻三十多年了,当知道此时国势如此,朕难辞其咎。当年先帝弥留之前,嘱咐我且不可对着南方诸国轻启战端,一定要和近邻诸国交好。是我太过刚愎自用,对闽国和楚国的用兵,不仅没能取得任何成果,反而将先帝留下的国库财帛用尽。同时也因为两场战事,和吴越及南汉交恶了。如今无力对付中原大军,如何不是我之错?”说着,李璟更是痛哭出声。 钟皇后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陪着李璟一起掉泪。 李璟想到这么些年来,因为爱好诗词,重用冯延巳等人,处处不喜长子弘翼,心中不是不后悔的。 “皇后,明日我将下旨废除景遂皇太弟之位,然后召弘翼回京。” 钟皇后这个时候,心中虽然欢喜长子将可能是太子,但是却一点也不曾表现出来,反而劝道:“皇上这样做,景遂会不会想不开?要不要等他自周营回来后再议?” 李璟摇了摇头,萧索地道:“世间何曾出过为敌虏的储君?况且景遂文弱,如今国事,要的是弘翼那种果敢之人。” 钟皇后这才不再劝说的。 泗州城外周军大营之内,郭荣有些慵懒地靠在大椅背上,手上中看着周宪捎来的书信,其中有一张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纸,却是丰哥写的。 “启禀陛下,唐使带着降书来了。”帐外的亲兵侍卫突然出声禀告道。 郭荣将手中的书信守好,坐直后才道:“都来了些什么人?” 帐外的陆二虎道:“说是南唐的宰相,楚国公宋齐丘,吏部员外郎韩熙载两人来了。” 郭荣眼中闪过意外的光芒,敲了敲桌面,沉思了片刻方道:“陆二虎,你去传朕的旨意,让张驸马、李帅、李谷相公、白重赞、韩重等人来御帐,也来听听李璟的降书说了些什么。” 待陆二虎领命去了,郭荣却回想着这半个月来的征战过程,比之前世拿下濠州城的阵势倒也不差了。 原来半月前,郭荣大发了一顿火后,李重进领了侍卫司禁军发兵涡口,他则和张永德带着后续禁军赶上。李重进在涡口和唐军大战一场,大败唐军,斩首五千余人。他便将两处禁军合在一起,攻打濠州城。自然又是披上寒铁甲胄和将士们一起同唐军厮杀。禁军虽然勇猛,但是奈何唐军人数众多。郭荣便命令李重进日日领军在濠州城门叫战,他则率军拿下了濠州城边的关城,同时将关城边得唐军水寨打了下来,一战下来又将唐军斩首两千多人。随后在韩重的计策之下,只烧了南唐的水军战船三十多艘(而前世的郭荣,则是烧掉了七十多艘战船),而将缴获的战船则变成了周军的战船了。 之后,郭荣又让韩重挑了禁军了水性极好的士卒以及南唐的部分降卒组建了水军。随后开始攻打濠州城另一边的羊马城。而此时羊马城则是由率部逃回濠州方向的朱远驻守着。因为朱元同冯延巳、陈觉一系人不和,而皇太弟李景遂却同冯延巳一系最为亲密的。因此朱元并没有随着李景遂等进濠州城,反而带着军队来了羊马城驻守。朱元也是一员猛将,且非常善于安抚士卒,并且同士卒同甘共苦。每次出战均在军前誓众陈词。所以士卒们都非常信服朱元,原意为他拼杀。郭荣率兵同朱元部厮杀了几场,并没有占得大便宜去,便想起了其他的对策。 郭荣记得,前世之时,朱元本事不小,从周军手中夺回了舒、和二州。可惜这样一个人,被陈觉、查文徽等人给逼得率部万余人归降了大周。 郭荣手指轻敲桌面,定下了计策。随后他率部调头回攻濠州城,果然不久之后,李景遂等人传信朱元引兵救援,朱元却不曾引军援救,还是依旧带部是不是偷袭周军。只是这样一来,却引起了李景遂、边镐和许文稹等人的猜忌,加之郭荣故意让人散播的谣言。事情依旧如前世一般,李璟在金陵城中下旨意,欲以杨守忠代替朱元统军。而边镐等人也动起了朱元手中军队的心思。朱元依旧如前世一眼率军来投。 有了朱远的投降,南唐诸军纷纷沿淮河东逃,而濠州城中的李景遂等也是大惊,边镐和许文稹等主张降周,而刘仁嶦和郭延谓则主战,李景遂摇摆不定,最终拖拉之下,刘仁嶦和郭延谓带兵出战,前者战死,后者被生擒,唐军死伤八千余人。随后李景遂同意了边镐和许文稹的提议,大开濠州城门,领着万余人的大军投降了。 郭荣也并没有为难李景遂这些人,而是将他们全部同冯延鲁、孙晟等人关在一起了。然后沿着淮河坐着战船一路往东,尽收淮河两岸唐军水寨,昨日便兵临泗州城下。 郭荣知道拿下了濠州之后,唐军将士心中畏惧之心大增,其余几州都不在话下了。如今已经是五月底,天气见见炎热起来,也开始有一天没一天的下雨。周军再勇猛,这样的天气也有些不大适应。汴梁朝中事情不少,而且自己也非常想念娥皇和两个儿子了……必须得尽快结束战事才是! 张永德、李重进两人和李谷、白重赞等人在御帐前碰到了,相互抱拳致了礼后,神色轻松但是姿态恭敬地进去了御帐。 “拜见陛下!” 郭荣摆摆手,让几人都平身赐坐后,才道:“唐国的使者一会儿就来了,大伙儿一起听听李璟说了些什么吧。” 李重进笑道:“这个还用说?末将猜想定是割地赔钱了,就是不知道李璟准备送多少钱财过来呢?听说南唐可是富得很的。” 郭荣淡笑道:“钱财不过是小事。江北尽在手中,我大周便有了钱粮富足之地了,对于其他诸国方才有着中原正朔的底气!” 李谷笑着拱手道:“不过半年收江北诸州,全赖陛下英勇神武。臣先恭贺陛下了,想来平定诸国不远矣。” 郭荣笑看李□:“朕曾听人言说李相同南唐韩熙载的事情,传言当年你们二人在汝阴饮酒作别时,韩熙载对你说,吴若用他为宰相,他必将长驱以定中原。而你则笑着回答说,中原如果用你为相,你取吴国如同探囊取物。如今我大周虽然没有尽收江南,但是收淮南李相确实有功的。今日你便可以见见你这位同窗了。” 李重进和白重赞则是重重哼了声,很是不以为然。 李谷眼神一闪,笑容中去而并非十分开言。叹道:“韩公当年避祸江南,如今算来已经二十余年了。他实乃大才之人,奈何在江南一直不得志……” 郭荣淡然一笑,并未接话。韩熙载再有才,却也不可能背弃唐主而侍奉自己为君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做的。 其余诸人中,唯有张永德猜到郭荣的心思,天子之意绝非区区江北之地,不过天子却也有大气度的,见好就收,绝不穷兵黩武。他这个时候才十分确信,为何先帝岳父选了郭荣做继承人。自己或者比郭荣多计谋些,李重进或者比郭荣更加勇猛善战些,但是却都没有郭荣的这份心胸气度。 “南唐使者到——”帐外侍卫的唱和声让帐内的众人收敛了心神,只有郭荣,还是气定神闲的靠着椅背,看着宋齐丘和韩熙载行了跪拜大礼,呈上降书后,这才随意地看完李璟的降书:“割让长江以北十一州县,赔偿银钱一百万缗?”郭荣冷笑一声,丢了在一边,看向宋齐丘和韩熙载道:“这十一州还需要李璟故作大方的割让么?莫非李璟以为这样一份降书能让朕满意?宋齐丘,你回去告诉李璟,至少得让朕觉得他有求和的诚意才是。告诉他,朕要的是整个江北十四州六十县,银钱三百万缗。还有朕很不高兴他对着朕自称为大唐皇帝,他这个皇帝也不用称了,便做江南国主吧。” 宋齐丘和韩熙载早已知道周帝不会同意这份降书的,只是却劝阻不得。 “周帝陛下,小使定当将陛下的意思带到。只是我主尚有一事所求,便是希望皇太弟和诸将领们安好。” 郭荣不在意道:“他们好得很,只是每日里要消耗掉朕不少银粮。所以朕也不想留着他们了,你们回去带话给李璟,拿五十万石粮草便可将他们换回去了。对了,我听说李璟有一子生带重瞳,文采不凡。朕很是好奇,下次便让他做使者吧。” 宋齐丘和韩熙载心中大惊,却拒绝不得,只得应下。而张永德等人心中也是惊异郭荣为何好奇这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小儿来。 “朕知文素你同韩叔言乃是同窗好友,文素,你便送宋公和你这位好友出营吧。” 李谷起身向郭荣行了礼,这才看向已经年过半百的韩熙载,面色沉郁,须发也是灰白的,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满怀雄心壮志避祸江南的少年郎了。 “宋大人,韩兄,请!” 韩熙载眼神复杂地看了李谷片刻,心内却俱是悲凉之意,想不到飘零数十载,今日再次重逢时,李谷已然身为中原朝廷的宰相,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部员外郎,翰林编撰而已。 宋齐丘自然也知道李谷和韩熙载有旧,他眼神一暗便快走几步,留两人说话,心中却想着,可以借此机会在李璟面前告韩熙载一状了。 “江南虽好,终非故乡。避居江南二十余载,叔言你就不曾想过回中原么?”李谷看着已经是老头子得同窗问道。 韩熙载却向北看去,半晌才叹道:“我已居江南这么多年,都快忘记了北地故乡之景了。” 李谷听了这话,也知道韩熙载的意思了,却还想着再劝劝:“叔言你刚才也见过了我主周皇陛下了,陛下雄才大略,有一统天下之胆略气魄。他乃是当世之明君,良材择名主才能一展所长,莫非你就甘心一直窝窝囊囊地郁郁不得志么?” 韩熙载点头道:“周帝陛下确实是名主,可惜我没有晚生二十年……文素你也不用再劝说于我了,我在江南静候你取尽江南之日。到时候,我好托文素你帮忙回返故乡而去。” 李谷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送韩熙载同宋齐丘出了大营不提。 郭荣盘算着过得几日能见见李从嘉,他对这人委有着很奇异的情绪,厌恶、好奇交杂。却不想一连半月,江南普降大雨也不见李璟遣人前来。直到在金陵的细作传回消息,郭荣才知道是因为李弘翼回金陵后,力主再战,反对求和。 郭荣站在泗州城头,透过漫天的雨幕向南看去,那里就是南唐的金陵了。郭荣冷笑一声,莫非李弘翼以为他能凭一人之力扭转战局么?如今江南诸州,仅剩下毫州和楚州未曾拿下,李弘翼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自己手中夺去金陵去。所以郭荣深知李弘翼并非是真的想出战,而是希望以此来激怒自己,让自己大怒之下砍了被擒的李景遂等人。当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但是朕岂会如你之意?郭荣眸色深沉,冷凝道:“回刺史府!”墨色披风的衣角在雨幕之下划出凌厉的弧度,虽然尽数淋湿,却亮如刀刃。 陆二虎等人举着大伞,匆匆跟上,也不敢劝说天子慢点以免衣服淋湿。 惊娥皇之讯心生妒 “陛下,当前的气候实在不适宜行军攻城啊,楚州守将张彦卿并非等闲之辈,是否要等金陵的使者过来再做打算?”李谷等人听了郭荣次日开拔之意后,纷纷劝阻道。 郭荣却坚持,将众臣子各异的面色默记在心上,收回目光,手指在舆图之上沿着淮河轻轻的划过,“朕之前说过要在雨季来之前拿下江北,但是如今雨季一到,淮南一地,还余下这三处了。我军等在此处,李璟或许还会以为他还有同朕议和的筹码呢?李弘翼主战之事,各位都已经知道,他想激怒朕替他砍了李景遂,朕偏不如他的意愿!李谷,明日你带朕之手书,去金陵同李璟商谈释放唐臣将领之事,李景遂一人的价格乃是十万石粮草,其他人,都按照品级依次递减一万石!” 周将都面面相觑,大家不约而同暗自腹诽,陛下不愧是商人出身,这行军打仗也能叫价?! 李谷想到大军粮草已然不多,心中虽然有些觉得不妥,但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领了旨意。 “赵匡胤,你曾经在金陵呆过一段时日,明日起,你就带着一队禁军随李相公去金陵,除了护卫李相公的安危外,于金陵城中各项消息也好生打探一二。”郭荣突然出言,对人后的赵匡胤道。 赵匡胤见诸将士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有些窘迫,心中虽然不愿意错过随后的征战立功的机会,但是却不敢抗旨,也领了命。 待诸事商议妥当后,郭荣有叫来了阿久。 “见过陛下。”阿久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进了郭荣的屋子。 郭荣看着阿久,眉眼很是温和。让王丰义给弄了温水和干巾让他擦了才道:“你同你阿姐自离开金陵已经六年多了,娥皇目前是不可能回去看看了,你倒是可以的。明天你随着赵匡胤一行人去金陵,有些人倒是可以见见的。” 阿久心中一动,看郭荣的神色平常,暗道姐姐肯定是将身世全部说于陛下知道了。也罢,虽然自己并不大愿意去见金陵那些亲人,但是既然陛下发话了,肯定是有深意的。 “陛下之意,是可以告诉周家人,阿姐同我目前的处境?” 郭荣点点头,这几年来,他一直暗中关注着南唐的动静,周家的很多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虽然周家对外称娥皇已经是过世之人,但是也曾暗中派了人来北边寻找过。不过周宗始终是你们的父亲,且他如今已经赋闲在家,事到如今,让他知道了也不无不可。” 阿久虽然觉得天子姐夫的意图不止如此,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的,便同意。离去之前,还很诚恳道:“陛下虽然心急平定余下诸州,但还是要多多保重,阿姐和丰哥他们定是时刻惦记着的。” 郭荣颔首,看了眼手边不远处的竹笛,温和道:“朕知道,自会当心的。你去了金陵也不要大意了,虽然南唐诸人不敢有什么动作,但是也要谨防某些人私底下的的行为。” 阿久应了,便告辞而出了。 郭荣却难得有些意气阑珊,和衣躺在床榻之上,手中把玩着竹笛,心中却想着在一月之内将江北事情了结,尽快赶回汴梁去。不仅要赶得上和娥皇及孩子们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最好赶得及小胖子宁哥的两周岁的生辰…… 次日里,周军大兵压向楚州城,而李谷则带着赵匡胤、阿久等数十禁军侍卫往金陵而去了。 “殿下,只要周帝被激怒了,一气之下杀了皇太弟,殿下自然就得到了储君之位了。以后臣等便要称呼殿下为太子殿下了。臣恭喜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燕王府长史带笑跪倒。 李弘毅哈哈一笑,挑眉扬声道:“卿家平身。父皇虽然已有意废黜皇叔皇太弟之位,立孤王为皇太子。但是父皇对孤王向来颇多挑剔,若是皇叔为周人所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说来,此事还是有赖卿等得妙计啊!” 长史谦虚笑道:“微臣哪敢居功?这都是钟大人的妙计啊!” 钟谟摸了摸胡子,眯着眼笑道:“燕王殿下乃是不二储君人选,我等自然为殿下您谋划的。但是恕臣直言,如今陛下并未应下殿下之所奏,若是有人再在陛下耳边说到议和之事,只怕陛下又会改变主意了。” 钟谟此人,同被斩的李德明关系极好,和冯延巳一党势同水火。如今他当然要抓住机会借燕王之势,打倒冯延巳一系人马了。 李弘翼闻言皱起了眉头,他知道父皇李璟的耳朵根子不硬,这改变主意之事不少见。“父皇虽然一时被孤王说动,但是时日已久确实会犹豫。只是父皇一向不喜孤王进言……那依钟大人之见,孤王如今该怎么做呢?” 钟谟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一字一顿地道:“此事可托给郑王殿下。” 李弘翼一愣,踌躇道:“六弟?从嘉一向不大参与政事,最近他还是被父皇强逼着上朝的。孤王若是托给他,岂不是让他在朝中有了露脸的机会?” 钟谟忙劝道:“殿下所忧的完全无碍。郑王殿下即便劝定了陛下,朝中文武大臣谁人不知他只喜欢谈诗论画?不说治国之道了,就是简单的政事,只怕也处理不来。且殿下乃是陛下的嫡长子,且战功卓越。您登上皇太子之位,满朝文武只会欢声庆幸的。所以让郑王去劝陛下,最好不过了。” 李弘翼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豫,但还是同意了。 “殿下可趁着郑王妃在时去见郑王殿下,郑王妃定会助殿下一臂之力的。”钟谟见过郑王妃周宣两次,他不曾看漏周宣眼中的野心。毕竟,无论燕王和郑王的关系如何,皇太弟是他们兄弟的共同敌人。 李弘翼脸色变了变,见钟谟和属官等都没有察觉,心中微松,“郑王妃不过是深闺女子,这些朝政大事,那里轮得到她来说话的?一会儿,孤王便去郑王府,同六弟说说。” 钟谟要摆摆手道:“殿下切不可小看了郑王妃,郑王虽然没有什么威胁,但是郑王妃嘛,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周宗虽然已经退出了朝堂,但是陛下还是很念旧情的。” 李弘翼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几人计议好了,钟谟和属官等便都告辞去了,李弘翼才唤过侍卫,骑了马往郑王府而去。 周宣看着闹腾个不休的仲寕,有些头痛。好半天才哄得他不闹了,接过侍女端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随意道:“大公子呢?在做什么?” 长子仲寓性情随了李从嘉,很是老实规矩,同次子仲寕的性子真正是迥异的。 “回娘娘话,大公子正和殿下在书房读书。” 周宣放下心来,幸好长子不闹腾,否则她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突然听见外间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的脸色沉了沉,瞧见进了门得内侍,脸色不大好,“什么事情这样大惊小怪的?” 内侍磕了头才小心回道:“回禀王妃娘娘,燕王殿下在大厅里……” 周宣一听是李弘翼来了,脸色变了变,压住心中的思绪,放缓声音,“燕王殿下是来见咱们家王爷的?” 周宣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才道:“你回去大厅里,让大管家好生招待燕王殿下,我亲自去书房和殿下讲。” 燕王此来的目的是什么?想到如今朝堂上的事情,无疑是继续在江北的战事还是遣使者求和了。燕王怕是想说服李从嘉站在他的一方了,只是依照李从嘉的性子,说服他的可能性很小。不过皇太弟彻底没有了翻身的希望,李弘翼和李从嘉兄弟俩才有了进一步的可能。想到此处,周宣心中转了转,要如何说服一向讨厌兵戈战事的李从嘉支持李弘翼呢?缓步走向书房,听见儿子仲寓朗朗的读书声,周宣有了主意。 “殿下,燕王殿下来找你呢。”周宣敲了敲门,径直进了屋。 李从嘉放下手中的书卷,等仲寓给周宣行了礼被内侍领了下去后,才语带惊疑道:“大哥居然来找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周宣微笑着和李从嘉出了书房,沿着长廊向前厅而去。“殿下也该关心下朝堂的动向的,毕竟皇叔还在周军手中。燕王或许是为此事而来的。” 李从嘉叹气道:“虽然周兵侵夺不对,但是如今皇叔在周兵手上,也不知道皇兄为何还力主再战……” “殿下这话大谬了。前人就曾说过,这战就是为了和。即便不战,也要做出样子来,否则周兵以为我大唐软弱,必当得寸进尺的。我猜想燕王殿下或许就是这个考量的。” 李从嘉沉默不语,他虽然不大理会政事,却也知道长兄的性子绝不是会这样考量之人,他甚至怀疑皇兄是否是要趁此机会置皇叔生死不顾的。 “六弟,六弟妹。”李弘翼看着周宣随着李从嘉神态亲密的入了厅,眼神闪了闪。 “见过大哥,不知道大哥所来找弟弟有何事?”李从嘉在主位上落座,客气问道。 “我想请六弟你去劝劝父皇,让他对着周国态度坚决一些。否则周人只会得寸进尺,漫天要价。” 李从嘉看了一眼另一边落座的周宣,想不到妻子猜对了兄长的意图。“大哥,战事到了如今,除了百姓受苦之外,那些将士们伤亡不小,皇叔也被擒了。如今再打下去,我们的损失更大,所以我倒是觉得议和更好。” 李弘翼暗中瞧不起李从嘉的软弱,但依旧按照钟谟几人所说的话,劝说起来。 李从嘉心中暗暗惊奇,大哥莫非真的不曾有什么私心?一时间倒也踌躇起来,不停将眼神投向周宣。 周宣虽然故作端庄坐在一边,但是眼角余光不停看向英武的李弘翼,文质彬彬的李从嘉。虽然是不同类型,但是无疑都是亮眼之人,周宣心中暗自佩服起自己的好眼光来。接到李从嘉送来的询问眼神,她定了定神,看着李弘翼道:“燕王殿下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只是我们殿下的立场燕王殿下您是知道的,若是贸然去向皇上进言,肯定会惹来人非议的,说我们殿下冷情无心,不顾及叔父的安危呢。所以,燕王殿下也要见谅一二,让我们殿下好生想想如何劝说才是。” 李弘翼深深看了周宣一眼,转头看向李从嘉,见他对妻子所话万分同意,心中更是看不起软弱的弟弟。“大哥我也不是不体谅六弟你,此事关系我李家江山,其他诸事都不能再计较了,六弟大可将一切推到大哥我的身上。” 李从嘉有些尴尬笑道:“大哥说哪里话?弟弟我也是李家的子孙,自当要尽一份心的。大哥放心,我想好后,最迟三日,一定会向父皇进言的。” 李弘翼得了准信,心中高兴,脸色也更加和缓了,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只是两天后当李从嘉欲想李璟进言时,周人的使者到了金陵,说议之事与战事无关,却是以粮草换回被擒的李景遂和诸多将领官吏。与此同时,朝中也接到了楚州送来的战报,周帝大军正在猛攻楚州城,保义军节度使陈承昭带部逃窜,其后被周军擒住,只剩下楚州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出,勉强支撑而已。但是谁都知道楚州城破之日不远矣。 “唐主陛下,我皇有御笔亲书信一封特命在下奉给您。”李谷立于唐殿之上,一身磊落,但是让南唐一干臣子们的牙齿有点泛酸。 “……朕今躬统戎师,龚行讨伐,告于郊庙社稷,询于将相公卿,天诱其衷,国无异论。苟不能恢复内地,申画边疆,便议班旋,真同戏剧,则何以光祖宗之烈,厌士庶之心,匪独违天,兼且咈众。但以淮南部内,已定十一州,楚、毫、海等诸州,大军悉集,指期克日,拉朽焚枯,非足介意。必若尽淮甸之土地,为大国之提封,犹是远图,岂同迷复。如此则江南吏卒悉遣放还,江北军民并当留住,免违物类之性,俾安乡土之情。至于削去尊称,愿输臣礼,非无故事,实有前规。萧察奉周,不失附庸之道;孙权事魏,自同籓国之仪。古也虽然,今则不取,但存常号,何爽岁寒。傥坚事大之心,终不迫人于险,事资真悫,辞匪枝游,俟诸郡之悉来,即大军之立罢。质于天地,信若丹青,我无彼欺,尔无我诈,言尽于此,更不繁云,苟曰未然,请自兹绝。” 李璟看了郭荣的手书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心中虽然依旧为了南唐国势心生悲意,然他同时还想到的居然是郭荣的出身——商贾。果然,就是行军打仗两国交兵,也离不开讨价还价。正好,他这些时日为了李景遂之事,烦的不行,朝堂之上吵翻了天。且江北之势,自己也无力挽回,弘翼虽然话说得铿锵有力,只怕也难以从周军手中讨得好去。楚州一旦城破,自己也失去了议和的筹码了。于军政之事,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周皇之意,朕同意了,具体上,众宰相和户部三司同使臣商讨好再来报于朕吧。”李璟不想让人议论皇太弟和大臣将领们各值多少粮草银钱,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李弘翼心中大失所望,但是却也无法出言反对,想到皇太弟将回金陵,他心中就憋屈至极。 朝堂之上的事情有李谷主持,阿久则和赵匡胤去了周府。 因为周宗离开了朝堂,即便周家还有一个郑王妃,但是在这繁华的金陵,周家的门庭比当年显得要冷清了许多。 “哟,两位这是找谁?”门房小厮出来,打量了一下阿久和赵匡胤,有些疑惑道。 阿久抬了抬下巴,四处看了看才道:“我们想见见周老爷,你去传话,就说小子阿久回来了。” 那小厮心中虽然不解,丢下一句“等着”,就去传话了。 赵匡胤也有些感叹,想不到时隔多年,自己还能再一次重回金陵周家。 “两位请,老爷在前厅中候着二位呢。”不多时,那小厮就小跑着回来了,还不停偷偷打量着这失踪多年庶出的小郎君。 周宗心中倒是惊喜居多,长子周峰不争气,成天的游手好闲遛狗斗鸡,他如今是不做指望了。突然听到失踪多年的小儿子出现了,自然是有些惊喜的,或许次女也有了消息了。而一边的周夫人,内心则是复杂得多,想不到北边战乱,这小子居然还活着?是不是想着回头和峰儿争夺家产的?次女娥皇有了消息,也不定是好事,燕王如今势头可比当初还猛些呢。一边的周宝,则眨着大大的眼睛,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很是好奇。 阿久和赵匡胤进了厅中后,自然也看出了几人的脸色,也不多说什么,行了礼后就不客气地坐了。 周夫人看不过眼,瞪着阿久好半天才道:“多年不曾着家,也不曾有片语只言传回来,这一回来,怎么也得给老爷和我多磕几个头吧。” 阿久也不着恼,笑着对周夫人抱抱拳,随即转头对着周宗道:“父亲大人勿恼,多年不曾有书信来,委实是通信不便。今日能够来见父亲大人,也是托了周皇陛下之恩典的。” 周宗一惊,看向阿久,又看了看赵匡胤,记起了他的身份,想到赵匡胤当年离开南唐,是自己夫人动的手,还让他背着一个窃贼的通缉名声的。就沉着脸道:“这么说你如今是在周军中效力了?” 阿久淡然一笑,“不瞒父亲大人,我虽然算不得争气,如今在周皇陛下殿前司铁骑马军左厢一营中任陪戎校尉,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前程倒也不差。” 周宗沉默半响才道:“你既然在周帝麾下效命,今日所来是为了何事?” 周夫人则是大惊,阿久这样的身份,若是传了出去,周家会不会被人误会城里通敌国之嫌?“老爷,如今朝廷正在淮南和周军征战,他们这样大肆肆来咱们家,岂不是落人口实?” 赵匡胤对周夫人实在是没有好感,闻言看向她道:“周夫人放心,我等虽然是随着李谷相公过来金陵的,但是出了驿站,就换了便装,一路上绝对没有什么人留意我们的行踪的。” 周夫人没有好声气地道:“你说得倒轻巧,要是出了事,倒霉的还不是我们周家上上下下?” 周宗有些不高兴,瞪了一眼周夫人,让她闭嘴,又问道:“你二姐姐呢?你投了周军,她又在何处?” 周夫人不甘心,搂着小女儿小声嘀咕着:“莫不是跟了什么粗野之夫了?” 阿久冷声喝道:“放肆!你若再出言侮辱阿姐,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赵匡胤也随着阿久站起,怎么说周宪如今乃是周帝的皇后,地位尊崇,若是这样被侮辱传回陛下耳边,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风波。自家弟弟匡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周夫人见小女儿吓得泪眼汪汪的,也冷笑道:“我如何说不得她?再怎么样她是我生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不得,谁人说得?” 阿久却不理会周夫人,只是看向周宗道:“其实我该恭喜父亲大人一声的,父亲大人大概还不知道,阿姐如今乃是周帝陛下的皇后,也替周帝陛下生养了两位皇子。至于周夫人你,”阿久挑眉略带讽刺的笑道:“也要恭喜你一声了,长女为王妃,此女为皇后了,当真是尊贵非常呀!” 周宗和周夫人被这消息震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却听见九岁的小女儿脆声问道:“二姐姐做了皇后?是不是比大姐姐还风光呢?”周夫人忙拍打了一下周宝,厉声道:“阿宝!不要胡说!”随即喊来丫鬟将周宝带了下去。 周宗脑子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娥皇怎么会成为了周帝的皇后?顿时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凝目看着阿久道:“我的次女早在保大八年便已经溺水身亡了,周皇陛下的皇后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的。” 阿久一愣,他不曾想到,周宗居然这样干脆,倒是周夫人心中却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起来,娥皇居然做了皇后?!虽然是周国的皇后,但是他日周家未尝不能沾到荣耀的。听到丈夫否认娥皇身份的话,不由得又有些泄气。 “周皇的皇后?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却是周宣突然出现在厅中,看见赵匡胤和阿久,眯了眯眼。“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再见到赵师傅您?倒是阿久,多年不见了,怎么,不认识我这个大姐了?”周宣施施然坐在周夫人让开的位置上。她今日回娘家,是为了朝堂里周使到来的事情来的。 阿久冷眼看着赵匡胤给周宣行礼,似笑非笑道:“小弟又岂敢忘了大姐您?” 周宣不甚在意阿久的态度,看了眼愈加沉稳气度也不差的赵匡胤道:“想必赵师傅如今在周军中地位不低了?” 赵匡胤突然看见自己当年有些好感的周宣,心跳难免快了两下,随即镇定道:“赵元朗比不得王妃您在南唐身份尊贵至极。在下如今在周军中忝为侍卫司龙捷副都指挥使。” 周宣眼睛一亮,这个职位是个能时常和周帝接触的,看来自己当年的眼光真的不错呢。“赵师傅如今也算是一展抱负了。我倒是偶尔听人说起过,周帝如今的皇后,很是貌美,非常得周帝的宠爱呢!” 赵匡胤和阿久自然不会回答,倒是周夫人,坐在周宣下首,轻轻扯了下周宣的衣袖,轻声说了周朝皇后的身份。 周宣乍然听得二妹周宪做了皇后,脸色大变。好半天才勉强微笑道:“想不到二妹妹有这样的造化……” “琅嬛,你的二妹妹已经过世多年了!”周宗有些无力的喝止了周宣的话语。 周宣明白周宗的顾虑,扯出一丝笑意点点头,心中却已经是巨浪滔天!周宪居然已经做了皇后?!那自己又算什么?为了一个太子妃之位苦苦谋算,又算什么?周宣心中嫉恨至极,差点没有咬碎了一口银牙来。她此时却丝毫不曾想过,毫无娘家支持的周宪,为后也不是毫无辛苦的。 尚在汴梁的周宪,自然不知道家人已经知道了她目前的身份处境,更加不知道周宣对她是又羡慕又嫉妒的。她如今正在为丰哥的学习事宜,和一些臣子起了争执。 大周虽自称是中原正朔,但是几十年的战乱纷扰,宫廷礼仪比之唐朝时俭省了好多,就是皇子的教育事宜,也有了许多的不同。周宪深知儿子读书明理地重要性,对于丰哥的很多事情,都是不假他人之手,便是启蒙之师,不仅是德才兼备,性格更是不能迂腐了。所以在郭荣还没有去往淮南之前,周宪就已经同他商量好,待得丰哥满了五周岁,就从新科进士中定下老师之人选。其实这事情说来并不急迫。但是王溥于学问一事很是自得,他求见周宪,亲自推荐了他的亲传嫡子为皇子宗谨启蒙之师。 周宪本来并无不可的,毕竟王溥的才干确实满朝皆知的。只是有了王溥的举荐,范质又岂会落于人后?宫中还不曾发话,中枢两位宰相就自己先争了起来,周宪很是恼怒,她知道王溥和范质的为人都不差,学问更是富有盛名,他们的嫡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但是是人就有毛病,且他们为中枢宰相,已经尽得了当今天子的信赖,如今是想和储君打好关系么? 周宪有些恼火,召见了两位宰相到了滋德殿中。 “范相公和王相公不必多礼,赐坐。”周宪让两人平身了,淡然道。 “今日召两位相公过来,不为别的,是为皇子先生之事。两位相公都是有才有德之人,这弟子也是不差的,选了谁,另一个必然不服气。所以哀家已经有了决断了。” 范质和王溥两人俱都看向周宪,还是范质先说话道:“不知道娘娘决定为皇子选请那位先生?” 周宪嘴角弯了弯,随即扬声道:“宗谨,还不请你的先生出来见见两位相公?” 帐幔之后传出丰哥的应诺,随着丰哥一道出现的,还有一身着七品翰林官袍的男子,三十如许的年纪,面目肃然。 “微臣王著拜见皇后娘娘。”王著见了周宪,平身后,才看向王溥和范质:“拜见两位相公。” 范质和王溥心中想着王著的来历,却是澶州府旧人,想不到皇后定下他为皇子之师。 “娘娘,王翰林虽然是陛下澶州的旧人,但是殿下进学之事事关重大,娘娘是否再多斟酌一二?”范质直言道。 周宪心中有些叹息,范质的学问和才能是一等一的,但是为人执拗也是一定的,甚至有些时候,心胸不够开阔。“范相公不由多虑了,就是陛下,也曾经称赞郭王著王大人,他有宰相之才学气度,由他来给宗谨开蒙最是合适不过了。” 范质心中一惊,王溥宰相之位,乃是先帝遗命所任,自己和李谷,在中枢中一向保持一致,魏仁浦并非进士出身,因此中枢四相之中,自己和李谷隐隐为首,若是王著他日为相,那是顶替谁之位子?还有那位被天子信任至极,如今为汴梁留守权知开封府的王朴,这中枢岂能装得进这么多的人?想到这里,范质有一些烦闷了,也懒得再和王溥较劲了。 周宪见范质和王溥脸色都是一变,知道他们是已经想通了,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宰相乃是辅佐君王之人,有才有德者便能居之。而天下之大,又怎么会少得了德才兼备之人? “范相公和王相公这些日子坐镇中枢,委实辛苦了。宗谨,还不快去向两位相公行礼致谢?若是没有他们二位,你父皇也不能脱得开身亲征了。” 丰哥头戴墨金小冠,一身暗紫衣袍,金黄色玉版腰带,脚上更是厚底朝靴,一副大人沉稳摸样,对着范质和王溥一一行礼。 范质和王溥位高,也不敢受了丰哥的全礼,看着丰哥如斯举止,暗自佩服陛下和皇后的教子有方外,心中的烦闷也尽去了——皇后之意,是身为中枢宰相,为陛下分忧,于朝政之事上多多作为,方为正道啊。 “王翰林以后乃是皇子之师,事关国之将来,王翰林可要尽力才是,切不可辜负了陛下和娘娘的信赖,更不可误了皇子的将来。”王溥和范质当着周宪的面叮嘱了一番王著。 周宪也只是笑看着,毕竟宰相位高权重,为百官之首,对着王著如此叮嘱也不算越矩了。 待得两位宰相离去后,王著也跪谢了周宪离开了,丰哥就撅着嘴巴跳进周宪的怀中道:“娘啊,为什么要给我照这样一个老头儿做先生呢?刚在大殿之后,我说话,他都是黑着脸,也不笑笑。” 周宪无奈摸着丰哥的脑袋道:“王应之前教你也不过是半日功夫,算不得正式的进学。如今这个先生,可算是正式的进学了。他严肃点比之那些纵着你的先生要好得多呢。你难道忘记了娘告诉过你的话,玉不磨不成器。你啊,就要是一个严肃的先生好生教导一番才是。王著之前在澶州为县丞,才学并不比范质李谷那几个相公差,我可是拼着得罪两位相公找来他的,丰哥可不要让阿娘失望哟。不然等你阿爹回来了,我定然告诉他。” 丰哥看着周宪,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周宪眨眨眼道:“我就知道阿爹心里,娘你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个儿子不知道在什么冷僻地儿呆着呢!就是宁哥那胖小子,也比我重要。” 周宪失笑,拧了拧丰哥的软乎乎的嫩脸,“哪里学来的?后日里就要正式进学了,还不趁着今明两天的空儿,和宁哥好生玩耍一番?” 丰哥点点头,从周宪怀中退出,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离开。 “娘娘叹什么气?殿下这位先生也不差,两位相公也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呢。”紫锦有些好奇地问道。 周宪起身,没有回答,而是出了殿门,站在滋德殿的御阶之上,向南边看去,已经七月了,郭荣何时才回来呢? 蜀国成都夏宫之内,水波荡漾处,玉人正在戏水中,花容月貌,冰肌玉骨,让孟昶也生出了下水一戏之心来。 “陛下,小臣前日做了一个让不会水之人也能下水尽情玩耍之物,陛下可要看看?”赵匡义看出孟昶眼中的意思,走近两步恭敬道。 孟昶一看赵匡义,有几分印象,有些兴致道:“哦?还有这种物事?呈上来给朕看看。” 赵匡义心中一喜,看了水中玩耍的花蕊夫人一眼,转身去取气皮囊去不提。 恐周军之势宣凉薄 赵匡义这些日子在蜀宫之中,因为费贵妃花蕊夫人有意无意的放纵,他终究成了宫廷里一不大起眼的画师,虽然安稳了下来,但是与他之前的谋算却是大不相同。赵匡义心中苦笑,想到自外间听说周兵在淮南大捷的消息,再看这夏宫一间间的大殿,俱都是用楠木为柱,沉香为栋,剔透的珊瑚嵌窗,碧玉砌户阁,琉璃镶墙壁。夏风轻拂过,殿阁纱帐随风起舞,加之一个个貌美的宫妃侍女的身影,这夏宫真好似天宫瑶台……孟昶这德性,想来也不是郭荣的对手,难道自己就这样算了?赵匡义眸色转深,手指微微用力,当然不! 赵匡义确实有几分伶俐劲的,所作的气皮囊,若是周宣在此,定要大呼“游泳圈”,其实不过是用牛皮所做的小号皮囊,外面用天青色的蜀锦做了外装,看起来倒是很像新奇的玩意儿。 孟昶看到赵匡义献上的气皮囊后,拿着它下了水,同他的一众美人们好生地戏了一会儿水,心情大为舒畅,事后被人伺候着穿衣服的时候,想起了赵匡义,随口对着内侍道:“今日里献上皮囊之人,朕得好好赏赏他才行。” 内侍笑道:“这满宫的人谁不想为皇上您做点什么呢?那画师知道陛下的意思,自然会千恩万谢的。” 孟昶笑着睨了那内侍一眼,轻笑道:“李德,你这厮倒是愈来愈会说话了。罢了,你有空就去替朕问问那赵三,要什么样的赏赐吧。” 李德笑眯眯地应诺不提。 而赵匡义却正在花蕊夫人费氏的殿阁之内隔着一层轻纱画着美人夏日观荷图。“娘娘可曾听说过这几日朝堂之上南唐使者到来之事?”赵匡义打定主意,若是费贵妃这里还是行不通,那么他得另想他路了。 费贵妃梳着凤仙髻,卧在美人靠之上,四个宫女在一边伺候着,一个打着扇子,一个剥着葡萄皮,另一个则在轻轻按着那双柔弱无骨的雪足,另一个宫女最是年长,不时指着殿外的荷花池凑趣说两句话。 费贵妃自然听到了赵匡义的话,心中暗笑,这个赵三倒是个有心人,只是这心也未免太急了些。“赵画师说的是南唐使者之事啊?这朝堂之事,和我这深宫妇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陛下虽然宠爱我,但是这朝堂的事情,却不喜女子多参合的。” 赵匡义轻轻在画布之上添上流苏轻纱,嘴中却轻轻道:“听说南唐皇帝遣了使者来朝本意是共商讨伐周国的大计。之前周兵夺去了蜀国的秦凤四州,乃是大敌。若现在不想法子联合诸国扑灭周国,只怕将来必成为蜀国的心腹大患。而娘娘这样的美人,国破家亡之时,又该如何保全性命……和清白呢?” “大胆!”费贵妃并非无知妇人,她心中偶尔也有些心忧,但是从来不曾想过富庶的蜀国会沦落到国破家亡的地步。 赵匡义搁下画笔,跪在画布旁边,却抬头看着轻纱之后的费贵妃直直道:“在下所言句句出自肺腑,绝非危言耸听。在下本来自大周,知道周帝的野心乃是吞并诸国统一天下。蜀国富庶,他岂会放过?” 费贵妃美目流转,发间的夜明珠似乎都黯然失色了。她收起脸上的怒气,与薄纱后的年轻画师对视半天,才转过头,长长的一叹,“鹦鹉谁教转舌关,内人手里养来奸。语多更觉承恩泽,数对君王忆陇山……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听到,赵画师以后莫要再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话了。” 费贵妃相信赵匡义并没有说谎,只是朝政之事,却不是她这等深宫妇人可以插手的。孟昶虽爱美色,但并不是什么因美色而误了朝事之人,就是太后,孟昶的亲生母亲,他也不喜她插手外朝之事,更不论自己这些宫中的妃嫔了。“这画师一职委实委屈了赵三郎你,你既然有心,就应该去和理会这事情的人说道。若是可能,我会和枢密使王相公的夫人说到你,至于到底如何,则要看你的运气了。” 赵匡义心中一阵狂喜,若是能在枢密使王昭远面前露脸畅言,比在这些见识有限制的后宫女子面前说道好上许多。想不到花蕊夫人的容貌绝佳不说,这胆量和心性都不比周宪差多少呢…… 李德抽空询问赵匡义赏赐之时,已经是三日后了,赵匡义等着枢密使府的传话等了三日,心中忽高忽低的,暗自担心王昭远不理会自己。 “李内侍安好。”赵匡义对李德这孟昶身边的太监自然是客气万分的。 “呀,赵三郎当真是多礼了。”李德让两个小内侍退远许多后,才笑眯着眼看着赵匡义道。 “不知道李内侍找赵某有何事呢?”赵匡义想着自己对这些内侍一向是有礼的,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这位御前的李德啊? “赵三郎不必担心,某家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而来的,前几日你想的那个气皮囊皇上用得开心,便让某家来问你,可要赏什么给你好。” 李德虽然不把赵匡义放在眼中,但是费贵妃在宫中最是受宠,这个赵三郎既然入得了费贵妃的青眼,自己也不要将人得罪了才是。 赵匡义感受着拂面而过的风中微微带有的脂粉香气,压住心中的激动,谦卑地道:“在下如何敢这样做?无论天子所赐何物,都是小人的荣幸。” 李德点点头,觉得赵三郎很会说话,若是好生调/教一番,倒是个可造之才,要是能入了这内宫,自己倒是能多了一个好帮手,晤,自己比不得段海那老匹夫,不就是他手底下的弟子都是伶俐的居多么?李德仔细打量着赵匡义,只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他那个命根子?眼神不自觉的瞄向赵匡义的□,倒是让赵匡义暗暗起了警戒之心。 “既然如此,那某家就不多耽搁赵三郎作画了。”李德暗想,还是先去打探一番这赵匡义的底细才是,没得胡乱给自己弄了个敌手才是。 赵匡义送走了李德,心中愈发的烦恼起来,李德探究的目光是何意?王昭远那里什么时候才能得信?自己有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一雪前耻?夏宫之中不时有伶人弹奏地乐曲飘出,却是孟昶亲自谱的《万里朝天曲》,听不出雄心壮志,只听出其中的志得意满。偏安蜀地,迟早有一日周军会攻上城头!赵匡义看着黄昏中如同仙界琼台的夏宫,眼神中隐隐有着不屑和讽刺之意。 赵匡义转身而去,他在心中想着说辞,若是王昭远召见,自己怎么说话才能打动位高权重的王昭远…… 楚州城下,在天子也披甲带头猛攻之势下,周军终于占领了城头,将被围了数日的楚州城拿下,张彦卿却率残兵死战,时常从小巷之内窜出袭杀周兵。周军上下对于张彦卿一干人等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把火烧毁掉楚州城。 “陛下,海州来报奏报,武宁军节度使武行德五节帅,率兵两万已经拿下了海州城。”自海州风尘仆仆的传信校尉跪在郭荣面前,面色恭敬道。 海州拿下的消息,无疑让因为楚州战事而心生恼意的周军众将领心里舒服了点。 “恭喜陛下,海州拿下,涟水一地便指日可破。恭喜陛下扫平江北!”众将看出郭荣脸上也露出几分高兴神色,忙齐声恭贺道。 郭荣面带笑意,武行德不曾像前世一般丢脸,倒是让人诧异。“曹翰,你领着李景遂、孙晟一行人,去楚州城池最高的门楼处喊话,若不想朕恼怒焚毁楚州城池,张彦卿最好带着残兵器械投降!让李景遂也好生琢磨如何劝服那些唐军。” 曹翰忙领命去了,众将听到郭荣如此吩咐,大觉佩服。 不久之后,张彦卿果然在涕泪之中带着残军投降了,国君都降了,他一个将军再死守,那些兵卒也难以尽力了。而郭荣也懒得多做什么,将张彦卿和李景遂等唐将诸人关在一块儿,又盘算起同李璟的“议和”来。之后汴梁那边送来的一封战报,让郭荣没有了多做等待的心思,却是隰州传来的奏报,原来北汉皇帝刘承钧闻郭荣南征,便发兵围了隰州城。虽然巡检使李谦溥仅仅凭借州兵便退去了汉兵,但是其后是否还有战事,却也难料。 “传令大军,素令军纪,切不可骄横劫掠,违令者,斩!上官约束不力者,连坐!”郭荣实在不是很放心手下这帮人,但是他又不可能时时坐镇,只得下了如此旨意了。随即想从京杭大运河段经淮河入长江一行,虽然不能亲下金陵,但是也可能让南唐臣民知晓周军之威仪。 郭荣敲着桌面,也没有下令大军开拔,因前世里,周军的大船在淮河北神堰一带过不去了,只因那里过于狭窄了。“陆二虎,去传韩重过来。” 韩重入了天子之帐,听他说要拓宽北神堰一带水道时,先是吃惊,随即又为天子深谋远虑深感佩服。“陛下,淮南诸州属于我大周之后,这河道扩宽,有利于漕运,若是再将古汴河也修整一番后,大船便可自江南只进汴梁城。臣预想不出十年,汴梁城必将成为媲美昔日长安洛阳的大城。” 郭荣闻言,脸上却出现了几许嘲讽之色,前世自己身死之后,赵匡胤的儿孙,不,是赵匡义的儿孙们确实是让汴梁成为一等一的大城了,可惜,开封城最终被北方的胡族得去了…… “明日朕同你一起去看看河道情况后,再做决定。” 韩重也知道天子是喜欢亲力亲为之人,诺了便下去了。 第二天郭荣才带着亲军侍卫,以及韩重等人去察看河道之后,李谷和阿久一行人回来了,同来还有郭荣曾经指名道姓要见见的人物,李璟的第六子郑王李从嘉。 郭荣听闻传信兵卒的话语,脸上神色有一瞬间的冷凝。虽然极短,却让立在郭荣旁边没两步远的韩重瞧见了。 “李相公同唐使者一道回来了,朕先回去看看了。这河道之事,朕就全托付给韩卿你了。” 韩重心中闪过什么却还是不得要领,面上却是恭敬地应诺了,“请陛下放下,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将河道水文情况探查明白。” 郭荣打马飞快驶向周军大营,李从嘉,李煜,想不到朕这个时候当真能见到你呢! 而在天子主帐之中候着的李谷、赵匡胤等人,问过侍卫天子的去处后,便笑对李从嘉道:“请郑王和诸位使者稍坐了。” 钟谟和陈觉两人素来不和,正是因为如此,李璟才最终让李从嘉作为了使者一同前来的。 “李相公,不知什么时候我能见见皇叔和诸位将领官吏?”李从嘉入了周营,见来往士兵大部分彪悍,军中兵卒来往有序,他心里自然也生出了几分害怕。 李谷笑道:“郑王莫急,待周帝陛下回来了,自然会让郑王你去见皇太弟和其余大臣们。” 李从嘉只得住口,喝着士卒端上来的茶水来。钟谟和陈觉也是故作镇定地喝着茶水,对于周帝,他们是自内心深处觉得害怕的。 郭荣入了帐时,瞧见了的就是满帐之人静静喝茶的场景,他不理会众人的起身行礼,径直在诸位大椅上落座了,让李谷等人平身了,这才看向李从嘉。飞眉狭长眼重瞳,白面无须,身材修长却也无力。称不得上俊秀,不过因为生于皇家,通身的有一股大家子弟的贵气罢了。 “你就是李从嘉?”郭荣眼神暗了暗,娥皇前世就是嫁给这个男人的,还落得那样的下场。 李从嘉感受到郭荣打探的目光,他自然也在暗中观察郭荣了,同大哥李弘翼并不尽相同,身上除了武将的肃杀之气,倒是有着父皇身上才有的那种气魄。 “某正是李从嘉,拜见周帝陛下。”李从嘉被郭荣眼中的冷光惊到,躬身行礼。 钟谟早在一干戎甲侍卫随着郭荣进帐后,两腿就开始打鼓了,惊慌失措地下跪行礼了。 郭荣看也不看这两人,只是对李从嘉道:“李璟既然派你做来使者,就是已经答应了朕之前的条件了?” 李从嘉想起父皇在延福宫里老泪纵横的情景,心中着实难受得很,脸色苍白道:“是,在下代替父皇……国主献犒军银十万两、绢十万匹、钱十万贯、茶五十万斤、米麦五十万石。国主的降表在此,请周帝陛下过目。” 陆二虎接过降书奉给了郭荣,郭荣展开一看,脸上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笑容,“……叙此日传让之意,述向来高尚之怀。仍以数岁已还。交兵不息,备论追悔之事,无非克责之辞,虽古人有引咎责躬,因灾致惧,亦无以过此也。况君血气方刚,春秋甚富,为一方之英主,得百姓之欢心。即今南北才通,疆埸甫定,是玉帛交驰之始,乃干戈载戢之初,岂可高谢君临,轻辞世务,与其慕希夷之道,曷若行康济之心。重念天灾流行,分野常事,前代贤哲所不能逃。苟盛德之日新,则景福之弥远,勉修政理,勿倦经纶,保高义于初终,垂远图于家国,流芳贻庆,不亦美乎!” 郭荣合上降书,看了一眼李从嘉道:“这降书是你写的?不愧是李璟的儿子,有乃父之风啊。” 李从嘉自然没有忽视周臣眼中的讽刺之意,面上绯红,低头道:“阿父年事已高,如今身体更是抱恙,便口述在下撰写而已,当不得周帝陛下的夸奖。” 郭荣有些无语,李从嘉是真傻还是装傻?看了他一眼,他这个样子娥皇自然不会看在眼里更不提放在心里了,随即对着还自跪着的钟谟和陈觉两人皱了皱眉头,“如今江北战事方歇,朕也不欲想同李璟多做纠缠,李谷,你同这两人商谈一番吧,赵匡胤,你领郑王去见见李景遂,让人叔侄相见一番才是。” 郭荣摆摆手,生出一些无趣来。大概任何人再做一遍已经尽做之事,大概都会如此吧。想到此处,他还真的想快点回汴梁去,不想再在江北滞留了。 不消说李从嘉见了李景遂后的感慨悲伤,也不消说郭荣下诏令任命官吏接掌江北诸州之事,郭荣召见见了拿下黄州蕲州等地的诸将领后,发出了诏令,大赦淮南道诸州见禁犯罪之人,自今年六月十一日已前,凡有违犯,无问轻重,并不再追究。先属江南之时,一些不合理苛捐杂税徭役,无名配率等,一切停罢。江北百姓忐忑之心这才安定下来。所以其后郭荣征召民夫两万余人时,就非常快捷了。不到五天便已经征召满额。其后只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就疏通了原先较窄的漕渠水道。 郭荣任命好各地防御使后,下令上百艘的大舰经漕渠南下,让新属于大周的江北百姓一堵了大周水军的雄姿,同时也震慑了长江以南的南唐诸军。当然更不用提一路上被好生“恭送”的李从嘉等人了,心中都是惊惧于周军之势。 郭荣坐在龙船之上,等到大船驶入了长江瓜州渡口时,他顿时忆起当年随着娥皇自广陵回金陵的情形,可惜这次也仅是自己一人能看这长江两岸的景色。同时想到李从嘉,便让人召他上了龙船。 “拜见周帝陛下。”李从嘉听见郭荣的传召,只是沉默接受,这一趟江北之行,让他从一个无知的王爷,认识到国之不存他便什么都不是的真实境地。 “听闻南唐李璟最是好填词,而他的六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夏风悠扬,不如卿为朕吟词一首听听。”郭荣做在主位之上,看着长江外的景色,漫不经心道。 李从嘉自然也感受到周人投射在身上鄙视和刺探的目光,青出蓝而胜于蓝,这话说在这里不过是羞辱自己罢了,但是这词还是要做的。抬头看向南岸影影绰绰的金陵,再看周军之势,缓缓开口吟道:“且维轻舸更迟迟,别酒重倾惜解携。浩浪侵愁光荡漾,乱山凝恨色高低。君驰桧楫情何极,我凭阑干日向西。咫尺烟江几多地,不须怀抱重凄凄。” 郭荣看了李从嘉几眼,此人确实高才,奈何生错了人家。在场诸人里,同郭荣一般感慨的,也唯有李谷和韩重两人了。 郭荣有些意懒,说了句“果真高才”后,便挥手让李从嘉下去了。 而长江南岸的南唐军民已经看到了周军连绵不绝的战船,穿上鼓声号角震天,声震数十里,当真是势同震霆烈焰,让金陵朝堂的君臣也吓到了。 郑王府里,周宣听闻侍卫回报后,不停地在厅中走来走去,周宪做了周帝郭荣的皇后,如果周军真的渡江攻打金陵,自己或许还要借着同胞姐妹的名义避祸。心中虽然不甘心至极,却也只能这样。只是父亲发话,这事情不可张扬开来,且对外言辞是周家的二娘子早就亡故了……不行,得回去同父母商量一下说辞才是。 周宣打好主意,便让侍女吩咐车马去了,完全不曾担心过尚在周军大营的李从嘉的安危。 自然,远在汴梁的周宪,也不知道这个一向自视甚高当自己死掉的周宣,打算借自己的名头来保命的。她看着由礼部拟定的《大周通礼》《大周正乐》的初始文稿,有些忧心,天子后宫之仪,自然不能一直不成体统,后宫里也不能只有自己这个皇后一人了。周宪看着一边不停哼哧地吃着点心的宁哥,心情这才好了点。为了这两个孩子,自己一定不会傻傻的做什么“贤”后,前世气死了自己还不够,这世莫不是还要憋死自己么?心念一转,开始想起对策来,当然,周宪是笃定郭荣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国之乱象,女祸之为始……”周宪思谋良久,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又亲自撰写了三遍之后,命内侍将此书信分别送给了中枢三相公和开封留守的王朴手中。周宪相信,历经了唐末乱世的这些个大臣们,只要不是心怀私心,必将郑重考虑自己信中所说之事。大周若想长久,必不能遵循唐朝宫廷之仪。唔,赵宋三百年,虽然对外族频频受辱,但是内朝之上,却没有了唐朝的外戚宦官之祸,倒是有些东西值得一用的。周宪想到此处,只盼郭荣快点回来才好,这都快八月了! “宁哥,想不想你阿爹?”周宪捏了捏小胖子的脸,问道。 宁哥眨了眨大眼睛,看了一眼手中的秋饼,半天才道:“阿爹有秋饼好吃吗?”言下之意是,有秋饼好吃就想。 周宪扑哧一笑,又使劲捏了捏宁哥的脸颊,有些恍然,当然比秋饼好了,于自己而言,他比世上最美好的食物都好。 而这个时候的郭荣,在南唐上下的惊恐中,非常潇洒地对诸将道:“朕尝与江南国主言,但割江北,朕必撤兵。”遂下旨意,赐李景御衣、玉带、锦绮罗縠帛共十万匹、金器千两、银器万两、御马五匹、金玉鞍辔全、散马百匹、羊三百口。赐江南世子李弘冀器币鞍马等。 周宣那日前日才去和周宗及周夫人说了心中打算,便被周宗喝止了。她心中郁结,这才想起了还在周营中没有归来的李从嘉,心生忧郁,只怕李弘翼得了太子位去了。当在家中听到周帝这个赏赐之后,顿时又惊又怒。为何是李弘翼为“世子”?比之从嘉,李弘翼为人果敢,他做下任储君,周帝不是横生大患?莫非是周宪从中坏事?是了,一定是她,若不是她,周帝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点名要李从嘉去?若不是皇帝面前就剩下了李弘翼一个看得过眼的,李弘翼如何能得了这个便宜?周宪,她就是见不得自己好!想到如今周国势大,而南唐却岌岌可危,周宣脑中全是嫉妒和愤恨,丝毫不去细想这事周宪是完全插不上手的。 不管周宣如何愤恨不满,李弘翼的位子是坐稳了,虽然从“太子”直接降级为“世子”,但是他无疑是高兴的,他和有雄心壮志将父亲折腾掉一半的江山再打回来!虽然内心里,他其实也有些畏惧江北的郭荣。 而郭荣,既然赢了,自然要有赢者和中原上邦天子的气度,他给李璟修书一封道:“朕恭问江南国主。煮海之利,在彼海滨,属疆壤之初分,虑供食之有阙。江左诸郡素号繁饶,然于川泽之间,旧无斥卤之地,曾承素旨,常在所怀,愿均收积之余,以助军旅之用。已下三司,逐年支拨供军食盐三十万石。”然后在南唐众人的震惊中潇洒的挥袖北上而去了, 八月初六,郭荣一路快驰回到了汴梁。汴梁城门大开,满城百姓目送了天子威仪的身影,敬如天神。 虽有文武百官相侯,郭荣不过略微见见,只是言说次日大朝会,就让群臣散了,随即往内廷而去,远远就看到了大宁宫前候着的母子三人。一身风尘仆仆且神态疲惫的的郭荣,顿时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快步上前,不顾及后面跟着的侍卫及周宪身后的内侍宫女,一把抱住了周宪,轻声道:“娥皇,我回来了。” 周宪霎时觉得眼中湿润,回拥了郭荣一下,才让他放开自己,躬身蹲礼道:“恭迎陛下凯旋而归。”其后的内侍宫女也全都跪倒。 郭荣知道自己略微失态了,让众人平身后,对着周宪一笑,这才看着一边长高了不少的丰哥和长胖了不少的宁哥,一把抱起小胖子,牵着丰哥和周宪一起回了大宁宫不提。 喜合家团聚匡胤思 周宪在人前待郭荣自然是有礼的,只是分别大半年,也有些情难自禁,倒是没有多大在意身边服侍的内侍和宫女。看着宁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扯着郭荣冠领上的红缨,丰哥和郭荣说着自己今日进学的情况,心里也是柔成了一汪水了。待得内侍自前廷领着阿久过来了,周宪看弟弟也没有什么事情,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我早就让人备好了饭菜,你是先用饭还是先去梳洗一番?”周宪看着郭荣消瘦了不少的面容,很是心疼。 郭荣还没有说话,宁哥已经嘟嚷着:“用饭,先用饭。” 周宪作势瞪了宁哥一眼,“阿娘是和你阿爹说话呢,又不听话了?” 宁哥有些委屈的咬着唇,看了看板着脸的周宪,又看了看笑着的郭荣,做了决定,阿爹虽然不熟,但是没有板着脸,随即搂紧郭荣的脖子奶声道:“阿爹,宁哥肚子饿,阿娘坏,不让宁哥吃饭……” 周宪哭笑不得,这孩子倒是逮着人告状了,丰哥嘻嘻笑道:“宁哥,你就想着吃,可会真的变成一个小胖子呢,胖子可是不能骑马的哟。小舅舅可不会教小胖子骑马的。” 宁哥想骑马,又舍不得不吃饭,怎么办?顿时小眉头扭了一团。 郭荣没想到大半年不见,小儿子宁哥变得这般有趣了。摸了摸他的头道:“你阿娘是逗你的玩的呢,好啦,你先和哥哥跟着小舅舅先玩一会儿,可以用些点心。等阿爹梳洗回来了再一起用饭。” 宁哥一听,不纠结了,忙从郭荣膝盖上滑下来,围着阿久打转起来。 周宪忙让几个宫女照看着兄弟俩,见和郭荣一起去了梳洗的隔间。这里毕竟是皇宫里,刘承祐做皇帝之时,便砌了这个不小的洗浴汤池,里面已经备好了温水。 周宪一进门,将让伺候的内侍们都出去了,看着郭荣含着笑意的双眼里的火热,她脸上一红,想起自己跟着进来的目的,她才咬着嘴唇低声道:“把甲胄脱了!” 久别重逢,郭荣知道周宪心中的挂念和担心,他自己何尝不是想着她?冷不防听到她这么一句话,也不恼,看着大半年不见的容颜依旧的妻子,起了一丝逗弄之心,慢悠悠地将半披甲胄铁衣头盔去了,边用好似炽热着火的眼神看着周宪。 周宪脸上一红,随即心中暗自唾弃自己,接过甲胄等衣物放在一边的长榻之上,再转身时,才惊觉郭荣身上的战袍内衫都落在了地上,□着身子站着。 周宪此时顾不得羞涩,仔细端详起郭荣的身体来。再抬头时,却发现丈夫一脸戏谑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孟浪了,不觉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即遮掩似的瞪了他一眼道:“我还不是担忧你?谁不知道你的性子?最是喜欢冲在前面的,哪个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伤?我得查看一番才是。” 郭荣笑道:“我真的没受什么伤。那些将领虽然大多油滑,当着我的面,是不敢耍什么滑头的。哪里敢让我受伤?再说了,你男人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会又添什么新疤痕,你想太多了。倒是让你在家里担惊受怕的……” 周宪看郭荣身上果真没有什么新伤的痕迹,想了想,觉得秘境里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沐浴,便牵着他的手一起进了秘境之中。 外间虽然已经是八月桂子飘香的季节,但是这秘境里还是一副桃花盛开的春景。郭荣见秘境里的树木葱茏,知道周宪时常进来,不禁有些内疚,又有些怜惜,“丢你一人在家,我真是对不住你……” 周宪摇摇头笑道:“怎么是我一个人在家?还有丰哥和宁哥两个小子呢!好啦,快点下水去洗吧,这里可以安下心好好洗洗了。” 随即亲自伸出手去拉下了腰带,之后碰到的是贴身的中衣,正要扯开时,郭荣眸色转深,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腕。“娥皇……”,周宪觉察到那只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抬头瞪了一下郭荣,眉目流转里除了一丝恼火外还有藏不住的羞怯,“怎么,不要我伺候你?那你自己慢慢洗,我出去候着就是了……” 话没有说完,整个人就被一阵猛力拉进了男人厚实的怀中。那熟悉的灼热的气息,正是周宪这些时日时时想念的。她顿时觉得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翻腾,是了,自己那样想他,他也一样想着自己呢。 不知道两人拥抱了多久,周宪感受到颈脖间郭荣的喟叹之声。“是不是很累?这次回家了,要多注意身体,晚间我们大半时间都进秘境歇息好了。”周宪看着郭荣眉眼间的倦色,柔声道。 郭荣并非真正的壮年,内里的灵魂看尽三百年的沧桑,重活一世虽然能尽可能的改变前世之遗憾,但是做起来却总是少了前世的激情…… “好,我也想多多陪陪你,这秘境里的花开花谢又错过了许多季了。” 周宪弯眼一笑,扯下他身上那件已经松松垮垮的中衣。右腿之间豁然缠着白布!“还说没有受伤?这是什么?” 郭荣抚着周宪的皱起的柳眉,看着她眼中既薄怒且痛惜的目光,轻叹着将周宪揽入了怀里,低声道:“在攻城时,被乱矢不小心射到的,伤口不深,如今已经好得差不了。真的不打紧,亲兵侍卫们很快就将军医传到了,不过是流了一点血罢了……” “莫非你还想受什么重伤不成?我和丰哥还有宁哥怎么办?”周宪眼中有了眼泪。 “怎么会?好不容易偷来的一世,哪里就这样丢了?好了,别哭了,下次若是我才受一丁点的伤,我就答应你就不再亲自上阵督战了,好不好?” 周宪知道郭荣能这样保证已经是很难得了,但还是有些气不顺,想到那几日的提心吊胆,咬着唇一把将郭荣推进了湖中。 水花四溅后,郭荣从水中冒出了头,笑看着周宪道;“不生气了吧?” 惹得周宪就使劲地瞪了他两眼。 郭荣看着那如水的眼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妩媚,心中一热,快步向前一步,伸手就将周宪拉下了水。 “混蛋,一会儿出去这衣服怎么说?”周宪从水中被郭荣保住,伸出手使劲儿捶了一下郭荣,抬起头睨了一眼郭荣,谁知和郭荣的眼光相接后,就沉溺在那饱含了各种情绪的眼眸之中,就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时,红唇已经被另一干燥而灼热气息给封住了,整个身体被那坚实的臂膀微微搂起,牢牢地捆进了温暖的怀中。在那灼热的气息下,满溢思念找到了出口,她觉得自己几乎窒息在那比火滚烫的热情中。 等到郭荣餍足送开周宪的时候,她常常的吸了几口气,低头才发觉身上的衣物都散开了,抬眼横了郭荣一眼,眼眸间流转的妩媚更是媚人。 郭荣只觉得心里和身体的火都起来了,只是想到外间还等着他们一起去用饭的阿久和孩子们,无奈叹了口气,又抱着周宪使劲亲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想晚上快点到……” 周宪闻言,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也不敢用力,抓着他的胳膊咬了一下才道:“不知羞的混蛋!快转过身去,我给你擦背……宁哥这孩子一饿了,吃得就更多了,我真担心他越来越胖了……” 郭荣斜靠在湖边的石边,含笑听着周宪絮絮叨叨地说话,娶妻如此,比之自己高登九五之位还让自己高兴呢…… 待周宪给郭荣擦好后背,禁不住他的坚持,被他压着任他也伺候了自己“洗”了一回。大手在背上、肩头、胸前……处处流连,周宪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心中又是羞又是气恼,这个混蛋,何时这般不正经了? 好不容易洗完了澡,周宪进秘境的衣服全都不可以再穿了,幸好竹屋卧房中放着几件袍子,周宪挑了一件看着还行得穿上,就和郭荣拥在一起,说起了这几个月的事情。 郭荣踌躇了片刻,还是告诉了周宪阿久回去了一趟金陵周府的事情。 周宪听到父亲周宗说那句“次女已经在保大八年去世了”的话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痛苦和释然。她转头看着郭荣道:“这一世是我不孝,父亲这样做并没有错。他虽然不再当我是女儿,但是我不能不当他是父亲,以后我会常常祈求上天保佑他,寿福绵延……” “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若是大周尽取江南时,周公尚在,也不是不能认的,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周宪没有做声,前世之时,父亲在交泰元年就过世了,母亲也在赵宋灭南唐的前三年就过世了,不甘心的爱的恨的,都烟消云散了,只余自己……若不是郭荣,那些不甘和怨恨定不会消失……想到这里,周宪将头深深地埋进了郭荣的怀中。不管如何,在当年自己逃离南唐的那刻起,这一世,自己只是郭荣的妻子。 “好了,外间的差不多过了三炷香了,我们出去吧。”周宪不再感叹,摸了摸郭荣的短须。心中却想着,男子为什么要蓄须呢?亲起来扎得肌肤都红了…… 郭荣点点头,同周宪一起出了秘境。郭荣穿上了一边长榻之上摆放整齐的衣物,这才牵着周宪的手出了浴池间的大门。 门外候着的两个内侍和宫女还在奇怪,这陛下和娘娘沐浴如何没有听见水声呢?还真是怪事啊!四人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却不敢表露分毫,跪下恭送至尊夫妻离开。 周宪和郭荣回了内殿,宁哥正绕着阿久摇摇晃晃地追着丰哥。 “这是怎么了?”周宪无奈道,她实在不知道宁哥这性子像了谁。 “阿娘——”宁哥一看见周宪,就冲向了周宪抱着她的双腿,大眼睛中尽是委屈。“阿娘,哥哥抢我的点心。” 郭荣也算是明白了周宪的烦恼,宁哥当真是个贪嘴的。一把抱着宁哥,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好了,我们去吃饭,罚你哥哥不可以吃……宁哥,来告诉阿爹,你哥哥最喜欢吃什么?他喜欢吃什么,我们就不给他吃,给宁哥吃,好不好?” 宁哥好半天才懂了郭荣话的意思,不让哥哥吃他喜欢吃的。忙大声道:“好!” 丰哥故意做出伤心的样子,老气横秋地叹道:“哪个做哥哥的像我这样惨啊?时时盯着弟弟吃东西。” 周宪拍了下丰哥,却听见了阿久肚子突然一阵咕噜咕噜响。大家顿时安静了,丰哥大笑起来,宁哥也从郭荣身上下来,好奇的扑到阿久肚子边,好似那里藏着什么稀奇玩意。 周宪笑看着长高了不少的阿久道:“是阿姐的不是,倒是让你也跟着挨饿了。走了去用饭了。” 宫女摆上来的饭菜比郭荣和周宪往日里用的要丰盛得多,炙烤羊肉、盏蒸鹅等菜色时,宁哥顿时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周宪哭笑不得,还好用餐的礼仪还是记得一些的,等大人都落了坐,他才在丰哥的下首边坐下,拿起了他的小筷子和小碗。 周宪让宫女都出去了,一家人才没有顾忌的用起饭来。“食不言”的规矩也没有尽守着,周宪在给大小四个男人布食时,偶尔说两句不许挑食之类的话。 “好了,娥皇,你也要用点饭。宁哥不是已经会自己吃饭了么?”郭荣皱眉让周宪坐下,且夹了一块炙烤的羊肉放在了周宪的碗中。 周宪知道郭荣是关心自己,但是宁哥那会自己吃饭,掉在桌子上的一定比他吃进口中的多。摇摇头,周宪不再看两个儿子,自己吃了起来。 用完饭,周宪看郭荣在和两个儿子玩,就拉着阿久在一边做了,细细问起了他回周府的事情。 “阿姐放心吧,父亲大人和周夫人身体都还安好,就是大娘子……大姐姐,看着气色也不错。周峰,没有见到,小妹妹阿宝,也很好。”阿久对周家的人实在是什么好感,他回去金陵,除了是陛下姐夫的命令外,也纯粹是为了气一气周家人的。 周宪看阿久的脸色,猜到定是母亲周夫人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想到她的性子,也难怪阿久这样了。周家之事,也只那样了。周宪压住心中的失落,温和打量了一番阿久道:“初见阿久你的时候,还是瘦骨嶙峋的小猴子,如今已经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了。该说门亲事好成家了。” 阿久脸一红,半天才憋出一句道:“阿姐,我还小呢,不急的。” 周宪扑哧一笑道:“你往日里不是尽说你已经是大人了么?怎么现在又变小了?好啦,你放心,我帮你想看的娘子,还是要你满意才能算数呢。”随即说了她对白重赞女儿的观感。 “白家娘子人长得俊俏不说,那性子看着也是极其温婉的。还有,她父亲白重赞,你也是认识的,并不是河东一系的,不管从那方面来说,都是极好的岳家人选。你这几日里若是有空了,我安排一下你见见白家素娘,免得到时候成了怨侣就糟糕了。” 阿久想到尚在淮南未回的白重赞,气度却是不错,为人爷很谨慎小心。要是白家娘子真个同姐姐说的那样好,自己应下这门亲事也算是不错的。 晚间,皇宫虽然灯火点点,大宁宫后侧的紫宸殿,乃是天子的寝宫,除了大宁宫外偶尔巡视的宿卫亲兵,大宁宫诸殿里已经没有人影走动了。帐幔之后,郭荣和周宪并躺在床上说着话。 “我们进去秘境吧,这到明日丑时中还有四个时辰,在秘境里就有一天多时间,你正好在里面好生歇一歇。” 郭荣也觉得甚好,瞬间同周宪进去秘境里,也是并排躺在竹屋里里的床榻上。 “前段时日里,礼部编撰了《大周正礼》等文稿,想来不几日就有后宫规制新册子了。”周宪一想到后宫若是要新进嫔妃,心里就不舒服。 郭荣失笑,搂进周宪道:“不过是定下后宫品级,你莫要多烦恼了。不说远的,就说阿爹,宫中不也就德妃一个么?虽然阿爹同我不一样,但是我是不是要纳妃,朝中还有谁能勉强得了我么?” 周宪露出笑容,长叹一声道:“哎!就是不知道那些个大臣会不会将我比作隋朝的独孤皇后了……” 郭荣看这周宪含笑的双眼,便道:“独孤氏那里比得上你……对了,说到正礼,过些日子我要追封之前的刘氏为皇后,还有三个死去的孩儿,你不要多想什么,丰哥、宁哥几个,待他们大些在分封……不管如何说,刘氏那毕竟是我前世的发妻,在世人眼中,也是我这一世的发妻。” 周宪一愣,点点头道:“我哪里会多想了?是你说的,总是你的发妻,还死得那样惨。追封也是应该的。丰哥宁哥还小,这个时候封爵确实不妥当。” 郭荣亲了亲周宪的额头,心中很是舒缓,嘴中却鬼使神差般说道:“这次在淮南,我还见到了李从嘉。” 周宪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李煜,拧了一下郭荣的脸颊,斜了眼看着郭荣,“前世是前世,现在的李从嘉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哦,要说真有什么关系,那也就是亲戚关系了,他是我的大姐夫呢!” 郭荣失笑,捉住周宪的手,对着那还想说什么的红唇就亲了下去,不一会儿后,从竹屋拂过的风便带来了阵阵让人脸红耳跳的声音出来,让寂静的秘境里多了几丝暖意。 风动间,桃花似乎在应着那吟唱的声音纷纷洒洒地飘落。 待周宪和郭荣在秘境里好生的黏糊了一天多功夫出来后,外间恰是丑时初刻。内侍总管安林已经在外间候着了。 周宪精神不错,亲手为郭荣穿上了头冠冕服,看着他用了早饭去上朝后,这才满意的回转。 所以一众大臣们见到了,便是只歇息了一晚就同前一天神色截然不同的天子,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哪里有半点的长途跋涉的样子?天子果然不是普通人啊!众人心中下了结论。 郭荣先是好言赞赏了一番亲征期间留守开封府的诸多的中臣,以刑部侍郎边光范为户部侍郎,以端明殿学士、左散骑常侍、权知开封府事王朴为尚书户部侍郎,并任枢密副使;以右羽林统军焦继勋为左屯卫上将军;以左卫上将军杨承信为右羽林统军;以左监门上将军宋延渥接替已逝的张彦超为右神武统军;以韩通为许州节度使兼侍卫马步军都虞候…… 封赏完朝内之人,更是大封亲征的将领们,以滑州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驸马都尉张永德为殿前都点校;尚在淮南未归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归德军节度兼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仍然为淮南招讨使,加检校太傅兼侍中,改天平军节度…… 此番大封,乃是郭荣在秘境了好生思量了一回的。天子此时的威仪已经无人敢驳,中枢四相都没有说话,其余人更是没有多嘴。六部重卿之中,唯有刑部尚书张昭在听到韩令坤的封赏时,眼神闪了闪——韩令坤升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陛下,臣有本奏。”张昭长于刑名,在朝堂之上爷并非拎不清的人。此时的韩令坤他还不放在眼中,但是随着天子征讨四方之时日的到来,这些武将的地位必将更高,到时候就是更没有办法了。 郭荣看了一眼出列的张昭,瞅了一眼无所觉的韩令坤方才自内侍手中接过奏疏看了起来,果然是弹劾韩令坤之父韩伦的。自己是如前世一样处置呢,还是干脆点呢? “韩令坤,张尚书奏疏中弹劾之人和你有关系,你且看看吧。或者说你也是知情人?不过出于私心而包庇住了?” 韩令坤的位置在武将之中算不得靠前,听见天子突然叫自己,还真是愣了,随即明白了天子的意思,脸刷地白了。而在他后面的恰好是赵匡胤,他将韩令坤的脸色瞧了个清楚明白,随即也明白了那奏疏弹劾之人了。他看着韩令坤跪在大殿之中,满头冷汗地看着奏疏。却是想起了三弟匡义,若是陛下能免去了韩伦之死罪,那么是不是也能宽恕匡义呢? 赵匡胤却不知道,此时的赵匡义正在为他保住他的命根子而和某些人斗智斗勇着。 天子临朝人心之异 此时,整个崇元殿一片寂静,只有韩令坤痛哭流涕之声清晰可闻。中枢四相两两端坐在两边,王溥为人机警,并不想这个时候出言得罪武将。李谷随天子亲征淮南,同诸武将算是有了一定的交情,此时也不好开口。范质品性很是高洁,不喜这等践踏律法之事,只是碍于天子才嘉奖了文臣武将,故也没有做声。倒是魏仁浦,因为他兼是枢密使,乃是总理军事地一人。其他三相可以不说话,他却不能不做声。 “陛下,臣请罪。”魏仁浦自圆椅上起身,撩开袍角跪倒。 “魏卿何罪之有?韩伦所做所为同你何干?平身吧,朕心中自有章法。”郭荣淡淡地道。 文武重臣听说天子言说心中已经有了章法,心中都是各有所思——天子到底会如何决断呢? 郭荣心中已经有定夺,但是面色依旧淡淡的,看了看哭泣哀求的韩令坤一眼,不置一词。 魏仁浦心中左右为难,他与韩令坤并无太多的交情,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今日依了刑部之奏请定韩伦斩刑。天子大胜而归,实在不宜这个时候斩大将之父,否则,岂不是让众多的将士寒心? 韩伦之罪确实不小,论罪当诛……自己到底该如何做呢?向训和韩通两人都有些踌躇。 两人都是聪明通透之人,看了一眼天子面无表情的眉眼,猜想着天子的心思,片刻之后权衡轻重,已经有了决断。 向训自觉自己虽然不是聪明人,但是天子之心思,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因为他清楚天子生父也曾在洛阳杀人之事,当时天子不好理会,不过是补偿了受害者之家人而已。而且此时斩杀韩伦不过是小事,但是寒了众将士的心,就不大好了。毕竟四方未定嘛。韩通呢,则是觉得韩伦论罪当诛,何必大肆讨论? 但是直接出列掀袍跪倒的,却是赵匡胤!“求陛下开恩。韩令坤之父所犯之罪不轻,但是于韩令坤而言,那毕竟是他唯一的父亲。作为人子,他自然不能眼看着父亲受死。但是他又是陛下的臣子,若是徇私放过生父,便是对陛下不忠。无论韩将军怎么做,忠孝难两全。不如陛下绕过韩伦的性命,让韩令坤代父立功折罪?” 赵匡胤和韩令坤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感情极深。此时,随着赵匡胤的出列,一众武将也都出列求情了,就是张永德,心中虽然有所犹豫,但是也出了列。 郭荣对于韩令坤并非不看重,即便前世韩令坤攻打扬州城后弃城而逃,他还是饶了韩伦一命。但是眼见韩令坤看向众武那感激的眼神,他的眼神暗了暗。 “你们所有人的意思是朕该许从赵匡胤之话而处理此事了?” 赵匡胤听天子的声音更加冷冽的,心中有些发毛,莫非自己错了?但此时此刻事已至此,只能咬着牙走下去了。 “陛下,谁人无父?韩伦如今岁数也不算小了,有了此番之事,谅他以后不会也不敢再行违法乱纪之事了。所以还请陛下饶过韩伦之死罪。” 郭荣沉吟了半天,才看向刑部尚书张昭和刑部侍郎陶□:“你们两人乃是刑名高人,你们说说看,赵匡胤所言可是有道理的?” 陶谷之前乃是翰林学士、户部侍郎,他重刑名律法,最憎恶武人骄奢犯法。且上奏疏参劾韩令坤之父一事,刑部早已统一了立场。武人骄奢贪婪,若不以律法加以制衡,他人未尝不会再生乱事。 “陛下,天下之事逃不开法理二字,韩伦于国并无寸功,且在陈州所作之违法乱纪之事,便是依仗韩将军之势。若是不严惩韩伦,我朝中武将辈出,若是他们的亲朋以此为例,我大周之后岂不是会多出许多这等仗势欺民之人来?故微臣请陛下重惩韩伦,以儆效尤!”张昭掀袍跪倒。 赵匡胤心中一紧,若是如张昭所言,天子绝对不会对韩伦往开一面的。 郭荣心中担心的也是如此,前世放过韩伦,一是韩伦同他的生父一样,他不好追究生父之罪责,对于他人老父的糊涂也得罢了;二是担心寒了武将的心。但是此世,他却深知此例不可开。 郭荣看着跪着的众多武将,再看众多的文臣,郭荣自御椅上起身,缓步到正前跪着的韩令坤跟前,“韩令坤,若是朕依律法斩了韩伦,你是否会在心中怨恨朕之凉薄?” 韩令坤心中一紧,头更低了,嘶哑的声音传来:“末将不敢对陛下心存怨懑。末将只怨恨自己,不曾好生拘束老父之行为,以致酿成今日之祸……” 郭荣淡然道:“你这话说得不错,你若是好生拘束你父亲,此事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随即缓缓从众多武将面前一一走过, “朕知道,你们出列为韩令坤之父求情,并非是人人真的和韩令坤有什么袍泽之情,也并非是赞成韩伦所行之事。你们不过是因为自身为武将,父兄族人之中,或许也有这么几个不大着调之人,你们担心,今日之韩伦之境况便是他日你们的父兄或者亲族之先兆。之前朕着张昭等刑部熟知刑名之人裁剪旧制拟定新法,至今《大周刑统》尚未正式下发各州县。朕也不以新法论事,按旧制,韩伦也罪该当斩。但是韩令坤随着朕亲征淮南,勇武杀敌,朕并非不体恤臣子之君主。韩令坤,朕便饶过韩伦一命,但是韩伦在陈州所为,乃是依仗尔之势,伤害的是一州百姓,故,你必须着粗服布衣同韩伦一起,给陈州所有的百姓一家一户的请罪,韩伦所掠夺之财物务必悉数归还。事毕之后,韩伦流放沙门岛,遇赦不赦。” 众多武将,听着天子不大有起伏的冷凝话语,反思起家人族人中是否有这如韩伦一样天天干坏事之人来。 郭荣回坐御椅之上,斜靠着椅背,目光看过安坐着的李谷等三位宰相道:“几位相公认为朕如此裁决如何?” 范质听了魏仁浦之话,立刻就猜想到了天子之顾虑——天子今日不会杀韩伦,但是也不会让韩伦好过,因此他当先表态道:“陛下定夺实乃英明至极。” 王溥、李谷两人也起身做了同了差不多意思的表示。魏仁浦更是暗叹天子之英明手段。其后众多武将自然也是人人称颂了! 郭荣摆摆手,着令众人平身后方才道:“律法乃是国之大器,国之长治全依赖此。张昭,卿须和刑名老者们,快些将《大周刑统》拟定好,此后颁行于天下各州县,朕才安心呐。” 张昭知道天子此语之中有安抚自己的意味,又岂敢不从呢?自然是叩头表了决心。 郭荣身边的内侍得了郭荣授意,高声道:“陛下有旨,赐百官于乾元殿赐宴——” 虽然有了韩伦之事颇为扫兴,但是对于天子的宴饮,众臣还是与有荣焉的。 乾元殿不同于新翻建的崇元殿,殿外并无高低台阶,一众文武百官随着郭荣去了乾元殿,郭荣自是端坐在御座首位之上,微笑着朗声道:“淮南大捷,乃是诸卿与朕齐心协力之故,今日朕与众卿同饮,他日君臣依旧一心,愿我大周国运昌隆!” “臣等自当为陛下一心,大周定会国运昌隆!”众臣纷纷拜倒。 “众卿平身,尽心享用才是。” 郭荣淡笑道,看了一眼内侍总管。一会儿,便有旨意宣了出去,随即有鼓乐奏起乐来,大殿内外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早有司膳的内侍们有序地将一条条长方形的矮案桌抬了上殿,内殿大多是着紫着朱的文武高位重臣,俱都在案后盘腿席地而坐。 郭荣看着端上来的时令水果,倒是想起了在金陵所见,也难怪这个大将们眼红江南、蜀地的富庶了,汴梁的御赐饮宴,摆上来的除了时令的水果外,多是炙烤蒸煮的羊肉、鹅肉之类的。倒真的称不上什么难得贵重的食物。 郭荣虽是天子,但是也不拘束,自己动手撕扯着他案前的半只烤羊,一口一口咬着吃了。满口的膻味,想到一会宴罢,周宪皱眉的样子,郭荣心中就有些好笑。 这些文臣武将们见天子的动作,也都不客气起来,双手齐上,大快朵颐地吃得不亦乐乎。 大宁宫中,周宪招过司膳的紫灵吩咐摆饭后,才对着端着的丰哥和宁哥道:“今日你们阿爹赐宴群臣,所以今日个还是阿娘和你们俩一起用饭。” 宁哥不知道什么是赐宴,满心眼里都是吃的。而丰哥则双眼发亮,“阿娘,是所有的大臣们和阿爹一起吃饭?那人可真是多啊,崇元殿里坐得下吗?” 周宪拍了拍丰哥的头道:“少担心了。不是在崇元殿里,而是在乾元殿中赐宴,你知道的,乾元殿前的地面开阔,能容纳多人的。” 丰哥脑袋里顿时浮现出廓场之上众人大吃大喝得情形,眼睛有些发晕。 待宫女将膳食摆好,宁哥已经蹬蹬蹬地爬上了他平日里惯常坐的位子上,眼巴巴地等着周宪的发话。 “好了,吃吧,慢点吃,不要又噎着了。”周宪对小儿子这吃货样子实在是没辄。 丰哥也对着宁哥摇头叹气了一番,这才动作迅速的撕扯着烤肉,同之前的斯文样子半点也不相称。 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可还得了?周宪心中暗自叹息,捡了清淡的蔬果蔡用了起来。 下午,郭荣让各部官员回了各自办公署地去做事了,只留了四相、张永德、王朴、向训、韩通等几人在殿中。 “几月以来的大事,辛苦几位相公了。” 王溥、范质、魏仁浦三人那里敢受天子之礼,忙起身道:“陛下严重了。” 郭荣颔首道:“朕并非是客气之话,朕亲征淮南,若非朝中有几位相公坐镇,朕如何敢放心南下?朕这一礼,你们当然受得起。”顿了顿随即道:“朝中诸事,朕昨夜看过这些日子里枢密代理的奏章,你们可还有什么想法,尽可向朕直言。” 范质想了想,拱手道:“陛下,半月前,御史中丞杨昭俭、知杂侍御史赵砺、侍御史张纠三人妄自论断,坐鞫狱失实,此风决计不可涨!三人乃是文臣官吏,臣等为虽为中枢宰相,也无任免官吏之权能。如今陛下已归朝,便请陛下处置杨昭俭、赵砺和张纠三人。” 郭荣点点头,沉默片刻便道:“一会儿朕便发诏令,中书用过印后,便着刑部羁押三人,按罪论处就是了。” 魏仁浦起身道:“陛下,此次征讨淮南的诸将士都略有升迁,地方镇军另需大动方可。” 郭荣了解,便对着向训道:“魏枢密之话,想必你心中有所觉悟了。之前朕虽然依旧保留了重进淮南招讨使之职,但是卿当知道,重进行军打仗或许有一套,但是与领军安抚却并不擅长。故朕有意思命卿为淮南招讨使,接替重进,替朕安抚淮南诸州县,若是有我军将领或者官吏无视朕之旨意,在淮南生事者,卿可替朕斩杀之!” 向训心中大喜,拜谢了君恩不提。 魏仁浦又道:“陛下,昨日枢密院接到鄂州招讨使有书信武安节度使、南面行营都统王逵被部将潘叔嗣所杀。” 郭荣此时方才记起,这个王逵前世之时也是这个时候被杀了的。 之前为了牵制住南唐在鄂州(现在的武汉)同皖地之间的兵力,方才下诏封了湖南的王逵为南面行营都统。王逵方才出兵攻打鄂州,军过岳州(今湖南岳阳)时,因为部将对岳州团练使潘叔嗣勒索巨银未果后,向王逵诬指潘叔嗣有叛变之意,王逵不辨真相,且潘叔嗣也心知王逵心胸狭窄至极,心中除了恐惧之外,更是萌生了反意,因此先发制人出兵偷袭朗州。王逵遂没有再向鄂州进军,而是挥师反击,在武陵城外与潘叔嗣会战,却被潘叔嗣大败后反被岳叔嗣杀死。 虽然王逵并非真的是响应郭荣的旨意出兵鄂州,而是为了借此机会多从南唐身上得到好地盘,更是想得到郭荣的大额赏赐。郭荣心中虽然不喜王逵此人,但是既已授了他武安节度使之职,此事,便不可草率了之。 “传旨周行逢,朕委任他为南边招讨使,武清军节度使,权知潭州事。而潘叔嗣乃是谋杀朝廷节帅之逆贼,周行逢该知道如何做的。” 郭荣倒是颇为欣赏周行逢的,他在淮南之时,便听闻湖南大旱,唯有周行逢一人力主开仓赈灾,潭州活人无数。 “陛下,臣之前领陛下之旨意,宿卫京师,幸不辱命。且此期间,京师之街巷的扩建,业已完成。陛下若是有空,可亲至京师诸街道探看一二。”韩通奏道。 郭荣心知韩通为人,笑道:“韩卿之能,朕当然是放心至极的。”话语一顿,又看向魏仁浦道:“韩卿之功不可没,朕属意他为忠武军节度使.校检太傅。兼领侍卫马步军都虞侯。魏枢密看这番嘉奖如何?” 魏仁浦几月同韩通接触不少,看了一眼韩通,笑道:“陛下论功行赏,此加官极为合适。” 韩通也不扭捏,拜谢了郭荣后,随即面色淡淡地立于一面。 也唯有李谷心中很是凄凉,此次跟随天子亲征,本该是立功之大好机会,但是诸多提议,都与天子之意相驳。如今天子待自己果然不必其他诸相了。随出列道:“陛下,臣风犯上风痹之痛已经多年,如今更是疼痛不衰。臣请陛下允许臣致仕退官。” 郭荣不曾想到李谷会提早想辞相位。他看了一眼了王朴,此时,王朴权知开封府时日不长,此时拜相并不妥当。随即下了御座,扶着李谷坐下道:“朕君临万方不过三年,卿已是辅相之位,处处为朕尽忠解忧,君臣之间情义深厚。风痹之疾,卿好生将养就是了。待得卿康复了,重新与朕计议军国大事才是。” 李谷看向郭荣神色真挚,并不是客气颜面之词,心中有些羞愧,便依言而退,不再说辞官之话了。 其后,王朴又将开封府重大之事奏于天子了,郭荣听后,便下了旨意,裁剪宫内十三司,司膳局的御厨使计董延勋、副使计张皓以及武德军副使卢继升一并停职,着开封府审问不提。 大事述说完毕之后,郭荣看向了王溥,淡笑道:“王卿之前为皇子荐举名师之事,皇后已和朕说过了。朕知道王卿你是好意,但是四皇子宗谨此时不过五岁,于进学之事并不着急。之前朕不过是提醒皇后一声而已,免得她骄纵了皇子。未曾想王卿你居然会错了意。” 王溥心中一惊,忙起身连连请罪。 “诶,王卿不必如此,朕刚刚就说了,朕知道你的好意,王著乃是朕澶州的旧属臣,他的品德才能俱都是极佳的。但是他为皇子启蒙之师,却也合适。不过王著此人,最为擅长的,却是算学一道。朕便同时委任他为制诰扈载、度支员外郎王著,兼翰林学士。王卿,还有诸相可有异议?” 王溥哪里敢有什么异议?范质、魏仁浦等人自然不会站在王溥一边驳天子之脸面了。 “朕收淮南诸州,乃是秉承先帝之遗志,故朕想着七日后,亲临嵩陵拜祭先帝。且朕想着,之前的诸位受难皇弟皇妹,朕之先夫人故彭城郡夫人刘氏及三子至今尚无封号,朕想诸相合同礼部商定此事,朕好于先帝陵前告知先帝此事。” 众相虽然不知道天子为何这个时候提出追封之事,但是都一并领旨了。 两日后,天子诏令出,故彭城郡夫人刘氏追封为皇后,长皇子赠左骁卫大将军谊再赠太尉,追封越王;二皇子赠左武卫大将军诚再赠太傅,追封吴王;三皇子赠左屯卫大将军諴再赠太保,追封韩王。皇弟赠太保侗再赠太傅,追封郯王;故皇弟赠司空信再赠司徒,追封杞王。故皇第三妹乐安公主追册莒国长公主,故皇第五妹永宁公主追册梁国长公主。故皇从弟赠左领军大将军守愿再赠左卫大将军,故皇从弟赠左监门将军奉超再赠右卫大将军,故皇从弟赠左千牛卫将愻再赠右武卫大将军。 此旨意一出,京师有许多臣子难得的糊涂了。 “公主殿下,这样进宫道贺会不会惹恼了皇后娘娘?”晋国长公主身边一直当用的许妈妈看着盛装的公主,有些担忧道。 晋国长公主看了看身上的正装大礼服,带笑摇了摇头,“皇后娘娘不是那等人,妈妈不必太过忧心的。” 皇兄追封先前的刘氏嫂子和已经不在的三个侄子,乃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怎么可能会已经不在的人争风吃醋?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子待现今的皇后,很是情深意重,待两个皇子也很是用心的。 许妈妈却不赞同,皇后或许不会因为天子追封故彭城郡夫人刘氏为皇后而生气,但是很可能因为现在的两位小殿下没有得封而心生想法的,毕竟皇后娘娘也是做母亲的。 “殿下,娘娘一向疼两位小皇子得紧,天子却只是将故去的三位皇子追封了,长皇子赠左骁卫大将军谊再赠太尉,追封越王;二皇子赠左武卫大将军诚再赠太傅,追封吴王;三皇子赠左屯卫大将军諴再赠太保,追封韩王。除了三位皇子,就是先帝的几位皇子和公主都得到了追封,但是两位小殿下却提也没提,皇后娘娘那里还真是难说啊!所以说,公主您这样盛装进宫,皇后娘娘若是想左了,岂不是惹来不快?” 晋国长公主皱了皱眉,这几天她同周宪接触,觉得这个小嫂子比之当初的刘氏嫂子相比,行事上更加大方,心胸也并不是那等狭窄小妇人。 “我倒是觉得妈妈你多想了,依我看,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再说,我这个天子表哥,不是那种重女色的人,他的后宫以后也不会有太多的女子的,就算有也不会越过皇后娘娘去,而名副其实的长子就是丰哥了。皇后娘娘又岂会在乎几个已不在的几个皇子的爵位?” 许妈妈不说话了,她虽然觉得公主说得有理,但是皇后娘娘当真心里会没有一点疙瘩?她还真不相信呢。不过她知道公主的性子,见劝不动,也就罢了。 晋国长公主虽然嘴上笃定,但是心里不是没有一点疑虑的,这个追封虽然真的不会触及皇后和两位皇子的地位,但是对于很多心中有所思量的大臣而言,却是向后宫伸手的机会。也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的……晋国长公主摇摇头,觉得自己是在是操心过了。表兄内里最为倔傲,怎么可能任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如此? 事实也确实如晋国长公主所想的那样,有些人确实动了心思,但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的。反正朝中人也算是看清了,朝中被委以重任的文武大臣,文的只要有才有能,不问出身。武将也是一样,能上战场杀敌升官得势那是一定的。反看阿久,虽然是陛下的小舅子,也不过是一八品的小武官,南征立下了功劳,才升上七品。所以说,想升官发财,还是老老实实想着如何为陛下建功吧! “君贵,你看,我重新立的这个后宫规制如何?”周宪扯了一把满脸惬意地躺在桃花树下的郭荣道。周宪思考了两日,将后宫的品轶上有了些想法,确定内廷主位,一皇后陛下,贵、娴、淑、德四夫人之位,然后九嫔之位的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保留外,其余的婕妤、美人、才人等品级全部废除。且严令不许后宫干政,若是嗣君年龄幼小而导致后宫太后摄政的,也有非常严格的限制,像是太后和中枢诸相需联合用印的诏书,方能有天子诏令之功等等。另外还有宫人年满二十二岁者,一律放出,宦官内侍之职的限制等等。 郭荣却没有接那册子,而是一把将周宪拉道怀中:“你议定的,我如何不放心?好啦,陪我说说话,因为追封的事情,朝中之人大概都有些想法的,只怕明日里那些个夫人们进宫后会试探你一二呢。” 周宪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切的,浑不在意地道:“不过是试探一二而已,她们难道真的敢送女儿进宫么?好啦,快点看看我写的这个东西,可是让我思谋了好长功夫的呢。” 郭荣只得放开周宪,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丢在了一边,好笑地看着周宪道:“来,给我闻闻,可有没有酸味?我当真还不知道,你何时这么大的醋劲儿了?” 周宪有点恼羞成怒,拍打了郭荣一下酸酸地道:“你就得意吧,你若是想要其他的女人啊,我自是不会拦着的。你且放心,我也不会被你气得没命儿的。”我只会待孩子大了之后,回了秘境再也不见你罢了。 郭荣收起笑容,拉着周宪沉声道:“胡说什么呢?我之前就说过了,不会有其他人的。我们俩若是能相伴白头,便是上天最大的恩德了!” 周宪看着郭荣的神色,也不再多言,静静地偎进了他的怀中。 待两人出了秘境后不久,便是内侍来禀,晋国长公主求见,周宪便整装去见长公主去了,至于郭荣,也有内侍送来了中书的急奏,前濮州刺史胡立同赵匡义蜀国而回,且带来了蜀主孟昶的亲笔书信一封。 郭荣在崇政殿里宣见了胡立和赵匡义两人,看着两年时间不到的赵匡义一身内侍打扮的摸样,便是镇定如郭荣都有点接受不能了。到底是在蜀国发生了何事,使得赵匡义成了今日模样? 秋冷回故地江南变 郭荣看着赵匡义身上的内侍服侍,差点没被惊到。赵匡义何等样野心之人,怎么会甘心做了内侍宦官?幸好他还记得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接过内侍递上的孟昶送交的书信,展开一看,果真是同前世的一摸一样。 “……昶昔在龆龀,即离并都,亦承皇帝凤起晋阳,龙兴汾水,合叙乡关之分,以陈玉帛之欢。傥蒙惠以嘉音,伫望专驰信使,谨因胡立行次,聊陈感谢披述……” 郭荣前世今生都猜不透孟昶之心思,要说此人没有为君的心机,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孟昶十八岁即登上蜀国的皇位,不过数年时间,便将孟知祥留下的顾命大臣剪除干净,大权近握。但是要说到他有为君王的气度,郭荣更不相信,孟昶十几年时间里,所作所为,除了诗词酒色享乐,实在又没有什么看得过的功绩。如今见中原势大,居然想着和自己叙起了同乡的情分来。这是天真还是愚蠢? 还有这个赵匡义,他不像赵匡胤的稳重内敛,也许是因为年纪轻,故他的野心在他闪烁的目光中可以捕捉到。孟昶此人居然将这样的人留在做了内侍?郭荣心中叹息,对于孟昶的书信,前世之时,他就不喜,此世也是如此。孟昶给自己的书信之中,居然还是皇帝自居?哼!这个人当真以为自己会和他“叙同乡之情”? “胡立,你本是我大周的臣子,当初伐秦、凤四州时为蜀国所擒获。如今怎么做起了孟昶的信使了?” 胡立满脸是泪痕地道:“陛下,罪臣虽然自愧被蜀国擒获,但是一日也不敢忘记罪臣乃是大周的臣子,心中所想的,俱是为了陛下尽忠……陛下仁慈,念及秦、凤四州蜀国所降的军士数千人感怀故土,将他们悉放归蜀国。蜀主感恩,才遣罪臣归国的……臣本已抱着克死他乡之想的,不曾想到还能回归中原,全赖陛下之德。罪臣……罪臣虽为蜀主携带书信,但并非蜀主之信使。请陛下明察!” 郭荣抚了抚袖袍下左腕之上被周宪套上的绞丝镯,漫不经心道:“这么说,信使是这个内侍了?朕怎么看他也有点眼熟?” 胡立心中松了下,看也不看赵匡义便道:“陛下确实没有看错,这内侍的父兄都是陛下的大将,他也是在开封城中长大,他名为赵匡义,乃是赵弘殷家的三郎。” 郭荣看着依旧镇定如故的赵匡义,挑眉道:“赵匡义?怎么?我大周容不得你,居然跑去了蜀国?” 赵匡义自从在蜀国经历了大变,对于郭荣之嫉恨更深了,若非郭荣当初的狠辣,自己何至于跑去蜀国?也不会落得今日这半人半鬼的样子了。 “周帝陛下之英明世所周知,小人之父兄虽然是陛下之臣子,但是小人并没有父兄之能,在中原入不得陛下之眼,只能去了蜀国了。但是小人毕竟是中原人士,心中感念故土家人,故此次才向我皇请缨来汴梁给周帝陛下投书信。” 郭荣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起身道:“既然赵匡义你感念故土家人,朕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孟昶的书信虽然无礼,但是朕不会迁怒于你的。便给你三日是时间同家人相聚,三日后,你便回蜀国去告诉孟昶,若他想同朕叙同乡之情,便自去御冠龙袍,开城自处蜀地,来汴梁同朕亲述好了。” 胡立心中一颤,抬头只见天子玄色冕服散发出的威压之感。而赵匡义,心中自然是惊惧和嫉恨交织的。 “长公主多心了,先皇后乃是陛下的发妻,于情于理,这皇后之名是应该的,也是当得的。三位殿下不过冲龄就去了,陛下心中哀痛深重,于此也是他作为父亲该做的。我是陛下现在的妻子,自然是同陛下一样的想法的。”周宪对着晋国长公主到,神色真挚。 晋国长公主见状,心中算是放下了一大半的心,笑道:“娘娘的心胸,臣妹佩服。” 周宪淡然一笑,顿了顿又道:“长公主,我有件事想请你出面呢。”随即说了她的意思,是想请长公主在清秋节后宴请汴梁未婚的少年英杰和不曾婚嫁的娘子们。 晋国长公主眼睛一亮,高兴道:“娘娘这主意好。驸马昨日还同臣妹说过,说是禁军中许多的小将们都未曾娶妻,这不成家啊,人就不定。这样的宴会若是办得好,说不得能成就许多不错的好姻缘来呢。” 周宪也同意了,想到白素娘,便悄声道:“白家二娘子那里,长公主还请留意一下。” “娘娘放心好了,臣妹不会让您的弟媳妇给别人家的给抢走了的。” “拜见陛下!” 周宪同晋国长公主听见殿门外宫女行礼之声,忙起身往门前去迎。 “见过陛下!” 郭荣扶起周宪,对着表妹晋国长公主点点头后道:“公主以后无事可常进宫来陪娘娘说说话。” 晋国长公主了解一笑,颔首道:“陛下放心,臣妹晓得的。”随即也不打搅人家夫妻说话,行礼告辞去了。 郭荣挥手让宫女内侍们都退出后,拉着周宪的手进了内室,憋了多时的笑才毫无顾忌的出声笑了半天。周宪觉得奇怪,等了半天,见郭荣满脸的狭促笑意,撅着嘴拧了他胳膊一下道:“出了什么事情让你笑成这个样子?” 郭荣平息了一下喘息,好笑道:“说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是不敢相信,赵匡义居然在蜀国做了内侍太监。” 周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到前世在秘境中所见赵匡义的所作所为,也是难以置信的。好半天才找到声音:“会不会是赵匡义唬人的?我总觉得他不会是那种甘心做内侍的人。” 郭荣同意道:“是啊,所以我以前派人去驿馆向那些个蜀国来人打探去了。而且再蜀国的探子过不了几日便会送回确切的消息,晚间我也会派人去赵家盯着,是真是假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若赵匡义是真的为了权势而不惜伤害自身做了内侍,他也真是太可怕了。”周宪也想不明白,赵匡义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阿娘!”夫妻俩个还在内室里感叹着,听到宁哥的声音,只得一起出去看小胖子怎么样了。 晚间蹲在赵家院子里的大树上的曹彬和蹲在屋里横梁之上的谢涛,见识了一出大戏。要说曹彬一开始并不想来赵家做这等事情,怎么说自己同赵匡胤还算有几分交情的。但是他其实也好奇,赵家两老最喜爱的儿子怎会去太监,便同谢涛一起来了。 傍晚时分,交步巷一片喧嚣,比往日好热闹得多,只因这一块的人家,大多有人在军中效力的,如今都是得了封赏而回,这几日里亲戚朋友晚来都好不热闹。自然赵家也不例外,赵弘殷虽然离开了禁军,但是想到儿子赵匡胤如今职位不低,心中郁闷才算好了几分,在左邻右舍之间也不算是失了颜面。 “赵老爷,有蜀国来的差使往你们家来了。”赵家隔壁往年是韩令坤家,如今则是住着王政忠一家人。 “王老弟,你一定是看错了,那蜀国使者怎么会来咱们老赵家?”赵弘殷不在意道,他虽然疑惑会不会是三子匡义,但是想到匡义去了蜀国不过两年时间,怎么会得居高位呢?正好赵二娘抱着五个月大的孩子回娘家来了,赵弘殷就接过外孙,同女儿一起回了院子。 赵匡胤知道妹妹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也不和妻子贺氏在屋中多说,忙敦促妻子带着孩子出来见客。一大家子倒也热热闹闹的。所以当敲门声响起,赵家的请的长仆开门放了赵匡义进屋后,赵家人都愣住了。杜夫人最先反应过来,也不曾仔细想过为何三郎突然回家来,便抱着赵匡义痛哭起来。 赵匡胤想得最多,等父母都不再那样激动了,他才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回来了就好。爹娘这两年里真是日夜盼着你的。对了,刚才听说什么蜀国使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匡义眼中闪过挣扎,想到事情迟早要曝光,父母总会知道自己的情景,与其在别人口中听到翔实的猜测话语,还不如自己细细说说。 “阿父,阿母,请恕儿子不孝。”赵匡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赵弘殷这才注意到赵匡义身上的衣服,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你,你这是怎么一副打扮?你在蜀国做么事去了?” 赵匡义在满家人或震惊或质疑的目光下沉默半响,才说出了事情始末来。 孟昶身边的内侍总管之一李德既然对赵匡义留了心,就开始留心起他来,听说枢密使王昭远的家人来找赵匡义,李德有些纳闷,打听后得知是费贵妃曾向枢密使夫人举荐了赵匡义,心中就有了退缩之意。毕竟王昭远是何等样人,李德清楚得很,且孟昶恩宠王昭远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事情并未就这样完了,赵匡义踌躇满志去了王昭远的府邸,却出了一件祸事。 王昭远此人,虽然在蜀国权势极大,但是他的心眼和他的地位却不是相称的。他本是无赖小儿,靠奉承孟昶而取得高位,自然对于孟昶的宠妃费贵妃所举荐的人,还是比较看重的。 “你便是赵匡义?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王昭远刚刚得了孟昶赐下的二十名美人,正高兴着,对着赵匡义的脸色也是很和蔼的了。 赵匡义却以为是王昭远看的起自己,磕头道:“在下哪里敢得王相公的夸奖?蒙相公不弃接待,在下感激至极,定一心为相公效忠出谋划策。” 王昭远哈哈笑道:“好,既然娘娘都说你很是见识,本官也相信你定是个有见地之人了。正好,如今南唐正有使者过来,你说说看,咱们蜀国应该如何回复南唐的使者呢?” 赵匡义便道:“相公也该知道,如今周帝得了南唐的淮南诸州,势力将大涨,周帝郭荣野心不小,以后他的目光肯定是放在其他诸国的,所以在下之意,是咱们蜀国接受唐皇的结盟之意,若是再和北汉达成盟约,我们三方定能一举灭周。否则,只能坐等郭荣抽出手来将四方诸国一一击破。” 王昭远听了此话,想的是自己是否能够从中获利,有战事,自己这个枢密使才算是有用武之地嘛!说不定,真能灭了周国,自己也能封王了呢! “好,果真是好提议啊!本官一会儿就进宫同皇上说此事。至于赵三郎你,便安心在我枢密府中住下就是了。”王昭远招来管事的,将赵匡义带了下面。 赵匡义本以为事情也不过如此了,谁知道晚间王昭远回府后,神色大变。冷笑着让人将赵匡义从床上绑了起来。 “相公这是何意?”赵匡胤不停挣扎着,看见了王昭远,忙高声问道。 “哼!本官就说,你这个周人不安好心,居然连本官都想蛊惑!来人将此人绑送去成都府衙去。”王昭远想着之前孟昶的态度,自然迁怒到了赵匡胤身上,自己今日之地位,不知花了自己多少的心血换来的,怎么可以让这个不值一文的小子给祸害去了? 赵匡义被关进了成都府衙的大牢,还百思不得王昭远翻脸的原因。直到三日后,李德带着内侍将他从牢中领了出去。 “咱家也不瞒赵三郎你了,此次我来救你,是受了费贵妃娘娘之托来的。娘娘说她本是一番好意想将你举荐给王枢密大人,谁知反而会害了你?遂托咋家来走动一二救了你。” 赵匡义听了李德的话,却没有生出对费贵妃的丝毫感激之意。在他看来,事情也确实如此,若是费贵妃的多事,自己又岂会遭受牢狱之灾? “多谢公公援手了。” 李德听赵匡义神色淡然,眼光中有些忿然,心中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赵三郎,之前在宫中见你,咱家就觉得你是个人才,若是有人提携一二,必能一飞冲天。不知道你可会愿意跟着咱家?” 李德之所以会这样想着拉拢赵匡义,也是因为他心中着实佩服唐末的大太监安重荣,一介内侍宦官,但是却能高居节度使之位,让许多重镇节帅也不及安重荣风光。同自己一样出身之人,有如此荣耀,如何不让人心生羡慕? 赵匡义脸色一变,冷笑道:“李公公也太看得起在下了,公公既然是受贵妃娘娘之命来帮在下一把的,如今在下已然脱离牢笼,其余诸事就不劳公公费心了。” 赵匡义没有想到他的语气彻底将李德给激怒了,带着一身狼狈离开的他没有看到李德眼中诡异的光芒。 这晚,身上并无多少积蓄的赵匡义托他一副好皮囊的福,在桃花渡一家寡妇开设的旅馆之中投宿了。借酒浇愁的赵匡义,醉得模糊中,没有抗拒住老板娘的诱惑,当晚两人就滚在了一起,果真是一夜**只嫌流光短。赵匡义对这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的投怀送抱并不曾抗拒,他需要一点他人的温暖,这样颓丧几日后,他在外闲逛时,被人用麻袋蒙住了头一顿好打,而他的命根子在此毒打中也受了伤,经过大夫的一番诊断,他此生怕是难以做父亲了。 赵匡义当时只觉得想一死了之,随后便是深深的愤恨,他恨费贵妃,恨王昭远,恨李德……也更恨郭荣和周宪了。心中的恨火越烧越旺,他最终去找了李德,进宫做了一名内侍。 “阿爹,阿娘,二哥,我也不想自断子孙之缘做这等为家人脸上抹黑的内侍,但是事到如今,我还能如何?”赵匡义说得泪如雨下,也惹来了杜夫人等人的眼泪。 “好孩子,阿娘不怪你,阿娘不怪你……你二哥家的孩子不少,大不了以后过继两个给你就是了。”杜夫人抱着赵匡义流着泪道。 “你做内侍虽然是不得已为之,但是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蜀国你也不用回了!”赵弘殷老眼也有点红,“那些个打你之人,总不会真是街头的泼皮,背后主使之人可有查出来?” 赵匡义想到那背后之人,眼中就是一片赤红,李德?这个老阉狗,自己一定不会放过他。还有葛桃花,若非是看在她如今怀了自己骨肉的份上,自己一定将她碎尸万段?居然合着阉狗来算计自己! “阿爹,我已经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只是如今儿子动他不得。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要他不得好死的。至于不回蜀国,怕是要让阿爹你失望了。之前周帝陛下让儿子带话给蜀帝,三日后便要启程了。而且,在儿子受伤之前,已经使得一女子有孕。故儿子还得回去一趟。” 赵弘殷这才静默不语。赵匡胤素来也很疼爱这个弟弟,如今对他的遭遇也是颇为同情的,握着他的双肩鼓励道:“不管如何都不可坠了男儿心志!我赵家的男儿,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做内侍?你回去蜀国将一切事务了结了再回来也是好的。” 只是他们都不曾知道,遭此大变的赵匡义,心性已经决然不同于之前,丝毫不将老父兄长的话语放在心中,蜀国他是必然回去的,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垂下的眼眸之中掩藏着嗜血的狠厉。 晚间曹彬和谢涛进宫将听到的之语回禀了郭荣和周宪,夫妻两人对看一眼,眼中净是复杂。 “虽然事情不尽详实,但是大体上应该是不差的。想不到赵匡义是这样才做了内侍……”周宪想到前世之时,赵匡义对着小妹周宝所为,只觉得唏嘘。 郭荣也知道赵匡义所说肯定是有所偏颇的,但是这番话语中部分确实是真的。而他则从中听出了其他的东西,赵匡义如今的心态怎么听都怎么危险,只是如今他祸害的不是大周罢了,若是没有了一个皇帝兄长,他能祸害到什么程度,倒是真想看看呢!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郭荣挥手让曹彬谢涛两人下去了。 “娥皇,赵匡义此人便是如此了,你也不用多感叹了。倒是后日里要去嵩陵祭拜先帝,你也要同往,该好生准备才是。” 周宪点点头:“放心吧,我知道的。” 两日后,天子携皇后、皇子同中枢重臣亲临嵩陵祭拜太祖皇帝,回城之时,天子同皇后更是下了御銮,携手跨步进了新整修的汴梁城门西华门。万民齐声高呼万岁之声中,赵匡义踏上了归蜀的征途。 又没有两日,是皇五子宗诫两周岁生辰,其后是中秋佳节,紧接着又是天子生辰的清秋节。 “这是我给你做的,看看?可还合意?”周宪将准备的礼物用雕花梨木盒子装好,递给郭荣道。 郭荣笑了笑,猜想着是什么东西,揭开木盒盖子,居然是折叠整齐的布匹。展开一看,其上居然绣着郭荣前世所颁发的完整的均田图!“娥皇你这是……我真是高兴!” 周宪挑眉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郭荣不顾尚有宫女侍立在一边,紧紧抱了抱周宪,低声道:“确实喜欢……” 显德三年九月清秋节前夕,世宗皇帝收到昭穆孝懿皇后奉上的均田图,遂发出诏令,派遣散骑常侍分行诸州,以均定田租。朝中重臣莫不震动!而此时的南唐金陵,江南国主李璟,知道失去了淮南诸州之后,金陵北有周朝,东有吴越,形势大恶。而此时的南唐,最终的疆域便是整个江西,所以李璟决定迁都洪州(现今的南昌)。太子李弘毅等人极力反对,惹来李景的不快。又因李弘翼登上太子之位后,行为举止不知收敛,时常惹来李景的痛骂。之以至于李弘翼将李景一句气言记在心中,心中恨极的他毒杀了已经不再是皇太弟的他的亲叔叔,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晋王李景遂!南唐宫廷揭开了最血腥的一幕。而周宣,却在伺伏在一边静静的等待着时机。 百般算计万事皆空 自从失去了淮南诸州,李景便像苍老了数十岁一般,头发尽白。他那日亲眼见到了长江之上周军之势,便心生了惧意。金陵背靠长江,如今与周朝仅一江之隔,若是他日周军南下,金陵城便是无险可守了,而东南方尚有吴越虎视眈眈,因此李景就同臣子商议迁都之事。一部分臣子是和李璟一样的想法,因此便支持迁都洪州。另有很大一部分臣子则是站在太子李弘翼的这边持反对意见的。之所以要反对,乃是因为李景想迁的新都洪州,那是前皇太弟如今的晋王、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李景遂的封地。李弘翼自然是不愿意都城是李景遂的地盘了。 奈何无论他如何反对,都无法劝动李景,李弘翼心中的憋闷可想而知了。加之当初李弘翼在常州和润州同吴越军队交战之时,不经请旨,就下令把所有俘虏将领全部在辕门前杀死之事很被李景记着,时时拿出来责骂他一二,他无法痛恨李景,只能将怨气都发泄在李景遂身上。 “殿下,皇上如此对你,也是希望殿下能有为君主的气度。殿下莫要再气了。”御史大夫萧俨道。 李弘翼冷笑道:“萧御史可知道父皇今日对孤王说了什么?他不仅用打毬杖笞孤王,还说他将召景遂回来。孤王一心为了南唐,到头来居然比不上一个给国家蒙羞给我李家蒙羞之人!孤王如何不气不恨?” 李弘冀心中尽是愤怒,既然父皇如此,也怨不得自己做绝了。 便遣了心腹侍从,吩咐了一二,侍从心中巨惊,但是为了保住小命还是接过了那瓶毒药,星夜赶往洪州去了。 而这一边,李从嘉因为大哥弘翼做了世子之后,对自己愈加防范,他也就更加不喜欢上朝参与政事了。知道皇叔在洪州过得极其逍遥,便同周宣道:“琅嬛,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周宣看了一眼李从嘉,摸了摸长子的头轻声道:“我和你父王要商量事情,仲寓带着弟弟出去玩一会儿吧。” 仲寓点点头应诺了,牵着举着小木刀的仲寕被侍女们簇拥着出去了。 “殿下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了。”周宣拉李从嘉坐下,温和道。 “琅嬛,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政事。之前不得已参与其中如今惹来了大哥的猜忌,在金陵的日子实在过得难捱。不如我们一家往洪州走走去?父皇有意迁都洪州,想遣人先行往洪州走一躺,我想向父皇请命。不管是否最后能够迁都洪州,起码也能离大哥远一些。皇叔在洪州过得很是逍遥自在,真是让我羡慕异常啊。”李从嘉期待地看着周宣道。 周宣心中转过思量,笑道:“殿下你的苦闷,我这个妻子又岂会不知道?若是能去洪州我自然是双手赞成的,只是我担心,会不会让大殿下误会你是站在皇叔的一边,使得他更加嫉恨于你?” 李从嘉苦笑道:“再记恨于我又能比现在差到哪里去?不管怎么样,能远着一点,毕竟会轻松些。”顿了一下,随即握着周宣的手道:“谢谢你,琅嬛,你真是我的好妻子。” 周宣垂目投入李从嘉的怀中,声音柔和道:“我是你的妻子,自是该为你着想的。”但是谁也不曾看见的目光中却是无半点的涟漪,李弘翼对上晋王,鹬蚌相争,或许李从嘉就能够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第二日里,李从嘉进宫请旨,成为新都巡查使,不日将携带妻子家眷往洪州去了。周宣也趁机回了一趟周府。 “老爷,来,喝点药吧,你别多想了,阿峰那孩子总有一天会明白您你的苦心的。”周夫人抹着眼泪,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亲自喂着药,眼见一汤匙药汤大半流了出来,她的心中也是惶恐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儿子虽然说是依靠,但是没有了丈夫的女人怎么比得了有丈夫的女人? 周宗卧在床上,勉强自己吞进了一些药汤,无力地摆摆手,喘息道:“去……去将阿峰……和阿宝,阿宝喊过来……” 周夫人心中一急,顾不得药碗摔破了,抓着周宗枯瘦的手道:“老爷,老爷你不能有事啊!我这就去让人请御医来,我去找琅嬛,唐她帮忙请最好的御医来……” “不许,不许找那个不孝女,她迟早,会给咱们周家……带来,灭门之祸!你要答应我,咱们家的次女,在保大八年时久已经过世了,你要记住,咱们周家人在金陵一日,这件事情就一日不可张扬出去!” 大概是汤药起了作用,周宗感觉心中好受了些,脑子也愈加清楚了,他知道,李璟如今虽然去了皇帝之名,但是依旧是这江南的君王。他拿周帝无法,拿周后也无法,但是却可以拿周家泄愤!除非有朝一日,南唐国破……但是自己终究是李家臣子,且长女为郑王妃,所以内心里他从不曾想过南唐灭国。所以次女和庶子,也就只能当做都不在了。 周夫人虽然不知道周宗心中的想法,但是见到丈夫如此,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边流泪边劝慰道:“老爷放心,我一定会将您的话紧紧记在心中的!” 周宗想到长子周峰的不争气,心中一阵气苦,待看到长女周宣和周峰、周宝一同过来了,他心中才稍显安定。他直直看着周宣,直到周宣都忐忑起来了,才道:“劳王妃惦记了。你还记得回来看我这老父?” 周宣一阵不自在,之前她惊惧周军之势,匆匆回家,想说服周宗一旦南唐国破,便利用周宪的关系保得一家人的性命。谁知道被周宗狠狠的责骂了一顿。她气懑地回了郑王府,两个多月间不曾踏足过周府,也不曾想到周宗病得这样厉害。 “父亲说哪里的话,最近日子来,因为郑王殿下一直被太子殿下排挤,我在府中除了主持王府的内务和还要教养两个孩子外,更是每天要安慰郑王殿下,不曾留意外间的事情,也不知道父亲你病重了。否则我早就过府来看望父亲您了。父亲你也不用担心,一会儿回府,我就让人拿名帖去御医院请最好的大夫给您诊治,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夫人本来对周宣也有些不满,听她这样说了,心中的不满稍稍轻了些。但是周宗而不是那等容易被糊弄的妇人,前次之事他就看出来了,这个长女自私自利,放在心上最重要的就是她自己的一切,周家和父母于她而言都不是重要的。周宗心中叹息,后悔当初没有好生对待次女,但是此时此刻,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只得和周宣道:“你弟弟阿峰和妹妹阿宝,你要多多放在心上才是。你们始终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 周宣看了一眼纨绔弟弟和小小年纪都清丽无匹的小妹,点了点头。 周宗本来想叮嘱周峰和周宝的话,此时又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什么也不想多说了。“阿峰,你如今也快十八岁了,为父不在之后,你好自为之吧!至于阿宝你,千万不要像你两个姐姐……” 周宝不过**岁年纪,如何懂得父亲话中的深意,眼中尽是不解,在她看来美丽雍容华贵的大姐是让其他小娘子们羡慕的对象,为什么不能像大姐呢? 周夫人这个时候,也是茫然,她如何都不能明白丈夫的心思,只得不停的流泪。 第二日里,周宣请来了御医给周宗诊治,三日后,周宗的病情稳固了下来,周宣才带着孩子晚李从嘉三日启程往洪州去了。 “琅嬛,重光这几日里就盼着你和两位小公子呢!”晋王妃扶着侍女的手领着周宣进了晋王府第。 周宣微笑颔首,让人将两个孩子都待下去安置后,这才道:“多谢王妃娘娘了,不知道郑王殿下现在在什么地方?” 晋王妃笑眯着眼睛拉着琅嬛的手亲热道:“琅嬛何必这样拘礼?我们说来是婶娘和侄媳,也是一家人,你叫我婶母就好了。重光啊,现在一定是同他叔父在蹴鞠呢!说来,我一直以为重光不过是诗文书画出色,想不到他蹴鞠也是有一套的。你不知道啊,和平日的他当真是判若两人呢。” 周宣故作惊奇道:“呀,想不到殿下居然会蹴鞠,那侄媳一定要去看看的。婶母可否陪侄媳一起去?” 晋王妃一笑,同周宣往王府左边辟出来的蹴鞠场地去了。 还没有进场,周宣就听到了一阵阵欢呼叫好声,推来木栅门,周宣就看见李从嘉一个飞身侧踢将球踢进了。 “好!”李景遂拍了拍了李从嘉的肩膀,接过侍从递上来的茶水边饮边道:“叔父我是老啦,不服输不行啊……”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嘴角流出黑血,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从嘉和场上诸人呆愣住半晌,还是场边的周宣先反应过来,随着晋王妃快步过去,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周宣看见李景遂气息全绝,王妃哭倒在地。她心中一转,目光落在地上那只打着旋的茶杯上,随即看向之前递上茶水的侍从,便看见那人在场外偷偷向外溜。 “快抓住他!就是他递上的茶水有毒!”周宪心思急转,指着那侍从高声道。 晋王妃反应过来,抬头瞪向那侍从,让场边的侍卫将那侍从拿住了。而李从嘉自然是审问之人了。 晚间,周宣等到李从嘉回屋,见他脸色上尽是痛苦挣扎,已经猜到毒杀李景遂的凶手是谁了。忙让侍女们都推出去后,这才温声对着李从嘉道:“殿下,凶手的事情你别多想了,好好歇歇,用了饭洗漱一番早点休息也好……” 李从嘉从不曾像今天这样难受,他一把抱住周宣,低声道:“大哥明明已经得到了皇太子之位,为何他还是不放过皇叔?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我们不是一家人吗?琅嬛,我心里真的很冷很难受,是不是有一天,若是我也挡住了大哥的路,他也会连我也杀了……” 周宣心想,皇位谁人不想要?事关皇位,手足亲情算得了什么?嘴上却是安慰道:“也许只是那个侍从栽赃嫁祸的呢?太子殿下虽然平日里有些暴躁,心胸也不够开阔,但是并不是那种能对手足下手之人啊!殿下还是仔细审问才是。” 李从嘉苦笑着,他一开始也是这样想,但是事实却不容得他这样想。谁会害皇叔?整个江南里也只有大哥同皇叔不对盘了。 而尚在金陵的李景,因为将之前的陈觉、枢密副使李征古、太傅宋齐丘等全部处置了,李弘翼以党在朝中的势力大涨。为了让李弘翼能够同意迁都洪州,他亲自同李弘翼讲,将留弘翼在金陵监国。因此他亲自手书递到了汴梁,请郭荣同意他逊位于弘翼。 而当郭荣收到金陵书信的那日,李景方知弟弟景遂被毒杀。 郭荣看着李景的书信,笑了笑,让内侍将之传递给几位相公过目,王溥、范质、魏仁浦等人一一看过后,还是魏仁浦开口道:“不知道陛下对江南国主之请求如何答复?” 郭荣淡淡道:“之前李景就曾想过让李弘翼接替他的位置,朕也没有允许。如今朕当然还是不许的。李弘翼比之李景,虽然稚嫩许多,但是却也冲动得多,朕不想淮南诸州的再生事端。”何况李弘翼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皇帝至书敬问江南国主,兹睹来章,备形缛旨,叙此日传让之意,述向来高尚之心,仍以数载以来,交兵不息,备陈追悔之事,无非克责之辞,虽古者省咎责躬因灾致惧,亦无以过也,况君血气方刚,春秋鼎盛,为一方之英主,得百姓之欢心,岂可高谢君临,轻辞世务,于其慕希夷之道,孰皆怀康济之诚,且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昔之圣哲,所不能逃……”郭荣洋洋洒洒给李景写了回书,让宰相们看过后,才令人送了下去。 “李谷相公已经抱病多日了,他再三上表要求辞去宰相之位。朕想着今日下半晌去亲探李相。”郭荣看了言空了多日的李谷的椅子略带担心道。 在场的诸相和六部重卿心中都有所触动,天子对待忠心能臣果然仁义。 郭荣进了李谷家中,看见跪迎之人中的王应,顿了半步,这才进了李谷院中,扶起挣扎着起身迎驾的李谷,君臣说了三炷香时候的话,谁也不知道君臣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只是这日里,诏令便出了--宰臣李穀罢相,守司空,加食邑实封。而枢密副使、户部侍郎王朴为枢密使、检校太保。 “你到底同李谷说了什么?”周宪也有些好奇问道。 郭荣笑眯着眼,瞅了一眼周宪道:“来,亲我下,我就告诉你。” 周宪愣了下,脸上飞起了红晕,眼里飘出飞刀,狠瞪了郭荣两眼,扑在他身上,拧过耳朵捏了捏,像是威胁宁哥一般道:“哼!还不说?我可要用力了!” 郭荣哈哈一笑,抱紧了周宪,狠狠亲了一口才道:“李谷说的,无非是劝我不要轻易动兵戈。国家兴盛,不是一时之功。他举荐他的女婿王应为枢密承旨,我也许了。” 周宪推开郭荣不解道:“这样的话,为何要弄得这般神秘?” 郭荣叹道:“还不是因为李家子侄多是平庸之辈?他是担心他不好之后,祸起萧墙。”摇了摇头,郭荣抱紧周宪道:“所以咱们的丰哥和宁哥,可要好生教导,万万不能发生什么兄弟相斗之事。” 周宪道:“那是自然。不过丰哥和宁哥,我看他们俩现在这样子,绝不像是会兄弟相斗之人,只是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了……” 她扭头看向竹屋之外,虽然竹屋之内很是温暖,但是外间却是大雪纷飞。想到细雪如粉的江南,顿时想起南唐来使之事,忙道:“李景又想迁都洪州且将国主之位传给李弘翼?” 郭荣点点头,“李景还送来了不少东西,献御衣金带、金器千两、银器五千两、锦绮绫罗千匹。银一万两、绫绢二万匹。旃檀佛象一躯,细衣段千疋,**三百斤。银器五千两,锦绮绫绢五千匹。”边说边摇头笑道:“想来南唐还真是富庶,除了赏赐臣子和收入国库,你也不必太过俭省了。” 周宪拍了郭荣一下道:“于那些我何时看重过?司衣那边做的尽是挑的好料子。如今我只希望咱们俩得生死大劫都能没了,一起好好的看着孩子们长大,我就满足了。” 郭荣抱紧周宪,神色坚定道:“我每日里同你进来这里,身体不知道多好。一定不会有什么生死大劫的!” 十月十七,南唐世子李弘翼暴毙的消息传来了汴梁,夹杂在探子送来的消息中的还有一道很不大起眼的消息,南唐前宰相、宁**节度使逝。 周宪知道父亲周宗去世的消息后,呆愣了半天,脸色苍白的她这才察觉,虽然历经两世,但是对于周家的亲人,她并不能做到完全的绝情。郭荣见她脸色苍白,强让她休息且让御医诊治,这才知道她又有了孩子。 周宪摸着肚中的孩子,忍住心中的难受,强笑对着郭荣道:“你不要担心了,就是为了孩子,我也不会再多想的。你快去处理政事吧,司农卿王敏卒了,均田之事很多都要你亲自过问的。” 郭荣只得吩咐宫女好生照顾着她,这才带着担忧去处理政事去了。 周宪见他离去后,神色颓然地对着一众宫女道:“我想睡会儿,你们都去外殿候着吧。”待众人去了,她才进了秘境里好生的哭了一场,待出了秘境,虽然还是躺在床上,但是眼眶红肿,只得闭上眼睛,不想却真的睡着了。待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听着外殿里郭荣和丰哥、宁哥说话的声音,她这才披了衣袍下了床慢慢过去了。 “怎么都不出声?”郭荣见周宪起来了,忙起身给她拢了拢袍子皱眉道。 “没事,用膳了么?宁哥今天可听话了?”周宪觉得一觉过去了,心中好受了许多。 “阿娘,我今天很听话,和哥哥一块儿读书了,也没有多吃点心。”小胖子扯了扯周宪的衣角,撅着嘴道。 “听话就好,我们宁哥也要做哥哥了呢!以后可不能再贪吃淘气了。”周宪摸了摸宁哥的鼓鼓的脸颊,温声道。 丰哥听到母亲又有了孩子,眼睛亮晶晶的道:“阿娘,生个妹妹吧。我就想要个妹妹。” 周宪拉着两个孩子坐在一边的榻上说笑起来,郭荣这才松了一口气,给了内侍总管一个眼神,不一会儿司膳的内侍和宫女便在外殿摆上了晚膳。大宁宫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馨。 而远在金陵的周宣,却是心满志高,仅仅是为周宗之死难过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被李弘翼暴毙这个大好的消息给惊喜呆了,她真的没想到李弘翼这般不经吓,居然这样就死了。想到晋王妃那满眼的恨意,她丝毫不担心此事会被发现。如今她知道,李从嘉,自己的丈夫,将会成为南唐的太子,而自己将会成为太子妃! 十一月二十四,江南飘起了小雪,李景不顾众臣之议——“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嗣。”将其中反对之声最大的钟谟贬为国子司业,流放饶州,随后令六子从嘉更名为“煜”,改封为吴王、尚书令、知政事,正式确定其储君之位。 而这个时候听到圣旨的周宣,已经软瘫在地,“李煜,李煜,居然是李煜,怎么会?不是架空吗……” 如果真是那个写词的后主李煜,那自己这般算计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回望江南流光逝水 大雪纷纷洒洒也丝毫没有减轻年节将至的喜悦气氛,街道之上的行人俱都将头脸包得严严实实的进出不同的商行,挑选着年货物事。杂货行、磨行、靴行、染行、米行、果子行、肉行、茶行、鱼行……等商铺以及茶坊酒肆都是热热闹闹的。新扩宽不久的街道之上,车马有序,倒也不显得拥挤。一辆外表看起来不大起眼的马车在车流中缓缓行驶,街道之上的行人,也无人留意马车掀开一角后那让人惊叹的绝美容颜。 “阿爹,外面人真多啊!”宁哥趴在郭荣怀中,从门帘处向外看,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丰哥嗤笑一声道:“宁哥,你现在真像个没见个世面的傻小子。呵呵,看到了那家果子行吧,他们家卖的桂花味的米糕可好吃了!” 宁哥顺着丰哥的手指看去,便看见了果子铺里人头攒动,人人都在抢着买东西。 “阿爹,一会儿也给宁哥买点儿吧。”宁哥扯了扯郭荣的衣角,祈求道。 郭荣好笑地捏了捏宁哥的脸颊,笑道:“问你阿娘去,你阿娘同意了才行。” 周宪全身包在厚厚的棉袍之下,外面还罩着一件厚实的皮毛斗篷,正窝在最里面,见宁哥看过来,淡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一会儿祭拜了外祖父回城后让你阿爹为你买一些就是了。” 宁哥闻言咧开嘴笑了:“阿娘最好了,等妹妹出来了,我会分点心给她吃的。” 周宪摸了摸还不曾凸出的腹部,也很盼望是个女儿才好。笑看了一眼郭荣道:“我好得很,适当走动一下是不防事的。倒是你,既然出来了,心中就不要记挂着政事了。” 郭荣笑了笑道:“放心吧,政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驶出了汴梁城南城门,郭荣指着那巍峨的外城墙对丰哥道:“你可知道这城墙有多牢固?当初,我是命韩通说汴梁都城,要全部采自虎牢关附近的土为之,筑城之后,坚密如铁,世称虎牢之土。” 郭荣想起在秘境之中所见,赵宋偏安江南,蒙古人大军南下,攻打汴梁城时日夜用炮石轰击,也不见城池焚毁塌陷。 “阿爹,这样说,汴梁城也就是坚固如铁了,那么守城就容易得多了。只是阿爹,为何要将此城池筑得这样坚固?咱们大周如今在诸国之中声威最盛,何人敢犯我大周?更不要说是汴梁城了。”丰哥虽然惊异此城池之坚固,但是隐隐觉得父亲之举是没有必要的。 郭荣看着丰哥,正色道:“今日大周声势如日中天,但是自古以来,哪朝哪代是千秋万代的?不说其他的,就大唐之前的隋朝,当年文帝建国,一统中原时,何曾想到隋朝会经二世而亡?我们大周也是一样的道理,你若不用心,或者后代子孙不肖,自然也就没有了大周。” 丰哥最近也听了王著说史事,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却不想父亲说的这样明白。“那阿爹,我长大了有了儿子,一定会好好教他的。” 倒是一边的周宪听了笑了出声来。“傻孩子,你阿爹可不是这个意思,快听他说完就是了。” 宁哥听不明白,只得歪在周宪身边偷看窗外的进城的老农筐中的鸡鸭等牲畜。 郭荣摸了摸丰哥的头,指着外间那些个进城的老农道:“只要那些庶民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即便子孙不肖,国运一时也不会消亡。乱世人如草芥,活不下去了,他们如何还听得朝廷之政令?还恭敬高高在上的天子?当年你的祖父也不过是一个穷苦的兵卒,我为了养家,四处奔波,比外面那些个老农还不如。那个时候,我就想着,若是有圣明天子在世就好了。如今我虽为天子,但是一日也不敢忘当日窘迫之时心中所念。丰哥,你要记住,阿爹我并非生来就是天子。” 丰哥只有六岁,对于父亲的话虽然不能完全懂得,就都记在心中,想着以后再慢慢弄懂。 “老爷,夫人,已经到了汴水岸边了。”马车外驾车的是陆二虎,后面跟着的做家仆打扮的是谢涛、王正屿、郭孝仪三人。 郭荣掀开车帘下了车,便看见冒着风雪驱马而来的阿久。 “姐夫。”阿久见郭荣一身常服,下了马就没有行大礼。从车内抱下两个孩子,而郭荣则扶着周宪出了马车。 陆二虎几人散开,只留天子一家人在驿亭之中。 周宪接过阿久好半天才点燃的香烛,再摆上准备好的祭果,对着南方祭拜了一番。丰哥和宁哥也随着阿久一起拜了拜。 “好了,回马车上吧。外间的风太大了。”郭荣替周宪紧了紧斗篷,温声道。 周宪眯眼向南看去,风雪迷漫。父亲,弥留之际,不知可否如前世一般有话带给自己……收回目光,周宪被郭荣拥扶着送回了马车之上。 丰哥和宁哥年岁毕竟小,所以阿久也没有停留多久,就将两个孩子抱回了马车。他也和周宪一样,跨上马离开前,也向南方看去,风雪弥漫之中,他抿了抿唇,总有一天,自己会跨马荣归金陵,父亲,到时候你是否会后悔生前不重视自己这个庶子呢? 周宪虽然为周宗的离世心中不豫,但是她前世之时便已经历过一次,所以这次心中更多的,却是惆怅。眼见丰哥和宁哥对宫外的一切好奇得很,她自然不会拦着的。毕竟儿子要养好,就不能老是关在家中的。 “阿娘,我们下车去吧。”丰哥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了。 郭荣皱眉,“娥皇,要不我让阿久带着孩子逛逛,我先带你回去?” 周宪摇摇头:“这新汴梁城建成至今,我们都没有好生看看。今天的天气虽然不大好,但是现在雪也小了许多,再说我们难得出来一趟,放心吧我的身体不防事的。” 郭荣只得同意,于是一家人同其他买年货的百姓一样逛了起来。郭荣牵着周宪在人潮中慢慢走着,而阿久,则牵着宁哥和丰哥在前面一间间铺子看着。不一会儿,宁哥闲着的一只手就没有再闲着了,从甜糕到糖稀,再到小肉包子……让丰哥直翻白眼。 “这些树木花丛,虽然此时不见绿意,但是明年春天,汴梁一定会相当的好看。夏日里行人也有树荫可遮蔽避暑。”周宪看着寒风中被冰雪裹住的树木花丛,笑道。 郭荣淡笑,他也不过是看金陵的街道而生出的主意,当然不是为了作诗作画,只是不想让汴梁城失了都城的气派。 “走了这么久,可觉得累或者冷了?我们去前面那酒肆坐坐?”郭荣指着不远处的几间酒肆道。 周宪看着前面不停吃这东西的宁哥无奈道:“宁哥那孩子再这样下去,只会更胖了。以后不可以再让他这样贪吃了。” 郭荣也有些无奈,作为一个皇子,太过贪吃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陆二虎和谢涛两得了郭荣的示意,先一步去了中间那间最为气派的酒肆里。 “老爷,夫人,只有这张桌子空了出来。”陆二虎有些羞赧。 郭荣看了看楼上小间的帷帘都垂着,四周桌上俱都客满,也不在意,让陆二虎等自去找寻地方去吃点东西去了。阿久对郭荣躬身后才在周宪对面坐了,宁哥和丰哥早在郭荣对面的长椅上坐了。 四周之人也不过是多看了两眼这家同来用餐之人,只因那夫人容貌不俗。但是见那郎君器度不凡,便不敢放肆多看,又各自聊了起来。 周宪早已经猜到郭荣是想听听市井百姓的想法,也不多言,看了眼嘴角还有糕点沫的宁哥,给他只叫了素炒白崧样的素菜,惹来小胖子满眶委屈的水珠。“你看看,谁家的孩子有你这样胖?你再胖下去了,你舅舅和哥哥可都不会再理会你了。” 宁哥低了头,扯着墨蓝色的衣角,好半天,才看着阿久和丰哥道:“我不再胖了,舅舅和哥哥不要不理我……” 丰哥拧了一下宁哥的胖脸,笑道:“放心好了,就算你真成了了小胖子,哥哥也不会不理你的。哪个叫我是哥哥呢?不过妹妹都不喜欢胖哥哥,你不能再胖啦,不然妹妹以后一定不会理你的。” 阿久心中也觉得好笑,逗弄着宁哥,眼耳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郭荣和周宪则边吃着东西边听着一边百姓们说的话。 “老兄最近日子好过了不少了吧?如今朝廷比之早年的汉、晋之时好了许多了。” “是要好上不少,虽然家中的良田数十亩,加之能做点小买卖,这日子是比从前好上了许多。当今天子确实是圣明之君。不过,那些个大财主大老爷们的还不是像从前一样?说来,咱们普通百姓要给朝廷交租纳税的,但是他们田多地广,却不给朝廷交纳一个铜板的!”汉子摇摇头有些不平道。 “哎,说来也是。那些个大财主老爷们,谁个做皇帝,他们都是一样的富庶。” …… 二楼一间隔间里,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与赵匡胤四人正在默然喝酒,气氛有些压抑。 “赵二哥,匡义去了蜀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蜀国被逼到做内侍,我们是理会不过去,但是这汴梁城中,咱们虽说不是那等权重贵门,但是也容不得被人那样欺辱!”韩重赟和赵匡义的关系最好,这些日子,他一直想不通赵匡义如何要到去做太监的。 “元朗,我们兄弟几个关系最为亲密,你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石守信乃是几人里官位最高者,他不满地瞪了赵匡胤一眼质问道。 王审琦也附和道:“如今我们几个的身份在禁军之中也不低,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匡义是你的亲弟弟,我们一直也是当自己的弟弟看待的,如今他成了内侍,如何还能忍得?” 赵匡胤沉默了半天,闭了闭起眼才看着三人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但是此事说起来,其实都是匡义一步错,步步错罢了。汴梁城中并没有什么人针对于他,兄弟们不必多想了。” “啪!”石守信使劲拍向桌面,一只空酒瓶咕噜咕噜转了半天,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隔间里一片寂静。 不一会儿就有小二闻声而来,帘子掀开的瞬间,赵匡胤从帷帘处看见了大厅中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愣,忙扯过石守信以眼色示之。众人也看清了厅中一副平民打扮的天子。 待小二离去后,赵匡胤才苦笑道:“天子旁边那女子便是皇后了。匡义的祸事之起源,便是由此而起。” 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三人闻言都沉默了,韩重赟想起从前赵匡义之事,心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至于石守信和王审琦,刚才虽然是短短一瞥,但是皇后之容貌确实是让人惊叹。赵匡义年岁有了这等心思也不难理解,只是却万万不可真的做什么,难怪他要逃离中原了。 “元朗,陛下并非是心胸狭窄之人,匡义已经受到了不浅的惩罚,想来他再回来应该是没有什么的事的。”石守信叹了口气道。 赵匡胤点点头,但愿如此了。 其后,四人在隔间里有坐了大半个时辰,这才下了楼,见天子一行人果真走了,这才放下心来。 而已经在马车中的周宪,正靠坐在郭荣身边,看他沉思了好半天,这才道:“你之前不是已经派了巡使往各地去了?凡事慢慢来,你就是太心急啦。” 郭荣叹了一口气,不顾两个孩子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伸手摸了摸周宪的头发,将她揽进了怀中,轻声道:“我确实是个急性子,这些事情巴不得一天就做好……你不要担心了,我早就不是前世那般急躁了。” 周宪脸上露出微笑来,他同她,都已经不是前世那般性子了。 第二日里,郭荣上朝去了,周宪也要接见大臣以及藩镇节帅的夫人们,众人气色都很好,只有符三娘是一脸的憔悴。 “三娘子脸色不大好,秀淮,将陛下昨天送与我的那支人参去取来。”周宪吩咐着,随即让有些惶恐行礼的符三娘平身:“三娘子当好生保重身子才是,张驸马对下属最是关照,刘指挥使之事,三娘该放心才是。” 符三娘心思日渐变重,于夫妻相处之上,虽然最近刘光义对自己略微敬重了些,但是夫妻之间总是缺了点什么。如今见皇后身上宽松的凤袍,她蔡明白,她缺的是什么。一个女人如果不能生孩子,那当真是莫大的痛苦了。 “多谢娘娘关心,臣妇明白的。”符三娘想到自己至今不见动静的肚皮,心中苦笑,自己如何保重呢? 晋国长公主却拉着白重赞的夫人在说话,话语间已经将周宪的意思说了。 白夫人之前已经向淮南送了书信,白重赞对这门亲事倒是非常赞同的。即便天子这个时候没有加恩给周岭,但是以天子待皇后的情景看来,加恩那是肯定的。自己不同于出身河东一系的藩镇节帅们,若是能同天子有了更加紧密的联系,那只有好没有了坏了。 “长公主的意思,臣妇明白的。待我们家老爷从淮南回汴梁后,这事情也就可以定下来了。” 晋国长公主听了很是高兴,看一边李重进的夫人也是满面的笑容。 周宪当然也是留意到了,知道这婚事已经是定了,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之前阿久在公主府的宴会之上见过白素娘后,居然十分的满意。让她这个姐姐都有点些微的嫉妒呢。 而前朝的郭荣,正在大臣们面前来回踱步着,“自古以来,国以民为本,本立则国家安。朕观唐末至今,赋租不等,贫者无寸耕之地衣食无着,而富者呢?地广物丰,却不纳分毫捐税。诸位以为此合理乎?” 范质起身答道:“是故陛下才下诏颁发均田令么?” “是,之前朕派遣了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名是从往诸州去了,传达朕之意思,重新核算田亩数量,然后均定田租赋税。只是朕担心着,偏远州县或许难以年后便核算待定。故朕想着还要增派人手才是。另外夏秋两税征收,须得将日子固定下来,免得小吏扰民。” “陛下,这起征日倒也好定。臣以为夏税定在六月初某一天,秋税定在十月初某天就好。”王朴起身奏道。 郭荣颔首,坐回御座道:“如此,那今后起,夏税就在六月一日起征,秋税则在十月一日起征,此后永为定制,不可更改了。” “至于均田租赋税之事,臣以为确实该加派人手。另外臣还有一疑问,陛下以核定所有田亩以富国库。这曲阜孔家的土地是否在此之列?” 郭荣想到孔家如今的当家人孔贞,前世自己死后,他居然幸灾乐祸说自己刻薄寡恩不敬神佛不尊圣人,难怪早死等话。郭荣心中冷笑,朕就是不敬神佛不尊圣人又如何!“孔圣人乃是万世之师不假,但是千百年后他的子孙何德何能享有朝廷萌恩?自来皇家也没有永不降等袭爵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孔家之地既然是在我大周境内,遣使均田理所当然!” 王溥心中虽然不同意,看见看天子得神色,只得将反对之意压回了心中。 显得四年的春节,大周的百姓们多了两件事关切身的大事儿,一是天子下诏,均定河南六十州税赋,同时向大周境内各州郡颁行《均田图》,让地方官吏均定田赋,并派官吏苗使巡行诸州,丈量土地以定税赋。二是,严禁民间私藏铜器,若是百姓主动上缴铜器,朝廷将给予奖赏。 周宪知道均田租之事,对于朝中重臣的触动还是极大的,故来向她请安打探的夫人们也多了起来,说来多是旁敲侧击让她劝说天子均田租之后的诸多不妥之处。周宪每每带笑听着,等人家说了一大通之后,才道:“我会将夫人的话说于陛下听听的。”便不多声了,搞得夫人们后怕不已,也不再来周宪眼前说这些话了。 元宵节才过三天时间,江南有消息传来,李景病重,世子李煜监国,世子妃周氏贤德无双,常常替世子处理政事。同时蜀国也传来了赵匡义的消息,赵三郎在蜀国登上了内廷昭德宫大总管之位,同李德平起平坐。同时葛桃花早产下一个男婴,也被赵匡义抢走送于一户农家收养。这些事情在周宪心中只是引起一丝涟漪,时间就这样一日日过去了,八月中秋节的夜晚,周宪开始了阵痛,次日的朝阳刚刚升起之时,她才产下一名白白胖胖的女婴。 郭荣抱着盼望已久的女儿,很是高兴地传诏大赦天下,为公主祈福。而汴梁的赵匡胤家中,这日里,也有人自蜀国送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 何人相羡谁弄风起 三个月大的小婴儿躺在小床里面,闭着眼睛还时不时吐出一个小泡泡。宁哥抱着蹴鞠球站在小床边,很是失望地问着丰哥道:“哥哥,妹妹怎么还在睡?” 丰哥伸出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婴儿嫩嫩得脸颊,见她的眉头皱拢,忙收手道:“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的,当初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这样天天睡。一醒过来就大声地哭,可烦人了。” 宁哥脸红了,他不喜欢睡觉喜欢吃东西,难道是因为小的时候睡得太多了么? “四殿下,五殿下,娘娘到处找你们呢。”服侍小公主的宫女轻声的劝道,若是小公主又哭闹了,恐怕她们也要像之前的进了春和宫服侍公主的宫女们一样被换掉了。 丰哥和宁哥听说是母亲在找自己,忙匆匆地跑出了春和宫。 周宪正和晋国长公主正结伴大宁宫外的长廊处缓步行走着,两人都是一袭淡紫色的长披风,只是周宪的披风兜帽乃是浅红色,外沿是白色的狐狸毛。 晋国长公主看着那白色的毛边,眼中闪过一丝羡慕,朝廷同高丽国有大宗的生意往来,这样的皮毛便是自高丽那边进来的,想不到节俭的陛下在大宗的有用物资里自己掏银子另外添加的东西,乃是为了皇后。 “娘娘的腰身倒是像从前一样,真是让臣妹妹我羡慕呢。不知道娘娘你有什么好的保养法子?”晋国长公主对于周宪如今的腰身倒是从心里眼红的。她同周宪一样也是生育了三个孩子,但是如今的腰身比之前不知道粗了多少。虽然驸马好像并不大在意,但是女人哪个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呢? 周宪笑道:“我不过是穿着这般收腰的长袍才显得和从前一样,其实比之前也粗了不少。说到女子的保养,我其实也没有多少的心得的,不过是操心的事情多,所以才难得胖一点的。” 晋国长公主劝道:“娘娘的性子倒是和陛下很是相似。说来宫中诸事并不大多,娘娘诸多事情还是放给宫中诸司的主管,娘娘也轻松些才是。” 周宪叹了声,后宫之中虽然没有其余的嫔妃,就是宫女和内侍也是比之前的诸朝代少了许多,但是事情却也是不少。“陛下的性子,并非真的事必躬亲。宫中之事,和前朝不一样,哪里就需要我事事过问?我说的事情多,大多是同孩子们有关的。” 晋国长公主脸上有些不讪笑,驸马张永德偶尔在她面前透露过对陛下事必躬亲的言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臣妹失言了。说来,我也想生个女儿呢。小子多了,真是闹腾得很。对了,臣妹今日还想见见小公主呢。” 晋国长公主的话音才落,便见长廊另一头丰哥牵着宁哥蹬蹬蹬地跑过来了。 “母后。”丰哥见晋国长公主在,随即行礼道:“见过姑母。” 宁哥有样学样地行了礼,冲进周宪怀中道:“阿娘,母后,哥哥不和我蹴鞠。” 晋国长公主很喜欢胖胖的宁哥,闻言道:“五殿下这爱玩爱闹的性子,同林哥真是相像。要不,臣妹隔日让林哥进宫来陪殿下蹴鞠?” 周宪看宁哥大大的眼睛中的盼望,笑道:“你表兄可是要随着师傅读书习武的,哪里有那么多功夫陪你玩?好了,阿娘倒是可以答应你,每个月你同你哥哥可以去你姑母家找表兄们玩。” 宁哥听说能出宫,大眼里都是笑意。就是丰哥也很是高兴。 “以后长公主要多多费心了,可别太惯着他们了。”周宪早就和郭荣说好了,不可以将两个男孩子关在宫中养大,一个月出宫一次也是好的。 晋国长公主明了周宪的意思,应诺道:“娘娘放心,臣妹会将他们当成普通侄子对待的,这样可好?” “当然好了,我就先谢过长公主了。另外还有阿久同白家娘子的婚事,还请长公主将我的意思透给白夫人了,阿久那孩子,一直说他如今娶了白家娘子,太过怠慢了她,说是要做到都指挥使才娶亲。我自然是不会让他长拖的,我会劝说他的,请白夫人不要担心。” 周宪心中很是抱歉,事实上却是因为阿久要守孝,只是此事不好明讲,故她才和郭荣商量了这个借口,也是因为郭荣已经计划着显德五年时,要北伐契丹。阿久自然是有立功的机会的,做到都指挥使并不难的。 “臣妹一定会将娘娘的话带到的。” 送走了晋国长公主,周宪不想让宁哥吵到小女儿,便让丰哥带着他去蹴鞠了,她则抱着小女儿逗弄起来。 “这眉毛淡淡的,眼睛也不及她两个哥哥大,我啊真担心我们的小公主长大了找不到驸马呢!”周宪看着小女儿的眉眼,有些忧心道。 “娘娘您也太心急了,小公主才多大啊?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等公主长大了,一定也会和娘娘一样貌美如花的。”接替紫锦的大宫女秀南笑道。 周宪点了点有点呆呆的小女儿,叹了一口气道:“女儿漂亮了担心,不漂亮了也担心……” “咱们的女儿是世上最漂亮的,你啊就是想多了。”郭荣一身冕服的进了内殿。 周宪起身,郭荣让行礼的宫女们都退出去了,接过小女儿亲了亲,胡须刺得小姑娘扭动了起来。 “好了,我来抱她,别闹得她哭了。”周宪看不过去,忙抢过女儿。好半天,见郭荣欲言又止,便抬眼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郭荣踌躇了片刻才道:“周宣以江南国世子妃的身份向你敬献了一些东西,其中附有手书一封。” 周宪愣了下,才有些诧异道:“按照父亲的想法,我的身份是绝对不会张扬开来的,她这是什么意思?” 郭荣沉吟片刻道:“当初她吟出了王安石的半首诗句,加之前世你并没有什么姐姐,我们就怀疑过她和我们一样。只是后来她表现得对诸事并大了解的样子,再压下了我们的疑惑。你可知道,她另外还附送了礼物去赵匡胤家中,理由是她与赵匡胤算是有半师之谊,故送了礼物给贺氏。” 周宪脸色变了变:“这样说来,我们之前的怀疑恐怕是真的。她应该是不知道一些具体的事情,但是应该知道前世赵匡胤是这天下最大的赢家。”随即,小心放下小女儿,接过郭荣递过来的书信看了起来。 “宣至书敬问凤仪,妾处江南,尝闻凤仪之姿,然无缘得会,心中失望至极,今送书叙情,以叙仰慕之意。妾喜与皇后陛下同宗,如萌不弃,可述姐妹之情分……” 周宪读完,神色很是奇特,想到要强的周宣居然以这样卑微的口吻写这样的书信,不由得很是怅然。随即又想到周宣的性子,也许她如今还在可怜自己呢。周宪确实没有猜错,周宣那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历史名人李煜之后,她绞尽脑汁,想起的也不过是李煜的老婆貌似是姐妹两,大小周后,南唐亡于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的宋朝。然后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同周宪都将是大悲剧人物,她会早死,丈夫和妹妹会偷情。而周宪,丈夫早死,她和她的孩子将什么都没有,在赵匡胤手下挣扎活路。 看不到未来曙光的周宣,对着时常带着小女儿进宫探探自己的周夫人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了,看李煜也有些冷淡了。南唐亡国若是历史的话,自己如何才能保全自己?莫非从前在周府见过的赵匡胤就是历史上的宋太祖?想来老天还是厚待自己的,她便想着称南唐向汴梁敬送朝贡之时,奉上了分别给周宪和赵匡胤的礼物及书信。赵匡胤,若是还能稍微念及旧情,若干年后自己或许还有一条退路。至于当前之事,小妹以后就不要进宫了,朝政之事,自己也得多多为李煜分忧了,亡国能晚几年就是几年吧。 “娘娘,周夫人求见。”周宣叹了一口气,拢紧了身上的轻裘,看着紫金熏笼中的袅袅升起的淡烟,便听见帘边侍女恭敬的声音。 周宣想到三天前周夫人才进宫来拜见郭,这又来了,她心里就有些烦扰,略有些不耐烦道:“请周夫人请来吧。” 周夫人神色很是愤慨,只因大儿子周峰在同几个纨绔子弟争一个歌姬的时候,被人打伤了,一条腿都折断了。“娘娘,您可要为你弟弟做主啊!” 周宣皱眉道:“母亲,阿峰又出了什么是事?他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父亲去世不过一年,他这样做岂不是落人口实?” 周夫人虽然对儿子的不争气有些看不过,但是很心疼儿子被人打伤了。“你弟弟是不争气,但是大的坏事儿他也是不敢做的。你父亲去世一年多了,他也算是乖巧,没有再外面惹事。只是他毕竟血气方刚,前几天他和我讲过,说是在外面看中了一个歌姬,我自然是不许他将歌姬带回家的,那知道他就天天去捧那歌姬的场,谁知道和人起了争执,如今被人打折了一条腿,大夫都说他那条腿就算好了也不会打利索了,以后怎么说们好亲事啊……” 周宣心中烦腻,果真是个不争气的,但是如此对待自己这个太子妃的弟弟,还真是不将自己同周家放在眼中呢。“好了,一会儿我会让太医院的太医去给阿峰诊治的。至于那些个打人的人,我会让人传话给京兆府衙门的,金陵刺史会好好办理的。只是以后,母亲还是要好生管教阿峰一番才是,只怕有一天他真的惹来大祸了。对了,你告诉阿峰,只要他不再出去鬼混,我会想法子将他以前最喜欢的窅娘送给他。” 周夫人一愣,她虽然不喜欢儿子身边的女子出身太低,但是既然是女儿的意思,她也唯有照办了。 周宣让侍女送走周夫人,心思又转到了汴梁的周宪和赵匡胤身上去了,他们收到书信之后会怎么想呢?赵匡胤既然在历史上做了皇帝,就说明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怕他不动心呢…… “启禀王妃娘娘,国后娘娘召见。”侍女脸色很是惶恐的禀告,打断了周宣的寻思。 周宣一愣,自仲寕出生之后,钟皇后待自己大不如前,不论自己如何奉承她讨她喜欢。周宣知道定是自己当初年少幼稚同李弘翼的事情被她给知道了,所以周宣也干脆不再处处讨好于她了,毕竟有了仲寓和仲寕在,钟皇后不会将自己怎么样的。 “替我更衣!”周宣很是好奇,钟皇后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 而此时的钟皇后看着跪在面前的爱子,脸上是说不出的疲惫。 “重光,母后不希望你做一个只听妇人之言的男人,你要知道,你以后肩负着整个江南的国运。” 李煜心中也很是无奈,他不是不懂母亲的担心,但是对于政事他真的不大擅长,故而才会和琅嬛讨论一二的,并非什么听从妇人之言。“孩儿谨遵母后的教诲,以后在政事上会避讳着琅嬛的。” 钟皇后点点头,弯腰扶起李煜道:“快起来,我和你父皇都知道你很是聪慧,只要你好心治理国家,便是不负我和你父皇的期望了。重光,自从你大哥去世以后,你父皇时常后悔没能好好规劝你大哥,以至于他英年早逝,还没有留下半点血脉!” 钟皇后想到长子的去世,至今心中也会如刀割般痛,好端端的青年男子这样没了,其中的真相虽然至今还没有查出,但是钟皇后知道这其中除了有晋王妃的手段外,肯定还有其他人从中作梗。 “母后……”李煜虽然不喜欢长兄的暴虐,但是毕竟是同胞手足,也是为李弘翼的过世难过的。 “我同你父皇说过,将仲寕过继到弘翼名下,以继弘翼之嗣。你父皇也同意了,你怎么看?” 此后仲寕将是大哥的“儿子”,而喊自己叔父。李煜犹豫了片刻,道:“仲寕还年幼,过继之后,是同母后您一起生活还是依旧养在儿臣身边呢?” 钟皇后看着纯孝的李煜,心中苦笑,仲寕的身份,还是继续瞒着你吧。“你父皇的身体不好,我时时要照顾他,所以还是长在你们身边的。” 李煜闻言,放下心来点头道:“这样的话儿子自然是同意的,只是儿臣还得和琅嬛商量一下的。” 钟皇后淡然道:“此乃我李家的大事,你父皇和我都已经决定了,你也没有异议,她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了。不过,还是召她进宫来问问吧。”钟皇后顿了顿,又接着道:“重光,我记得当年你府上有一黄氏,出自楚国的大族,是你父皇赏赐给你的。怎么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过她呀!说来,你同周氏成亲这么多年,你膝下仅这么两个孩子,也实在是单薄了一点。” 李煜想起黄氏,愣了下,随即有些讪然,他当初见黄氏很喜欢读书翻看典籍,便任由琅嬛将她安排进了典籍馆,其后自己一年也没有见过她几回了。“母后,儿臣同琅嬛夫妻琴瑟和鸣这也算是好事了,虽然膝下单薄了点,但是也不会有什么兄弟相争之事了。” 钟皇后摇了摇头道:“夫妻琴瑟和鸣固然是好事,但是这皇家若是子嗣单薄就不是好事了。你父皇同我夫妻几十年,恩爱异常,他也纳了其他几个妃子,你才有了从善、从益、从谦几个兄弟。母后也不是要你好女色,只是让你多两三个女子替你开枝散叶罢了。想来琅嬛贤良大度,不会说什么的。” 李煜有些心动,但是想到周宣,又有些心虚。不过琅嬛确实一向很是贤良,自己若是纳妃,她应该不会在意才是。 待到周宣满心的疑惑进了宫,拜见了钟皇后后,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召她进宫了。仲寕过继给李弘翼自然没有什么打紧,即使在人前不能喊自己母亲,但是他确实是自己生的,谁也改变不了。不过给李煜纳妃?周宣看了眼钟皇后,将她眼中的冷意和不容拒绝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沉了沉。小心地开口道:“母后所言确实应该,儿臣这么些年确实疏忽了。不知道母后可有侧妃的人选?” 钟皇后眼神中闪过一丝恶毒转瞬即逝,“眼前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不过之前伺候重光的那个黄氏以及曾进宫献舞过的窅娘,倒是可是给个名分的。听说她们俩的相貌和人品都是上上之选,琅嬛你看如何?” 周宣心中冷笑,你都决定了还来问我?脸上却是恭敬道:“儿臣全听母后的。” “哎,听说你的小妹性情温婉,长得也是国色天香的。若不是年龄太幼了,倒也是合适。这姐妹同侍一夫,也是佳话呀!”钟皇后漫不经心的摸了摸手指,淡笑道。 周宣心中一凝,钟皇后居然抱着这样的心思?莫非历史上小周同李煜的奸情,其中也有钟皇后的推波助澜?小妹,自己该如何处理她? 李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小姨子如今虚岁也才十一岁而已。他不解的看了一眼钟皇后,母后为何这样说?她不知道这样琅嬛会为难么? 不管着母子婆媳三人之间如何暗潮汹涌,这天,离宫回府的只有李煜一人,而周宣被钟皇后借口代替她祈福抄经而留在了延福宫内,实质上却是被拘禁在了延福宫内。二十多天后,临近除夕了,才得了皇后的令能出宫了。 而远在汴梁的周宪,完全没有因为周宣的书信生出什么多余的想法来,只是郭荣暗地下派往江南的细作,多出了数人专门盯着周宣了。不过赵匡胤,则完全陷于麻烦之中。禁军里,他要是不是忍受一些同僚带有疑惑的目光,就是他的好兄弟,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也专门询问过此事。在家中,他和妻子贺氏也变得有些不冷不热起来。 贺氏是个温婉的妇人,她同赵匡胤成亲已经十年了,但是看起来她似乎比丈夫要大了许多岁一样。只因为成亲后前面的几年里,生活着实困苦,连顿饱饭都难吃得上,而那个时候,她却一次又一次的有孕,不仅她自己身子亏损,生下的儿子一个也没有站住,如今也仅有两个女儿养活着,所以当丈夫抱着一个男婴进门,公公婆婆都欢喜异常的样子,她便怀疑这孩子是丈夫的私生子。私底下问过这孩子的事情,但是都没有得到丈夫的解答,她心中又痛又冷。而江南突然来的这一大堆东西和让丈夫忐忑不安的书信,让她找到了最好的解释,这个孩子一定是丈夫年前在淮南作战时同当地的女子生的孩儿。想到丈夫因为一封书信而日日神思不属,她心中就充满了绝望,本来不好的身体,到了除夕时,已经病重到卧床不起了。 “去,去请将军过来。”贺氏脸色蜡黄,眼眶深凹。 使女有些害怕,匆匆去了。不一会儿赵匡胤就进了屋。 贺氏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被赵匡胤扶坐起,挤出一丝笑容道:“二哥,说来我们成亲也有十年了,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丝毫的感情么?” 赵匡胤眼神中有丝伤感,温声道:“芸娘,你是我的解结发之妻,我怎么会对你没有感情?不要胡思乱想了,好生养好身子才是。” 贺氏摇摇头,苦笑道:“我的身子我知道,我是不成了。莫非到死我也不能得到一句实话么?阿昭是不是你同淮南女子生下的儿子?” 赵匡胤很是惊讶,“芸娘,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了,阿昭不是我的儿子,乃是我的子侄。在淮南出征间,有天子在,谁敢做出有违军纪之事?你真是想多了。” “那好,你告诉我,阿昭是谁的孩子,江南的那封书信又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那真是南唐的太子妃写给你的。” 赵匡胤看出贺氏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感觉她紧抓自己手腕的力度,知道她真是离大限不远了,挣扎了片刻,便说出了阿昭的身世,至于江南的书信,也就没有什么了。 贺氏闻言,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眼神渐渐涣散,竟然就这样没了呼吸,去了。 赵匡胤眼中神色似悲似静,他看了一眼没有了呼吸的贺氏一会儿,好半天,才沉声唤了使女家仆们进来。赵匡胤起身,脑海中居然出现了周宣书信中的言语——“妾相信君定有凌云之志,若有所遣定不相负。”叹了口气,出了屋。 “赵匡胤的妻子贺氏亡故了。”周宪正在给小女儿穿着大红色的新袄,闻言手顿了顿,抬头看向郭荣。 “娥皇,赵匡胤可能是生了野心,也可能是对周宣,不简单。据探子回报,那封书信他看了不下十次,近一月辗转难眠。”郭荣摸了摸女儿日渐浓密的头发沉声道。 周宪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同郭荣历经两世,也不能完全确定一个人是怎么想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郭荣笑了,伸出手越过小女儿,抚摸着周宪的脸颊,半天才道:“年后我将下诏北伐,为了迷惑契丹人,会以蜀国作为烟雾。虽然这个烟雾并不仅仅是烟雾。” 周宪心头一动,同郭荣四目相接,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虽然有担心,但是更多的,却是尊崇,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呢!随即露出了笑容:“我会和孩子们一起,在大宁宫中等着你回来的。” 蜀地烟云幽云悲声 “凝翠,你说在大周皇帝的后宫里,当真只有皇后周氏一人么?”费贵妃身着纯白轻软的狐裘,仅颈脖处笼着淡紫的披帛。乌压压的黑发用东海紫珍珠网住,当真是明艳照人。 “娘娘,这一定是讹传了。想咱们蜀国的陛下,同大周的皇帝一样,但是后宫的美人儿不说三千,这一千总是有的吧。”凝翠同一般的大宫女不同,她是费氏的姨表妹,半年前入宫。 费贵妃叹了口气,看向朱格之外,蜀国的皇宫里,花木已经悄悄冒出了绿芽。北国这个时候,一定还是大雪纷飞吧!便是天仙之姿,也要有人来欣赏才是呢!皇上待自己虽然很好,但是同大周的皇后一比,自己也是要差一截的,人家那是正正经经的妻子呢! “娘娘,您还是快些给陛下生个小皇子才是呢。这后宫的女人啊这么多,帝王的宠爱总有变淡的一日,姐姐该为以后多打算才是。”凝翠看着表姐凝思出神的但更添魅力的脸庞轻声道。 费贵妃想到子嗣,心中更是惆怅,没有那个女人不想为夫婿生儿育女的。只是她被皇帝纳入后宫已经快七年了,但是至今不见有孕。如今在后宫之中虽然一人之下,但是没有子嗣傍身,确实非长久之计。唐时的杨贵妃,当年还不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但是又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君王的宠爱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凝翠见费贵妃有些心动,便低声道:“姐姐,昭德宫的赵总管前日同我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他认识一个自中原而来的游方郎中,此人最是擅长研制让女子宜受孕的秘药,我们要不要托赵总管那里捎带一些进来?” 费贵妃并非是没有脑子的草包美人,她皱了皱眉道:“果真有这样的事情?你去打听清楚了,赵匡义是否只透露给你一人知晓了还是满后宫的美人们都知道了。” 凝翠点点头,想到如今宫中皇后膝下有两子,长子秦王玄喆,幼子玄宝,而另有许昭仪生了二皇子玄珏,获封褒王,李美人生于三皇子玄震。四位皇子之中,陛下最为宠爱的乃是死皇子玄宝,只是前年之时,玄宝夭折时,陛下甚至破例追封不满七岁的玄宝为遂王,赠青州大都督。剩下的三位皇子中,在陛下面前唯一讨喜的是褒王玄珏,但是他的封号“褒”字,却让朝野内外一致嘀咕不已。至于秦王同三皇子玄震,都不大讨喜,若是表姐生下皇子来,以皇上对姐姐的宠爱,这储君之位不是没有一争之力的。 赵匡义静静地看着秦王,好半天才道:“殿下乃是陛下的嫡长子,理当被立为储君,此来众望所归之事。只是为何这么多年里,陛下从没有过提过?殿下就没有想过么?” 秦王凤眼扫过这个两年时间不到便晋升为昭德宫大总管的赵匡义,淡笑道:“父皇乃是天子,所思所谋定是有道理的。本王这个儿子,只要待父君忠孝不缺便可了。只是本王倒是有些好奇,赵总管进内宫不过两年,难道就明白这其中的蹊跷不成?” 赵匡义弯唇一笑道:“赵某虽然不才,但是对于此事还是有些了解的。陛下大权在握,最是不喜他人辖制,但是储君之事乃是国之大计,他不会没有考虑的。至于为何这两年没有提及,在下相信殿下其实也很清楚其中的情景。” 玄喆轻轻扣下青瓷茶杯盖,凤眼里流过精光,内心深处,他对于现在的父皇是很不能理解的。父皇十八岁登基,早年剪除权臣,将蜀国治理得蒸蒸日上,便是故都长安都成为了蜀国之属地。而如今,却成日里沉迷于享乐和女色,摄于中原周国之威势,甚至亲自去信同周帝叙什么同乡之谊。垂下的眼睫掩住了他眼中不以为然之色。若是自己,一定重整蜀国朝堂,西出剑门,不仅要将秦凤四州夺回来,更会将目光放在整个天下之上…… “赵总管同颐苑的贵妃娘娘颇有交情,今日这般同本王直言,难道就不怕本王将你给反卖了?” “在下相信殿下之为人,在下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人的。如今天下周国势大,周帝郭荣的野心天下皆知,若不及早防范,只怕日后悔之晚矣。” 玄喆想到周帝之势,有些不以为然,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并没有直接领兵同周军打过交道。早前他虽然主张对中原强硬,但是同枢密使王昭远的立场并不完全一样。可恨的是,父皇宁愿听信王昭远的话,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这个儿子……想到赵匡义同王昭远的恩怨,转眼瞅了瞅赵匡义的胯部,如今这赵匡义虽然好想同王昭远关系亲密,但是他可不相信是真的亲热。那个男人失去了自己的命根子不恨的? “好,有了赵总管你的助力,本王相信大业不日可待的。本王和赵总管你也就会各偿所愿了。” 赵匡义内心里正在凌迟着王昭远和李德,面色却笑得灿烂无比:“在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事成之后,殿下能够将花蕊夫人赏赐给在下。” 玄喆先是一愣,虽然有些疑惑赵匡义一介阉人还想着女子,也有些不舍美艳动人的费贵妃,但是到时候天下尽在掌握,何愁没有绝色美人相伴?费氏变换一个名目赏赐给他也并无不可,毕竟这个女人,让自己的母后受过颇多的冷待。 “好,这件事情,本王可以答应你。不过到时候,费氏得变换一番身份了。” 赵匡义眼中闪过阴鸷光芒,笑道:“多谢殿下成全,变换身份乃是小事,只要是花蕊夫人就行了。”当初若非费氏多事,自己又岂会同王昭远有碰面的机会? 赵匡义同秦王玄喆说了他的计谋,他见玄喆很是动心,心中暗自得意,这件事情玄喆会同意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动手到最后全没有需要秦王做什么,只要秦王稍微在外推波助澜一番而已,就算是失败了,也不会查到牵连上,秦王只要不是傻子,自然会同意的。 商议妥当,赵匡义便罩着墨色的斗篷从酒楼的后门走了,绕了几条街之后,却到了枢密使王昭远的府上。他看着门房、管家等一干人等对自己面上的恭敬眼中的不以为然,心中冷笑,过不了多久,这些人统统都会尝到自己的厉害,尤其是王昭远。 “殿下,刚才跟着赵匡义的人报说他进了王昭远的府邸。”秦王府的长史皱眉道。“殿下是否太过轻信了这姓赵的?王昭远、李德、费贵妃三人是朝野内外最得陛下宠爱的三人了,他这样做,太过不自量力了。” 玄喆垂下眉睫,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淡淡一笑:“本王相信他并非在欺骗本王。”因为本王也同他一样,不甘心不认命。谁若要阻拦,绝不放过! 蜀国广政二十二年的暮春时节,自号是睿文英武仁圣明孝皇帝的孟昶的宠妃贵妃费氏有孕,孟昶大喜之下,下诏大赦天下,整个成都府一片喜气不说,宫廷里日日庆典,虽有李太后规劝,奈何孟昶听而不从,享乐照旧。直到中原传来消息,周帝大遣兵将,有征蜀之势! 孟昶这才从温柔乡中惊醒,虽然其后知道是虚惊一场,但是却因为一件事情,怀疑起费氏之肚中骨肉来。而王昭远也被他疏远了些,反倒是赵匡义,更加被孟昶所倚重,隐隐成为内廷第一人之势头。只是所有人看来风光无限的赵匡义,他的内心自然不会这样就满足了,他的仇人还安居高位,他心中的愤怒之火还在燃烧,他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而自汴梁而来的使者,乃是其兄赵匡胤。赵匡义看见兄长时,也只是扯出了一抹淡笑,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有父兄依仗的少年了,而自己的儿子,如今是兄长的长子,自己同赵家的关系绝对不会割断了!想到这里,他对着赵匡胤的笑容更深了。 不说这里赵匡义的手段,只说郭荣一系列谋划,一心想着多年多的夙愿即将实现,他自然是慎之又慎的。因为比前世之时北伐契丹要提前了两年,王朴其人还在,所以朝堂之上,许多事情托付起来是更加放心了。 “小杜,快些回家去,小心又被那些个契丹人鞭打了。”幽州破败的陋巷里,一衣衫褴褛的老人看见同住不远的少年,忙拉着他道。 “陈爷爷,我阿爹一直在咳血,我得找大夫救命去啊!”小杜虽然惧怕那些个动辄打人劫掠的契丹人,但是此时却顾不得了。 陈老汉闻言,只得罢了:“你小心些,我之前还见到那些个契丹兵卒在前面大街上溜达呢。”说着叹了口气,幸好小杜是个半大的小子不是小娘子。要知道如今这幽州的大街小巷里,是难以见到半个女子了,只因契丹人见到女子一般先掳掠去了再说。当然,汉人的男子也鲜少有在街头流连之人的,只因那些个契丹人的鞭子是尽抽打汉人的。 小杜抹了抹眼睛,沿着墙角根往前面的常春医馆去了。 晚间陈老汉不放心,嘱咐了老伴几句话,就同儿子一起去了杜家,等来的不是小杜,而是小小少年的尸体。当晚杜老爹也去了。 “阿爹,我们逃回中原去吧!”陈阿牛闷着头,好半天才对着双眼浑浊的父亲道。 陈老汉想起了三年前自己那被契丹人掳去不知生死的女儿,半晌才苦笑道:“傻孩子,这幽州到中原何止千里,我和你阿娘老了,又如何逃过契丹人的刀剑?又怎么跑得过契丹人的快马?不过儿子,你还年轻,等我和你阿娘不在了,你一定要逃回去,听说如今中原的新帝是个好皇帝,冀州那边也有张将军守着,你若是逃回去了,也就有活路了。” 陈阿牛奔想全家一起逃走,听了父亲的话,眼见他和母亲年老体弱,心中难受。不逃走,日日受契丹人欺辱,也不知哪天就没命了,逃走却也无法。 “落叶旋勒,又一春——父老乡亲,无家问死生——”不知道那里传来的苍凉的曲调,在暮色中飘得老远,便是没读过书的陈阿牛,心中也浮现出悲伤苍凉之感。 冀州,李宴口。 “将军,将军,汴梁有使者来!”一兵卒驱马高声喊道。 张藏英立于马上,收回北望之视线,等兵卒到了近前,也不多问,想到之前汴梁天子对自己的褒奖和赏赐,加之知道如今天子的作派,知道必定是有大动作了,心中一阵激动,若是自己有生之年,能随着天子收复幽云,那将是何等快事。 “随本将回指挥使府衙!”张藏英打马带着亲兵诸人匆匆而回。 “张将军别来无恙了。”韩重一见掀帘进营帐的张藏英,忙起身行礼。 张藏英也没有想到使者居然是老熟人韩重,稍微愣了片刻,便拍着韩重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使者竟然是韩兄弟你,今日个一定要好生陪着老哥哥我喝几杯。” 韩重微笑道:“将军所言,重自然遵守的。”随即正色道:“静安军节度使张藏英听旨!” 张藏英和亲信副将全跪倒听着韩重说着天子之诏令,听着其中天子北征之意,俱都心潮澎湃,在场诸人俱都是北地之人,深受契丹人骚扰之祸。知道天子有心收复燕云,如何不高兴? “幽云各州的汉人无一不盼着王师北伐之日啊!契丹苛政赋税是中原的数倍,水灾旱灾蝗灾等不绝,多少汉人没有活路啊,加之辽人暴虐,常常剽掠恣横,见到有姿色的汉人女子,便掳去为妻妾的,见到钱财物事,也是强抢不问的。天子北伐,幽云之地的汉人定会欢心鼓舞,以作内应的。”张藏英想到汉人在北地的遭遇,很是痛恨契丹人。 韩重点头道:“陛下知道张将军你同契丹人交战多年,素来有经验的,因为这次陛下特地征召你为先锋军都指挥使。在下出京时,陛下特地嘱咐在下,一北伐之事暂时不可张扬,以免引起契丹人的警觉。” 张藏英同意道:“韩老弟放心,陛下一日未至沧州,北伐之事一日便不会传开!” 韩重同张藏英相视而笑,天子亲征,幽云势在必得! 大宁宫中,周宪又一次替郭荣整理起他的铁衣甲胄,摸着虽然一片冰凉,但是周宪知道,郭荣数年来最大的心愿便是收复幽云了。想到前夜梦中所见所闻,周宪挽起了左手袖边,看见手腕之上那多出来的,同之前那只翠枝云纹玉镯上的花纹相同的碧绿色的印痕。 自己答应了龙女的要求,换取郭荣的寿元。而那只玉镯,本在自己的长子仲寓手中,南唐亡国之后,被郭荣的后代熙让那一只的后人得去了,只是最终流失。而自己,今日同郭荣之离奇重生之际遇,不过是后世之人的舍去了性命与来世之福换来的。 周宪心中很是惆怅,仲寓,还有郭荣的孩子,虽然换来了今日这一切,但是这改变的世间里,已经没有了他们…… 郭荣进了大宁宫殿,便看见周宪一脸的惆怅之色,脚步缓了缓,心中有些愧疚。“娥皇,过几日就是丰哥的生辰,我们可要好生给他庆祝一番。” 周宪见郭荣来了,微笑道:“丰哥一个小孩子,哪值得大肆庆祝生辰呢?况且你出征在即,何必多费事儿,等你回来,明年才庆祝又什么关系?” 郭荣让宫女们都出去了,这才拉着周宪的手道:“我们今晚去秘境好生说说话吧。” 周宪抬头,看着郭荣,笑中带着惆怅道:“以后,我们再也去不了秘境了。秘境消失了……” 郭荣一怔,想到这两日周宪神色中的怅然,之前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又要亲征了,现在才想到,自己亲征并非第一次了,娥皇不至于比之前还担心。秘境消失,可是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么? 在郭荣的追问之下,周宪告知了他秘境的来历,当然,周宪还是瞒着了郭荣,她舍弃了来生换郭荣今生之寿元的事。前世今生,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值得执手一生的良人而已。既然此生已经遇到,又何必再奢求来生? 郭荣虽然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是也同周宪一般心中怅然不已,前世他去世之时,他的孩子都太小了,虽然不至于为衣食无忧,但是最终还是颠沛流离不知所踪。想到此处,郭荣便想起了已经被他遣去蜀国作为使者的赵匡胤了,这个人,自己还是会用他的,至于高位什么的,就慢慢挣吧。自己倒要看看,他的野心是不是真是自己去世半年后滋生出来的…… “北伐契丹之事,你莫要太过担忧。契丹之事,先帝在时其实就有所了解,这几年我更是摸得清清楚楚的。”郭荣拥着周宪坐下,轻声道。 周宪颔首,随即又担心道:“我知道,只是你还是大意不得。唐末以来,中原对契丹用兵虽然胜多败少,但是契丹人并非江南蜀国之流。凡事一定要小心!”想到历史上那块莫名其妙出现的牌子,皱眉道:“那块点检做天子的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捣鼓出来的?此人不可谓不狡诈了,你要当心才是。说来,我并大相信前世时,那牌子是赵匡胤弄出来的呢。” 郭荣苦笑道:“某些人还猜测那牌子是我捣鼓出来的呢。放心吧,这次我有所防备,谁人弄出那东西来,我很快就会知道的。” 周宪歪在郭荣的怀中,垂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臂就抱紧了他的腰。不管如何,谁也不能夺走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哇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在殿外响起,周宪和郭荣这才分来,匆忙起身往外去。 “望舒怎么了?”郭荣沉着一张脸,问抱着小公主满脸是汗的乳母道。 周宪顾不得责问,抱过小女儿亲自查看起来。谁知道小姑娘进了母亲的怀中就不哭了,还依依呀呀扯着周宪的头发说过不停起来。 “望舒是个爱哭鬼!”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宁哥抱怨道,小小的脸上尽是不满。 郭荣冷眼看向宁哥:“你今日个晚上只许吃一小块胡饼!” 宁哥一愣,随即大声嚎了起来,又惹来望舒的共鸣,兄妹俩哭得好不热闹。 周宪叹了口气,小儿子性子驽钝,心思却单纯。妙目瞪了郭荣一眼,将小女儿塞进他的怀中,自己去哄小胖子宁哥去了。 临行教子周军北伐 周宪看着嚎哭不已的宁哥,叹息,这个孩子真真是一点也不像丰哥。“好啦,别哭了,你可是做哥哥的,那有哥哥说妹妹是爱哭鬼的?你哥哥可曾说过你?” “哥哥,哥哥说我是好吃的小胖子……”宁哥哽噎道。 周宪无语,捏了捏他肉肉的嫩脸颊笑道:“你哥哥说错了么?你小时候可比你妹妹爱哭多了呢,但你哥哥可没有像你这样笑话你是爱哭鬼呢。以后要好好对妹妹,知道了吗?好了,现在罚你写十张描红,不写完的话,你阿爹怎么罚你,阿娘也不会理会的。” 宁哥偷偷瞄了抱着妹妹哄着的阿爹一眼,见他脸色没变,低着头沮丧地随着宫女慢腾腾地去了。描红,最讨厌了。 待宁哥走远了,周宪才对着郭荣道:“宁哥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什么他都信。” 郭荣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也有些无奈道:“幸好丰哥这孩子机灵,只望宁哥长大点后能聪明点了。” 周宪同郭荣无奈对视一眼,喊过奶娘将已经不再哭泣的小女儿抱回了春和殿。 “来,随我走走。”郭荣牵着周宪的手出了大宁宫,往御苑去了。 “契丹那边送来的消息,你可是确定无伪了?”周宪想了想问道。 郭荣轻声道:“先帝时,就已经往契丹派了细作同那边的心怀中原的汉臣联系了。李涛你是知道的,翰林学士,他的弟弟李浣后晋末被契丹人掳去了,便曾几次写信给先帝,说明契丹之情势。而我们在秘境之中也看到了,耶律璟在位之时,正是北伐的最好机会。所以契丹那边的事情,倒没有什么担心的。” 周宪顿住脚步,“莫非你是担心内政?如今不说其他诸相,就是王朴,也还健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朴的才能大家都知道的,但是如今已经是显德五年的阳春时节了,他的身体可还能支撑住?”郭荣皱了皱眉,随即叹道:“前世我同王朴君臣相和,大半是因为他确实才能卓绝。诸相之中,无人能与之比肩。加之当年我自己的性格同他挺像的,居然没有看出其中的不足来。”摇了摇头,郭荣拉着周宪进了一亭阁看着不远处夕阳下的殿阁道:“史书上说王朴正色高谈,无敢触其锋者,确实也是如此。不说其他几位相公权责之事,就是六部其他诸事,他也事事有见地,让满朝的文官们如何看他?前世我也是如此,事必躬亲,劳心费力,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他之早死,也不是如此?我这两日已经留他说过这事了,他再有才干,一人也不能将朝堂所有臣子的事情全都揽下的。所以,这次开封留守,除了王朴之外,我还命宣徽南院使吴廷祚、宣徽北院使昝居润两人为副手,至于皇宫的安全,这两人你都熟悉的,张美为大内都部署,王应为副手。” 周宪点头道:“张美这个人虽然有点爱奉承了点,但是为人还是信得过的。至于王应,更不用说了。你既然已经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安排妥当了不一定就放心呐,你和孩子们在家中也不可大意了。尤其是你自己,要好生注意身子,别太过牵挂我在外间之事。如今没有了秘境,马虎不得。”郭荣看着周宪略带担忧地说道。 周宪弯眉笑道:“我怎么敢马虎呢?况且我的身子我知道的,好得很。至于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安然无恙凯旋归来的。对了,这次亲征,将御医监的几个医术好的御医带几个随军吧,这样我就更加放心了。” 郭荣看着周宪的神色,心中一暖,自然同意了。 “你估摸着此次亲征要多久才能回来呢?”周宪虽然说是不会多做挂念,但是心中哪里就真好受?此次分别又不知道是多久的日子。 郭荣凝神盘算了一会儿道:“若是一切顺利,快的话可在秋末冬初时分归来,慢的话,要年前了。” 周宪心中咯噔了一下,脸上却笑道:“恩,也不知道你赶不赶得上宁哥同望舒的生辰。要是赶得上,自然是极好的。” 郭荣想到儿女,心中更是柔软了,也更添了几分愧疚。“今年若是赶不上,明年一定可以的。” 周宪握着郭荣的大手,摩挲着上面的厚茧痕迹,静默了下来。 “王朴那里,我会每月遣御医给诸位相公及其夫人诊脉之名,让御医好生看看他。你说这样可好?” “也好。王朴若是能多活几年,于国于人都是大好事情。”郭荣点头道。抬头看向天边,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敛去了光泽,天边俱都是大片大片的红云。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恩,望舒不知道又闹了没有?丰哥肯定是在哄着妹妹呢……” 夫妻两相携,边走边说道。七八步远处的宫女内侍静静地跟随着,眼角余光看过天下最尊贵夫妻相携的画面,不知道怎么的,心中都是又暖有羡的,他们看起来只像是一对最平常不过的夫妻而已啊。 显德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大周皇帝郭荣下诏北伐,一个月后才得到消息的诸国莫不震动!而那个时候的郭荣,已经带着大周军队悄无声息的穿过了河北到了幽云前线。 这是周宪第二次登上艮岳山,目送着郭荣出征。此次同之前的那一次不一样,郭荣此次亲征并未在汴梁城内引起太大的瞩目,天色不亮之时,诸将们在静默肃静中悄然出了汴梁城。若非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谁也不会想到天子也在行军之中。 周宪看着大军在晨光中走远,那里有她的丈夫和弟弟。 “阿娘,阿爹和小舅舅也在里面吗?好威风!”宁哥双眼晶晶亮。 周宪低头摸了摸宁哥的头道:“是啊,你阿爹和舅舅都在其中。要是我们宁哥有一天能够这样,阿娘就高兴了。” 一边的丰哥双眼含笑看着小胖子弟弟,转头看向已经不大见踪迹的大军,小小的脸庞上尽是坚毅之色,总有一天,自己会同阿爹一样,穿上明光铁衣建功立业! “娘娘,两位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大宁宫内侍总管安路上前恭敬道。 周宪点点头,扫过四周散开的侍卫,当前得首领,依然是当年的许昌,只是比之当年,他的态度恭敬得多。周宪想到远在远在蜀国的赵家兄弟,微微摇了摇头,牵着孩子带着两个侍女缓步下了山去了。 汴梁城也一日比一日繁华起来,街道之上趁着春耕之前的闲暇出来做小买卖的百姓也多了不少。 “丰哥,你爹爹年前下诏取消了对百姓酿酒醋的限令,还将商贩之税做了定制,如今市场才这般繁荣的。”周宪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对着丰哥道。 丰哥点点头做大人样子道:“恩,阿爹这样做我知道叫做让利于民,对不对?” 周宪摸了摸丰哥的头道:“是啊,朝廷若是和百姓争利,迟早有一天会失去百姓的支持的。” 丰哥很是同意母亲的话,看弟弟只顾盯着外面看,大人样地叹了口气,做兄长的人,果然是要辛苦些呢。 周宪挂念着宫中的小女儿,没有带两个孩子在街道上逗留多久,便回了皇宫去了。而另一边的郭荣,率军一路向北疾行,半个月后,便率部抵达沧州城下。 “陛下,侍卫马军都虞侯韩通、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静安军节度使张藏英、护**节度使张铎等求见陛下。”陆二虎依旧是郭荣的亲兵都尉,才安营扎寨好,先前率军已经到了沧州数日的将领们便过来了。 郭荣用手帕随即抹了抹脸,扔在木盆中,就绕过屏风扬声道:“请几位将军进来,另外你去传李重进和张永德两人过来。” “末将等拜见陛下。” 郭荣让众人平身赐坐了,才问道:“韩将军,沧州往瓦罐桥、益津关一带的水路可曾疏通好了?” 韩通起身答道:“末将不负陛下所托,已经同怀德将军、张帅等将水路疏通好了,我大军之大船可以从水路前行。” 郭荣很是满意,笑道:“辛苦几位了,待回汴梁之后,朕自当为各位记功。”待几人起身谢恩之后,他才看向张藏英:“藏英将军在北地和契丹人作战多年,可有什么对敌想法没有?” 张藏英对郭荣是发自内心的恭敬:“陛下,末将以为陛下让大部军卒走水路,乃是上嘉之策,如此一来,我大周之军便不会太过疲劳。至于其他的,末将并没有什么想法。” 郭荣颔首,待李重进和张永德两人进来了,便和众人将舆图展开,指着离沧州最近的乾宁军道:“这里,便是我军第一战!” 张藏英道:“如今镇守乾宁军镇的是宁州刺史王洪,他手上不过一万余人,旦日可下!” 郭荣看着跃跃欲试的众将道:“此次我们大军北伐的消息尚未在河北传开,故王洪一定不曾想到朕会亲征。所以首战不容有失!” 此时,帐中诸将才知道为何行军期间,郭荣要求众将领率部不得扰民外,还要尽量避开人烟稠密之处的目的了。 李重进屈膝道:“陛下,臣请战!” 郭荣也不拒绝,“诺。”随即又指向瀛州道:“瀛州是河北大郡,地广城坚。第二战朕不欲攻打此城。” 郭荣心知,若是缠斗瀛洲,不是拿不下,只是为此一州将主力大部精力耗费在此,岂不是前世寿州城的再现?他的目标,乃是收复幽州,自然不可在这里缠斗的。 张永德等人俱都是随着郭荣亲征过淮南的,看着舆图,便知道天子之意图。自然是没有反对的。 四月十八日,郭荣驱马率部数万人,杀向离沧州不过百里之远的乾宁军。 而宁州刺史府,王洪正抱着美姬在调笑。 “美人儿,来,再喝一杯酒,莫要再气了,那些个契丹人啊急色的很,幸好你没被他们看去了。”王洪摸着怀中少女滑腻的脸庞,心中一荡。给谁做官不是做?契丹人虽然瞧不上汉人,但是这宁州还不是要靠他这个汉人来治理? “大人——这么说若是锦娘我被那契丹蛮子抢去了,大人也不会将锦娘要回来了?”少女眼中含着委屈的泪,半真半假瞟向王洪道。 王洪讪讪一笑道:“怎么会呢?我最是不舍得锦娘你的了,契丹蛮子怎么说也要卖我几分面子的嘛……” 少女将王洪倒满地酒一饮而尽,调笑道:“我就知道大人最是疼爱锦娘的!”娇俏的脸上立刻飞起了红云,三分姿色顿时化作了五分,惹的王洪更是心痒,才准备动手动脚,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洪一阵气恼,高声喝道:“老爷我好得很!胡喊什么?”随即让锦娘下去了,这才整了整衣冠,施施然出来了。 “什么事情,说吧。” 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快嘴道:“大人,刚才刘校尉使人送来急报,说是周兵如今兵临城下啦!” 王洪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变,急忙起身道:“快,备车马,我要去城池上看看去。” 王洪不敢相信周军居然会毫无声息的出现在城下,只盼望是那个都校报错了消息。只是待他上了城墙,看见浩浩荡荡的大合奏军队和龙旗,吓得腿都发软。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宁州城内军队虽说是有一万多人,但是有近一半是后晋时候的老弱残兵,和周军如何对战?正在他内心惧怕之时,便见周军中一老将军打马出列了。 “王洪,我乃大周陛下麾下的张藏英,你我同属汉人,当为汉臣。何必为了契丹人而拒中原王师,落得个千古骂名?我大周陛下御驾亲征,势必收复幽云,公当自思,为国为家,便开城作降,恭迎我大军进城!” 张藏英在北地的汉人中极其有名望,他高声几句话,被传得老远,宁州城池之上的守兵绝大半都是汉人,他们心里早就对契丹人虐待汉人不满了,如今心中更是心动了。就是都校尉刘犒也起了开城投降的心思。 “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周军兵临城下,宁州城眼看受不住了。做降臣总比做败军之掳的好啊!”王洪身边的人纷纷劝说道。 王洪不是不识时务之人,沉思了片刻,便下令开城投降了。 郭荣入城后,封赏了王洪一番,便让随军亲征的文臣等拟定条陈,一时间,宁州汉人无不喜极而泣。 “陛下,微臣已经沿着通济渠一路查看过了,水路畅通,我大军舟楫应该能畅通而上。”韩重一身风尘,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很。 “辛苦韩卿了,你父亲如今也在营中,朕许你们父子今日好好地说说话。”郭荣让亲兵给韩重看坐了,笑道。 韩重也不扭捏,行礼道:“臣多谢陛下了。”随即说起了一路水情来,“舟楫从宁州出可一直到独流口,这里是滹沱河和永济渠的交汇之处,西边是益津关、瓦桥关,北面是易、涿二州,偏南则是莫、瀛两州。而益津关离独流口最近,大舟楫可是直接到驶到益津关城池之下。而益津关之西,就是瓦桥关。不过,过了益津关后,河道变得狭窄起来,大的舟楫很难通过。” 郭荣前世之时已经尽知这些情况,如今有了韩重的再一次的探查,自然是更有把握的。 “卿之功劳,朕都记着。卿乃国之大才,假以时日,有为宰之可能。”郭荣很是赞赏韩重。 韩重眼中光芒大盛,拜谢了天子后,按下心中激动去见父亲韩通了。 四日修整之后,郭荣率军从水路坐舟楫杀到了益津关下! 益津关守将终廷辉看着延绵不绝的大周水军舟楫,再看龙旗猎猎,也没有多啰嗦,自知不是周军的对手,很快就举旗投降了。同前世一样,周军未射一箭,就得到了益津关。 而下一战,便是瓦桥关。周军弃舟楫,大军从路上杀向瓦桥关后,守将姚内斌出城投降。自此,将鄚州、瀛洲同契丹的通路割断。 “陛下,前面就是鄚州了。”陆二虎有些气闷,出征至今,未逢一战,想来大部分将领兵士都同自己一样,有些懈怠了。 郭荣点点头,依旧是让李重进和张藏英先行排军布阵,莫州刺史刘楚信也惧怕周军之势大,出城投降。其后瀛州刺史高彦晖也出城归顺。至此时,不过出征一月有余,但是周军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共十七县,天下莫不震动! 李重进有些无趣的灌了一口酒后道:“这仗打得还真没劲。” 张永德捏着花生米道:“你莫要忘记了,这三关三州的守将都是汉人,还是莫要轻视契丹人了。” 李重进嗤笑道:“当今陛下比之石重贵那小子强多了,周军也比晋军厉害,契丹人在晋军手上都没有讨得什么便宜去,如今也休想在周军手上讨得什么便宜。” 张永德摇摇头,没有说话。耶律璟再白痴,此时也定在想着如何退敌,而大军之中,并非人人同李重进一般不惧契丹人的。 张永德所想确实全都对了,辽国上京,大兴宫中,一向嗜睡的耶律璟难得地没有睡觉,召见了南北两院大王、各大部落之头领和朝中重臣。 辽国诸重臣,虽然不喜耶律璟,但是深知幽云一地的重要性,也没有推脱,纷纷说了主意,一边遣使者往北汉去联盟北汉皇帝刘承钧,共同对抗周军;二是往幽州以北集结重军,同周军为战。 耶律璟此人,喜欢玩耍、喜欢酣饮睡觉、喜欢打猎更喜好虐杀人,唯独对国事最是不喜,如今看下面的人有主意了,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而各个部落之人,已经在心中谋划着,如何借此机会壮大自己部落而削弱他人的势力了。 而当契丹兵在幽州北面云集时,郭荣的周军帐中果然出现了不同的声音。郭荣自是知道这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但是他怎么会允许诸将退缩呢? “益津关和瓦桥关地势优越,乃是北取幽州最好的依仗之关,如今两关既克,幽州的门户便向我大军敞开。如此天赐良机,岂可放过?”郭荣高声道。 行帐之中在坐的俱都是位高权重之将领,除了李重进、白重进几个表示赞同郭荣出兵幽州之议外,其他主人竟然都是不赞成的。 “陛下离京一月有余,兵不血刃,取燕南之地,业已建下不世之功。如今契丹骑兵云聚在幽州北面,我大周军队与之相遇,只怕恶战一场也未可。”高怀德不等人不大想战,他直接道。 郭荣脸色很不好看,扫视帐中诸多,见大多人都是同高怀德一般,心中大怒,反而笑了:“这么说,朕此次劳师动众北征,就这样回汴梁城去?啪嚓!”竟是郭荣抽出随身佩剑,将圆桌砍断!大帐之中霎时一片寂静。 “朕之前在诏书之中说得明明白白了,此次北伐,势必收复幽云。不想战之人,今日就给朕站出来,朕倒要瞧瞧,你们堂堂大周的节帅和将军们,连契丹人的样子都没瞅见便要退兵,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做节帅做将军领一方之军的?有何脸面随着朕回汴梁去?不想战的人,现在出来,就可以回汴梁去,朕绝不阻拦。” 诸人都知道皇帝平日里说话很是温和,只有说及军国大事时才气势逼人,朝中无人敢唱逆其锋芒。如今见皇帝大怒,都是心中惊骇,纷纷起身跪倒!他们心中明白,此时若是真站出来,这半辈子戎马刀剑里搏出的地位就全没有了。 “朕今日就告诉你们,此次亲征,朕势必收复幽云!你们与其想着如何劝解朕回京,还不如多想想如何杀败契丹人吧!”郭荣顿了顿又道:“既然诸位都不再提回师汴梁之事,那么朕也就不担心有人会同何徽、樊爱能一样临阵脱逃了。” 诸将想到樊、何两人的结局,心中更是一凛然。 张永德看了一眼跪着的李重进后,快快收回了目光,若是真能收复幽云诸州,大周一统天下之日便不远了,陛下,所图的原来是整个天下…… 江南金陵皇宫之中,李景本就是病重,一应国事都交给了储君李煜处理,听闻周帝北征契丹,四十余天兵不血刃便收复三州三关后,他的病势立刻加重了几分。若是契丹人都阻挡不住周军的刀锋,早晚有一天,周军的刀锋会再度移向江南的。一月之后,李景在忧愁中死去。将江南半壁残唐留给了较他还要文弱几分李煜手中。 谁欲翻云谁执乾坤 周宪听着内侍总管笑说着外间送来的郭荣大捷消息,她虽然在前世也有所耳闻,且也看了郭荣的书信,但是听内侍讲着郭荣北征月余大捷之时,心中还是激动的。 “好了,你去膳食司传令,陛下大捷,随陛下亲征的诸将领中有在京家眷的,赏赐蒸羊羹一道。宫中内侍及宫女也在循例之上多加一道肉菜。”周宪笑道。 总管很高兴地下去了,先帝和当今的陛下都是俭省之人,宫人的吃食也不可能好到那里去,虽然不是赏银什么的,多加一道肉菜大伙也都会高兴的。 “娘娘,这样说来陛下一定会在秋末冬初时回来的。”秀淮从麻利地将周宪身前案上的笔墨纸砚摆弄好。 周宪心中却很是担忧,前世之时,郭荣便是力克三关之后突然染病的。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碧色印记,周宪只望那龙女不是骗自己的。想到郭荣也吃过秘境之中的果子,身体应该不会像从前一样,且很多日子,带着他在秘境中歇息,也不是真的如其他人所见那般日日劳累的。 想了半天,周宪才提笔写起书信来,最终也只得题了李白的一首《冬歌》而已—— 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自己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知道丈夫的志向和心胸,所以可以一次次地送他出征,等他归来。但是并不是表示这样自己心中就没有半点的遗憾的,她知道郭荣其实也是懂的。 周宪想了想,没有再多写什么,将一页大半空白的纸张塞进信封后,便让丰哥和宁哥各自执笔写下了童言稚语给郭荣。她只是想再一次地告诉郭荣,她和孩子们,都在大宁宫中等着他回来。 “阿娘,我听王先生说过,阿爹此战乃是奇策。只要收复了燕云,北汉就不在话下啦。”丰哥听王著说起自家同北汉的仇隙,倒很是明白父亲为何亲征幽云的。 宁哥虽然懵懵懂懂的,但是这一个多月,他还是挺想念父亲的,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的,但是那几句随着先生读书习武的话还是说明白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少吃点心陪妹妹玩儿。 周宪看了看两人的信,心中的担忧去了一些,将其都封好了,又找出自己新做的一件素色战袍,一起包好了,这才让秀淮将其送出去了,此包裹会同中枢的文书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往郭荣的手上的。 而第二日里,当江南李景过世的消息传来了汴京后,周宪也很快知道了,她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李景这个前世的公公,自己并没有接触多少,但是依旧有着一丝惆怅。想到李煜即将登位,周宪才将心思从南唐那边拉了回来。各人有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如此而已。而吊唁之人,中枢诸相想来已经有所决定了。倒是淮南因为大旱饥民无数的事情,让周宪更加挂了一份心,倒是可以为郭荣尽一份心的,也算是积德了。 “传我的旨意下去,即日起我的膳食比照陛下减等的旨意也减等,宫中用度酌情俭省,换以米粮救济淮南饥民。” 秀淮有几分踌躇,同秀南互看了一眼,才道:“娘娘,奴婢听说中枢相公们已经出了决断,说是已经有了赈灾之文书送出去了。娘娘每日的用度本就不多,如果再俭省,这宫中余下之人又该如何呢?再说了,若是陛下回来知道了,只怕也是要生气的。” 周宪笑道:“之前陛下的旨意,也只是他自己的膳食减等,其余诸人不在此例。我自然同他是一样的。这也俭省不到那里去的,不过是略微尽一份心意罢了。”况且有向训坐镇淮南,理应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两个宫女这才勉强下去传旨去了。 不说周宪这里的事情,只说周宣那边却是满心激动的。她虽然忧愁南唐的未来,但是如今的情景也由不得她退缩了。国后之位她势在必得!所以虽然有钟太后反对立周宣为后,但是却没有有力的说辞来反对,最终她还是如愿地做了国后,虽然比李煜登位要晚了一个多月。 “娘娘,恭喜娘娘!”周夫人看着长女一身大红凤袍,仪态大方高贵,满脸都是笑意。 周宣翘起手指,看着染成红色的指甲,手指上光芒璀璨的戒指,抿唇浅笑。小妹没有进宫,甚好。也免得自己对她动手了。这个时候还不是和周家扯破脸的时候。 “大公子被封为世子,娘娘您这位置就稳妥啦!”周夫人想到世子的位置没有定,就说了一句,她以为大外孙仲寓的世子之位是一定的。岂料皇太后说世子不宜定得太早,且仲寕算是前太子弘翼的嗣子,也有登上世子之位的可能,还是看看再说。李煜便没有提世子之事了。 周宣脸色沉了沉,钟太后如今还想着给自己下绊子,她心中气很是不顺,李煜对钟太后很是孝顺,自己目前也只能委屈求全了。周宣心思急转,想到了其他事情上,同赵匡胤的联系倒是该加紧了。大周的皇帝北征,赵匡胤应该也是随征的将领了,应该等到大周皇帝一死,周宪做了寡妇,赵匡胤就会黄袍加身吧!周宣对自己能想到大体历史脉络很是满意,周宪,即使她如今是风光的皇后,以后还不是守着孩子日夜担心受怕的寡妇一个? 周夫人见周宣的脸色先是不好,后又转好,以为她是有了主意。便低声道:“娘娘您虽然贵为国后了,但是太后那里还是多多走动一番吧,她毕竟是你的婆婆国主的亲生母亲。如今不是王府里,这皇宫之中什么都多,美人更是多,没有了婆婆的欢心,这正妻也不会好过啊!” 周夫人担心的,自然是钟太后会等先帝大葬之后,会乘机向后宫填充更多的美人,以分薄女儿的身上的恩宠。 周宣自然知道周夫人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淡笑道:“母亲放心吧,这件事情我心中有数。” 周夫人见周宣成竹在胸的样子,想到长女一直以来表现得聪慧和强悍,便将不再担心了。事情一毕,周夫人就出宫出了。不久之后,皇宫之中就传出了国后自许佛门代替国主和她自己为先帝礼佛三年的事情来。不管人们心中如何想,表面上,大家都是一致称赞国后的仁孝。自唐末以来天下大乱****理道德都被抛诸脑后了,如今周宣这么一出,倒是让聚集金陵的读书人称道了。 当然周宣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自己这个儿媳为公公如此了,那么作为儿子的李煜,便更要守礼了。后宫之中这个时候就不会进什么美人了。 钟皇后当然知道周宣这样做的意图,只是勾起唇角冷冷一笑,看向延福宫中李景的画像,下定决心般道:“我知道皇上你走时最不放心的就是重光了,你放心,国事上我无法做什么,但是绝对不会任由一个女子将他捏住,毁掉祖宗创下的基业。” 而这个时候的赵匡胤,早已经入了剑门关,进入了成都府。一路之上,但见蜀国秀丽风光,感叹大好河山之美,更是为此地较之开封还略胜一筹的繁荣而惊叹。 “二哥,蜀国山川秀丽,成都富庶之名,果真是名不虚传。”韩重赟也道。“若是陛下让咱们哥俩做的是征蜀的前锋将军就好了,比做使臣可要风光多了。” 赵匡胤闻言一笑,自己虽然想随天子亲征以求立功,但是契丹势大,诸将中许多人都是有惧意的,加之幽云一地苦寒,便是有天子压阵,只怕也很难讨得好去,想来会有人劝请陛下回朝了,而以陛下的心性,那些劝解之人只怕讨不得好去……说来,他也不大理解陛下为何执着于收复幽云,而置富庶的两川同江南不顾呢?摇了摇头,他看了眼离自己两人又几步距离的文官使臣礼部小吏徐台符,笑容便淡了几分。 他们入川后,主事之人是这文官小吏,幸好那徐台符也知道轻重,对于赵、韩两人的话语倒是很恭敬。 跟着两人身后的一文士打扮的书生却笑得富有深意,对着赵匡胤道:“陛下遣指挥你来蜀,也并非全无所图的,只要我们从中多做些事情,所立之功勋就会不下北征契丹了。” 赵匡胤看向书生,笑道:“则平有何高见?” 书生看了看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处并非说话的好地方,不如待回了驿馆,在下详细和指挥分说?” 赵匡胤应了,倒是韩重赟暗地里撇了撇嘴,暗想这赵普还真是会故作高深,在这蜀地还能立下什么大功不成?(赵普,字则平) “两位将军,蜀国的枢密使王昭远府上送来了帖子,说是设宴共庆我大周陛下的大捷呢。”赵匡胤带来的士卒将一封书信送了上来。 赵匡胤摆了摆手,同赵普对视了一眼。 “指挥,看,这个机会来了。”赵普微笑,随即细细说给了赵匡胤和韩重赟听了。 赵匡胤听完起身,在厅中踱步了半天,眼中光芒大亮,只是面上还有意思犹豫:“我当初出汴梁城时,陛下曾交代,稳住蜀国便是目的。若依着则平你所言,事成则好说,若是事败,我等众人失了性命不说,只怕家人也要受到牵连了。” 赵普笃定道:“指挥若依我所谋划,此事有八分胜算。到底如何行事,在下全听指挥你决定了。” 赵匡胤沉思了片刻,看向韩重赟道:“我们兄弟一场,哥哥我有意谋这场棋局,若是韩兄弟你担心,可先行离去。” 韩重赟听赵普说时,便已经心动了,大声嚷道:“富贵高位在于人,兄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我自然是跟着赵二哥你干这一场了。” “好!”赵匡胤大喜,随即让人依照之前赵匡义留下的联络方式,将消息送了出去。 而赵匡义,在郭荣亲征契丹月余大捷的消息传来后,更是受到了孟昶的信赖。接到兄长送进来的消息后,他心中狂喜不已。他深知孟昶这样贪图享乐和女色之人,也绝对不是什么铁骨铮铮之人。他猜想着孟昶心中或许已经动摇了,只差一个最完美的借口。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而赵匡义猜想得确实很正确。孟昶心中惧怕周军之势,但是他登上皇位近二十年,让他学江南的李景一样自去皇位号称国主奉中原为正朔,他的自尊心和帝王的傲气让他不能那样做。但是见过了赵匡胤等人的强硬后,他知道,同中原的郭荣比起来,自己并无胜算。这样犹豫之中,孟昶想起了他以前最为信赖的“好兄弟好臣子”王昭远来。 王昭远对赵匡胤等人送去了帖子,不过是想试探一番罢了。他虽然自己吹嘘熟读兵书,知晓兵事,但是事实到底如何,也知道他自己心中最为清楚的。听到皇帝的召见,想起之前他的冷淡,王昭远心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皇帝对他再次信任起来才是。 “王相公好。”赵匡义从御道之后步出,看见王昭远,做出惊讶状。 王昭远呵呵一笑,像是他和赵匡义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道:“赵总管倒是大忙人啊!哎,说来我也给令兄送去了请帖,若是令兄没有空,赵总管若是能赏脸,王某也是高兴之极的。” 赵匡义淡笑道:“兄长确实很忙,在下听他说他们不两日就要启程回中原去了,如今周国倾重兵北征契丹,兄长自然不能在蜀地久留的……瞧我这脑子,一想到兄长要走了,就很是难过。毕竟自我来蜀国之后,我们兄弟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王昭远听了心头一动,笑着朝赵匡义拱拱手,往孟昶的永龄殿去了。 赵匡义抿紧唇,目光森然地看着王昭远的身影消失,嘴角才勾出一丝满是恶意的笑容。 王昭远听了孟昶的话后,知道他这是被周军之势吓怕了,但是他心中却是另有打算的,如今周国倾国之力北征,秦凤乃至关中一带必然疏于防护,若是自己这个时候领军出征,大败周军应该不是难事。不仅能让自己的威信上升,在陛下这里说话也就更有分量了。 “陛下,如今郭荣全力北伐,正是我蜀国乘机出兵关中的最好时机啊!赵匡胤等人前来,不过是了让我国心生惶恐不敢生出出兵之心思罢了。” 孟昶觉得王昭远此言很有道理,再一想南唐的李景,他虽然还是有些惧怕周军之势,但是无疑王昭远的话,对他的诱惑更大。也是,若是能乘机将秦凤四州夺回,甚至将关中据为己有,蜀国之势必将大震了。 王昭远见孟昶有所动摇,忙趁热打铁道:“陛下,臣以性命担保,此次出战定万无一失。” 孟昶起身,拍了拍王昭远的肩膀道:“如此,蜀国之国祚便赖昭远你了。若是此战功成,朕拜昭远你为开国公,仪同三司。” 王昭远心中狂喜,又是一番保证后,这才去了枢密院的官署。而孟昶,自然要召见众臣说出兵之事了。 赵匡义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马上就将消息传了出去给赵匡胤知晓了。看着巍峨的蜀国宫城,赵匡义伸出手掌,顿生一种将众人全都玩弄于鼓掌之感觉来。难怪有人想执掌乾坤翻云覆雨呢! 赵匡胤一收到消息,就和韩重赟、赵普等带着二十多名随从匆忙出了驿站离开了成都城,因此当蜀国兵马将驿站围起来时,也只是抓住了徐台符几个文人。 赵匡胤等人逃离,也彻底让孟昶下定了听从王昭远建议的决心。即便许多臣子劝说孟昶谨慎用兵,但是孟昶心意已决,随即蜀国兵马大动起来。而赵匡胤等人离开了成都府,过蜀道往凤州而去,只因凤翔节度使兼西南边都部署王景在此坐镇秦凤四州。 王景虽然年过六十,但是老当益壮,他早年同郭威的关系就不错,且不像郭崇威、符彦卿等人那样倚老卖老,虽然少了几分谋略,但是行军问政,都是老成持重且较为公正,故郭荣继位之后,一向加恩于他。王景本来有心上奏疏随天子北征契丹,但是想到四州之地至关重要,乃是辖制关中入川的重地,实在不能轻忽。因此心中还极其郁闷的。这日听闻赵匡胤等人求见,禀明了蜀国的异变后,王景不知道有多高兴。 “哈哈哈,好!好!老夫还愁没有仗打,这蜀国人就送上门来了!”王景大笑了一番,对赵匡胤也格外器重起来。 赵匡胤心中松快,蜀地之变,是他的也是匡义的机会! “韩都头,你说赵匡胤如此作为,就不怕陛下怪罪?居然如此轻忽挑起了两国争端。”一灰布衣裳的汉子跟着赵匡胤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有些不解的问他的头领谢涛。 谢涛眯了眯眼道:“陛下心中如何想我不知道,只不过,这件事情到头来,若是依照他的谋划成了,陛下势必会奖赏于他……”赵匡胤此人心机果然不简单,难怪陛下要自己几人一路上跟着他呢。 西南这边的仗即将打响,而远在燕云的郭荣,早前对着有畏惧之意的诸将道:“当年晋出帝石重贵对契丹宣战,尚可取得白团卫大捷,契丹人几乎全军覆没,耶律德光也差点被生擒。之后若非是杜重威、李守贞、张彦泽几人的倒戈相向,汴梁城何故会陷落在契丹人的马蹄之下?今日我大周比之当年的石重贵时强大了不知道多少,朕也自认比之耶律璟要胜几分,尔等倒是反过来惧怕起契丹人来了?朕真是好生不解呀!” 在座的有退意的诸将还能说什么?只能燥得满脸通红羞愧不已。而张藏英等经常同契丹人敌对的将领,心中则暗自高兴着,陛下这话说得好,何止是陛下不解,就是他们这个大老爷们也不解,大周军队并不比契丹人弱,还怕他个鸟? “末将请战!”张藏英率先掀袍跪倒。 “末将亦请战!”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以及李重进、张永德、韩通、白重赞、刘晟等纷纷出列跪倒。 其余脸红耳燥的诸将像是韩令坤、王审琦、李继勋等人在郭荣的目光扫视下,也纷纷跪倒。 “很好!刘重进,朕命令你立刻率先锋所部攻打固安城,曹翰,你随刘节帅一起作为策应边锋;李重进、韩通你二人分率所部攻打涿县,张藏英,你则率部向北阻拦向幽州靠近的契丹骑兵,至于孙行友,你即刻率部向西北方向的易州进发。至于其余诸将,明日起随我渡河,三日之内,朕要看见幽州城的墙头!” 张永德想了想道:“陛下,末将猜测契丹人或许派使者王北汉去了,是否要分派一部兵士向西以防北汉人乘虚而入?” 郭荣前世乃是派了李重进带部向西而去的,虽然李重进所部当年在井径口大败北汉军队,但那个时候的自己,早就因为病重已经不得不回转汴梁城了。 “永德所言,朕早就有所防备了,早在离汴梁之时,已经传诏令给了建雄节度使杨廷璋、昭义节度使李筠以及镇州节度使武行德三人,势必不让北汉人乘虚而入。” 众人心中这才又惊又佩,收起其他心思,只想着几日后和契丹人的大战了。 郭荣让众人散去,这才靠坐在大椅之上,有些叹息。天下之大,知他心意和抱负者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此时,他脑海中想的不是明后日的大战,而是远在汴梁的周宪,内心里少有的生出了几丝倦怠之意,多了几分柔情。 天子营帐不远处,几个挂带持械的亲兵在巡视,其中有两人便是阿久同郭孝仪。他们两如今被编在了陆二虎的亲兵帐里,听闻大战在即,莫不是欢心鼓舞!天子最喜同士卒一起上阵杀敌,他们这些亲兵们也有了立功杀敌的机会。风华正茂的少年们,谁不想征战沙场一举成名? “诶,听说了没有,陛下发了老大的火,想来那些个人不敢再提什么撤兵了。”郭孝仪撞了撞阿久的肩膀低声道。 “不是说张藏应将军、刘重进刘节帅等几人匆匆而出了么?看来是不会回撤了。”阿久眯了眯眼,他早明白了自己这个天子姐夫的性子,那些个内心胆怯之人,还真是不信邪呢!见到白重赞这个未来泰山大人的身影,阿久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惹来郭孝仪的偷笑。 秘境之结驱敌之厉 “这里是汴梁?”郭荣有瞬间的迷茫,随即他便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穿过汴梁城宽阔而笔直的街道,没有一个人看见他。 郭荣很久没有做梦了,这样清晰的梦,还是第一次。“此时的我应该是在北征契丹的途中,为何会在梦中回到了汴梁都城里?”郭荣停了片刻,往汴梁皇宫去了。当看见御坐之上的人是谁时,郭荣有些释然,居然梦到前世自己死后之事了。只因那御座之上坐的天子,乃是他前世的儿子宗训,一旁的女子乃是他病重不愈时立下的皇后小符氏。 郭荣看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像是隔着很远又像离得很近。 枢密院呈上的战报道说镇定两州有紧急军情送到,契丹人将大举入侵镇定两州时,群臣慌作一堂。不见惊慌之色的,是石守信、王审琦等人。郭荣冷笑,这所谓的入侵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赵匡胤的野心在当初自己任他为殿前都检点时已经彻底点燃了吧! 御座之上的宗训不过七岁的孩童,符氏更是一介女流,范质等人闻言都起了惊慌之心。范质为中枢首相,便欲以赵匡胤为大将出征。 郭荣看着赵匡胤故道兵少将寡,不能出战等辞,看着范质同中枢诸相不辨战报真伪,委赵匡胤以大权,可以调动全国兵马。听见他在营帐中同赵普等人的密谋,看着他黄袍加身,看着不过数日汴梁城旗头变换,看着自己的妻儿幼子零落,看着汴梁城里四处逃逸的百姓庶民,看着开封城在外族的大军之下被掳劫践踏…… 三百年的秘境岁月里,郭荣只能空悲愤而已。如今再见一次,那怒火依旧是高涨的。若说他之前完全不记恨赵匡胤是不对的,他虽然很清楚乱世立幼主,必然会出乱子。但是心中不是不失望的。但是真正让他痛恨赵家兄弟的,还是他们对于外族的怀柔之策,最终受其害的是中原的百姓。 郭荣抿紧了唇,这个梦的用意何在? “自然是让父皇您不要忘记了你此世重生的初衷了。”少年男子的嗓音突然在郭荣身后响起。 郭荣回头一看,有片刻的失神,只因这少年长着一张同他有七分相似的脸庞,少年大约十**岁年纪,一袭蓝衫布衣,但是却不掩风华。前世今生,自己的孩儿里活到这么大的,也只有宗训? “你是宗训?”郭荣不由得问出了口。 “父皇莫非只记得宗训皇兄不成?我是宗诲。史书记载孩儿不知所踪,其实孩儿流落到了北海。”宗诲道。 郭荣随即忆起这是在自己的梦境之中,缘何宗诲会出现?“前世今生,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宗诲却道:“看父皇如今的气色神情,应当是吃过不少您如今的皇后周氏秘境中的果子了。父皇曾许下三十年治理天下之宏愿,宗诲无能,求不得三十年,周氏皇后愿意以来生折换父皇你今生的寿元,也只是换来二十年与父皇你……” 郭荣听到后面的话语,却是一怔,随即脸色变道:“你是说娥皇用她的来生来换我今世的寿元?” 宗诲眉头微微一挑,道:“莫非她没有告诉父皇你?倒是个情深的女子。” 郭荣心中翻滚起巨大的波浪来,半晌没有说话。 “父皇的抱负是什么,我们都知道,此生此世若不能得偿夙愿,又为何重生一世呢?家国天下,该当如何,父皇未必仔细斟酌一番才是呢。”宗诲说着朝郭荣一拜:“另,今日之会面,宗诲也算是一偿夙愿能亲见父亲你一面,以后世间便不再有宗诲其人了。如此,父皇保重!” 郭荣还待再追问,却嘴唇一动,他猛地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还睡在营帐之中的床榻上,一边的木板桌上一小灯发出昏黄的光泽。 郭荣先是看了一眼更漏,这才细细回忆起方才梦中的情景来。娥皇用来生换自己此生的寿元,自己有二十年的世间治理天下,世间再无宗诲其人。思来想去,郭荣隐隐猜到宗诲流落北海之地后,怕是有了奇异的境遇,所以才能入得自己梦来告知原委。重生的初衷,最初的夙愿?自己怎么敢忘又怎么会忘?既然死劫已过,日后的大战,朕绝不退缩分毫!摸了摸枕边的竹笛,郭荣心中又喜又痛,如今是显德五年,也就是说还有十五年的时间么?娥皇,自己居然也成了让你不幸之人了么? 虚空之中,一蓝衫女子悠然飘至,拍了拍宗诲道:“怎么,见着了父亲舍不得走啦?” 宗诲摇摇头:“当年一路颠沛流离,甚是不理解他,若是将皇位传于张永德,我是否会过得这般辛苦。但是后来年长方知,盖世豪杰也是人,不过抱有一丝私心不过信错一人罢了。后来数百年读史书,对他愈加敬佩,也有着猜想,若是真给他三十年,这天下是否是另一番模样?”宗诲说着,眼角却流露出一股戾气,“天道不许,我偏要逆天而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苍生重还是天道贵?” “好啦,知道你最厉害了。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并没有真的用周后的来生换他的寿元呢,而且他治世也不止剩下十五年吧?我又不是十殿阎罗,可没那大的本事。”女子拉着宗诲的手臂道。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为人之时的生父,让他过得幸福一点,我这人子也算是尽了最后一份孝心了。”宗诲说着,目光看向早出现在一边的白袍男子。 “确实算是尽了一份孝心,我也代替母亲多谢你了。”白袍男子神情温和,对着宗诲道谢后,看向蓝衫女子的目光温柔似水。 “何必言谢,当初我们协议合作,若非你说动阎君,也不会有今日一切。”宗诲脸色不大好地对着白袍男子道。 “哎呀,白使,我记得我和澜有事情要处理,我们要先走了。对了,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的好。”蓝衫龙女抢在澜(宗诲)吃醋前连忙道,随即消失了。 白袍男子箫看向郭荣,见他凝视着竹笛的神色,心中叹息这个人,确实比父亲李煜更加值得托付终身。 “世间已没有了宗诲,又岂会还有仲寓?”箫低语道,缓缓消失在黑暗之中。 虚空之中三人的对话,郭荣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好不容易将满心的繁杂理了理,随即披着外袍,举着灯盏又去看舆图去了。 “来人,去将驸马都尉张永德请来。”郭荣也不瞧天色已经是四更时分,径直吩咐道。 张永德睡得很熟,被亲兵叫醒后,知道是天子召唤,也不啰嗦,麻利地洗了把脸,就往郭荣的营帐去了。 “辽南京(即幽州)守将是萧思温,你可知道他的其人其事?”郭荣指着幽州城直接问道。 张永德所知并不多:“末将只知他出自契丹大族萧氏,听说平庸无能并无大才。” 郭荣颔首道:“你说得不错,萧思温出身极好,他的妻子乃是耶律德光的女儿燕国公主,他的叔叔是现在的辽国宰相萧敌鲁。而他的长女萧胡辇则是嫁给了耶律璟的弟弟太平王;次女则嫁给了耶律景的堂弟赵王。他也确实没什么才干,能够做南京留守,也是托了他的出身好之故。如今我周军携克三关之声势,幽州并不难破。” 张永德没想到皇帝知道得这般清楚,笑道:“陛下已经已胸有成竹,如今又有何可虑的呢?” 郭荣道:“萧思温不足为虑,不过,如果幽州北面真的集结了大批的契丹人,也不是那样简单就能够打发的。所以兵贵神速,一会天色一亮,朕便下令全军用饭后从水路走白沟河,快速行军至涿州的西南边,同重进所率大军会合围攻涿州!” 郭荣知道如今契丹内部纷争厉害,但是也不是人人同皇帝耶律璟那样没脑子,比如说北院大王耶律屋质,有胆气更有谋略,是契丹人中少见的能人。另有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此人沉厚多智,有任重才,其部族手下多是能征善战之辈。所以半月之内若不能攻克幽州的话,之后的恶战就避不可免了。 张永德应诺,想起郭荣对石守信等人的态度,踌躇了片刻还是劝道:“李继勋、石守信等人自先帝时就在军中效力,他们反对陛下强攻幽州,也许并非是惧怕契丹人之故,陛下也不要太苛责了。毕竟大战在即,若是军心有怠,只怕会影响陛下的大计的。” 郭荣想起之前梦中这几人的行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只是当着张永德的面不好明说,好半天才道:“朕听闻刘广义的妻子符氏病逝了,永德你也应该关心关心你这心腹大将了。朕听皇后说过,彰德军节度使王饶家的三娘子,心性敦厚为人贤淑,如今正是二八芳龄,倒是和刘光义很般配呢。你不如问问他,若是愿意,这门亲事,朕替他保媒了。” 张永德有点转不过弯来,皇帝刚刚在说行军打仗以及军心稳定之事,如今怎么说起了保媒之事来了?“好,微臣一会会同他提提的。陛下您都亲自开了口,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 郭荣笑得很有深意,王饶的女儿嫁给了刘光义,那赵匡胤的第二任夫人再去找谁呢?至于李继勋和石守信等人,前世自己让他们在军坐大,确实疏忽了,今生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 天色微亮之后,雄州的百姓们发现驻扎在城外的周军悄无声息地少了大半,纷纷惊奇不已。 大周大军离开之前,郭荣留下了韩令坤为霸州都部署,张铎为副,石守信为雄州都部署,高怀德为副,各率一步驻守安民,既然他们“惧怕”契丹骑兵,便在后方安民吧。这才乘着舟楫沿河往上有而去。郭荣在大舟之上也没有闲着,找来了众多将商议起围攻涿州之事来。 “涿州守将萧齐列,性暴虐,涿州汉人苦不堪言。然而最妙的是,涿州刺史韩绍龄是个汉人!”郭荣静静说着之前李浣送来的情报。 众将闻言都是心有所动,张永德双眼大亮:“陛下的意思是,咱们派人潜入涿州城散布谣言,只要萧齐列一怀疑韩绍龄,内讧一起,以涿州城一万余人的兵力,我军攻克城池便不是难事了。” 韩重笑着补充道:“陛下以大义之名收复涿州,城中大半汉人定是欣喜不已的。” 白重赞闻言大声道:“咱们这水路虽然走得虽然不费力,但是却比李帅那里慢了不少,要是咱们到时,他们已经开始攻城了,这谣言还如何传?” 郭荣淡淡一笑:“一样地传,不怕萧齐列不生疑心。” 当郭荣一行大军弃舟上岸赶至涿州城下后,李重进果然已经率部在攻城了。 涿州城乃是幽州的门户,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城高池坚,驻守涿州的守军有有一万余人,其中过半还是汉军。虽然粮草充足,但是只要是联想到之前周军攻克的几州都是因为汉人将领投降的,城中契丹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了。这种情况下,一点点风吹草动,怀疑的火苗就会燃起来。 郭荣同之前一样,拔剑率先冲在了前面。两处合围,一时间涿州城外喊杀声,炮火声震天响。 近两个时辰后,郭荣抹了一把额头上溅的血珠,朝对一直随护在周围的陆二虎道:“去,传朕的旨意,稍歇攻势,大军在城外安营用饭后再做计较!” 陆二虎砍飞一根箭矢,领命而去了。郭荣这才率着左右亲兵退后了。 “辽人不擅长守城,只要我等下午在猛攻城池,涿州城不两日就能拿下了。”李重进咽下一大口馒头,喝了一口水后,有些埋怨郭荣这个时候下令让周军停了攻势。 “照你这样蛮干,等拿下涿州城,咱们的伤亡也不轻。”张永德没有声气地道。 白重赞同李重进和张永德的关系都不错,怕他们俩在天子面前吵起来,忙将之前郭荣的计策说了。李重进这才明白了,随即笑道:“果然是个好法子,还是陛下你厉害。” 张永德再一次对这个表兄没有话说了。 郭荣看着李重进笑道:“接下来重进你可以轻松些了。今日一个多时辰的攻势便可以看出,萧齐列守南门,而韩绍龄则是守西城门。所以一会儿吃完饭,史彦超和白重赞率部依旧猛攻南城门,而西城门这边的攻势则停下来,重进,这边你的嗓门不小,你负责给朕大声传话了。至于永德,你率兵去涿州城西北面,以防契丹人从西北突围而去。” 李重进呆愣了片刻,也不推脱,应诺。众人知道陛下如此是想让在马步而来的李重进部和韩通部得到喘息。很快,用完饭不多久,营帐里又是一顿忙乱。 而接下来得局面果然就如同所计划的那样,当晚,涿州城中契丹兵卒同汉人士兵刀戈相向,更有不忿汉人兵卒趁乱打开了西城门,周大军一涌而入,涿州城被攻克。至于萧齐列,更是被生擒。 “陛下,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孙节帅从易州送来捷报,率所部攻克重镇易州,生擒易州刺史李在钦,并说明日便可将李在钦押赴至涿州觐见陛下。”虞候匆匆而来。 郭荣虽知前世之时,孙行友也立下同样得功勋,但是此时听来依旧很高兴。 “对了,曹彬和韩重可是去接受衙门诸事去了?”郭荣没有理会绑在一边的萧齐列、韩绍龄。问着侍卫亲兵道。 “是,曹行首和韩先锋带着人手去了刺史府。” 郭荣也没多说什么,之前已经有所交代了,韩重和曹彬接受官府一印事务,废契丹人一应不法不公之条文,张贴大周令文告示等等。当然这夜整个涿州城里会大搜,以防藏匿的契丹兵卒生事。 “你是何人?”萧齐列突然开口说话了。 郭荣坐在大椅之上,抬头看向韩绍龄道:“他说什么?” 韩绍龄抬头看了看郭荣道:“他说,你是否是周国的皇帝。” “告诉他,朕就是周帝郭荣。”郭荣淡淡道。 韩绍龄一愣,睁大了眼睛看了郭荣片刻,随即目光又黯淡了下来,低声对着萧齐列说了一句话。那萧齐列像是知道了郭荣的身份,突然大力挣扎起来,嘴巴还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进了营帐的李重进见状,一脚就踹了上去。“契丹人,鬼吼个什么?” “他说,周帝陛下胜之不武,不是大丈夫所为,要和陛下一决高下,他才心服口服。”韩绍龄出言道。 “败军之将,陛下何必听他多言,一刀杀了他以振军威就是了。”史彦超咧咧嘴道。 郭荣却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冷看着萧齐列道:“好,朕答应你,可以同你一战。若是你输了,你带着所有被擒的契丹人发誓,永不踏入幽云及大周地界一步,朕就放你们北归。若是不从,朕便坑杀所有的契丹降卒。” 张永德一惊,他看向郭荣的神情,知道陛下这话是认真地。周军之前南征一向是不杀降卒的,如今为何破例? 郭荣像是看出诸将疑惑之情,只是道:“非我族类,纵虎只会为患。”随即看向韩绍龄:“将朕的话告诉他。” 韩绍龄没有犹豫,很快地和萧齐列说了。萧齐列双眼气得赤红,瞪着郭荣半天,只踹息没吭声。 而张永德等人俱都沉默了,而白重赞的心则有一点冷一点凉,只因他也并非汉人,而是沙陀人。看来,北征一结束,得快些将素娘嫁给周岭了。 萧齐列看着郭荣冷静的双眼,背后不断有汗水流了出来,心中却生出一股气来。这个人,值得一战。再说若要眼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被坑杀,自己也做不到。他看着郭荣,吐出了一个发音不大准的“好”字来。 不一会儿,陛下将和契丹败将单枪匹马决斗的事情就传遍了周军大营,大伙儿都沸腾了。匆匆做完手头的事情,纷纷要求去观看。但是怎么可能呢?所以最终目睹这场决战的,也只有数位军中大将以及侍卫亲兵司的诸人。 阿久也是满心激动地看着骑在马上,抡着大刀同契丹人战得难分难解的天子姐夫,不过五十来个回合,郭荣便一刀将萧齐列扫于马下,刀刃只逼颈脖处,再向前近半分,刀下之人,便要身手异处了。 好半天,围观的士兵们才大声欢呼气来,看向郭荣的目光更亮了。 郭荣缓缓收回大刀,“去战俘营。” 郭荣听着萧齐列叽里呱啦地大声同战俘们说着什么,韩绍龄很是尽责的将之一一译成汉话。 带那些个契丹人议论了半天之后,也有少数人只是怒瞪着郭荣等,郭荣知道,这些人便是放回契丹去,他们下次还是会来掳劫汉人,养在战俘营里则要浪费粮食。 郭荣挥了挥手,曹彬便带着一厢周军将这些顽抗的契丹人拎了出来一一斩杀了。其余大多数契丹人见状,眼中有惧怕也有愤恨。郭荣淡淡吩咐韩绍龄道:“让他们发誓。” 等契丹人一一发过誓后,郭荣对着曹彬点了点头,目光颇有些可惜地看了萧齐列一眼,这才转身离开。其后的诸将听着契丹人发出的一声声惨叫声,才知道放他们离开前,每个人须留下右手的大拇指来方可。 想不到陛下如此憎恨契丹人!诸人心中同时浮现出这句话来。他们知道经此事之后,契丹人对陛下对周军的敬畏,将更加深沉了。 “陛下,早些歇息吧!”阿久被陆二虎给找来去劝对着娥眉月凝思的皇帝。“陛下能够放那么多契丹人生路,已经是非常仁厚了。”阿久实在想不通天子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和将领们简单的一起用了饭,口头赞赏了一番诸人后,便情绪不怎么高地散了。想了想,又道:“阿姐和丰哥他们也不会觉得陛下你做错了什么的。” 郭荣失笑,他根本不是担心周宪会觉得自己狠辣不仁慈,自己和她在秘境之中看过外族人如何对待汉人的,如何还能对他们仁慈?自己只是担心十五年后,担心留下娥皇一个人,担心丰哥没有足够的能力接过这副江山而已。 “朕没事,好了早点回营帐去歇息吧,明日休整一日之后,后日又要准备大战了,你自己要当心些,莫让朕不好对你阿姐交代。” 次日,不光张藏英大胜而归,刘重进同曹翰也顺利地占领了固安。 “陛下,韩绍龄虽然是汉人,但是他投身辽国为官多年,只怕他并非一心向着我大周的,末将认为依旧留他为涿州刺史有些不妥。”张永德开口道。 郭荣摆摆手道:“他这刺史不过是文官,管一地刑名税收而已,王审琦带部驻守,马仁禹为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永德见此,只得作罢。 郭荣看他的神色,话却是对着大家说的:“这幽云之地本就是我汉人聚集之区,若是我们不把他们当汉人,他们又怎么会心怀中原呢?我们岂不是同那些契丹蛮夷一样了么?再说,这韩绍龄同那易州刺史李在钦不同,韩绍龄是读书人,十五年前他乃是天福年间的进士,且在这涿州城中官声也不差。但是那李在钦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个完全的小人,为了讨好契丹人,对汉人干的事儿比契丹人还恶毒,这样的人,才留不得。另外,这刺史文官之委派也不过是暂时的,待整个幽云平定之后,这官吏和军镇的设置,朕会同中枢相公枢密院使以及军中大将好生商量的,不必急于一时。” 郭荣这样说了,众人心中才恍然。而涿州城和易州被打下的消息,在燕云之地迅速的传递着,一时间,几乎所有的汉人都心有雀跃,而契丹人则心生了惧意。幽州城中,南京留守萧思温,听到了涿州城被攻克后,顿时有些瘫软了。又听说了周将张藏英在涿州城南边大败契丹骑兵,他顿时有些心惊胆战起来。涿州城池坚厚,守将萧齐列也非泛泛之辈,想不到周军不过一天时间便拿下了涿州城!南京城池同涿州城池相仿,只是驻军要多些而已,如今南京城里有三万守兵,近约四成人为汉人,南京城的高位大将中,也有约三成是汉人。 “留守大人,我等要求出去和周军对战!我大辽铁骑岂会惧怕这些个没胆色的汉人?” “就是!之前的几关几州,包括易州、涿州在内,若不是汉人吃里扒外,又岂会这样容易让周军得手?” ……契丹人将领和官吏对着汉人将领和官吏纷纷冷眼相对,这些汉人文官武将都有些讪然,他们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上京还没有新的旨意下来,也就是说我等只能固守待援了。”萧思温有气无力地道。一时间,议事厅中静默肃然。 “陛下虽然荒唐了点,但是南北两院大王应该有所决议的,定不会眼看着这幽云之地被周人给强抢走的。” 萧思温想起南院大王耶律挞烈之能,有了丝信心。但是他们远在上京城,赶到南京至少要十天功夫,而周军却近在眼前了。 其实萧思温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因为就算耶律挞烈有心要驰援幽云,此时也是有心无力了。因为他不得不听从耶律璟的命令,平定耶律敌烈(太宗耶律德光第四子)和耶律海思以及萧达三人的叛乱①。再喜欢睡觉,耶律璟也顾不得睡了,更不用说他还能顾及到远方看不见的燕云大地了。所以幽州北边,居庸关一带的契丹驻军,听到的只是周军如何神勇的消息,失望于上京那边迟迟不见援军的到来。 所以当郭荣率领大军抵达幽州城下时,他自己也觉得顺利得有点意外呢。 欲翻云无奈风不起 孟昶既然已经决定要出兵了,还是很雷厉风行的,很快召集了众臣子商议。大多数大臣们虽然有些畏惧周军之势,但是都心存侥幸,认为此时是出兵关中的最好时机。如此一来,很快就部署好了,以枢密使王昭远为行营都统,控鹤军都指挥使赵崇韬为先锋大将,率三万大军至利州,分兵一万沿羌水而上,攻打阶州,另两万余人则随昭武军节度使张彦俦之部两万余人一并从利州出兵发兴州,沿着嘉陵江而上,攻打凤州;另有山南西道(现今的汉中)节度使韩保贞率所部兵马七千余人,翻越秦岭支脉,过斜谷从东南面夹击凤州。 赵匡义本不容易打听到这些部署的,因为自孟昶决定和中原翻脸开始,他就不再那样恩宠赵匡义了,很是避讳他的。但是赵匡义依旧是昭德宫的大总管,暗地里拉拢了不少的小内侍和宫女们,加之他着实有几分心眼,所以这些事情他依旧打探到了。 得了具体的行军部署,自然是要想法子送到哥哥赵匡胤手上的。不过赵匡义将这份消息,说得半真半假的,说是主攻凤州为烟雾,实质主攻阶州,为夺取秦州做基础云云,对凤州的夹攻,则是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的。 “如此一来,王昭远或者被周军生擒,或者逃回来了,但是此后肯定不会受到重用,自己要整治他还不是易事?至于凤州,若是失陷了,周军能受到损失,孟昶也就不会轻易罢手,自己才能从中渔利啊!”赵匡义心中暗想。 封好了信,赵匡义很是顺利地将迷信送了出去。 而五天之后,在王景的凤州节帅府里,赵匡胤收到了这封“珍贵”的密信。因此在听王景只是传令大军加强凤州西南东三边加强戒备,设阵迎敌后忍不住出声道:“令公,末将不才,但是担心若是蜀兵重兵攻打凤州,阶州那边也须估计才是,到时候我们岂不是顾此失彼?” 王景看着赵匡胤道:“你所虑若是放在中原或者江南倒是大有可为,但是在这西南,则是不同了。”王景随即看向厅中列席商议的人身上,对着其中一不大起眼的文官点头道:“张晖,你乃是西南面桥道使,近两年里一直在蜀周交接之地四处查看,便将探查到的情况同赵将军说说。” 张晖忙拱手起身道:“赵将军,凤州和阶州比较起来,自然是凤州更加重要的,凤州乃是秦蜀咽喉,栈道贯穿全境。若要入川,凤州便不可丢。但是阶州则不然,地势虽然也险要,但是只要凤州、秦州在手,阶州若是失了也能很快夺回来。而且蜀国若是出兵,自剑门关经利州,往凤州而来,只需逆嘉陵江而上便是,但是从利州往阶州而去,则只能走羌水,水道曲折蜿蜒,若是大军以此水道逆流而上,没有二十来天的功夫,是不可能到达阶州的。所以王节帅才处处在凤州西南东三面设伏,蜀军有来则无回。” 赵匡胤听了此话之后,心中有所犹豫,但是对弟弟的信任占了上风。 “令公,末将在成都府的眼线送来了密报,请过目。” 王景接过赵匡义递上来书信,看过之后,脸色变了变。他领着西南面都署及凤翔节度使之职,便是震慑西南之故。如今他麾下兵力不过两万多人,加上镇守秦州的七千多人,以及负责阶州防务的两千余人,统共不过三万多人,若是蜀国真是主力直逼阶州,那么又改如何应对呢?而且,这主攻阶州所为也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来回踱步了片刻,王景下定了决心,此消息是在太偏颇了些,凤州还是以稳妥为主。随即看向在坐的诸将道:“既然蜀国分兵两路,我们自然也要如此应对了。”他看众人都神色变了变,便点点头继续道:“本帅欲派遣一大将率军八千人驰援阶梯州,尔等谁愿请命?” “末将请命!”同赵匡胤一同出列的是王景手下的偏将张建雄同时出列。 王景看着赵匡胤笑了笑道:“元朗如此,待此战一毕,本帅定向陛下请功。不过这驰援及阶州一事,还是让张将军去了,本帅另有要务交与元朗你。” 赵匡胤知道张建雄乃是王景的心腹要将,也不欲多争,一笑,待王景将事务一一分派下去。 “本帅听闻元朗你随陛下亲征淮南时,曾和江南的水军有过交道的,所以本帅想将嘉陵江的防务交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匡胤心中大喜,自然欣然领命了。 周军的部署才妥当了,又一连等了两天才见了蜀**队的影子,相反的并不是在嘉陵江上,而是在紫柏山下的谷地里。周军等了两天很是懈怠,且没有想到最先出现的敌人居然是这里,幸好蜀兵疲累,故而一场恶战之后,双方各有死伤。 赵匡胤在嘉陵江边设下不少埋伏,而且还学了当年张永德在淮南大胜南唐水军的办法,找来了颇多水性极好的人,日夜在江中巡视。白日里东南山谷地的恶战传到赵匡胤这边时,他自然更是戒备了。 “将军,这一战若是功成,我们也可说动王令公率兵追击,下兴州,夺利州,将蜀国彻底赶回剑门关以西去。”赵普摸着胡子笑道。 赵匡胤却叹了口气有些心事的道:“你说匡义送来的消息不大对,是他得到的消息不全面还是他故意……”赵匡胤说不下去了,他知道三弟为人最是记仇,之希望他不是故意的了。 “则平你太过乐观了,如今敌众我寡,情形不一定对我军有利呢。” 赵匡胤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却知道,此战妃成功不可! 薄雾似轻纱笼罩在嘉陵江的江面之上,一艘艘大船逶迤而来,很快到了离凤州十来里的江面处了。这一幕在文人墨客眼中很是不凡的画面,其实充满了杀气。 赵匡胤同王景等以得到了消息就匆匆按照之前布置各自忙活开来。 也许是上天要让赵匡胤的成功不那么容易,张彦俦坚决反对王昭远将船只只相连的提议,且一再坚持要早些时候率军下船。 王昭远心中腻歪,也早就烦腻了张彦俦的黑脸,便没有反对。故赵匡胤所率埋伏的两千人很快遇上了张彦俦部。 赵匡胤吃到了败仗,他一刀刀砍杀不停,但是有一种蜀兵越来越多之感,韩重赟护着赵匡胤边战边退,就在危机时刻,王景部王率带兵杀到,这才解了赵匡胤的围。同时,王景带领一部人马在凤州东南面的斜谷恶战,杀退了韩守贞的进攻,以一千多周军为代价韩守贞留下两千多蜀军的尸体,率部逃走了。而在江上的王昭远也受到了惊吓,差点没被周军从船底打穿洞。 王景的脸色不好,赵匡胤的心情却是更差,他没有想到三弟匡义居然送来了错误的消息。 第一天战事结束,可以说双方不分胜负,打平了而已。 “这是最坏的结果了。”赵匡胤暗想道。 虽然事情的趋势不为人所预料,但是仗还是得继续打下去,赵匡胤暗自着急时,比他更心急的就是他弟弟赵匡义了。赵匡义每日里颇费心思疏通关系,从枢密院那里此时的宫人嘴中听到了一些战情,心中着实慌乱。 这日王景已遣使往关中而去,一往汾州靖难军折家去了,一往坐镇京兆府(即长安)的王彦超那里去了。若是有他们的援手,这边的战况或许就能改变胶着得态势了。 而这个时候的周宪,已经得知了郭荣取得幽州大捷的消息了,不过看他的书信,倒是让她吃了一惊,比之从前的书信嘱咐得更加细致了些。像是平日里的起居饮食都一一问到了。 周宪摇摇头,这怎么比嘱咐丰哥、宁哥和望舒几个还详细啊?虽然觉得他小题大做了,但是心里也是甜的,不由得更加思念起人来了。 “阿娘,阿爹有给我的信么?”宁哥挣脱丰哥的手,蹬蹬蹬地跑到周宪面前。 “小声点,小心吵醒你妹妹。”周宪轻声道,看了一眼榻上睡得香甜的小女儿,这才回头看向丰哥道:“这个时辰你不是在做先生布置的功课么?” 丰哥也难得激动地道:“阿娘,我听先生讲,父皇一举收复幽州了,契丹人望风而逃,不多时幽云十六州便是咱们大周的了。” 周宪一笑,果然是男孩子,都有自带吴钩收复山河的大志,摸了摸他的头道:“幽州拿下,不过是北伐第一步目的实现了,如今也只是居庸关以南的地方拿回来了,但是还有西北边大片的地方在契丹人手中呢。你阿爹,估计最少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汴梁来呢。” 宁哥见周宪不理会自己,径自爬上榻抓起桌上的书信看了起来,好半天才沮丧道:“阿爹就没有回我的信么?我第一次写信呢!” 周宪无奈,挑出其中一张纸给宁哥道:“诺,你阿爹写给你的。” 丰哥也凑过头去看,才一眼就扑哧地笑出了声,随即又狠狠忍着,怕吵到了妹妹。 宁哥看着那上面的大字,一字一字念道:“吾儿宁哥,少吃点心,听阿娘的话。”又看了看另外几张字密密麻麻的纸,差点没委屈得哭了出来。 “好啦,你阿爹没写多,是因为宁哥你认识的字不多啊,你看你哥哥的,字也不多啊。”周宪将给丰哥的信挑了出来,确实不算长,但是也有大半张纸了。“等宁哥你认识的字多了,你阿爹自然会多写字在信中的呢。好了和哥哥一起去给你们阿爹回信去吧。” 宁哥很是伤心,在听到丰哥说他四岁的时候都不曾收到过回信,这才高兴起来。 周宪等他们都出去了,这才细思起郭荣心中交代的一件事情,将彰德军节度使王饶家的三娘子说给刘光义?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这一出的,也罢,赵匡胤如今人在西南,等他回来时,这亲事自然尘埃落定了。 唤来奶娘和宫女好生看着望舒,周宪出了大宁宫,往春和殿去了,然后传了皇后的诏令,召见王饶的妻子宋氏和王三娘子。 王夫人没想到皇后召见自己和三女儿,竟然是为了做媒?她看了一眼娴静的三女儿,有一瞬间的为难。 周宪没有错过那抹为难,便道:“莫非王三娘子已经说定了人家?怎么没听人说起呢?” 王夫人忙恭敬答道:“不瞒娘娘,三娘子的婚事也不算说定了,只是对方曾经流露过那样的意思。只是这两个月来,因为朝廷用兵的缘故,才没有继续议定婚事的。” 周宪状作松一口气的样子道:“这样啊,那我说的这门亲事王夫人还是好生考虑一下才是。要知道对方儿郎就是陛下也夸赞的。便是如今的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唐末燕王刘仁恭的嫡孙刘光义刘将军了。” 周宪看出王夫人听说是刘光义后,眼神亮了亮。便继续道:“说来,之前刘将军的妻子符夫人我们也是见过的,她是卫王的女儿,身份也算高贵,奈何没有留些一子半女就这样去了。如今都快大半年了。此事还是陛下在书信中嘱咐我办的呢。” 王夫人听了心里更是动摇了,说来,赵家二郎的身份比刘光义矮一截不说,现在的职位也低一截,更重要的是,刘光义的前妻没有留下一子半女,自己的女儿不需要一嫁过去就做人后母的。 “多谢陛下和娘娘看重小女,这件亲事,臣妇是很满意的,只是臣妇一人做不得主,待臣妇回家去和外子商定,再来给娘娘满意的答复。” 周宪一笑,随即看向一直垂眼的恭敬站着的王三娘子道:“不知道三娘子可满意?” 王三娘子抬眼,眼神有一丝惊奇,随即有垂目恭敬答道:“既然得陛下和娘娘如此称赞,民女自然是满意的。” 周宪笑了笑,比起赵匡胤那黑大个来,刘光义的外形无疑要胜几分的。她知道这件事情算是办成了大半了。 所以当半月后,世宗在幽云大捷的消息传到西南时,蜀军军心有所动摇,加之王昭远同张彦俦、韩守贞都不大合,倒是让周军得到了可乘之机,西南的对蜀的战争取得了胜利。杀蜀国万余人,生擒了王昭远这个草包枢密使。 “陛下在幽云大捷,如今我周军之威震慑天下,我等理当乘胜追击,出凤州,克兴州、利州,将蜀国人呢赶至剑门关以西去。”王彦超不满王景就此固守的决议道。 折德扆才继领他父亲折从阮节度使之位不到三年,虽然在西北一地势大,但是同王彦超、王景这等出身的节度比起来,却不好说话了,只能默然以对。 “君命未至,我等岂可贸然出兵?岂不藐视陛下和朝廷?”王景也并非不想出兵,只是想到郭荣的性格,自觉还是稳妥为主。 “陛下收复幽云之后,下一战便是伐蜀。我等不过是替陛下打头阵罢了,令公,在下也并非是冲动的,只是实际稍纵即逝,还是早下决定为好。”王彦超有些气急败坏了。 赵匡胤在众人的讨论中,是没有说话的份儿的,只是站在一边叹息,王景王令公果然是老啦。接到赵普示意的目光,想了想抱拳出列半膝跪下道:“令公同两位节帅可能听末将一言?” 王彦超自然是认识赵匡胤的,十多年前,他曾落魄地来投靠自个呢。折德扆则是见王景同王彦超都没出声阻止,也不做阻拦。 “末将认为王节帅之言颇有道理,当今陛下雄才大略,志在天下,我等不过是秉承天子之意先行一步罢了。便是天子知晓,也不会怪罪我等的。” 王景这段时日里颇为喜欢赵匡胤这个性情稳重,打起仗来又敢拼敢杀的人,听他这样讲了,便将目光投向四座的大将们。大半将领自然是愿意出兵作战立功的。王景见此只得罢了。 就在王彦超带兵攻克兴州之后,朝廷的诏令到了凤州,果然是出兵攻占兴州、利州以及西南京道三地,据剑门关而至。 赵匡胤也得到了新的任命,兼任府州观察使随静难军节度使折德扆一部,北上府州自西北一带入幽云境内,收复朔州、寰州等地。 赵匡胤心中的滋味自然是百般复杂的,只是想到此次对蜀国作战的将领暂时都没有封赏,心中才好受些,面上却未露分毫。只是他不能回转汴梁,便错过了江南使者第二次送至赵家的私礼和书信了。 当然,郭荣收复幽州的消息,不光动摇了蜀兵军心,包括北汉在内的其余割据势力也是大震,江南、吴越、荆南、清源军、南汉等都心有所悸,他们本就年年向中原称臣纳贡,此时也不管时节之分,遣使携带钱财物件赶赴汴梁。而周宣,因为钟太后的限制,完结不能插手这些事情,但是她自然不愿意错过这等大好时机,暗地里寻思了多日,便“偷偷”地告知了李煜周宪如今的身份,以此作为突破。 “国主,臣妾现在要告诉你的话,事关我周家人的大事,请国主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不可以说出去才是。”周宣瞟了一眼畅音阁的窗台边,便见花影动了动,她更是心安了。 李煜看着周宣笑道:“既然是你娘家的事情,还是不要告知我的为好。毕竟是周家的事呢。” 周宣抿了抿嘴唇直视李煜道:“国主,虽然此事同周家事关重大,但是同我南唐也有莫大的干系,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告知国主才行。”周宣拉着李煜坐下,轻声道:“国主可还记得我那二妹娥皇?” 李煜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道:“自然是记得的,直视你二妹不是已经过世多年了么?” “不瞒国主,我那二妹其实并未过世,当年因为文献太子(即李弘翼)有关,我那二妹便私自逃家,去了北地。直到前年我们家才得知,二妹娥皇当年逃到汴梁后,嫁给了尚是太原郡侯的郭荣,也就是现在的周帝。她如今已经是北国的皇后了。” 李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望着周宣苦笑道:“如此说来,当年周帝指名让我去淮南迎皇叔也不是意外了?这件事情你们周家倒是真瞒得紧。” 周宣也是苦笑道:“国主,不是我们家人瞒得紧,而是我们家人也以为她已经去世了,所以前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是惊惧较多的,臣妾的父亲临死前发话,说是二妹早就死了多年,我们周家是没有她那样一个弃家背国的女儿的。如今臣妾将此事告诉你,也是希望能够以姐妹之名同她联系上,好多多套取周国的消息。” 李煜也觉得自己刚才太过武断,但是这事不小,他须得好好想想才是。 而窗外的钟太后心中也是翻起了滔天巨浪,周家,会不会是早就暗地里投靠了周国?一时间,她爷懒得去想为何周宣会在畅音阁这地方说这等机密大事了。而周宣,也通过此事,得到了可以随意向中原挑选贡物和传递书信的许可了。至于后果,她早就权衡清楚了,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南唐皇室也不能外传的,他们只会默不作声任自己动作而已。至于妹妹娥皇那里,她都快要做寡妇了,自己这个姐姐好生的和她话家常,她该高兴才是呢。 秋去冬至龙下燕云 周宣在等着北地传来周帝驾崩的消息时,周宪也在汴梁盼着丈夫的归来。她自然也接到了周宣每月送来的小物件和书信。看着书信上那恭敬之中的试探之话,周宪就很是厌烦。一开始还回了两封书信,随后便不再理会了,虽然周宣依旧不放弃的月月遣使来汴梁。 周宪以为时日一长,周宣这好强好胜的性子不会让她继续贴过来的,谁知道在九月的时候,汴梁流传起了不好听得流言来,周宪这才很是生气,着了皇后的朝服召见了中枢相公、东京留守的王朴、吴延祚、张美、王应以及刑部、礼部尚书等人。 “南唐国后每月送来的东西全都登记在册,她写过来的书信也全部在此处。范相公,你一会带着人查点一下,至于京中谣言皇后贪婪江南贡物之事,还请刑部尚书张昭一一查明,这诋毁皇家之罪责并不是小事。莫不是有人想趁陛下不在京中之时,做出不好的事情来?” 范质等人之前也为这流言烦恼过,不想皇后这么快就知道了。 王朴乃是东京留守,这事情出现了,他自然要有牵连责任的:“娘娘恕罪,此乃微臣失责之故。” 周宪摆摆手:“这个时候不是追究谁失责的时候,而是要想想这流言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流言?可是有人想趁乱不轨等等。这些事情自然要劳几位相公和张大人你了。至于南唐国后行事不妥惹来如此非议,礼部也该有议程才是,窦卿,你乃是礼部尚书,这事情还请尽快参酌一二。” 窦仪等人听皇后温温柔柔的嗓音不急不缓地说一一吩咐着,不由得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里有我亲自给南唐国主写的国书一封,几位相公先过过目,若是可行,还请加盖中书大印送往南唐去。”周宪说完,略挥了挥袖子,内侍总管已经将书信递了下去。 范质乃是诸相中第一人,他先看了看。见周宪字迹挺秀圆润又不失端庄,颇有几分褚遂良字体之风,心中暗赞,待看过书信内容后,对皇后的赞叹了更是深了几分。 “……汝妻复赠财帛均不受,当知吾之意。今岁尝闻江南庶民之苦,汝既为国主,自当以江南百姓福祉为先。汝非以为天朝无财物尔?疑吾乃重财之辈?……” 随即王溥、王朴、魏仁浦等都看过了。几人心中想的却是这句话——想不到皇后居然是个才女?出身江南的流民,也不知是道祖上是哪家了。更甚至,王溥暗想道,天子出身贫寒,甚至少年时从商过,虽然如今贵为天子,但是这于书画诗词一道之上,并没有什么见地,配皇后这等才女,真真是托了做天子之福啊! 周宪见众人都没有异色,便道:“既然几位相公都没有他议,就劳几位了。我不想再看到非年非节之时南唐使者出现在汴梁了。” 众人自然起身应诺不提。 几人恭送周宪离殿,一行人这才出了崇政殿回禁中官署各自忙碌开来了。 “难怪陛下敬重皇后娘娘。”魏仁浦暗想,此事既然闹大,当告知给陛下才是。随后,这天枢密院来往燕地的书信中多了几句话。 郭荣收到书信的时候,正是在武州(今河北宣化)同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所率驰援大部人马恶战之后。 “陛下!当心!”陆二虎等亲兵眼见郭荣砍伤耶律挞烈后也受了刀伤,匆匆回避,左肩下已经中了一刀。 郭荣看向耶律挞烈,果然不愧是契丹有名的战将,确实好武艺,自己重生以来,此人是唯一势均力敌之人了。 “不愧是大周的皇帝,比之前的皇帝像样些!”耶律挞烈吐出一口血来,哈哈一笑,又举着大刀驱马冲了过来。 郭荣也抛下其他,目光暗沉,同耶律挞烈斗了起来。耶律挞烈虽然勇猛善战,但是他毕竟比郭荣年长二十岁,此时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又战了三十多个回合之后,已经露出了疲态。不久郭荣就将耶律挞烈扫落于马下,正要一刀结果了他时,背后有箭声响起,随缩倒俯身躲过,倒是让受了重伤的耶律挞烈给逃了。而这个时候,整个战场上的情势也明了起来。周兵虽然也有死伤,但是契丹人的死伤更是惨重,陈尸满山遍野。 郭荣这才察觉到左肩的刺痛,轻呼了一口气,喊来陆二胡、崔彦进等人往西、东两边去传旨意了,“穷寇莫追。”前世里史彦超不就是死命追击中了契丹人的埋伏才丢了性命的么? 阿久已经记不得自己砍杀了多少个契丹人,他出征以来,这还是他觉得最累的一次了。待听到鸣金收军的号声时,他早已经将刀插在地上,坐在死人堆中直呼气。 “阿久,你怎么样?”却是郭孝仪。 “死不了,你呢?没受伤吧。”阿久这个时候知道,战场上死人真是太平常了。 “呵呵,轻伤不碍事。对了,我听说陛下也受伤了,你去看看吧。” 阿久猛然跳了起来,他可不想阿姐守寡呢,而且这天子若是出事了,只怕姐姐和丰哥几个没好的活路了。待阿久匆匆回营,赶到大帐之时,便看见有亲兵端着血水进进出出的,他心中一沉,没让人禀告就闯了进去,瞬间却是门内侍卫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乃是皇亲,让他进来吧。”却是张永德说话了。 阿久朝张永德抱拳谢了,进了内帐,便看见郭荣上半身的衣物都脱下了,而左肩里的伤口深可见骨。 “陛下觉得如何?”阿久轻轻问道。 几个御医忙不听的撒药止血包扎伤口,自是无人回答阿久的话了。 郭荣只觉得左肩火辣辣的痛,皱眉抬头便看见了阿久,又看了看大帐中挤满的诸多大将,淡淡道:“此战刚刚结束,后续事宜可都做好了?挤在朕这里像什么样子?该做什么就做做什么去吧!武州一下,待与折家军在蔚州会合之后,这幽云便拿下了。” 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等也不多说什么,行礼后就离去了。只是阿久同几个亲兵守在帐中。 “陛下该当保重才是,您若是有个万一,我阿姐他们可怎么办?”待御医出去煎药了,阿久语气有点埋怨。 “朕知道,所以朕才让不拦着你冲杀在前。朕虽然不喜后戚,但是若皇后身后没有一点依仗,也不好。你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却是不错。”郭荣也不生气,而是说着他在之前攻打顺州、檀州、蓟州、妫州、儒州五州时,要阿久带兵冲在前面的原因。 “这伤养个月养段时日,等朕回汴梁时也好得差不多了。朕不会让娥皇担心的……”叹了口气,又道:“今日个应该有汴梁的书信送到,你阿姐也应该有信来,朕不好回信,你便代笔吧。” 郭荣看了看右掌上裂开的虎口,苦笑。 阿久还能说什么?只有听从的份了。 所以晚间,天子大帐中的怒气还是让御医们心惊,还是张永德进帐好不容易劝得他安心吃下药,“陛下当知道,这怒气会让伤势恶化。陛下如今子嗣甚幼,若是陛下因此有个什么,那天下真是大乱了。” 郭荣好按捺下怒气,一口喝了汤药,也不避讳张永德在一边,对着阿久道:“总有一天,我要周宣这女人没一日好过。” 阿久也很是生气,他不曾想到周宣居然这般没脸没皮,这般凉薄,虽然是同父姐姐,但是却没有半分姐弟情谊的。对于郭荣的话很是赞同道:“她确实该受点教训了。” 张永德心中虽然好奇,却也没有详细打探。 五日后,便是九月二十四,也是郭荣三十八岁的生辰,因为他伤势较重,虽然在武州行营里设宴庆贺,大多将领都被宴请了,但是他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而已。不过这日里他心情还是颇好的,汴梁送来的贺礼中最为他喜欢自然是周宪同三个孩子捎来的东西了。再看诸位相公恭贺折奏中流出对周宪的敬意,郭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自是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皇后,乃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自己能给她的,却只有这十几年而已。无论对她怎么样好,也比不上她为自己付出的东西。 心中舒畅,这伤势就好了极快,虽然十月中的时候,天寒地冻不利行军,但是在蔚州城外同折德扆所领之大军会合时,便听闻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郭荣的心情更是舒畅起来。 而汴梁的周宪自然不知道郭荣受伤了,于她而言,日子是一天天数着过去了。每日里只是让自己相信他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自不能日日自己吓自己担心受怕的。男人们在外面征战,女人和孩子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宁哥的生辰时,她盼着他能回来,失望了。随后就盼着他能在中秋和望舒姑娘的周岁的时候回来,如今望舒都会开口喊阿娘了,他却还是没有回来…… 周宪有一丝惆怅,看向窗外,秋叶早已经落尽,冬雪开始出初飞了。 周宪看着看了看自殿外进入司衣的大宫女秀河带着两个小宫女进来,她们手上各捧着一张狐狸皮毛,便出声道:“这两匹也不知够不够做两件单肩比甲……” “娘娘莫担心,肯定够的。”秀河说着让两宫女将东西奉在案上。 “娘娘还是避着点风吧,受凉了可就坏了。”秀淮也出声劝道。 周宪依言坐下,任秀淮关上窗格。想到这汴梁的寒冷,也不知道燕北那边是何等光景。虽说郭荣每半个月都使人送了书信到,但是总有言未尽到之处。何况北地苦寒,他也不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还有阿久,说是几个月来,立下不少的战功,从东西班行首升为了殿前都虞候,如今在张永德手下也颇为重要了。 在九月郭荣生辰时,周宪就让人给他和阿久都捎带了比较厚实的衣物,本以为在燕北最冷的时候,他们能够回来,没想到这都快十一月了,还不见大军回朝的消息。心中有些担心,却只能压住叹息,动手做起衣物来了。 而一边的大宫女秀河、秀淮等早已见惯了周宪动针线,也不劝阻,脚步放轻自忙着去了。要说来,皇宫虽然规矩多,但是因为郭荣绝大数的近亲属都不在了,就是亲戚也没有几人了,周宪每日里除了问问宫务,教养孩子,也没有什么事儿了,不过是隔些时日,听内侍送送来前朝诸相们议定的需要自己知道的事情时,才忙乱些罢了。没有了秘境,她也没有地方去跳舞了,平日里活动,不过是牵着小望舒,缓缓步行去看东宫的校场看丰哥和宁哥习武而已。是了,宁哥这小胖子,已经四岁了,也开始跟在丰哥身后学着蹲马步了。 “阿娘——”中气十足的喊声自然是宁哥了。 周宪抬头看向门边,便见宁哥牵着有小姑娘要翻过足有小姑娘半人高的门槛。 “怎么这么笨啊!算了,那个叫我是做哥哥的呢?哥哥抱你过去!”宁哥学着丰哥说话,伸出双手自望舒的腋下用劲儿将她往上提。要是夏日里,宁哥说不定还能抱起望舒,但是这时是冬日,望舒穿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小胖熊,宁哥自己也是穿的厚厚实实。所以在望舒的哭泣中,宁哥还是没能将望舒抱过门槛。 周宪看着好笑,却没有做声,内殿的宫女们也笑着没动。等望舒的奶娘以及几个宫女内侍匆匆的赶来时,果然听到丰哥的声音了。 “宁哥,又惹哭了妹妹了。”确实是丰哥过来了,他已经八岁了,身形倒是随了郭荣,长手长脚的,估计长大后也很是高大英武的,不过相貌倒是随了周宪,很是俊秀。 “哥哥,五哥坏……”望舒依进丰哥怀中,委屈地告状。 丰哥抱着望舒进了内室,见周宪含笑地看着他们,撅着嘴故意道:“阿娘也真是的,居然听着妹妹哭也不去看看。” “不是有你么?”周宪笑了笑,丰哥这个孩子是个非常爱护弟妹的哥哥呢。看宁哥围着望舒拿着点心讨好的样子,也失笑,宁哥这孩子也是一样护着妹妹啊。 “今天功课如何了?先生说了什么?今日下雪了,下半日的武学课可还要继续?”周宪让宫女端上热汤饮和点心,摸了摸这大半年高了不少的长子的头。 “阿娘,我不是小孩子了。”丰哥有些脸红地任周宪的摸了摸。随即又道:“薛学士这几日已经开始给我讲《战国策》了。下午的武学肯定还是要继续的,北方肯定比汴梁更冷,阿爹他们都在同契丹人作战,我怎么会怕这汴梁的小冷?” 周宪颔首,这薛学士,便是左谏议大夫、弘文馆学士、判馆事薛居正了。幽州平定没多久之后,郭荣传了诏令回京,命王溥、薛居正、王著、王应兼教导皇四子读书之责,(经、史、算、策,四人各自负责一块。)其中王溥乃是中书相公,所以他教导的时间是最短的,倒是其他三人教导得更多一些。所以从夏日起,丰哥就要天天往东宫的崇文殿读书去了。周宪虽然宠爱孩子,但是却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更何况他是皇子呢? “好吧,知道丰哥你最懂事了,只是阿娘告诉你,读书有学问固然重要,但是你是皇子,不需要去考科举,所以对你而言更重要的,是你阿爹曾教导过你的道理。”周宪看着丰哥,只得这样说道。皇子所要学的,和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是不一样的。 丰哥咧嘴一笑,拉着周宪的手道:“阿娘,我明白的。若是我不够强大,以后就会同史书上那些个无能小皇子一样,不仅会丢掉阿爹的天下,还会让你、我同弟弟妹妹过得惨兮兮的。我会很努力的,你不用担心了。” 周宪还能说什么呢?笑了笑,不在说了,这些如何为君之事,便让郭荣回来教吧。扭头去看宁哥和望舒,不由得一笑。宁哥对望舒当真是大方殷勤,将自己喜欢的点心都摆在望舒面前任她挑选呢。 中午同几个孩子一起用饭之时,周宪突然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下午接着给郭荣做那件比甲时,一愣神就将左手食指刺破,沁出了一丝血珠,让她更加不安气起来。直到其后多日没有听说天子什么不好的消息时,她才安下心来。 历经六个月的征战,郭荣带领大军自太行山东南方起,如狂风过境横扫至太行山西北麓诸州,然后同自府州北上,攻克了朔州、寰州、应州及云州等地的折德扆会合,至此幽云十六州也只余蔚州一地未曾拿下了。 “臣等拜见陛下。” 郭荣并没有急匆匆的率军攻打蔚州,这个时候的蔚州不过是一座孤城,且契丹人不擅长守城。故而只要围城不日便可克蔚州。郭荣虽然这样想,奈何大将们立功心切,都纷纷请战。 郭荣因伤势未曾痊愈,故只穿了常服召见这些个将领。 “朕知道诸位有心立功,只是半年以来,我军将士大战小战不断,如今人疲马累,若是不顾疲累强行攻城,只怕伤亡甚重。而蔚州已经是我大周的瓮中之鳖,多等几日也无妨。” 众将领这才没有争抢着要带头去攻打蔚州。 “折卿,朕闻你收复四州很是勇猛,朕非常激赏。朕加封你为尚书令,兼侍中。赐紫,金鞍马一对。” 折德扆不曾想自己是第一个得到封赏的人,忙出列谢恩,随即看向随自己勇猛作战的赵匡胤,他出身禁军,自己提一提,也算是向天子卖好了。忙道:“陛下,府州观察使赵匡胤随臣作战,也立下大功。” 郭荣点点头,看向赵匡胤道:“赵卿所为朕也有所耳闻,卿对蜀一战也立下功劳。很好,朕命你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领涿州节度使,加校检太傅。” 赵匡胤心中却有些失望,自己这算是升了半阶而已。面上却是感激地谢恩了。 其后,郭荣将帐中大将都一一封赏了,便是阿久,也升为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领幽州节度使。倒是让其他人尤其是赵匡胤心中隐隐有了羡慕,毕竟幽州乃是燕北重地,虽然是遥领而非实授,但是也足以让很多老将侧目了。但是他们不知,郭荣本意却是实授的。 众人离开之后,仅张永德李重进及阿久留下了。 “这几日里,是否有人向你们说起,朕让大军多休整几日是为了拿下蔚州之后,沿着山道直下北汉的?” 张永德同李重进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阿久先开口道:“陛下,这几日里军中兵卒间确实有这样的传言的。” 李重进有些不解道:“这样的传言也不是什么坏事,陛下为何这样紧张?” 郭荣笑了笑道:“朕并非紧张,而是要你们留意着军中流言来源。毕竟朕并无任何攻打北汉的意图。你们算过了没有,自出征以来,我军杀了多少契丹人?自易州、涿州开始,加上折家军所击溃的契丹人,差不多让辽国损失了近九万余的壮年男子。自此之后,十年之内,契丹人是不敢犯中原一步了。但是十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契丹休养生息,而今日大帐之中的将领们呢,一半都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了,像是慕容彦钊等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而那个时候,契丹若是再战,中原以何人为将?所以北汉,朕要留下来给未来大周的年轻人磨刀用。” 张永德心中大明,陛下还有一点没有说明,武将功高,只怕封无可封了,还不如留待皇子长成之后磨刀之用。却是笑道:“陛下果然见识卓远,确实如陛下所说,如今蜀国、南唐、南汉等地不堪一战,也只有北汉最为适合了。” 阿久想到十年后丰哥上战场的样子,也笑了。 “再则,历经大半年的争战,不但战士疲软,朝廷的粮草转运也有问题了。所以等蔚州攻下,我们不日便班师回汴梁了。” 张永德、李重进也知道郭荣留他们说话的目的,自然是将这一番话加加减减地传出去了,也不久留,行礼就告退了。至于阿久,郭荣苦笑着道:“回转汴梁时若是你阿姐太过生气了,你也多帮朕劝劝她。” 阿久还能说什么?只能应诺了。 十月二十三日,在满天的小雪中,蔚州刺史出城投降。十月二十八日,郭荣对行军都部署韩通等人仔细交代了一番,便回銮汴梁城。 兄弟生隙夫妻执手 “微臣镇州节度使武行德拜见陛下!”武行德自得知天子要在镇州休整一日后,心中就有些忐忑。 “国公请起。”郭荣亲扶起武行德,笑道:“自去年国公就镇州,镇州一地便安宁许多,便是北汉和契丹人也不敢轻易犯镇州,朕又国公相助,真是幸事。” 武行德当年在郭威时就颇为受到重用,为人谨慎有谋,爱民安政,带兵打仗也是能手。这样的人,郭荣自然很看重的。 “陛下这话真是让老臣汗颜,先帝和陛下都对老臣不薄,老臣自然是该为陛下好生尽忠才是。”武行德见郭荣还是如前一半,对自己很是客气,遂安下心来。 晚间,武行德在节度府举行接风宴。郭荣自然是坐在上位的,其余将领按照官职大小团团围坐。 “国公,众位卿家,朕以茶代酒敬各位!此次出征,各位都做得很好,正是各位的勇猛,才有今日的大胜。为我大周鼎盛干了这一杯!”郭荣起身举杯道。 众将士自然是依言一干而尽了。 郭荣也知道,有自己在,这些人也不大自在,况且他伤势也还未愈,便先行退席去休息去了。他却不知道,他一走,便错过了赵匡胤同刘光义之间的暗潮汹涌。 “赵二哥,来,兄弟我敬你一杯。”刘光义看赵匡胤坐在一边独自喝着酒,便提着酒壶上前了。 赵匡胤也不推辞,很是豪气的干了一大碗。 “赵二哥,说来你也该请你家老母帮你留意一下合适的娘子人选了,若是想娶到不错的,也可请张驸马帮忙说说亲啊。”刘光义坐在赵匡胤旁边,便喝边说道。他想起张永德给他说的新夫人,感觉很是满意。因为他曾在王饶家中见过三娘子,是个不错的人,比之符氏多了一份安适。 赵匡胤知道刘光义的双亲均都不在了,这亲事确实是上峰来帮提的好。笑看了一眼首座里正在和武行德说什么的张永德,回头笑道:“张驸马莫非已经给你说好亲事?是哪家的姑娘?” 刘光义呵呵笑道:“是王饶王老节帅家的三娘子,虽说王老如今已经淡出了朝堂,但是他的为人还是不错的。” 赵匡胤一惊声音有点高道:“什么?张驸马给你说的是王家三娘子?” 刘光义很是奇怪:“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赵匡胤想掩饰,但是还是露了几分不自然道:“没事,我宪行恭喜你了。” 不过这事儿,到底是意外?还是巧合?为何他总有一种被人压制的感觉? 刘光义看赵匡胤的神色,自是不信,追问了半天,才得到一句:“出征之前,我母亲曾说过替我相看合适的夫人。”其中之意不言而喻了。 刘光义一愣,随即明白赵匡胤的意思,顿时僵住了。随即两人之间有些冷场,比之前的热烈,那是非常的引人注目的,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诶,阿久,你说他们是怎么回事儿?赵二郎此人会做人得很,同刘光义一向称兄道弟的,此时怎么了?”郭孝仪撞了下阿久,轻声问道。 阿久也有些奇怪,随即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韩重赟,有看了另一边坐在史彦超下手的李继勋,抿了一口酒。心思却急转,有些明了,赵匡胤他们那义社十兄弟,势力遍布禁军各厢,现在想想,倒真不容小觑呢。 “诶,你们这是怎么了?大家都是好兄弟,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生气的?来来来,一杯水久泯恩仇,男子汉大丈夫何须婆婆妈妈的?”李继勋因为之前在南唐的战事中表现不大好,本是十人中地位最高的,如今却比刘光义低两阶,和赵匡胤同阶。 “就是,赵二哥这个人最是慷慨仗义了,光义哥也是知道的。”韩重赟自然同赵匡胤比较亲近了。 刘光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兄弟我的好事将近,二哥太过意外罢了。” “哦?哥哥我恭喜你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呢?” 刘光义笑道:“是彰德军节度使王令公家的三娘子,到时候,兄弟们可都要来捧场啊!” 李继勋笑道:“那是一定的了。 而韩重赟算是明白为何之前这两人会那般尴尬了,他可是知道赵匡胤曾对赵老夫人杜氏说过他的想法的。 这四人复又交杯换盏起来了,旁人也不再多往这边看,但是这一幕到底如何,有心人还是记在了心上。 第二日,郭荣被武行德恭送了十里地。而他因为伤势未痊愈,故而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之中,因此回程之路比当初离汴京时要慢的多。郭荣难得这般悠闲,很是不习惯,便拿出了前次汴梁送来的一些奏折看了起来。 “陛下,您伤势未愈,何不趁机好生休息一下?”曹彬某次来回报事情时看到,不由得劝道。 郭荣笑了笑,并未答话,却想起一事来,便问道:“听说昨日路经镇州的时候,你们一群兄弟喝酒,赵匡胤和刘光义起了争执?” 曹彬没想到郭荣会好奇这些事情,措了下词才道:“也不是争执。他们明日里的关系极好,所以大概是有什么误会了。” “从前阿爹还在时,朕也经常同你们一起喝酒说话,如今回忆起来倒像是前世的事情了。”郭荣自嘲地说道,可不是前世的事情么?前世里,自从机缘之下登上皇位,就没有一日松快过。今生,若不是因为娥皇,日子才比之前多了些生趣。 曹彬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半天才道:“陛下如不嫌弃,下次也可找臣等一起喝酒的。” 郭荣看曹彬如此拘束,摇了摇头道:“在汴梁就算了,皇后一直要朕少饮酒保重身体呢。对了,朕回京的消息已经送回汴梁了?” 虽然郭荣的语气很是和煦,曹彬一点也不敢马虎,对于帝后的相处,他自然是不好多说什么的。听到天子说起了公事,他才不那么拘谨了。 “是,当初陛下一定了回京之议,臣等就将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回了汴梁。” 郭荣顿了顿,便道:“今日再加多加一道诏令送回汴梁,就说朕要趁机巡幸沿路诸州,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看看呢。”他自然也想到了,如果娥皇收到消息后见自己回京用的时日较长,难免会猜到自己是受了重伤的,不如趁机看看沿途诸州是何等情形,等娥皇问起时也有了说辞,免得她疑惑自己走的太慢了。 曹彬点头应诺了。 郭荣看着曹彬这副拘谨的样子,也提不起太多的精神多说。“你去吧,再告诫一下将士们,不可扰民了。” 曹彬自下了马车不提。 郭荣丢开手中的奏折,微微撩开窗帘,便看见北国一片辽阔土地,偶尔也会看见有农人在田地里转悠,看见大军经过时,也不是很惶恐。郭荣知道,这是因为如今吏治不坏,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兵匪之祸了。虽然衣着看着很是破烂,但是至少已经不再是面有菜色了。 郭荣心中暗思,此次回汴梁后,至少三年不欲再对外用兵了,也可好生陪陪娥皇和孩子们…… 周宪听内侍大总管禀告的消息时,一时惊喜得打翻了手边的杯盏。 “你说陛下很快就要回汴梁城了?”周宪起身追问道。 “回娘娘的话,禁内官署那边递过来的消息,说是陛下是七日前从蔚州动身的,估计没多少日就会到了。”总管恭敬地笑答道。 周宪脸上浮现了欣喜的笑容,忙吩咐道:“安总管你吩咐下去,这几日里内廷各宫殿内外要好生收拾一通,至于大宁宫,我亲自看着人收拾。” “是。” 待总管下去了,周宪笑对秀淮、秀南两个大宫女道:“你们俩分别去四皇子同五皇子那里去传我的话,让那边伺候的内侍和宫女也收拾下。” 秀淮和秀南两个欢欢喜喜地去了。 周宪站起来来上走了两步,匆匆去了内殿,往梳妆台前大大的菱花镜里看去,脸色太过苍白了,该抹点胭脂才是,唇色也淡了点,呀,发髻也太老成了……待周宪让宫女好生给自己装扮了一下后,才苦笑自己的痴傻,郭荣还有几天才到呢。摇摇头,看了言平日伺候自己熟悉的宫女眼,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梦,阿萝,你们俩下去吧。” 两人才退出了,就听见一阵蹬蹬蹬地快跑声,小胖子宁哥很快地冲到了周宪面前:“阿娘,阿爹要回来了啦!” “不是跟着哥哥去读书么?怎么回来了?”周宪拿出帕子抹了抹宁哥额头的汗珠子,笑问道。 宁哥撇撇嘴,偷瞧周宪的神色,见她不像生气的样子,才低声道:“薛先生讲了,我一个字儿都听不懂。歇息时,我听见陈德子给薛先生说,陛下要回来啦。陛下不久是阿爹吗?我就跑回来了告诉阿娘你啊。” 周宪失笑,比起丰哥来,宁哥确实不大聪慧。“是啊,陛下就是你阿爹。他过几天就要回来了,可不要再惹妹妹哭啦啊。” 宁哥点点头随即笑道:“不会,我对妹妹可好啦。阿娘,妹妹刚刚问我阿爹是什么样儿呢?” 周宪有点心酸,望舒这孩子自然不记得郭荣的样子了。 随后的几天里,周宪左等右等了七天,也只是等到郭荣抵达澶州的消息。 “怎么回来走得这么慢?这几天也不见下雨雪,理当不慢才是,他是受了伤还是沿途去查看去了?”周宪自言自语道。 “娘娘莫要担心了,陛下乃是真龙天子,一定是沿途查看去了。”秀淮轻轻奉上热茶劝道。 “但愿吧。”周宪轻叹,摸了摸正在一边玩着小木头人的望舒。 郭荣自马车而下,对着来郊迎的文武重臣道:“众位爱卿平身。”看了言阳光下隐约可见的汴梁都城,郭荣这才有了回家的感觉。表扬了一番众臣子,郭荣上了御銮,绕到东城门入了外城进内城再沿着空阔的御道一路往禁宫而去了。 才入了东华门,郭荣便自微垂下的帷帘下,看见了承天门楼阁处站着的,日夜思念的身影。 “停銮!”郭荣察觉到自己眼中居然有几分酸涩,掀袍步下御銮,缓步走向一身皇后宫装来迎的周宪,四目相接时,四周一切好似变为了虚无,二人的眼中只看得到对方。 郭荣一时复杂难言,真是个痴傻的女人啊!拦住只躬身的周宪道:“皇后无须多礼。”见她脸上欢快神色眼中璀璨的光芒,心中顿时暖暖的,再看向一边的丰哥、宁哥以及被宫女牵着的望舒,放柔了声音道:“来,给朕抱抱朕的小公主。” 那知道望舒大眼看了一眼郭荣,躲过了郭荣的双手,躲到了周宪的身后。 “陛下,等你多和望舒相处几日就好啦。”周宪弯腰抱起望舒,低声道:“忘记阿娘和你说的话了吗?这是望舒的阿爹呢。” 郭荣摸了摸望舒的脸,笑了笑,对着周宪柔声道:“我先去崇元殿见臣子,应该不用两个时辰。” 周宪点点头,看了眼文德殿前面站立的臣子,和丰哥等一起行礼后便回转了内廷。 “阿娘,阿爹为何不是穿盔甲铁衣回城的?”丰哥对于郭荣的那身明光铁衣很是羡慕。 周宪放下默不作声的望舒,不在意道:“仗已经打完了了,就不用再穿铁衣盔甲了。何况你阿爹并非是将军,他是帝王,今天他身上穿的冠带冕服才是最和合礼数的。” 宁哥也不知道想什么,拉着望舒轻声道:“阿爹很好啊,他回来了,可以带我们出去玩儿,外面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看的呢。” 周宪摇摇头,也不理会三个孩子,想了想便吩咐下去了,一边让司膳厨那边准备饭菜,另有吩咐人去后殿浴池那里将温水都给备好。 待得郭荣回来了后廷,果然差不多是两个时辰之后。挥手让宫女内侍全部都出去了,他才一把拥住了微笑的周宪。 “好啦!孩子们都在呢!”周宪推了推郭荣,笑道。 郭荣又紧拥了一下,才看向三个孩子。丰哥已经知道父母如此的意思,俊秀的面庞上有些羞窘,阿爹阿娘也该注意点才是。至于宁哥,同望舒一样,盲目中尽是好奇。 “来,吃饭吧。”郭荣一把抱过不停看向周宪的望舒道。 周宪不理会女儿求救的目光,让丰哥和宁哥坐下后,一家人用起了饭来。 “阿爹,妹妹不喜欢吃那些。”宁哥看郭荣给望舒不停夹了她不喜欢吃的,忙出声道。 周宪能够狠心让宁哥少吃点心,但是却舍不得逼小女儿吃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到现在还不曾完全断奶,也不知道怎么的长的瘦瘦弱弱的。 “我来吧,望舒挑嘴着呢。你快些吃吧,行军在外,日子艰辛得很……”周宪看郭荣比出征前沧桑了不少,语气有点低沉。 郭荣也想快些用完饭,单独和周宪说说话,随即不顾望舒的挣扎,狠狠亲了一口才将她递给了周宪。 用完饭,已经是申时中了,冬日里天黑得早,此时已经是斜阳日暮了。郭荣问了问丰哥和宁哥的话,而周宪则送望舒去偏殿歇息了。待她哄好小姑娘,回了正殿,却不见父子三人的身影。 “陛下和两位殿下呢?” “回娘娘话,陛下带着两位小殿下去浴池那边去了。” 周宪一愣,随即笑了笑,他们父子是该好生亲近一番才是,随即让丰哥和宁哥个内侍去他们殿里取来厚实的大衣裳来。还没进浴池间,就听见了丰哥和宁哥叽叽喳喳的笑声。 郭荣说着燕地的战事,声音醇厚,就是外面的周宪听得也入了神。 “阿爹,你真是厉害!就这样打败了那个契丹的北院大王!”丰哥满是崇敬地说道。 “阿爹,你明儿教我功夫吧!我不要跟着哥哥后头蹲马步了,我要做阿爹你这样的大将军!”宁哥脆生生道。 “哪里有那么容易?耶律挞烈是个不错的对手。宁哥,你老是跟着哥哥蹲马步,不好好蹲三年,别说坐将军了,就是弓也拉不开,至多做个十夫长。”郭荣拍打了下宁哥白嫩嫩的小屁股沉声道。 “哦——”宁哥不大情愿的地应了,换来丰哥的一通告状。 “阿爹,你不知道呢,宁哥他经常惹阿娘生气呢……” “坏哥哥,我最听话啦,少吃了点心,还哄妹妹,才没有惹阿娘生气呢!” …… 周宪听了好半天,想着他们也该洗的差不多了,接过两个宫女手上的衣服,掀开帷幕进去了,待看见水汽蒸腾下,郭荣左肩那长约五寸还翻着肉色的狰狞伤痕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丰哥,宁哥,你们俩穿好衣服,回去各自的殿阁去了。” 丰哥听出母亲话中的怒气,在父母间来回看了看,拉着不明就里宁哥从浴池里爬了上来,很是乖觉的穿好衣服,还替小胖子整好了衣服,快语道;“阿爹,阿娘,我们告退啦。”兄弟俩就跑了,哎,阿爹阿娘太过恩爱也不好啊…… 郭荣打算拉儿子们一起洗澡,就是想着这样一来,娥皇也不会立时发现这伤痕的。没想到还是落了空,暗叹一声,偏头温柔地看着周宪,淡笑道:“你不要看这疤痕看起来长,其实当初伤口不深的。若是很重的伤,我岂会瞒着你?你明日见了阿久,向他打听一番就知道了。” 周宪没有讲话,只是蹲□子,伸手抚摸身上那伤痕,她并非无知的妇人,自是猜得出当初这伤势定然极重的,想象他当时重伤的景象,眼泪不由得一颗一颗滴了下来…… 郭荣一怔,颈脖处滚烫的水珠,他知道那是娥皇的眼泪,转身捧着她的脸庞固执地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沉声道:“别哭了,我真的没事。”见她的眼泪还是不停地流着,想到不过这十几年,心中一痛,对着那些泪水亲了上去,边亲边叹息道:“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那个时候我一点也不痛,倒是现在,看到你哭,我才觉得心痛……” 好半天,周宪才止住了眼泪,看着对着郭荣的颈脖处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有血迹沁出才松口,哽咽道:“你这个混蛋,你当初答应我什么?你不是说过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么?你这个混蛋,混蛋……” 郭荣双臂用力,将周宪抱下了浴池,不顾池水打湿了她身上的衣裳,紧紧的抱着她道:“以后真的不会了,这次是意外,我也不曾想到耶律挞烈会这般棘手。娥皇,真的对不住……” 这天,周宪是被郭荣抱着回了寝殿的,御医来看过后,说是大喜大惊情绪太过激动所致,随后几天好生调养一番就没事的。 郭荣将周宪困在胸前,大手轻拍着她的背部,嘴唇轻轻地吻着她的鬓发,眼神里满是专注的温暖以及深藏的酸涩。 周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是醒来时,眨了眨有些酸肿的双眼,看帘帐外依旧是有些暗的,才略微动了动,感觉搂着自己腰身的手臂又紧了些,好半天才伸出左手轻轻地摸上了郭荣沉睡的脸庞。从宽阔的额头,有些皱褶的眼廊,再到高挺的鼻梁,有些刺手的胡子,温润的嘴唇……感受他平静的气息,周宪凑上去,亲了亲,又亲了亲,是温热的,活生生的人,他真的没事! 才想退开时,却被突然上移的大手按住了头,被迫张开了嘴,迎接了他的唇舌的进入……分别多时,周宪感受到他动作里的急切和渴望。她没有像从前很多时候一样羞窘地退开,而是更加急切的迎了上去,她比他更加地想他,他的拥抱、亲吻和抚摸…… 夜半的情事在清冷的夜里却如大火燎原般汹涌,如双生的枝蔓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流年逝才子遇佳人 待情事毕了,郭荣不理会两人身上的黏糊,紧紧拥着怀中的女人,轻抚着她光洁如丝绸的肌肤,好半天才叹道:“娥皇,你还是这样年轻,而我,已经老了……” 周宪窝在郭荣的怀中,听了这句话,一怔,半晌才抬头看向他笑道:“怎么会?于我而言,你还是同当初我初见你是那样子。”想到他左肩上的伤口,她不顾自己□着身子,撑着起身,看上他的伤处。摸了摸才道:“还痛不痛?” 郭荣看着她莹白如玉的双峰,眼神有瞬间的沉暗,将她拉低亲了上去,嘴中模模糊糊地道:“……你多……亲亲……就不痛了……” 周宪虽然身子酸软,也舍不得推拒,只得又由着郭荣让他又要了一回。待来内侍总管在内外叫了时候,两人这才算是罢了。 郭荣翻身披了衣服起了,回身按住周宪道:“你昨晚没睡多少,再睡会儿吧。我一会儿吩咐下去让丰哥几个早上不要来吵你。” 周宪摇摇头软软瞪了郭荣一眼道:“虽说昨夜里招了御医过来号脉了,但是这会再睡还是不成样子的,放心吧,我中午再歇觉也是一样的。” 郭荣只得随了她,同她两人分别去了后殿去洗漱更衣不提。 “今日里虽然一般朝会,但是因为我亲征而回第一天朝会,估计中午回来也不会早,你到时候自个好好用饭就歇息去,莫要等我了。恩?”郭荣想了想,起身前又叮嘱道。 周宪叹气,应诺道:“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今日的早膳,我让御膳房特地给你熬点粥啊。”郭荣是典型的北方人,最不喜的食物便是米粥了。 郭荣笑着点了点头,捏了捏她的手掌这才去了。 周宪回了寝宫,看见揉成一团的背襦,脸上这才有些羞窘的神色,定下心神,也不看宫女们收拾了,自去梳妆台前任宫人们给她梳起妆来。 郭荣回朝,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听了中枢几位相公和六部重臣们将这几个月中的大小事情一一回报了一遍。 “朝中政事清明,有劳诸位卿家。”郭荣对着中枢诸位相公很是客气,随即让黄门宣了他的嘉奖旨意——宰臣范质、王溥、王朴并加爵邑,改功臣。枢密使魏仁浦加检校太傅,进封开国公。 范质等人心中激动,如他们这般,这真算得上时位极人臣了,也不比那些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差了。除了几位相公以外,以宣徽北院使、判开封事昝居润为左领军上将军,充宣徽南院使;以三司使、左领卫大将军张美为左监门卫上将军,充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吴延祚为左骁卫上将军、检校太傅,充枢密使。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窦仪判河南府兼知西京留守事…… “此次收复燕云诸州,除了先帝在天保佑之外,也全赖众位将士奋勇杀敌之故。朕当初在蔚州曾草草说了封赏一事,正好众位相公听听,然后作为正式的诏令发出去才可。” 随即才让韩重说了他当初的对众人的封赏。 范质等人自然是一一听了,李重进、张永德、慕容彦钊、史彦超、白重赞、韩通等等武将的封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封赏也并不过份,不过是各赐等第优给。至于阵亡的将士,也一一赠与了官职,他们嫡亲的子孙,择一量才录用;伤夷残废者,另赐物赏救接。同时燕云诸州,免去三年春夏之税。范质他们也算是放下心来了。 “除了燕云的战事,我大周对蜀国一战也该说说了,赵匡胤,你是亲历战事之人,将事情说给大家听听吧。”郭荣敲了下椅把手,看向武将一行中窝着的赵匡胤道。 赵匡胤出列,将事情讲得极其有条理,既不夸大,也没有什么隐瞒的。 郭荣点点头,示意赵匡胤退回去之后,冷笑道:“王景倒是知道朕不会见王昭远这厮的。孟昶以为朕是个泥人性子任人挑衅么?他之前还在朕面前自称是大蜀国皇帝呢!”随即对着中书舍人道:“拟诏,以前青州节度使李洪义为永兴军节度使,永兴军节度使、西京留守王彦超移镇凤翔。”顿了顿后继续道:“史彦超,你近日即兴元符,务必替朕守好利、兴、剑以及兴元府四州。吴延祚,王应,你们俩为赴蜀宣召使,告诉孟昶,天下间只有中原之主大周天子才是皇帝。他若不从,朕的西南大军便挥师成都!”郭荣顿了顿,又道:“你们见王老令公时,顺便将王昭远这厮及其它蜀国被擒的臣子还给孟昶,朕可不想替他动手除奸。” 郭荣的几句话虽然淡淡的没有什么波澜,但是众臣心中都是习以为常,陛下这就是恐吓么,赤/裸裸地的平常的恐吓。 文臣武将都封赏好了,便是朝中近期的一些小事了。其中一件不大的事情,就是京城内新修了四所寺庙。判开封府昝居润奏说时,还有些忐忑,要知道天子对神佛什么的貌似不大以为然。 郭荣却并非真的不敬神佛,若无神佛之说,又怎么会有他同周宪此生的重生?想到宗诲在梦中的所言,他是一直挂在心中的。便道:“四寺便以天清、天寿、显静、显宁为名吧。待天清、天寿揭幕之日,卿给主持送上朕亲手书写的匾额吧。” 随即又同意了东京罗城诸门被工部和礼部新想好的名字:东城二门叫做寅宾、延春,南城三门叫做硃明、景风、畏景,西城二门名迎秋、肃政,北城三门则名元德、长景、爱景。 “今日诸事已毕,除了诸位相公和六部主事之人,其余众卿便回官邸做事去吧。”郭荣看了看时辰。 不一会儿崇元殿中就显得空旷起来,郭荣起身对着十几重臣道:“众位卿家随朕来。”却是过了偏殿,到了崇元殿侧后方的含元阁。 郭荣指着长桌上一幅极大的舆图道:“众卿过来看看,我大周如今所辖之地,总算与后唐后晋所差无几了。” “全赖陛下神资英武!”范质等人看见舆图上的大周江山,心中自然都是激动非常的。 “燕北虽然苦寒,但是有了它,我中原不仅有了对付契丹的屏障,也有养马之地。况且燕北人口不少,耕种起来,也不会是大周的贫瘠之地。所以朕决定,除了在燕北建军镇节制契丹、包围北汉外,还打算从这几年的新科进士和地方官吏中,挑选贤能有才德之人赴燕云各州为刺史。众位相公以为如何?”郭荣并不想收回了燕北以后还弄出几个大节度镇来,自唐末以来,燕云一地的节度使叛乱好像就没消停过一样。 诸位相公和六部重臣大部分都是文臣,对于郭荣的这番安排自然是同意的。 “这次对契丹及蜀国之战历时不短,我大周国不过数载,此次也算是耗尽积蓄了。所以此后的三年,朕不欲再对外动兵戈之事了。” 范质、王溥等还担心天子喜欢上做将军胜过呆在汴梁城中,如今听他这样讲,也算是彻底放下心了,虽然不过是三年平和之期,但聊胜于无了。 郭荣随即同这些个重臣一起用了早饭。 “诶,陛下的膳食也太简单了。听闻陛下曾受了重伤,如何不好生补补?莫非是御膳房的人办差不精心了?”魏仁浦等人看见郭荣案头上那几样东西时,有些尴尬,要说他们面前摆得吃食还要丰盛那么一些呢。 郭荣看着面前的红枣丝白粥,白肉胡饼,缕肉羹和一份麻油浇白崧,笑了笑道:“正是因为朕之前的伤势,御医说道吃食要以清淡为主,所以皇后才特地为朕备了这些膳食的,故而不碍的。众卿不用多想了,用膳吧。” 而当郭荣处理好前面的政务,回了大宁宫后,却见内殿一片寂静。招来宫女一问,才知道周宪带着望舒午歇着。 轻轻进了寝殿,顿时一阵暖意迎面而来,脱了外面披的大裘,撩开帷帐,便看见周宪沉睡的容颜,双眉舒展,脸蛋因为屋中的暖意而红扑扑的,就是唇色也带着嫣红。她的颈脖边则是小小的望舒,皱着眉头,嘟着小嘴,嘴角留着的口水滴在周宪形状优美泛着白瓷光泽的锁骨上。 郭荣静静看了会儿,动作小心地揭开被子,将一大一小两个揽进了怀中,见周宪只是睁开雾蒙蒙地眼睛看了看自己,又将头窝在自己的颈窝处继续睡着,不由得笑了笑,随即也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岁月静好心中无限温馨。 时光匆匆,年复一年,走路跌跌撞撞的望舒已经变成了既漂亮又聪慧的小公主,而宁哥,也不再是小胖子了,同丰哥七八岁的时候很是相像,但是也只是外形像罢了,他依旧不喜读书,但是于武艺一道上,却是很有天赋,因此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是小舅舅阿久。至于丰哥,已经是身长玉立的半大少年,被人称赞是是“龙行凤姿”,于文于武,都是极好的,是最得郭荣看重的皇子。 除了这些,天下间的局势也与三年前有了很多的变化,蜀帝孟昶早在三年前迫于郭荣的威势,自去皇帝的称号,改为川蜀国主,向中原称臣纳贡;而荆南,贞懿王高保融于显德七年病逝,继位的南平王高保勖,又在不久之前病逝,刚刚继位不久的是年仅十八岁的高继冲,比起他的祖父、伯父和父亲,他自然是差了一大截的。至于南唐、吴越、清源军、南汉等都对大周是越发的存有敬畏了。至于周宣,三年间,没有等来周帝的驾崩,因此她早又开始怀疑自己身处的时代,更加怀疑是不是有其他的穿越者得存在了,所以对周宪那边,也失去了原先兴趣了,不过对着赵匡胤的书信,却是从来没有断过的。 江南金陵,莫愁湖畔。 周宝静下了马车,沿着堤岸缓缓走着,看着湖中的小舟和高大的游船,再看满目的荷叶花影,听着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们那银铃般的笑声,心中有些无奈。 “小娘子,您看!韩六娘子和常四娘子在那边的柳树下呢,您不是一直念叨着想来这莫愁湖散散泛舟散心的么?看韩娘子和常娘子都等着您呢!”说话的是周宝的丫鬟红树。她的性子活泼,最是得周宝的信任。 周宝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韩六娘子和常四娘子互相行了礼,少女们说笑了几句,这才依次上了小船。 周宝坐在小圆凳上,伸出皓腕在拨了一把湖水,沁凉的湖水似乎一直凉到了她的心中。最近母亲时常唉声叹息,说是大姐姐自从做了国后以后,就和自家疏远了。这么三年里,也不见她那次传召自己进宫去见见的。 周宝娇俏的脸上顿时染上了几分不难解,为何大姐姐要这般呢?她还记得前几年大姐姐回娘家时,对自己还是很和善的啊!看着莫愁湖的碧波,周宝撅了撅嘴巴,过不了几日便是国主的生辰,按理母亲也该进宫贺寿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呢…… “小娘子这般花容月貌,比这满湖的荷花都娇俏,以后啊定会和大娘子一样,嫁得人中龙凤的,干嘛要愁着眉头啊?”紫萝轻柔劝道。 “就是,妹妹何必叹息呢?你是娘娘的亲妹子,这满金陵城的郎君们,谁不知道周家小娘子的绝色之名啊?所以啊,这出来,就要抛开心事开开心心地玩才好呢。”立在舟头的身着水红轻纱褙子,头梳着单盘流苏少女发髻的,是常梦锡家的四娘子,比周宝要略大一岁。 “就是,姐姐看这莫愁湖的美景,不说当年莫愁女那美丽的传说,就但说这景色,当真是能让人心胸开阔的。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蘋。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妹妹再皱着眉毛,我都以为嘉敏姐姐你比李白诗中的荡舟人还愁呢?”这话却是韩熙载孙女,排行第六的韩六娘子,也是喜爱读书和姐妹们玩笑的少女。 “常姐姐,你就打趣我吧!我可是听说了,登常家门槛求亲的媒婆啊,都能从常府的大门前排到宣武门了!”周宝脸色微红,瞪了常四娘子一眼,又对着韩六娘子一眼道:“说到这文采,我可是不及六妹妹你啦。不过,我倒是知道,这天下间谁的诗做得最好,谁的画儿最是传神。” “哟,这事儿莫不成只嘉敏妹妹你一人知道?不说咱们南唐,就说整个天下啊,怕是没有几人能及得上我们的国主了。”常四娘子大眼咕噜噜一转,笑睨了周宝一眼。 倒是韩六娘子摇头道:“我倒是觉得我们先帝的词不输给当今国主呢?手卷珠帘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还有那句流传最广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我真是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无缘见见先帝呢!” 周宝听了咯咯直笑,伸出手指头点了点韩六娘的额头道:“真是个痴丫头,就算是早生几年啊,也不过是远远看先帝一眼罢了。这诗词于我们女子而言看看也就罢了,倒是最近宫中流传出来的那种广袖掐腰的衣服,便是我姐姐最近新想出来的呢,我母亲也让人给我新做了两件,果然是极显身姿的。” “这个还用说?我也做了两身,果真是漂亮极了。” 倒是韩六娘子叹了口气道:“我们家的情形你们知道的,阿翁祖父每日里和那些宾客伎女们醉生梦死,家中亲人倒是衣食成忧……” 常四娘子和周宝都面带同情的看向韩六娘,“妹妹切不要伤心了,我让我母亲替妹妹也准备了一件。” 周宝也安慰她道:“不可拒绝我们,听说七夕国主的寿辰,圣尊后同国后娘娘在宫中大宴内外命妇女眷,很多的小娘子们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若是太过素雅了,惹来了圣尊后和娘娘的责怪就不好了。” 韩六娘这才谢过了。 三个少女热热闹闹地说笑,三人的丫鬟们也在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过不停。 周宝看着那些碧绿欲滴的荷叶笑道:“常姐姐,韩妹妹,我们不如多摘点莲叶回去,让厨娘做了莲叶粥来尝尝?” 几人自然是纷纷响应的,一时间少女们清脆的笑声在莫愁湖上飘荡,惹来湖上其他游船中的人们好奇的张望。 一艘大而华丽的花船之上,一锦袍少年看着周宝脸上的笑容,不由得看呆了:阳光下微微透出红晕的双颊,泛着玉一般的光泽,峨眉清扫,双眼如被浓雾笼罩,看得人迷迷糊糊的。 “当真是绝色佳人!虽则年纪小了点……” 少年轻轻说了一句,惹来他对面友人的侧目。也伸出头去一看,啧啧称赞了一番,才拍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少陵好眼光,那穿着绿色纱衣罗裙的,乃是已逝的武宁军节度使周宗的次女,当今国后的同胞妹子,同少陵你可谓家世相当呢!不如同你母亲讲讲?让她遣人上门说亲去?” 少年瞪了友人一眼道:“你明知道我要尚永宁公主了,如何还能再肖想那等佳人呢?” “孙少陵原来你是有色心没色胆么?不如今日我扮一回登徒子,少陵你来个英雄救美以博得佳人芳心,在同公主成亲之前,同这等美人来一段才子佳人的好戏,也未尝不是美事一件呢!”陆昭远双眼一转,出主意道。 金乌缓缓西移,远处的湖面上如同闪着火红色的焰火,小舟同游船渐渐少了。 “韩妹妹,常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啦。”周宝将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看了一眼夕阳,大声笑道。 几个少女们见天色确实不早了,纷纷同意了:“好吧。我们下次再来多采些就好了。” 丫鬟们马上就都帮着荡舟的大娘撑起篙来,就是周宝几个也好奇地拿着竹篙划了起来。但是小舟却不停的打着转儿,就是不往前面走。 “啊呀呀,小娘子们快别划了。还是让奴婢们自己来吧,不然都不知道咱们的小船什么时候才能靠岸呢。”会撑船的两个小丫鬟忙道。 “阿,小娘子,那艘游船靠过来了!”红树看见那艘靠近的大船,忙对周宝道。 周宝却不是很害怕,凭着她们几个家中的名头,这金陵城里并没有多少人会来招惹她们。 “哟!想不到宣州这样的偏远地儿,竟然有这样灵秀的小美人呢!”陆昭远摇着折扇,色迷迷地看着几个少女,其后的随从也不断用言语调笑了起来。 “大胆!你们知道我们娘子是哪家的吗?我们家老爷乃是已过世的宣州节度使周宗周大人,当今国后的同胞妹妹。你们胆敢在这里调笑周家娘子?”红树气得小脸通红,话语很快很冲。 “哈哈哈,拿死人的名头来吓人?国后的妹妹?我们好害怕啊!告诉你,我们家郎君还是先帝的内侄,当今圣尊后的姨侄儿,国主的表弟呢!”几个随从纷纷嘲笑起来。 周宝心中一沉,她听母亲说过,圣尊后一直不喜欢大姐姐,如今听了这纨绔子弟的话语,立刻就愁眉紧锁了! “嘉敏妹妹,还是算了,让丫鬟快点将船成撑上岸才是。”韩六娘子拉了拉周宝的衣袖,冷冷扫视了几人一眼。 “就是,在这湖中我们始终会吃亏。”常四娘也道。 周宝这知道这个理,她也担心自己被人占便宜呢。幸好两个小丫鬟撑船的技术极好,一会儿小舟就飞快的往岸边去了。游船自然在后紧追不舍。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你们这样的下流胚子调戏民女?小娘子们请放心,在下一定帮助小娘子们逃过这些混蛋的魔爪。”不知道从哪里插出一只小舟,少年站在上面作正气凛然状。 周宝看这少年不过一个随从在划船,如何帮忙?也不理会,只是催促丫鬟们快些划船。好不容易到了岸边,少女们和丫鬟们匆匆跳下小舟,向岸边等着的自己家的马车跑去了。 三个少女出来时,也有家丁一起出来的,都在马车边看着呢,见那纨绔子弟带着随从来了,纷纷上前拦阻,不一会儿,三家一共十几个家仆已经和纨绔的随从们扭打在一块了。 周宝还在犹豫要不要扔下家仆们先逃走时,有一玄衣人跳入了战团。 只此一人,片刻间,情势就大转! “哼!还不住手?金陵城里,大男人居然在此等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家小娘子们。你们羞是不羞?”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出头,文质彬彬气度雅然得男子。他身边还跟着几个随从,其中两人看样子也是高手。 故作扭打样子上来的孙少陵和陆昭远一看男子,心中巨震,国主怎么会在这里?那么自己之前的言行都被看去了?而孙少陵则庆幸自己扮演的是“救美的英雄”,公主知道了只会更加高兴的。 待玄衣人将几个纨绔都打趴在地上,李煜看孙少陵很是满意,看向陆昭远则皱眉道:“你出身不低,缘何做这等下流之事,丢家族门楣的脸?” 陆昭远的哥哥乃是李煜的重臣陆昭符,他们的母亲同圣尊太后乃是姐妹,他也不敢说穿李煜的身份,作了揖后灰溜溜地走了。至于孙少陵也不敢多留,说了两句话也走了。 周宝三人对于李煜的气度很是惊叹,纷纷红着脸上前道谢不提。 “小娘子可是吓到了?不要怕了,我并非是坏人,说来,我和你也算是亲戚了,你若是你是国后的妹妹的话,我乃是宗室公爷。”李煜看着周宝笑道。 周宝很少见这样的男子,听闻他是宗室公,心中暗自猜想他是李从善、李从镒或者是李从谦?小脸上却红晕遍布,当真是王家子弟,果然俊秀不凡呢。 闻喜讯各处风欲起 “小娘子们可是吓到了?那些人已经被赶走了。想不到金陵这等繁华之地,这些权贵子弟真是这般不消停?”。李煜神色温和地问道。 常四娘子看出这郎君对周宝最为关切,暗中给韩六娘子使了眼色,笑道:“多谢郎君相助了,小女子和六娘的家离着莫愁湖是最近的,倒是周妹妹家,离皇城不远,离这莫愁湖倒是有些距离的,郎君不如送周妹妹归家?我们姐妹先走一步了。” 周宝自然瞧出两人眼中的深意,也不说破,对着李煜点了点头。 李煜见周宝没有反对,便同意的,不过还是遣了一个侍卫跟在后面以防不测。 “我平日里在宫中,倒是很少见到小娘子你呢。”李煜记忆中,他和周宣成亲多年来,见这个妻妹三次都不到,还是在很多年前的见的呢,想不到几年不见,小姑娘都长成了婷婷少女了。 周宝轻咬着唇,略带委屈地道:“大概是我不得姐姐喜欢吧……” 李煜一愣,想起周宣平日里的言行,他是很清楚明白的,至今宫中自己的庶妃不过三人,且都没有生下子嗣,便知她的性情了。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连自己的小妹妹都这般防备。摇了摇头,李煜看着周宝道:“小娘子上马车吧,我同随从骑马一路护送就是了。” 周宝看了看李煜,道了声谢,扶着红树和紫萝上了马车。 “小娘子,外面那位郎君真是不错呢。”红树看着车帘外的李从嘉,小声地同周宝嘀咕道。 周宝看了看李煜,那身气度确实不是装出来的,随即起了少女绮念来,他是否会对自己有好感呢?想着想着娇俏的小脸就布满了红晕。 李煜只是将周宝一行送至了周府不远处便告辞了,他并不想见周夫人揭穿了身份。 “小娘子,该进去了。那李阿郎已经看不见啦……”红树笑嘻嘻的打断周宝的凝视。 周宝小脸上有一丝羞窘,收回目光瞪了红树一眼:“就是你话多,看人家紫萝多规矩啊!”话中却并没有恼意。 “三娘子回来啦!”门房里的家仆听到叩门声,忙开了门将周宝一行人迎了进去。 周宝对着家中下仆,一向在言语上是格外的有礼的,得了一个和气有礼的名声。 “有劳三宝叔了。”周宝笑道,虽看见周夫人跟前的陈妈妈过来了。 “哎呀,三娘子啊,您可算回来了。夫人都等了您快一个时辰了!” 周宝忙随着陈妈妈往周夫人屋里去了。 周夫人一件周宝进来,就沉着脸道:“你还知道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玩也该有个节制才是,若是碰上不长眼的混账,你出了什么事情,阿娘我也不好活了。” 周宝忙上去抱着周夫人的手臂,又是撒娇又是保证的劝了半天,周夫人脸色这才变好了。 “阿娘,我今日个碰上不知道是哪位公爷呢?”周宝随即将白日的事情同周夫人讲了。 周夫人先是惊怕,最后是愤怒:“陆家人实在是欺人太甚!”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宝,见她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这才放下心来。 “明日我进宫里和娘娘说说,圣尊后倒也罢了,但是怎么也不能让陆家这样的破落户欺负到头上来。” 周宝心中已经另有计较,她扯着周夫人的衣袖道:“阿娘,姐姐好像一直不大喜欢我进宫去,何不就这次的事情向她讨下情?就说女儿想要谢谢那位救了我的公爷,姐姐必不会拒绝的。” 周夫人看了周宝的神情,心中顿时明了,笑道:“好女儿,这事我一定给你办成,娘娘势必会答应的。”她也隐约猜到长女为何忌讳幼女进宫的缘由,虽然那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次嘉敏看上的是国主的某个弟弟,那自然是不犯长女的忌讳了。 周宝看周夫人的神情,心中一松,这七月七日去宫中贺寿,应该能见到那位公爷了。 汴梁宫城,滋德殿中,郭荣看着烛光□长玉立的丰哥,眼中温情流过,随即又正色道:“丰哥,你已经十二岁了,这几年里随着先生读书,也听朕论朝事,应该也有一些自己的见地了。如今朝堂之上,众臣有人主张先行伐江南,也有人主张先行伐蜀地,你说说你的看法。” 丰哥一笑:“父皇,您这是坑儿子呢!无论是先行伐蜀还是伐江南,必先取荆南。但是儿子以为,先行伐蜀较为有利。江南这些年来对我大周一直恭敬有加,倒是蜀国,虽然同江南一样,奉我大周为主,但是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也比较容易让我方有名义出兵讨伐。再则,儿子以为如今蜀国,武无强将,文无贤臣,孟昶此人如今只顾享乐,虽有蜀道崎岖,但是蜀国较之江南,应该容易攻伐。三者,只要下了蜀国,我大周便可遣水军从长江顺流而下了,不用担心蜀国在后面动作。” 郭荣心中很是满意:“你还是一天射箭五百支?你如今年岁渐长,该有更多的心思放在朝务之上,朕已经吩咐了弘文馆的学士,将广顺年间至今的政事条陈按照年份整理,送去你的殿里,你好生看看,先帝同朕是如何处理朝中大小事务的。” 丰哥正色应诺了:“多谢父皇,儿子一定好生读那些条陈的。”又笑道:“阿爹,这练箭之事,我却不能放下的。武艺上我虽然有一天能及得上阿爹你,但是也不能太过差劲了。天下未定,儿子总有一天要替阿爹你出征的,若是武艺太怂了,岂不是丢阿爹你的脸,让人看不起?” 郭荣知道笑着拍了拍丰哥的肩膀道:“你自己能坚持也好,但不可勉强自己,免得你阿娘担心。” 丰哥笑道:“阿娘那里,不过是太过紧张儿子罢了,阿爹你好生劝慰一番就行啦。” “小子,竟然笑话起阿爹阿娘来了?”郭荣笑着摇了摇头,“过几日你四姑家的二表兄成婚,你去贺喜时,好生同那些个勋贵家的子弟接触一番,李家的表兄们比你年长,待人要周到不可让人觉得倨傲了。” “是,儿子记下了。” 郭荣看着丰哥还待说什么,却听见滋德殿门外传来总管内侍有些焦急的声音,他脸色有些不豫,每隔两天的这个时辰,是他固定同丰哥说话的时间。但看见是外间的内侍带着大宁宫一小内侍进来后,他神情才缓了下:“何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回禀陛下,娘娘在大宁宫中晕了过去,大总管已经去传御医去了……” 郭荣一惊,脸色变得难看,也不细问,提步就向外走去,“丰哥,你也一同去看看你阿娘……” 还没进大宁宫内殿,便见里面的宫女进进出出的。郭荣也不理会那些行礼的宫女,往内殿去了,便见御医正隔着帷帐给周宪把脉。而宁哥和望舒正满眼惶恐的站在一边。 “娘娘怎么样了?”郭荣等御医把完了脉,抢先问道。 御医欲给郭荣行礼再答,见郭荣神色,忙一边行礼一边道:“陛下勿急,娘娘并没有大碍,似乎是身怀龙裔了而已……” 郭荣一愣,随即道:“似乎?是还是不是?再说,既然无碍,怎会晕倒过去?之前娘娘几次有孕也不见晕倒,为何独是这次呢?” 御医心知皇帝爱重皇后,忙道:“娘娘的脉相确实是滑脉,只是不大显而已。另外,娘娘也有脾虚之症,如今暑热难耐,加之有孕在身,这才晕倒的。只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便没有大碍的。只是不可再用冰了,以免冷热相逼,反倒真的虚了内里。” 郭荣听得明白,放下心来,对着御医道:“你去给娘娘开方子吧,这膳食上有什么忌讳的一并写了。” 等御医带着医童退下后,郭荣这才掀开帷帐,看见榻上正皱着眉头双目紧闭的周宪,伸手抚平了那眉头,这才对着丰哥几个道:“你们阿母没事,不过她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尤其是宁哥还有望舒,以后要小心些,不要碰到你们阿娘的肚子,也要少闹她,知道吗?” 宁哥一听又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顿时咧着嘴欢喜地应了,只是望舒,有些疑惑地偏头看着郭荣道:“阿爹,阿娘肚子里怎么会有小弟弟的?” 郭荣听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即抱起望舒,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我们望舒不想做阿姐么?你不是常说惠娘有弟弟么?” 望舒的注意力被移开,想到李重进家的慧姐,咯咯笑道:“恩,下次我见了惠娘,就告诉她,我也要做阿姐啦。” 一边的丰哥也算是放下心来,对着郭荣笑道:“恭喜阿爹了!” 待宫女将煎好的汤药端近年来了,郭荣才让三个孩子自回去各自的殿阁去了,而周宪也悠悠转醒了。 “怎么这么热啊?”周宪感觉自己身体都是汗津津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很是难受。 郭荣接过宫女奉上的温湿的帕子,仔细替周宪擦了擦脸和颈脖,一边道:“我让宫女将殿内的冰都撤了下去,御医说了,你这身子不可以在用冰了。” 周宪看着郭荣的忙乎的动作有些茫然,好半天才胀大眼睛道:“我……我之前好像晕过去了……” 郭荣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周宪道:“才记起来?差点吓到我和几个孩子。好了,先喝药。一会再去洗洗换身衣裳,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周宪看郭荣的神色,虽然不大想喝那碗汤药,但是见郭荣坚持,还一勺一勺地亲自喂到嘴边,只得慢慢喝了。 “我应该没什么大事的,不过是这天太过闷热了而已。” 郭荣将药碗放在宫女端着的托盘上,接过帕子给周宪擦了擦嘴角,“你啊,就是太过大意了,御医刚才来诊治,说是你肚中又怀有咱们的孩儿了呢。” 周宪一怔,低头摸向肚子,这三年里,她同郭荣并没有刻意避孕,但是却不见好消息,毕竟郭荣是皇帝,仅有两个儿子,还是少了点。所以这几年里,一直有大臣上表让郭荣充纳后宫,只是郭荣一惯强势,他没有理会,那些个大臣也没法。想不到这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你知道我盼这孩子盼了好久的,放心,我都生了三个孩儿的,这一个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的。太医肯定也说我没有大碍的,对不对?” 郭荣正色道:“怎么会没事?御医说你脾虚,现在又有了孩子,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且不可用冰。所以这天热了,多让些宫女打扇就是了,不过再任性让我同孩子们担心了。” 周宪靠近郭荣怀中,轻声道:“怎么说得我像小孩子似的?我什么时候任性啦……”她却知道,这些年里,郭荣对她确实是极好的,这种好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夫妻之间的幸福。 郭荣紧紧抱着周宪,眸色却转深,又少了三年,自己还能抱着她多少时日呢?也不过十余年,四千余天罢了。 而第二日,乃是七月初一,正是大朝参的日子,朝中事务繁多。郭荣虽然有心陪陪周宪,也分不开身,所以在听到谏臣有议起纳妃之事时,郭荣心情糟糕可想而知了。 “充实后宫以丰子嗣?朕如今还缺少子嗣么?况且早日御医刚刚诊出皇后有孕,朕子嗣之时,卿勿须挂心了,还是多看看你该关心的事儿,比方说今年的秋闱,以及末吏比试。” 末吏比试,乃是这些年朝廷的一大举措之一。显德四年的时候,朝廷就有了诏令,州县官一律由州县开支俸钱和粮食。那便是朝廷养着这些个小吏了,所以他们该效忠的不是他们的主官,而是朝廷,不可一味的奉承主官。所以有了末吏的考核。虽然前两年里有些纰漏,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那御史只得呐呐退回去了,而其他臣子自然是纷纷恭喜起郭荣来了。 要说朝中诸相和重臣并不提郭荣纳妃之事,并非是知道天子爱重皇后,而是因为知道御座上的这位天子,太过勤政了些。除了休沐日和大节下的不上朝,大小朝会,天子没有一天漏下。他们自己忙着天子扔下的一堆堆政事,哪还有心思关心起天子后宫之事?况且正如天子所言,天子并非没有子嗣,皇四子之聪慧勇武,满朝大臣心中都有数。 郭荣看向王朴,想到前世他也是早死,这世因为自己并未将太多政事扔给他,因此如今他虽然身体不大好,但是倒还活得好好的。有了他在,有点喜欢揽权的范质也收敛了些。至于王著,郭荣名人强行让他戒了酒,如今已经加了同平章事,拜了相。 “若无他事,这便散朝吧。诸相和枢密使以及六部首官随朕往延英含元殿来吧。” 重臣心中都明了,三年安宁政事已过,如今大周已不同于先帝初初立国时的贫弱了,武备雄于诸国,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如今的东京汴梁城,已经有了一些昔日长安、洛阳的气势了。天子这是要对外动刀了,只是不知这头一个遭殃的是那国呢? 周宪靠坐在软榻上,有些懒懒的,任两边宫女徐徐的打着扇。 李重进夫人同晋国长公主陪坐两侧,李重进夫人如今年近四十,身姿有些发福了,所以看向周宪,目光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艳羡。难怪陛下不纳妃,皇后这些年来,容貌身姿同当年相仿,倒是更多了几分气韵,就是她这个女子见了也要惊叹半天,也难怪陛下这个男人移不开眼了。 “听闻娘娘有喜了,臣妇便想着来探探娘娘,想不到在宫门前遇到了长公主。” 周宪看向戚氏,果然是年纪大了,行事说话当真是长进了许多。“嫂子太客气了,我先还想着,等延泽侄儿大喜的时候,我去讨杯水酒喝得,如今也只得作罢了。” 戚夫人笑道:“娘娘有这个心啊,臣夫就满足了。延泽这孩子娶媳妇罢了,哪里当得娘娘亲自道贺的?不过,几位殿下倒是不能缺席了,还有啊,惠娘也整天念叨着望舒公主呢!” 晋国长公主顿时好奇道:“我们今儿和娘娘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的,怎么不见小公主?” 周宪笑道:“望舒知道要做姐姐了,正缠着宁哥给小弟弟收拾玩的物件呢。” 晋国长公主看着周宪笑道:“妹妹还说望舒今日怎么不缠着娘娘了呢?说来,这些孩儿一天天大了,我同表嫂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语气颇为感慨。 周宪笑看着晋国长公主道:“长公主这话说得我都要脸红了,让嫂子也来说说,你哪里看得像是要做祖母的人?分明是个年华正好的娇娘么?” …… “之前外命妇进宫请安,臣妹瞧见刘光义的夫人王三娘,好似又有了身孕了?她倒是个有福的,哎,谁也不曾想到她同刘光义好成这样的,相比之下,之前的符氏倒是个薄命的。”晋国长公主感叹道。 周宪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符氏,她虽觉得有些亏欠,但是也只能这样了,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让的。 “这薄命与否,说到底还是要看这官人是否疼爱屋子里头的娘子,外头名声再好,不晓得知冷知热,也不是个好的。”戚夫人也叹道,“所以说,这夫妻恩爱啊,还是要讲究一个缘分的。” 周宪和长公主都没想到戚夫人能说出这般有道理的话来,可不是么?外头名声再响,再有权势地位,但是不是个疼人的,且不投缘的,怎么可能夫妻一世执手呢? 周宪是有感自身遭遇,而晋国长公主则是看向周宪,皇后嫂子同陛下,不就是投缘的夫妻么? 等戚夫人同晋国长公主走了,周宪看更漏,已经过了午时了,便对着才提上大宫女位子的秀枝道:“好了,随我去看看,望舒这孩子,是不是又和宁哥捣鼓着忘记午休了。” “娘娘,这时候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候,陛下吩咐了,您可不能受暑了。您还是在这等着,奴婢亲自过去六殿下那儿看看可好?” 周宪看着秀枝几个都急着阻拦自己,见她们都跪在地上请罪也不愿意自己出去,只得同意了。心中有一丝恼意,随即又诧异起来,郭荣这是怎么了?以前有了孩子也不见他这般着急的? 不说周宪的诧异,只说此时南唐国后所居的柔仪殿内,周宪正端坐主位之上,听着周夫人说着周宝被陆家人所欺的事情来。 “娘娘,不管怎么说,咱们周家都是国戚,同皇家的关系比他陆家更近些,他们如此做,分明是不把娘娘您放在眼里啊!”周夫人最是痛恨那些个轻视周家的人了。 “母亲,你知道的,圣尊后这几年里,对我不冷不热的,对她娘家的亲戚却是相反的。而国主,你是知道的,他虽然敬重我,但是也只是这样罢了他对圣尊后仁孝,对钟家那边的亲戚自然也不薄,我自然不能让他为难的……” “娘娘,莫非就这样算了不成?”周夫人很是气愤的道。 周宣有些不满地看向周夫人道:“母亲,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自然不会这样算了的。国主虽然不会明面上帮我们周家,但是也该让他知道,周家受的委屈,而钟家亲族则是嚣张跋扈的。到了适当的时候,他自然会偏向我们家,而疏远钟家亲族。” 周夫人还是苦着脸道:“这适当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呢?说来,当年你虽然做错了,但是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处处奉承孝顺圣尊后,她还是这样待你,真不知道她的心怎么就是捂不热呢?对了,娘娘,你可知道,救了你妹妹的那位,韩王从善还是邓王从益呢?吉王的岁数不对……” 周宣一愣,打探周夫人的神色,随即笑道:“母亲的意思,是说这其中一人昨日帮了小妹,应该是对小妹有意思了?二十余岁,且身边跟着身手了得的侍卫,韩王的可能性倒是大些。国主诸位弟弟之中,这位同国主最是亲厚,虽然不是同母所生的……”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周宣笑道:“母亲,想必妹妹也有这意思了?这样吧,再过几日便是国主的寿辰,到时候母亲带妹妹一起进宫来,我来安排,让韩王同妹妹有机会再见见面。” 周夫人笑道:“如此甚好,那就请娘娘多费心了。” 周宣一笑,若是妹妹嫁给了从善,有了凌太妃在那摆着,圣尊后该作何应对呢?先帝的后宫里有名分的人,除了中宫皇后,也就一个凌夫人而已,还有什么脸面来说我周宣不贤惠的?这么些年坐低伏小,你还是不领情,我也就不会再和你客气了!想到前几日里圣尊后因暑热而抱恙的消息,周宣眼中闪过冷冷的寒光。 周夫人瞧见了,心中一突。忙提出告辞了,这几年里,她是越来越不懂这个长女了,也越来越怵怕这个女儿了。 周宣也不多留人,等周夫人走了,忙招来总管问起了寿宴的布置情况来,又吩咐了心腹宫女,如何如何安排,才能让周宝自然的痛韩王会面。周宣不知道,她这般安排,却是阴差阳错,促成了丈夫和亲妹的情缘。 而周宝,得知自己可以进宫去,还能再见恩人,自然是欢欣鼓舞的,便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装扮自己了。韩王李从善么?周宝笑了笑,若是能如愿,虽然不及大姐国后尊贵,但是也是极好的了! 错相会夫妻话情深 虽说这几年来,南唐日渐没有了昔日的繁华,百姓的日子苦了不少,但是金陵城毕竟南方大城,南唐多年的底蕴还是在了,故而南唐国主的二十六岁的寿辰时,又正逢是七夕佳节之际,金陵城也是热热闹闹的,更不用提张灯结彩的南唐皇宫了。 周宝早就盼着进宫这日的到来了,才上午就喊着几个丫鬟给她梳妆打扮,一连弄了两个多时辰,换了不知道多少套衣服,这才消停。 粉色的素色裹胸,外罩一件湖水碧的缭绫长裙,下摆银线蜿蜒,走动间便如湖面荡起了涟漪,少女的清新活泼尽显,再搭着肩上粉色的半幅披肩,又多了一份女子的妩媚。头发则是梳成了少女双重髻,却别出心裁的将来能双髻挽成了蝴蝶状,额间缀着梅花瓣紫水晶,耳环和颈脖间则是一套的珍珠饰品,腰上挂着翡翠滴水玉珰。 “三娘子真是好看,今日个一定会是宫中最为美丽的人啦!”几个丫鬟纷纷称赞道。 周宝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也是满意至极的。她一向自负容貌,比大姐姐还要略胜一分的。相信韩王殿下若是见了自己一定会是惊艳的。 “哎呀,我的嘉敏果真是个大美人儿!比你大姐姐当年还要好看一点,同你二姐相比也差不了多远了。”周夫人随口赞道。却没注意到因为她一句话而脸色有些僵硬的周宝。 周宝知道二姐是这个家中的忌讳,每每说起,阿娘都要生气,看来自己得找个机会好生打听一番那个不知道是真死了还是在北方做皇后的二姐姐的事情呢! “嘉敏还以为自己是最好看的呢?怎么,二姐姐莫非比嘉敏还要好看?”周宝小心查看周夫人脸色,故意撒娇道,随即又神神秘秘凑近周夫人耳边小声问道:“阿娘啊,二姐姐是真的在北方的汴梁做皇后么?” 周夫人神色有些僵硬,好半天才叹道:“胡说什么?你儿姐姐早死了。好啦,这打扮妥当了,就去用点东西压压肚子,宫中的晚宴啊,看着好,但是吃不到什么东西,现在不吃点东西,晚上定要饿肚子的。你若是在贵人面前肚子直想,岂不是丢脸?” 周宝并不是笨蛋,她看周夫人神色,便知道她小时候记忆中二姐为皇后的事情并非是空穴来风的,只怕确有其事了。看着镜中少女美丽的脸庞,周宝知觉的心中一阵不甘,一家三姐妹,大姐为南唐国后,二姐为周朝的皇后,难不成自己这个妹妹只得嫁一个名为王爷实为国公的男人么? 顿时,周宝的兴奋劲儿都没有了,只觉得恹恹的。随着周夫人用了半碗银耳莲子粥便罢了。 这种失望的情绪一直随着周宝进了南唐皇宫里,看着大姐姐周宣被贵妇们的簇拥着不停的奉承着,再看她那一身的雍容华贵的宫装,她心中只有不甘?三姐妹中,自己的容貌性情,不好同那没有见过的二姐比,但是比大姐强多了,自己怎么说也该嫁得一国之主才是呢…… 周宝这样想着心事,倒是让不知情的夫人贵妇们以为这周小娘子是个性情娴雅的,纷纷对着周宣夸赞起周宝来。 “她还小,当不得众位这样夸赞的。嘉敏,还不过来见见这几位夫人和娘子?”周宣笑道,轻轻瞟过周宝,心中满意,看来小妹确实对从善动了心了呢! 待周宝向众人一一行了礼,便见周宣身边最为器重的侍女过来了,轻轻在周宣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宣皱起了眉头,随即看向周宝,笑了。 “嘉敏,过来,到姐姐身边来。”周宣招手让周宝走进,笑拉着她的手做亲热状道:“一会儿要在紫宸殿那边设宴款待众位夫人的,姐姐有串珠子忘了戴上,你便随着荷香去替姐姐取来吧。” 周宝闻言,看了一眼周宣,又瞅了一眼一旁笑着的周夫人,敛住眼中的神思,蹲身行礼应诺了。虽然心中有些不甘,但是却不能让大姐姐发觉了。 周宝随着荷香慢慢出了夫人们淡笑风声的殿阁,“荷香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 荷香笑看了一眼周宝道:“三娘子太客气了,叫奴婢荷香就是了。娘娘一早吩咐过,畅音阁和华画楼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三娘子放心过去就是了,半个时辰后,奴婢会再过来请三娘子的。” 周宝点点头,貌似不经意说道:“今日个乃是国主的寿辰,姐姐单独主事,圣尊后哪里会不会有话说?” “三娘子放心,前些时日,圣尊后抱恙,到现在还没康复,太医说了,要圣尊后不得劳累卧床休养一段时日的。所以娘娘主事,圣尊后那里是没有什么说辞的。”荷香笑容淡了点,想到圣尊后的病由,对于周宣,更是敬畏了。 周宝只得感叹,大姐姐运气好。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华画楼,开口道:“荷香姐姐请回吧,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荷香以为周宝是不好意思,应诺了,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四周的殿阁前都挂着灯笼,虽然没有人影,但是周宝并不觉得惧怕,她在华画楼的院中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不远处的畅音阁。摸着里面的一件件精致或者古朴的乐器,坐在一架古琴后开始想着自己到底该如何做,手指一下一下的在琴弦上拨弄着。没注意到院中的脚步身,自然也没有看到门前站立的两个身影。 李从益看了眼兄长,自然发现了他眼中看见少女的时候那抹惊喜,想起娘娘的侍女引自己前来的事情,心中有了计较。笑了笑,也不同兄长说声,就轻手轻脚的带着内侍走了。 “那些夫人和娘子都在紫宸那边,三娘子怎么在这儿来了?”好半天,李煜才开口道。 周宝一惊,抬头看向说话人,看见他身上的明黄色的蟒袍,先是诧异,随即领悟道:“你,你不是韩王殿下?你是……” “是啊,我是国主。说起来,我也是你的姐夫,莫要多礼的。”李煜温和笑道,“听你琴音,其中很是烦扰。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呢?” 周宝心思急转,帮自己的居然不是韩王李从益,而是国主?抬头看向温和笑着的李煜,霎时间,周宝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如此,嘉敏就只当你是姐夫了。我的烦扰,自是有的。就像是国主,虽然是一国之君,说起来尊荣,还不是有很多烦心之事?父亲不在了,家中的兄长又不成器,我每日侍奉母亲,深为以后担忧。再等两年,我离了家,母亲那里真是不放心呢!” 李煜对父母也是纯孝之人,听周宝这样说,看向她的眼光更是柔和了:“这还有两年,你不必太过着急了,总有法子的。”心中却是想着,若是周宣也是这般对待父母,他也要轻松些的。母亲圣尊后同妻子不和,这么多年,他就算是傻子也察觉到了。 “只能借姐夫吉言了。啊,我倒忘了今日是国主您的寿辰,虽然进宫贺寿,但是并没有单独准备什么贺礼。”周宝有些羞怯的看了眼李煜看向腰间挂着的小巧的用来乞巧的荷包,摘了下来,取出里面一个精致的核桃大小的身着绿色纱衣的人偶,递给李煜道:“这个乃是嘉敏用来乞巧的,便送给姐夫吧。” 李煜看了看那憨态可掬的小人,又还给了周宝道:“既然是妹妹你用来乞巧的,我怎么收下?说到寿礼,不如妹妹替我弹奏一曲?” 周宝收下小人,咬着唇笑道:“姐夫喊我嘉敏吧,倒是弹奏一曲,若是不好听,姐夫也包含一二……”说着就在古琴上拨弄起来了,却是一曲梅花落。 李煜乃是弄琴的高手,自然听出了周宝技艺上的不足,但是难得的有几分意韵。看着灯光下娇俏的少女,不由得忘记了外事,近身指点起她琴艺来。 “多谢姐夫指点!”周宝双眼亮晶晶的带着崇敬地看着李煜。 李煜也是个男人,对于美丽少女的崇拜心中自是舒坦的,同周宝说起话来更是温煦了。待他听周宝说她是听周宣的吩咐过来的后,想到之前从益也是被周宣的侍女请着过来,若不是他恰巧碰上了,这边相会的不就是从益和嘉敏了么?看着嘉敏那笑盈盈的一派天真的脸庞,他对周难得的失望起来,她是想做什么?从益的正妃人选,凌太妃早已有了人选,她这是想做什么? “今日只能同你说到这里啦,我得去前面臣子们面前现一现身的,以后有机会再同嘉敏说话了。”李煜放柔声音道。 “好啊,我一会儿回去告诉姐姐,说是国主是个好相处的人,让她留我在宫中住几日……”周宝故意说道。 李煜忙道:“傻丫头,这事儿怎么能告诉你姐姐?她若问起,你就说同她安排的人相谈甚欢就好了,你姐姐啊,最是紧张我同其他女子的相处呢!” 周宝眨了眨眼,好半晌才道:“好吧,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嘉敏会照姐夫你的话做的。” 李煜心中舒畅,伸手点了点周宝光洁的额头,这动作让他自己都怔愕了片刻,随即装作平常样子道:“你先去吧,可认识往紫宸殿的路?” 周宝笑说了荷香会来接她,便目送她离开了,那碧绿如湖水涟漪的裙摆放佛荡漾到了他的心中。 “国主……”霍德看了看李煜的神色,心中一个激灵,暗道这事儿坏了。 李煜叹了声,等外面女子说话的声音远去了,这才带着霍德走了。 而慈惠宫中,圣尊后靠在软榻之上,听着大夫的诊脉,目中神色越来越冷。待那大夫随着来人一起走了,她才对着身边的宫妈妈道:“想不到她这样狠,居然对着哀家动起手脚来了!既然如此,她也该病一病了。对了今日那周家三娘子进宫了,你瞧着如何?” 宫妈妈想到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那位本来安排韩王同周三娘子的相会,但是韩王却在碧波阁那边赏荷,相会的男子当是国主了。宫妈妈也不隐瞒,忙将事情对着圣尊后说了。 圣尊后听着,这才呵呵笑了起来:“周宣啊周宣,妄你自作聪明,却是自挖墙角!好,哀家再替你推上一手!” 紫宸殿里,众多的夫人听了圣尊后传来的旨意,都是满脸的高兴,说不定自家的娘子,会被选为王妃呢! 周宝虽然不知道圣尊后缘何传这道旨意,但是她心中却是高兴的,这样一来,十日后,自己又可以进宫了。 出宫的马车缓缓悠悠的,她脸上红晕遍布,神思却丢在了在不久之前同南堂里,他果真是个极出色的男子呢,难得的是他极为喜欢自己的…… “嘉敏啊,来,告诉阿娘,你刚才可同那恩人见面了?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周夫人看着小女儿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也是心花怒放的,忙小声问道。 周宝羞看了一眼周夫人,轻咬着嘴唇。她知道她同李煜相会的真相暂时不能说出去,便让母亲错当自己见的人是韩王吧,便面带羞意的将之前同李煜见面的情景说了。 周夫人听了心中大喜,忙道:“虽说圣尊后下了旨意,各家的娘子十日后进宫献艺,但是你得了韩王的意,无疑是多了几分优势,哎,若是这事儿成了,我这个做娘的便心满意足了。” 周宝垂目掩住眼中的光芒,没有做声。三日后,宫中传出圣尊后玉体安康的消息,又四日后,国后周氏因为暑热和宫务病倒,圣尊后体贴儿媳,传旨周家夫人和周三娘子进宫小住照看国后。 周宣躺在床榻之上,无力反抗,想着妹妹中意的是李从益,心中才稍微安了几分。 而七月七日的汴梁城,比金陵城更多了一份大都的喜气。因为大周这几年的安宁,百姓难得地过上了安生日子,加之这几年朝廷鼓励百胜庶民做些小买卖,因此自唐末的宵禁在东京已经消失了,夜晚的汴梁城,城南的桑家瓦子,近北的中瓦子、里瓦子,其中有大小勾栏二十余许,店铺林立,从七月一日起,就热闹非凡。 周宪坐在软榻之上,想到去年七夕,同郭荣带着孩子们在街上玩耍的情景,想到今年殷有孕不能出门,心情就有些许的失落。望舒更是眼巴巴的看看这周宪,大眼里满是渴盼:“阿娘,让哥哥带我去玩吧,我去买各种颜色的魔合罗回来,等小弟弟从阿娘的肚子里出来了,就可以玩啦!”(魔合罗,即精致的泥娃娃。) 宁哥更是装模做样的在周宪面前转了两转,道:“阿娘,我听林哥说了,今年里瓦子那里有一家店里,用一种紫色双鱼戏逐的水上浮呢,还有漂亮的方胜。我想着阿娘的生辰,我都没有送什么好的东西给阿娘你,这次要是去街上了,我定挑几样好的给阿娘呢。” 周宪那不知道这两孩子心中打的主意?不过心中还想着自己这个阿娘,也算是有孝心了。看了眼宁哥道:“来,打套拳给阿娘看看,阿娘才考虑要不要让你阿爹带你们出宫去玩。” 宁哥一听,高兴了,也不忌讳一边的宫女了,翻了个跟头就耍起拳来。 周宪看宁哥那拳耍得有模有样,差点没笑仰了。而当郭荣和丰哥父子俩一进内殿,便看见一室人都是满脸的笑。 “宁哥这是有做什么呢?”郭荣看着次子,笑着摇了摇头。 周宪起身,笑道:“宁哥这孩子,正在以武娱母呢!他和望舒都盼着今夜你带他们出宫去玩耍呢。” 郭荣牵着周宪一起坐回了榻上,看了看她的脸色,有些不放心道:“你的身子不大好,我如何留你一人在家中却带着孩子出门去玩耍?”他顿了顿,随即对着宁哥和望舒道:“前几日里,有南唐进上的摩合罗,做工极为精致,雕木彩装栏座,红纱碧笼的罩子,头上的装饰有金银和象牙翡翠四种的。除了赐给了几位近亲家中外,宫中还剩下两对,望舒和宁哥一人挑选一个去玩,就当做阿爹和阿娘陪给你们的礼物,可好?” 宁哥和望舒听了,不见欢喜,都是一脸的沮丧。望舒更是委屈的瞪了眼郭荣,垂着头走到丰哥面前道:“哥哥,你带望舒出门去耍吧?” 周宪看孩子如此,也有些心疼孩子,他们虽然生来富贵,但是却被拘在了这不大的地方里,难得出一次宫门。 “要不你就带他们去逛逛吧,我一人无碍的。” “……”郭荣不赞成的看着周宪,又回头看了看正哄着望舒的丰哥和一边生闷气的宁哥,想了想,便道:“丰哥,你最为年长,你今日就带着宁哥同望舒一起出宫去逛逛,我让许昌带十数个侍卫跟着你们。当心些,在戌时左右就回宫来。” 丰哥心中叹息,在阿爹心中,果然还是阿娘最为重要啊!他笑道:“阿娘阿娘放心吧,我定会好生地带着弟弟妹妹们回来的。”想了想笑道:“阿爹,儿子带着弟弟妹妹去街上耍,这没钱可不行呢……” 周宪同郭荣都有些无奈的看着丰哥,这孩子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 “好了,去总管那里取十两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去换成铜钱使就是了。”郭荣摇了摇头道。 丰哥这才领着已经兴奋异常的宁哥和望舒出了大宁宫。 “你倒是放心让丰哥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倒是要委屈你今日陪我啦!”周宪看着郭荣笑道。 郭荣看着笑容明媚的周宪,心中却涌起不舍的酸楚,自己陪着她不过是一年少一年罢了。“丰哥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是仔细的,况且还有那些个侍卫跟着呢。这里是汴梁城,他们几个还能出事,我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 说着,郭荣拉着周宪起身,缓缓步出大宁宫,看着西天满天如火的云霞,柔声道:“而有你伴着我,又怎么会闷?春和宫外,早就宫人做好了乞巧楼,一会儿,我们去春和宫先拜拜,然后也学着那些百姓一样,咱们俩也做做成对的水鸟水上浮来了,也算是为腹中的孩儿祈福了。” 周宪听了,有了精神,忙道:“好啊,我们还可自己做做谷板和果食呢!” 郭荣看着周宪的笑容,拥着她慢慢在殿阁长廊处缓缓走着,宫女内侍们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跟着,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很是感慨,陛下和娘娘可真是恩爱啊!真是难得呢,就是在寻常百姓家中,也很少有这般恩爱的夫妻呢。 周宪拉着郭荣的手,看了一眼红得有些妖艳的云彩道感叹:“今日里有外命妇进宫请安,长公主告诉我,说是东京许多臣子家中姬妾少,是因为学陛下你呢!看她们人人对我那样艳羡,我知道这么多年里,你待我是真的很好。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如何有幸让你这样待我呢?有时候,真担心这样的日子是做梦呢……” “娥皇,你与我相识相知相伴并不止这数十年,如今虽则做人一世,我们生够做成夫妻携手人世生儿育女,但是却不过短短数十年,我只会觉得老天给我们的时日太短……”郭荣语气很是惆怅,英雄总会迟暮,朱颜也会凋落,此世一了,来生如无她,自己又岂会再求来世? 周宪愣了下,随即道:“你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你真是一个傻女人……” 周宪眼角牵起了笑容,看着郭荣的眼神如幽深的湖水,其中波光点点,“在世人看来,我却是个聪明至极的人呢!不然怎么会嫁给你做了皇后?更不用说得到了你如此情义……情至所致,如此而已。” 郭荣凝视着周宪半响,勾起嘴角笑了:“确实是情之所至……” …… 郭荣和周宪,在没有孩子的打扰下,遣退了宫女和内侍,很是温馨的乞巧,最后不仅作了好几对水上浮和果食,更是用花瓜雕了好些个花样。待得丰哥带着宁哥和望舒回宫后,两个小的带着一大堆物事来夫妻俩面前显摆时,发现自己阿爹阿娘居然做了不少玩意,虽然不及外面买来的精致,但是也让两个孩子惊叹了半天。 “阿爹和阿娘真是好手艺呢,居然瞒着儿子这么多年啊!”丰哥拿着一对鸳鸯样的水上浮,看了看一周宪做的一对面人儿,语气里难得地有丝埋怨。 郭荣看了眼丰哥,不大经意道:“等你娶妻了有了孩儿,你也瞒着他们就是了。” 丰哥脸上飞起了红晕,看周宪戏谑的目光,又看宁哥同望舒也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难得羞窘,好半天才正色道:“那是自然了。时候不早了,儿子明日上午还要跟着先生读书,还要去弘文馆看条陈,儿子先回去歇息了。阿爹和阿娘也早些歇息吧,莫要累坏了我那还没出生的小弟弟。” 周宪扑哧笑道:“你这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好了,回去歇着吧。三日后,李家的三表兄成婚,明日午间,你别忘记了过来大宁宫,看看我准备的贺礼啊……” 丰哥行了礼,就匆匆走了。宁哥和望舒都是一副稀奇的样子,半天才对着周宪道:“阿娘,这娶媳妇不是好事么?小舅舅常说,要是我不好生练武,就不让他们家的馨娘给我做媳妇儿呢!” 望舒拉了拉宁哥的袖子撅着嘴巴道:“馨娘姐姐才不给五哥你做媳妇儿呢,她要给望舒做媳妇儿!” 这回,就是郭荣也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宁哥的肩膀道:“那就好生的练武,将馨娘给娶回来啊。”随即又抱着望舒道:“我们望舒是公主,只能给人做媳妇儿,那能娶媳妇儿呢?哎,也不知道哪家小子能得了我们的小望舒去……” 周宪笑道:“她才几岁啊?你倒是操心得早!好啦,让孩子去睡吧,天色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朝呢!” 郭荣想着,若是宗诲说的不差,自己也就还剩下十一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着望舒成婚…… 豺狼之举姐妹反目 费贵妃站在高高的台阁之下,秋风送来不远处的宫殿中的宴乐之声。好半天,才有侍女小心提醒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出宫了。” 费贵妃知道孟昶不会来送了,心中除了黯然之外,莫名的多了一种释然。叹了口气,这才挥袖走下了台阶,带着宫女内侍往宫门走去。 “贵妃娘娘!” 费贵妃顿住脚步,好半天才缓缓转身,看向一身绯色长袍的赵匡义。“赵总管叫住本宫有何事?” 赵匡义看着费贵妃弯唇笑道:“国主知道娘娘要赴峨眉山礼佛,差遣小人带着侍卫护送娘娘上山。” 费贵妃一怔,朝孟昶正在寻欢作乐的宫殿看了一眼,才对着赵匡义道:“赵总管乃是国主身边的要人,本宫不敢有劳总管了。” “娘娘何须自谦?小人不过是臣仆,娘娘乃是国主的宠妃,国主也是看中娘娘才让小人护送娘娘的。娘娘请!”赵匡义眼中闪过不知道含义的精光。 费贵妃见状,知道推脱不得,便挥袖上了宫门口的鸾轿。 一片梧桐叶随风飘荡,打着旋儿从帷幕下飞进了轿中。费贵妃伸出柔掌,接着了这片黄叶,目光中流露出几许的悲凉。好半天,才抬头看向薄纱帷帘之外的大街之上,百姓大多衣衫破旧,神情萎靡,不同于早年蜀国繁华时那种安乐之色。 叹了口气,费贵妃想到这几年里孟昶待自己的不冷不热,心中顿时有股茫然之感,蜀国国势凋零,自己又岂能置身事外呢?看了一眼骑着马的赵匡义的身影,费贵妃心中更是黯然,赵匡义,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初时从中原到蜀地的男子了。 赵匡义骑着马心中却是在回想着那大夫而言,自己那活儿近来已经有好转趋势,照此调理下去,应该能恢复男人那功能。想到这两年吃下的那等让人只想呕吐的动物□做的药引,赵匡义就在心中一遍遍地想象着,孟昶有朝一日国破后被自己阉割的情景……至于费贵妃,这个女人生得花容月貌,跟着孟昶是暴殄天物,还不如跟了自己? 二日后,费贵妃一行人进了嘉州城,当地的刺史并不清楚费贵妃在孟昶宫中的受宠与否,自然是极力地讨好了,赵匡义这个总管自然也在被讨好之列了。(嘉州,即现今的乐山市) “赵总管,这膳食用得还算满意?只望娘娘不要嫌弃这嘉州物事粗鄙了。”嘉州刺史赵孟筠笑道。 “赵大人客气了,娘娘虽然尊贵,但是最是体恤下臣的,你不必太过紧张了。”赵匡义看着赵孟筠道,“说来我们同姓赵,在下祖上乃是河北真定府的赵家,不知道大人祖上是?” 赵孟筠心中其实颇为看不起内侍阉人的,不过面上却是惊喜道:“想不到赵总管祖上乃是河北真定?在下家族不郭是赵氏寒枝罢了,唐末时先走自陇西逃至蜀中,便在属地生根了。” 赵匡义笑道:“大人太过自谦了,不论出自哪一支,大人与在下出自同族乃是事实,以后倒要多加亲近才是。” 赵孟筠眯着眼笑道:“总管言之有理,不如我们认为一宗结为兄弟?”为了仕途,便是同不看不起的阉人为兄弟,他也认了。 赵匡义目的达成,岂有不愿意的? 第二日里,赵匡义带着赵孟筠送上的东西,随着费贵妃上了峨眉山。他看着费贵妃对着那些金身大佛虔诚跪拜,看着殿堂中的香烟袅袅,即便他心中有许多的戾气,此时也有几分安然。 是夜,赵匡胤对着峨眉山月,迎着悠悠的山风,独自在一亭中喝着兑了鹿血泡了灵龟的酒,来蜀国已经六年了,也够了。孟昶啊孟昶,当你亡国的那一刻,就会知道,我赵匡义是如何地痛恨你了。 不久听到一阵笛声传来,赵匡义以怔,随即向笛声处走去,吹笛子的人果然是费贵妃。 “娘娘好雅兴!”赵匡义看着月下吹笛的费贵妃,眼中有瞬间的惊讶,随即恢复平常。 “赵总管也好悠闲。”费贵妃放下笛管,淡淡道。 “娘娘可要用酒解愁?”赵匡义听出那笛声中的忧愁,也不避讳直说了。 “酒当真能解愁么?”费贵妃脸上闪过讥诮的神情,看了一眼赵匡义道,“在说了,赵总管乃是国主的信臣,皇太子殿下的良师益友,有怎么会烦恼?”说完,招过一边的侍女,披上披风准备离开。 赵匡义脸上闪过怒色,一把拉住费贵妃,冷声对侍女道:“我又和话和娘娘讲,你下去!” 那侍女看了看费贵妃,有看了看赵匡义冷厉的目光,抖瑟了□子,不敢再看费贵妃,匆匆出了亭子。 “赵匡义,你太无礼了!放开!”费贵妃脸色气得发白,瞪着赵匡义道。 “这要是无礼,那一会我要做的事情算什么?”赵匡义冷笑着道。他自觉对费氏记忆足够的有心了,这几年里若非自己小心照拂她一二,她以为她还会被孟昶记住么? 赵匡义看着费贵妃,想起自己这几年的憋屈,一把扯住她的头发,使她的头高高仰起,他对着那红唇就亲了下去! 费贵妃不停的挣扎,心中惊惧,好不容易对着那伸入口中的长舌咬了一口,才被稍微放开,她忙推了一把赵匡义怒道:“想不到你居然对我抱有这等龌龊心思?可惜,你如今不过是一个阉人!” 赵匡义闻言,心中的火气土地冒了出来,冷笑道:“阉人?我就让你尝尝厉害!你以为只有孟昶那老东西是男人么?”他一把扭住费贵妃的胳膊,扯上她身上的披风,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的衣服剥了个干净。 “住手!畜生!住手!我一定让国主杀了你,杀了你……” 赵匡义一巴掌挥过去,将费贵妃打得不能再寒叫,压在她身上脱起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杀我?你以为孟昶还有几天好日子郭?告诉你,他将什么都不是,而你,注定是我赵匡义的女人!” ……这番挣扎,并不是无人知晓的,不远处的台阶下的草丛里,费贵妃的两个侍女正瑟瑟发抖着,她们俩对面站着的,是赵匡义的亲信内侍刘楚,正一脸□地看着两个侍女。 待到满月被一缕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住,费贵妃的痛苦挣扎声才消失。 “刘楚,走了!”赵匡义系着腰带,瞟了言两个侍女道:“你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两个侍女扑通一声跪下道:“回总管,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 “很好!”赵匡义拍了拍其中一侍女的脑袋,很是温和的道:“我最喜欢这样懂事的丫头,不懂事的,这峨眉的山崖下定躺着不少呢,你们一定不会同她们作伴的对不对?” “对!对!我们一定听话!一定不乱说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两个丫鬟却一定也没有感受到温暖,只感到了冷和惧怕。 待赵匡义和刘楚走了,两个侍女才从地上爬起来,往亭子去了。 费贵妃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噩梦,身上痛,心里更痛!眼泪不停的流着,赵匡义,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这件事情的告诉国主,赵匡义不安好心,一定要治赵匡义的罪……好半天她才挣扎着扯过一边三国的衣裳,手颤抖着套在身上。 “娘娘!”两个侍女看着费贵妃的样子,忙上前帮忙,待看清她身上一片片的青紫淤痕,对赵匡义更是怕了。 费贵妃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这两个侍女一眼,就任她们打理自己。她们惧怕赵匡义,便背弃了自己,莫非她们以为自己还会留她们在身边?费贵妃回到了房里,一夜在痛恨和愤怒中辗转。而赵匡义则为自己多年,终于恢复了男儿雄风欢欣,第二天一早便下山去了嘉州城,找了娘子再试试,谁知道,对着那些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他的□毫无动静!这让他又是奇怪又是沮丧。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再找费贵妃试试的时候,成都宫中来人,传来了孟昶的旨意,让他速速回成都,有大事要商议。 赵匡义无法,只得留了费氏一行人在峨眉山,他则随着传旨的黄门回转了成都。 “不知道是什么大事?这般急切?” “不瞒赵总管,听说是中原周国对荆南用兵了,国主正苦恼着,如何回复荆南的求救呢!” 赵匡义一愣,心中大喜,中原对荆南用兵,说明大战马上就要来了,待荆南平定,指不定周帝的目标就是蜀国? “丰哥才十三岁,我真是有些不放心他随着大军出征啊!”周宪看着郭荣,忧心道。 “这次领兵荆南的前锋大将之一,就是阿久,有他在,丰哥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他若不趁机慢慢在军中打下基础,以后继位时,难免会引来他议。”郭荣安慰道。 周宪知道郭荣的话是对的,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如何不担心初上战场的孩子呢? “前世赵匡胤借湖南之事为名借道荆南,然后一举平了荆南和湖南,如今想来,时机运用着实不错。”郭荣想了想道。 “所以你就接着这三年藩镇大动之际,让赵匡胤自涿州移镇山南东道?你倒是物尽人用呢。其实仔细说来,也没有了不起的,时势造就罢了。说起来,你们这些男人啊,像是阿久,他虽然才做父亲没多久,但是这京中就呆不住了,你们男人是不是拘在这四方城中就不舒服?这次,你没有能去亲征,是不是心中也很遗憾的?”周宪看着郭荣问道。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是皇帝不是将军,之前的几次亲征,都是迫不得已的。如今荆南和湖南,那里值得我亲自去呢?”郭荣笑道,虽然他自己清楚,他想多些时日陪着周宪确实也是原因之一。 “之前两个孩子出生,我都不在你身边,这个孩儿出生,我定不可以再错过了。” 周宪一笑:“你这话可不能让宁哥和望舒听去啦。说到宁哥,他自从知道丰哥要随着阿久和禁军出征,也闹过不停,真是让人头痛。” 郭荣笑道:“四方还有不少战事,总有他上战场的一天的。”顿了一顿随后道:“前些时日江南奏事院里递上奏报,李煜请封周家三娘子周氏为虢国夫人的称号。” 周宪以愣,随即惊道:“周宝?她今年不是才十三岁,虚岁也不过十四岁么?而且周宣怎么会允许李煜这样做?” 郭荣笑了笑,关切地看着周宪道:“之前我瞒着你怕你多想,如今你孕期满了三月,御医也说你身子大好了,我这才告诉你。那首‘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的诗句还是在金陵传开了。圣尊后钟氏为李煜的几个弟弟选妃,周宝趁着几个机会同李煜相会。” 周宪叹息了一声,对着郭荣道:“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将李煜其人其事放在心中了。他这个人,是永远都改不了那优柔寡断的习性地。至于周宣,她大概比前世的我更加坚定吧,周宝那抹子野心大概是很难得逞了。” 郭荣点点头:“是啊!我听金陵的细作回报,你那小妹果然是个有心计的,不论狠辣,周宣并不是她的对手。” “周宝的心计确实很深,但是再深的心计,在绝对的冷酷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的。” 像是为了应验周宪这句话,此刻的周宝、周夫人两人正跪在周宣面前,母女两个满脸都是泪,嘤嘤地哭过不停。 周宣轻蔑地看了周宝一眼道:“妹妹哭什么哭?你这不是如愿以偿了么?虢国夫人请起吧,我可不敢委屈了你,免得国主说我没有容忍之量。” “姐姐,你打我骂我吧,我也不想的。我之前并不知道他是国主,待我知道的时候,妹妹已经是他的人了……姐姐,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生国主的气,他也不想伤害姐姐的,都是妹妹的错,妹妹这就和国主说去,不做什么虢国夫人,妹妹愿意一生与青灯古佛为伴……” “娘娘!嘉敏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啊!她还不到十五岁,若是真让她一生与青灯古佛为伴,她这一生也就完了呀!再说,她也不知道同她相会的是国主啊?所谓诶不知者不罪,娘娘,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接纳她把,她总会害坑你,相反还能做你的帮手。” “不会坑我不会害我?”周宣冷笑了一声,心中尽是怒气,“抢自己姐姐丈夫,莫不是坑姐姐害姐姐?反而是帮姐姐了?好,要我接纳她也不是可以,荷香,将药汤端上来!” 荷香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进来了。 周宣指着那碗药汤,对着周宝道:“你喝了那碗绝嗣汤,我便原谅你接纳你,还会处处的护着你!” 周宝一颤,心中大恨,却知道,眼前的情形容不得她犹豫,想到已经遣人偷偷向李煜送信去了,便不顾周夫人的阻拦起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不要啊!琅嬛,你怎么这么恶毒?嘉敏是你的妹妹啊!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狠毒的女儿来啊……”周夫人眼看着周宝喝了那碗汤药,心中大急,这几句怨恨言辞便出来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琅嬛,我不是同你讲过,是寡人情不自禁污了嘉敏的名节,她是你的亲妹妹,性情温和仁孝,如今却因寡人的原因让她进宫,是寡人对不住她,你如何还要为难她?”李煜匆匆进来了,看见周宝脚边的药碗,再看周宝满脸的泪,顾不得其他,忙抱着周宝,对着周宣怒声道。 周宣冷笑地看着李煜道:“我为难她?敢问国主,我是否是你的结发妻子?是否有权管理这后宫一应女子?她既然已经是你的人了,就不是在我的妹妹,而是同这后宫中大小女子一样,被我看管着。但是谁叫我还是念及同胞姐妹之情?想着嘉敏年岁尚幼,才来天葵不久,要是这早怀孕了,对她来说并非是好事。所以让她喝了避子汤。母亲是太过着急妹妹了,也没有听我的解释,就以为我要害妹妹。”说着也留下了委屈的眼泪来。 周夫人同李煜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还是有些怀疑周宣的动机,但是这番说辞却也在理。 周宝是最会看人神色的,忙自李煜怀中出来,跪在周宣面前叩头哭道:“妹妹就知道姐姐最是善良宽厚不过的,妹妹多谢姐姐成全,多谢姐姐……”一连磕了好几个头,被李煜扶起才作罢。 李煜自觉自己瞒着周宣同周宝来往,有些伤周宣,此时又误会了她,便安慰了周宝了几句后,让周夫人同她离去了,他则留下来陪着周宣。 “呕……”周宝一回自个的住处,就弯着腰死命吐了出来,唬得周夫人一跳。 “嘉敏,快让人去传太医来瞧瞧!” “阿娘,不能传太医的。”周宝差点没将胆汁吐出来,却也只吐出了一点药汁。让几个侍女去了外间,她蔡扑进周夫人怀中痛哭起来:“阿娘,刚才我真害怕啊!姐姐为何要那样狠呢?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周夫人抱着周宝也陪着流泪,看着哭得好不悲惨的小女儿,再想到大女儿一向的手段,她狠了狠心,凑近周宝的耳边,说出了周宣当年同李弘翼的秘事来。“你记住,这件事情不可以告诉其他任何人,阿娘告诉你,也是为了你有一件自保的依仗。你要记得那是你姐姐,否则,害了她你同她一母同胞,也没有好处的。” 周宝心中大跳,面上还是懦懦应了:“阿娘你放心吧,我始终记得我姓周,同大姐姐都是阿娘你的女儿。” 周夫人这才心中大定。 金陵的后宫风云,丝毫没能影响外间的大势,显德九年九月,武平节度使周行逢病死,他十一岁的儿子周保权继位。衡州刺史张文表不服幼主,乘机发动兵变,率大军攻占了,兵临朗州城下。早在显德初年的时候,湖南周家就向汴梁称臣纳贡,那个武平节度使的称号便是郭荣赐封的。周保权以此为由,上表汴京,请求周帝派兵讨伐张文表。 十月初,大周刚刚上任不久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胤为湖南道行营前军副都部署,殿前司都指挥,淮南节度使周岭为湖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枢密使张昭为监军,率大军兵助攻湖南讨伐张文表。周军借道荆南之时,周岭率数千骑兵,攻占江陵城,南平王高继冲出城投降,荆南亡。 “殿……欸,郭四郎,该回营啦!不然将军又会责怪我等的。”一身着禁军战袍的士卒在丰哥背后言道。 “哎,韩正,你说这荆南打得是不是太过容易了?这样下来,我岂不是只能做小兵了?”丰哥有些遗憾,之前攻打江陵城,他才随着其他的士兵射了不到十支箭,高继冲就出城投降了。 “怎么会?俺可是听老兵们说啦,湖南那边可比荆南难打呢!”韩正摸了摸头笑道。 丰哥却眯着眼睛笑了,虽然湖南有难打一点,但是他也不一定往湖南去呢! 十月中,赵匡胤带领大军自鄂州入楚地,而阿久则带着禁军及鄂西数州之兵自江陵沿着长江而上入蜀,同时凤翔节度使,坐镇山南西道的王彦超,则率大军自攻打剑门关,想从剑阁入川,以做双面合击之势。而丰哥,自然也在阿久的大军其中。 天不恕匡义丢性命 孟昶脸色阴沉,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心中先是怒,后是失望至极,“先帝与寡人养蜀四十余年,如今竟然无一人能替寡人为战么?” “国主,并非臣等不为战,而是如今周军势大,相反我蜀国如今兵少将士凋零,死战也不多大的胜算,唯有依托险要地势,严兵拒守,同时遣使约北汉共同抵抗周兵,方才有一线生机啊……”枢密使韩保正出列道。 孟昶像是失去力气般倒在御座之上,惨笑了半天才道:“只能如此了……” 这时一人出列了,却是太子孟玄喆。“启禀父王,儿臣愿意带兵抵抗周军。” 孟昶平日里对这个长子并不亲近,此时见他主动请战,一时间大为感动,起身下了台阶拉着玄喆的手道:“好,好!玄喆,不愧是寡人的太子,寡人命你为前营大元帅,率兵三万,扼守剑门关!” 玄喆忙行礼领命:“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 “韩保正,寡人任命你为招讨使,率兵一万扼守兴元南边……”其后孟昶还让行营都统赵崇韬的胞弟赵彦韬为客使,赴北汉结盟,如此一番安排下,他才算是安了一点心下来。 “国主,小人倒是觉得剑门一带因为地势险要,不足为虑,倒是长江一带甚为吃紧。若是陛下信得过小人,小人让替陛下往遂、忠、开、万、夔等州巡查,替国主巩固防营。”赵匡义随着孟昶退朝后,恭敬说道。 孟昶一听,看向赵匡义道:“匡义你果然忠义,比起朝上那些个大臣们更为得用。好,寡人就命你为西南水军行营都监,率七千后援大军,即日启程,赶赴长线一线。” 赵匡义大喜,心中得意无比。待他离了孟昶跟前,回住处收拾起来时,却见心腹内侍刘楚在门边探头探脑的。 “刘楚,你这是干什么呢啊?” 刘楚呵呵一笑,见其他人都在忙着,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轻声道:“总管,这是自峨眉上那传回的书信。” 赵匡义手顿了下,还是将书信给拆开了,看完之后脸色变了变,片刻后对着刘楚道:“你跟我来。” 刘楚颠颠地跟上去了,来到院中偏僻的一角才道:“总管,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赵匡义看着刘楚道:“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这次我要交代你的事情,就是顶要紧的,你若是办好了,我许你百两黄金,位进大总管。” 刘楚一听,那双眼睛就变得极亮:“总管您尽量说,无论什么样的事儿,小人一定给您办成!” “你速往峨眉山走一趟,告诉贵妃娘娘,让她好生照顾她肚中的那块肉,那可是咱们蜀国未来的主子!你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安抚好她……对了别忘了告诉她,她如果没了肚中的孩子,她这辈子也别在想怀孕了!给你半个月功夫安抚她,之后我会给国主去信,到时候你就带人护送着她回成都。” 刘楚听了赵匡义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虽然有些害怕,但是想到那滔天的富贵和前程,他还是答应了。 赵匡义此时,已经没有挣扎,他当然是想蜀国灭亡了的,但那是因为蜀国不可能落到他的手中。如今费贵妃有了孩子,自己却有了一线希望,所以还是要试一试的。剑门那边,周军领兵的是王彦超,太子玄喆虽然没有什么真材实料,但是韩保正并非一无是处,加之剑门天险,应该能抵挡一时。而长江一带,领兵的乃是周岭,这个人,自己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何况这边或许还能从兄长赵匡胤那里得到一些消息……虽然对其他女人依旧不举,但是居然让费氏有了孕?当真是老天眷顾啊!赵匡胤看着秋末的南飞的大雁,眼中闪过阴邪的光芒。 半月后,阿久率领的大军早已入了三峡,一路上连破了数寨,一共歼灭了蜀国的水、步军一万余人。而这其中,丰哥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他年岁虽然不大,但是百步穿杨,将蜀军的主将南光海一箭射与马下,如今郭四郎已经升为了前营的御侮校尉。 “小郭校尉,你这一手箭法当真是百发百中啊!”几个老卒笑嘻嘻的看着丰哥弯弓射下了不少只大雁后,纷纷大声喝彩起来。 “今儿咱们这队里能加餐了!”丰哥手下一姓朱的大汉捡起两只肥肥的大雁眯着眼道。 “朱老二,你这小子就想着吃!前儿咱们大帅亲自将那蜀国的战棹都指挥使袁德海给擒住了,咱们不都是加了菜么?看你这馋样儿?”年纪最大的陈四海笑呵呵道。 “哎哟,陈老大泥有种就别吃啊!兄弟我就是喜欢吃肉怎的?小郭校尉是咱们的头儿,帮咱改善伙食,咱为什么要和他客气……” …… 丰哥收弓笑听着几人的拌嘴,摇了摇头。一边的韩正倒也罢了,张兆林却撇了撇嘴。他是晋国公主同驸马张永德的三子,同丰哥的年岁相当,听说丰哥要出征,也闹着一起来了。看着丰哥没有皇子样的成天的和普通的军卒们混一块儿,他先前还颇不能适应,这些天下来,倒也习惯了。 “四郎,那大雁也能吃么?”张兆林撞了撞丰哥的肩膀龇牙道。 “哟,张小郎君,你莫不是没吃过这烤雁?咱们这些个穷人家里的出来的,早年是几年都吃不上肉味呢!这大雁想吃都没得吃!” “这话倒是真的,俺记得俺小时候,俺家乡那块儿的,别说粮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是活物,能逮住吃的都逮光了,俺家兄弟姐妹七人,只要俺一人活下来了。” …… 丰哥听着这些个兵卒说起了他们早年的生活,心中一动,也不打断,仔细的听了下去。 “现在好啦,如今陛下英明,咱就想着在战场上立点功勋,攒点银子然后回乡去买块地娶老婆生儿子呢!”朱二牛笑呵呵道。 “就是,咱们老家那如今也没有契丹人来打草谷了,百姓日子都安生了,我也想着等着蜀国的战事一了就回乡呢!”陈树根也眯着眼睛道。他在军中也快十五年了,虽然还是个不起眼的什长,但是能在这十几年的战争中保得性命,不光是运气好的缘故了。 丰哥笑道:“大哥们到时候回乡娶亲生了儿子,可别忘了给兄弟我梢个口信,我就是不能亲自去道贺,也一定将礼物带到!” …… 这边丰哥和几人聊得热乎,不知道这情形被人瞧在了眼中。 “大帅,要末将去让他们几个小声些么?”一亲兵听着那些个兵卒的喧笑声,看了看周岭的脸色问道。 周岭却摇了摇头,对着几个亲兵道:“你们都下去吧。”等亲兵都走了,才对着一直看着丰哥那边的曹彬道:“你现在知道为何他要混在普通兵卒中吧?我也是挨不过他的请求。不过你不要太担心了,陛下那边拍下的五个侍卫一直跟着他,不会出什么事的。” 曹彬点头道:“他行事到有几分像陛下未登位前的样子。也是,从军中普通校尉做起,许多事情比从我们口中说来的强。” 周岭一笑,看了看丰哥,心中有几分自豪。 “再过几日我们就要抵达夔州江面一带了,那里的守将乃是高彦俦,先行遣出的虞候传来的消息说,蜀军在夔州东面的长江上架设了严密的锁江浮桥,整个江面上封锁得极紧,我军要从江面通过,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了。”曹彬自丰哥那里收回目光,想到即将到来的一战,神情有些严整。 周岭想了想便道:“晚间我会召集军中将领一起商量一番。夔州乃是自长江入川的咽喉重镇,必须拿下!” 曹彬点了点,两人这才回了大帐去了。而丰哥,已经在一侍卫的提醒下,知道舅舅和曹彬刚才在不远处瞅了自己好几眼,“舅舅是有什么事?还是晚间去舅舅营帐中找他说说话好了。” 这一晚,周军定下了弃船等岸,以骑兵偷袭步军攻打夔州的计策,而此时的赵匡义,也自西南城门带着不少人进了夔州城。 “舅舅,你是说后日一仗我不随大军一起去?而是留在大船之上?”丰哥听了阿久的安排,皱着眉头反问道。 “丰哥,你得想想你的身份,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你这次跟着我出征,你阿爹的意思不过是你熟悉下行军打仗罢了,至于其他,再等两年不迟。”周岭拍着丰哥的肩膀道。 丰哥抬头看着阿久的神色,知道他不会更改这个决定了,只得泄气地同意了。因为郭荣当初所说的原话是:“你随着你舅舅去军营中看看,真正的行军打仗是怎么样的吧。” 当丰哥出了大营的时候,赵匡义在夔州守将府中,同郭彦俦争锋以对。 “周军远道涉险而来,兵疲将累,而我军早在江上贾赦了浮桥封锁了江面,只要坚守不出,周军久攻不下,粮草不继之后自然是回退兵的。”郭彦俦面色冷沉,一字一顿道。 赵匡义却笑道:“郭将军末世因为之前数次败给了周军,故而对周军为战先胆怯了?” 郭彦俦脸色更黑了,瞪着赵匡胤道:“本将对天发誓,对周军绝无胆怯之心。如此思谋不过是因为当前两军之势来论的。赵都监虽然是国主指派巡视前线之人,但并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并不知晓兵事,率军突袭乃是不智之举。” 赵匡义脸黑了,他没想到这个郭彦俦如此的说话,冷冷的看了眼郭彦俦,然后对着监军武守谦道:“武监军,你是如何看的?是认同郭将军的话,还是本都巡使的话?” 武守谦之前就不大赞成郭彦俦固守的提议的,如今见赵匡义也如此想,忙回答道:“下官认为赵巡使的话极为有理。固守城池太过被动了,若是周军的粮草没有不继,一直坐着等周军攻打,夔州陷落是迟早的事情。不如趁着周军刚到夔州外两军突袭,只要大败周军,我们便胜券在握了。” 郭彦俦看着这一唱一和的赵匡义和武守谦,差点没气得吐血,冷笑道:“本将为行军大帅,如何守城杀敌,本将自有主意,不劳两位了。”说完甩袖而去。 武守谦看着赵匡义冷笑的脸,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笑道:“赵巡使,郭彦俦就是个木头疙瘩,明明是被周军打怕了,还在那里死装。既然他不同意,那这偷袭之事,我们是不是要放弃了?” 赵匡义冷笑道:“放弃?我这次出来,陛下让我带了七千后援大军的,已经有四千余人安排在了前面的遂、忠、开、万四州,如今我手上还有三千余人,你也应该能调到一部分人马吧!” 武守谦摸着下巴算了下道:“在下惭愧,倒是能调动一千余人。” 赵匡义拍了拍桌子起身道:“四千余人足够了,明日夜间我带着两千五百人出城去浮桥两边的岸边埋伏,而你,则在天亮后带着一千五百人正面突袭周军,然后我就学一学诸葛孔明和周瑜,来一个火烧周营!” 武守谦开始心中还有些不愿,听赵匡义后来的话,知道是要拖住周军小半个时辰,这才应了。 第二日夜间,赵匡义没和郭彦俦分说,就带着二千五百人出了夔州城,好不容易才让那些个抱怨连天的兵卒抢在黎明来临之前在浮桥两岸埋伏了起来。赵匡义叹了口气,这个兵卒真是太不成样子了。 浮桥以东的江面,在秋末的雾霭中有连绵的舟楫影绰绰隐隐的,赵匡义从千里眼中看见那舟楫影子,心中一阵激动。忙对着身边的属下吩咐下去了。但是不一会儿,他便烦躁起来了,只因周军的船队貌似没有动了。 周军舟楫这边,待大船离浮桥尚有三十里时,周岭已经传令大军停船靠岸。等两万大军上岸之后,他才对着固守船队的曹彬道:“在下走了,这边劳曹大哥你了。”说完还看了一眼不远处舟楫上戎甲披身的丰哥一眼。 “大帅言重了,在下一定不负所托。”曹彬抱拳道,他知道周岭托付的不仅是舟楫上的万余兵卒和粮草,也有四皇子宗谨。 赵匡义自然是瞧见了周军登岸的情形,他心中大急,眼下这情景该如何是好? “大人,周军上岸了,但是他们的粮草肯定还是在船上的,此时正是咱们偷袭的最好时机啊!”说这话的是赵匡义手下一偏将,他之前对偷袭并不抱多大的信心,此时见周军上了岸,心中大叫老天保佑来,忙对赵匡义道。 赵匡义一听,确实有理,忙传令下去,等周军登岸走了,听号角之声,便突袭周军船队。 曹彬虽然并非尚谋之人,但是为人素来小心,忙将留在船上的将领一一分派了任务下去,这粮草自然是重中之重的。待看到丰哥时,他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丰哥先行开口道:“曹将军,末将带着同营兄弟四处巡查一番去了。” 曹彬看了看远处被晨雾遮掩的浮桥嘱咐道:“当心些。”随即又看向丰哥身后的那几人,直接道:“好生看顾郭校尉,没有什么情况就回转来。” 韩正等五个侍卫自然知道曹彬的意思,忙颔首应诺了。 待丰哥一营兄弟坐的舟楫驶出来了船队,陈树根、朱二牛等人纷纷围着丰哥转道:“瞧不出小郭校尉你居然这样得曹将军的青眼?快说说,是怎么做的?听说曹将军可是同陛下有亲呢。” “就是,快说说!” 丰哥笑道:“曹将军不过是见我年纪小才多嘱咐一句罢了。好了好了,我实话实说吧,我父亲同曹将军是老乡,以前还是同袍呢,我听我阿爹说啊,咱大周还没建国之前,他们常常一块儿喝酒的。所以他才认得我的。” “哎,不对啊,曹将军少说也有四十岁了,小郭校尉按年纪来算,你父亲怎么着也才三十来岁吧,就算是同乡,这也不可能混一块去吧……” 丰哥知道这陈树根是众人中最为有头脑的,遂答道:“我阿爹如今已经四十有二了,在下按照排行在家中行四,只是前面三个兄长都亡故了。” 众人这才信了,纷纷唏嘘不已,还打趣丰哥让他以后发达了莫要忘记了他们云云。 “不好!有蜀军!”韩正转头看西北江南看去,便看见有舟楫在薄薄得江雾中快速驶来,随即大惊道。 丰哥脸色一沉,见蜀军船队,也不慌张,大声道:“朱二牛,你速去鸣锣,告知其他方位的巡船,西北江面有蜀军过来。陈树根,你去告知掌舵,旋即调头!” 丰哥一派沉着,他自小听郭荣说过许多次,在战场之上,无论身处何等境地绝对不可以慌张惊怕,无论何时,都是沉着应对,便是危险境地也会化险为夷。 很快蜀军船队突袭之事,大船之上的曹彬已经得知,当他知道如今离蜀兵最近的巡船乃是丰哥后,心就一沉。 “王将军,你速待船队散开,李穆,你马山带兵护着装有粮草的数只大船靠停北岸!我去带兵去迎敌。”王正屿乃是王彦超家的次子,李穆乃是昭义节度使、太尉李筠次子家的二郎,前者乃是汉阳军指挥使,后者则在禁军中侍卫司中任马军左厢都指挥使。他们俩都知道皇子宗谨在行营之中,忙应诺去了。 而当曹彬带着大军船队沿着北岸赶到时,丰哥他们的船上已经战成了一团。忙指挥船只迎上,还没有靠近丰哥那只船时,便见那只船上燃起了大火,船身缓缓的倾斜了。 “小郭校尉!不好了,船舱起火了!我们得弃船了!”朱二虎满脸是血,便砍杀便大声喊道。 丰哥身边有韩正、黄龄等无人护着杀敌,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而是和船上百来号士卒同蜀军厮杀起来。这些蜀将比之周军,当然不够勇猛,奈何他们人多,丰哥一时间深觉自己太过大意了,不该同蜀军缠战。 “船起火了,要沉了,不想死的都住手!”丰哥砍倒身前一蜀军,大身喝道。他身边的韩正等人马上领会了跟着大喊起来。 上了船厮杀的蜀军比周军更加怕死,闻言停了后手,察觉到脚下的船只在倾斜,也骇住了,随即朝甲板外跑去。 “大伙别急!砍下桅杆,拆下能拆得木板迅速离船!”丰哥大声吩咐道。 一护卫手脚几块的拆了一舱的木门,有将一块木板和它绑一块儿,就同其他几个卫护着丰哥离了船。 赵匡义在不远处的船上,看着周船起火,哈哈大笑起来,瞧见不远处来救的周船大声道:“将之前准备好的小筏点火!”当他自千里眼里中看到一被护着下船的小将,待看清他的长相后,眼里燃起了大火! “给我射那些个逃离得周军!射中一人赏银五两,射中将官,赏银十两!”赵匡义大声道,没错,那一定是郭荣同周宪的孩子,错不了!老天真是厚待自己啊!哈哈哈哈…… “啊……”赵匡义看着胸前的一只长箭,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中箭了。 “大人!”“巡使!”…… 赵匡义听着耳边乱糟糟的声音,缓缓地倒下了,印入眼中的是晨间蔚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自己很快就将得到蜀国了,能将郭荣和周宪的孩子拿下了,他怎么会死在一个普通士卒的箭下?不会的,不会的…… 赵匡义没了气息的时候,双眼还是大睁的,带着不敢置信的意味,死不瞑目。 丰哥半边身子泡在江水中,看着木板上一箭就射中蜀军主将的陈树根道:“想不到陈大哥你的箭法如此之好,之前我真是班门弄斧了。” 陈树根垂下大弓,看木板往下浮,忙翻身下水,咧开嘴道:“小郭校尉你年岁尚小,等你像我一样在军中磨了几十年,也会折磨出一招保命的绝活的。” 丰哥笑了笑,没说话,因为他冷得够呛的,加上铁甲,那木板浮浮沉沉的危险极了。待他被曹彬找到时,他同其他人一样,早已被深秋的江水动地一脸的惨白。 曹彬看着丰哥的样子,一把扶着了他,不顾及他人的目光将他带回了船舱,“快去传军医来!”待丰哥安置妥当了,他才带着水军杀向了乱成一团的蜀军,但蜀军被杀得溃不成军死的死降的降后,他才在手下的回报中去看了蜀军主将的尸体,待看清是赵匡义后,他的脸更加沉了。 好半天才曹彬才叹了声道:“留他一个全尸,在岸边找个地方埋了吧。”如此也算是给了赵匡胤的面子了。 丰哥经冷水一泡发起了烧,虽然错过了周军攻占夔州城之机,但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蜀水军的偷袭的,也算是立了功,很快他的校尉又升了两级,他同营的几个像是朱二牛、陈树根等大多得了不等的封赏。不过最让人侧目的是自然是丰哥了,他不但从御侮校尉升到了六品的振威校尉,养伤期间,从大帅周岭,到曹彬、王正屿、李穆等大将全都去探望过他,惹来丰哥营下的兵卒们也好奇不已。 “你让人将赵三葬了已经对赵家仁至义尽了,何须还耿耿于怀?”阿久见曹彬一直有些低沉,便劝道。 曹彬叹道:“我同赵家兄弟也算是少年就认识了的,赵三郎虽然死有余辜,但是却没有留下一点血脉,赵家老爷和夫人势必还是会伤心一阵的。” “便是他不死,他又如何留下血脉来?你莫要忘记了,他是蜀国的内侍!”阿久冷笑道。 曹彬闻言只得叹息。 阿久不知道赵匡义并非货真价实的阉人,曹彬自然也不知道了,他们心中各有所感的时候,远在峨眉山的费贵妃木然地坐在房间里,看着紧紧闭着的房门,一直等着刘楚的出现,她知道只要回了成都,她就有机会将自己有孕之事告诉孟昶,那么赵匡义,这个敢给国主戴绿帽子的人还有活路么? 当阳光洒进了窗格时,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她微笑着起身了,便是死,也要让赵匡义先死才甘心! 蜀湘平比赵氏儿孙 显德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蜀国国主孟昶易冠出城投降,蜀国灭。 “曹叔父,侄儿欲随你一道入大理。”丰哥知道曹彬的诸将在成都府议完事后,匆匆去了曹彬的住处求见。 曹彬一愣随即反驳道:“如今已经入冬,过不多久就到年节了,陛下和娘娘定盼着你回汴梁城去的……” “曹叔父,如今正值冬日,正是渡河的好时节,南诏古地在唐时本就是中原领土,侄儿也不过是随着叔父你走一趟罢了。阿爹知道定不会说什么的,至于阿娘,我只要在明年三月前阿娘生辰前回转汴梁便成了。叔父不要担心,我会同舅舅说的,身边也有足够的侍卫随行,况且我的身份至今无人知晓,应当没有什么危险的。”丰哥直接道。 曹彬想了想大理如今的状况,自二十年前大义宁王朝中爬上通海节度使之位的段思平,联络南诏白族各大姓、滇东彝族三十七部和各派地方势力起兵,推翻了大义宁王朝后,建国大理,自立为帝。初时,因中原内乱,中原对大理自顾不暇,而大理也自许与中原同为帝国,直到几年前,大周国事日盛,方才一改之前与中原断绝之姿态,遣使节至汴梁求和的。如今大理主政的乃是广慈帝段思聪,想到他的年号居然广德,曹彬心中就很不舒服,自然也不难理解汴梁天子对大理使者的冷漠态度了。 “若是周帅同意了,我自然也不多说什么的,只是你最好还是亲笔给汴梁写封书信向陛下和娘娘说明一二的。” 丰哥听曹彬松了口,大喜,忙道了谢,随往周岭住处去了。 阿久听丰哥说了,并没有出声反对,而是看着他直言道:“他日为君,今日确实该好生看看这天下子民。曹国华是个谨慎的人,你随着他去大理,我并不担心,只是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而且你阿娘没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你这个时候不回去,她肯定会担心的。” 丰哥心中也是挂念父母和弟妹的,叹气道:“有阿爹在,阿娘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生下弟弟的。我难得有机会出来走一遭,若是就这样回去,以后定会要失望的。我打算三月里再回转汴梁。” 阿久起身拍了拍丰哥的肩膀笑道:“好男儿当如是,我回了汴梁若是你阿娘不放心,会劝着点她的。” 丰哥谢过了阿久,想到最近几日里蜀国这边降臣好说,但是那些个蜀国的将士兵卒倒是有些棘手。 “舅舅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蜀国的士卒?让他们返乡?还是如何?” 阿久笑道:“这事儿你阿爹已经交道过了,对于蜀国的大将臣子都有封赏,至于普通的兵卒,也发放衣服饷银,该遣回的遣回乡去,当然也会留下许多,毕竟整个川地还是需要人来维持的。” 丰哥想到父亲的手段,深感佩服:“这么说舅舅您要带着孟昶一家子回汴梁了?听说他的贵妃花蕊夫人乃是绝色美女,也不知道是否属实。” 阿久瞪了眼丰哥道:“你个半大孩子知道什么是绝色美女?就是那女人真的是,那也是孟昶的女人。再说了,你以为真有人比得过你阿娘的容貌么?” 说道母亲周宪,丰哥自然不吭声了,在他心中,母亲乃是世间最美的女子。“舅舅,我不过说说罢了,原是想提醒你下,免得你回了汴梁,惹得舅母不快。” “臭小子……”阿久看着说着话闪出门得丰哥笑着摇了摇头。 而丰哥没想到自己居然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花蕊夫人。 “朱二哥,前面是怎么一回事儿?”丰哥带着侍卫手下,在街上走着。虽然蜀国大变,街道之上有些冷清,但是并没有周军扰民的事情出现,所以已经有一些生意人照旧打开门做生意了。正满意着,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噪杂吵闹,出口问道。 朱二牛看了看道:“小郭校尉稍等等,属下几个去打听下。”说着就往那吵杂处奔去了。 丰哥想着自己也没啥事,便对着随行的韩正、陈树根几个道:“大伙一起去看看?” 丰哥走近之后,便看到一男子拉扯着一容貌姣好的女子大声斥责道,他看了几眼自然也就看出了那男子应该是阉人。“官爷,小人带来的这个女子乃是蜀国国主孟昶的费贵妃,绝对错不了……” 丰哥看了眼巡街兵卒的头领,那人正骑在马上,一身七品致果校尉的戎装,当是凤翔节度使王彦超麾下的人,见他不假辞色,知道是这阉人借机索要赏银才将女子推了出来,不过话说来,如果真是孟昶的费贵妃,这副像死了全家一样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又如何做这等打扮? “说完了?看你这样子就是来骗赏银的,她这样子是花蕊夫人?你当军爷我是傻子?”那校尉骑在马上看了看神色憔悴的女子,撇了撇嘴。 那内侍男子自然就是刘楚了,赵匡义死的前一天他收到了命令,便带着费贵妃自峨眉回转成都,在半路上听说赵匡义战死的消息后,这才慌了神,后来他想到将费氏同赵匡义的事情捅到孟昶面前,以换取赏赐和地位,谁知道还没有到成都,就听说周军已经占领了成都,国主孟昶投降了。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再想主意,将费氏献给周军将领,或者能换得赏银?那知道这几日里在成都城中,他走那里去“献美”都没人理会,一怒之下,他认为是费氏丧气的样子让周军看不到美貌,这日里强行让人给费氏打扮了一番,又出门了,碰到巡街的周军将官,就凑了过去。 “军爷,小人绝对没有骗您啊!她真是费贵妃啊!之前国主让她去峨眉山拜佛,所以她才在外面,您只要打听一番就知道了……” “你若是再闹事,某就逮了你进大牢里关几日!”那校尉瞪了眼刘楚冷声道,他家中的老婆虽然长得没这个女子娇巧,但是自己也不是被迷恋女色的人啊!这人纯粹是找事儿的! 随行的兵卒们都闷声笑了起来,就是围观的丰哥几个也笑了起来。其实吧,也不是这男人不好色,而是入川之前,周岭和王彦超等大将都收到了郭荣的手令,一再的严明入川之后周军的军纪,若是有违反者,疑虑严惩不贷。 “这位兄弟,借一步说话!”丰哥看了眼那刘楚,对着那致果校尉抱拳道。 王琼闻声看出,便看见了丰哥,见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不过装着禁军校尉披甲,莫不是那个节帅家的郎君?事后许多年,王琼都庆幸自己那时被有流露出轻视的神态来,而是下了马听了少年所说之话。 “你说他是阉人?”王琼听了丰哥的话后,露出了诧异之色。 丰哥也算是在皇宫之中长大,身边自然也有内侍的,知道这些阉人同正常男子的区别,很是肯定的点点头。 王琼问明了丰哥的职位,听说了他的职位,更加确定他是那家节帅家的子弟,也不含糊,两班人一起将刘楚和费氏都带回了都所。待事情分明后,丰哥同王琼都觉得头有点大,这事儿怎么说?他们俩不能拿主意,自然是往上面报了。 王彦超、周岭等人并不觉得为难,不过一个女人罢了,随着孟昶一起送到汴梁去就是了,至于那女人肚子里是谁的孩子,更是不在意了。当然得知那是赵匡义的种后,连忠厚谨慎的曹彬的脸都扭曲了一下,更不用提其他人了。 “呵呵,孟昶这老小子,连身边的阉人都能给他带绿帽子,这国不亡还真说不过去。”王琼除了都所,突然说道。 丰哥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听闻了赵匡义之事,想到他那德性居然能被孟昶重用,额头眉毛也抽了下,幸好赵匡胤同他弟弟不一样。 不管丰哥心中怎么觉得不可思议,这事儿也很快过去了,有王彦超、周岭等人的协力,很快成都之事都平顺下来。十二月初七,宜出行祈福会友,周岭这一天率禁军回汴梁,而曹彬则带着丰哥一行,率八百兵卒由成都而出,过嘉州往大理建昌府而去。 同日,远在汴梁的周宪收到了蜀地里儿子和弟弟送回的书信,以及蜀地特有的物事作为年节之礼。周宪看完信,又好气又好笑,虽然有些担忧,但是也知道,丰哥出门行路,确实是一件好事。又想到信中所说的赵匡义同花蕊夫人之事,她的嘴角都抽动了一下。想到远在湖湘一带的赵匡胤,她不的不说,这兄弟俩果然都是神人,也不知道这花蕊夫人到底是何模样,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陛下朝会一了,你们就去请他过来,说我有要事同他说。”周宪放下书信,吩咐宫女道。 待宫女领命去了,她看着隆起的腹部,叹了口气,还有两个月这孩子才下地,御医说是个儿子,也不知道是像丰哥还是像宁哥了。 郭荣朝事一了,很快就回转了大宁宫,见了周宪便道:“丰哥的事儿你别担心,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我命侍卫往西南走一遭,让他回来便是了。” 周宪笑瞪了郭荣一眼道:“我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吗?这儿子总不能拘在家中养的。我同你当年看了赵宋三百年的命运,感叹最深的是赵家的儿子都是怎么教出来的?真宗赵恒,对着辽国的战争明明占着优,射死了辽军主将萧达兰,居然最后惧怕不打了,年年往辽国送岁币,不敢往北倒是迷恋封禅。仁宗赵祯,不说其他,将灵州都丢了,对着党项人都畏手畏脚,交趾蛮族在广西屠杀数万汉人,都没有办法,当真是仁慈至极!这两人还是赵氏里有点出息的子孙了,其余的也就不说了,我可不想我们的儿子同他们一样,心胸眼界只有巴掌大。” 郭荣看着周宪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最是信赖咱们儿子的。只是你平日里都懒得说这些事情的,怎么今日倒是感叹起来了?” “还不是丰哥在书信中说到赵匡义和费氏的事情?我有感一下罢了。对了,等孟昶一家子到了汴梁,那费氏我见见吧。”周宪答道。 郭荣笑道:“你想见她召她进宫见见便是了,若是孟昶愿意,我将费氏便赐给赵家了,毕竟赵匡胤此次在湖南给我立了功。你莫非忘记了?前世之时,赵匡胤派出去平定湖南的是李处耘,他在湘地居然闹出了吃人的事情来!赵匡胤居然还不曾处置李处耘!”郭荣说着连连冷笑。 周宪拉着郭荣的手叹道:“这又有什么稀奇的?我知道你之前下了好几道诏令给王彦超和阿久他们,就怕他们同前世的王全斌一样,在蜀地大肆的搜刮欺压,闹出个兵变来。前世的赵匡胤没处置王全斌,自然也不会处置李处耘了。” 周宪摇了摇头,看着郭荣笑道:“这样说来,赵氏子孙不济,倒是从这两兄弟开始的。” 郭荣眼中流露出几丝无奈的笑意:“你这是安慰我么?咱们的孩子自然不会这样了,不知道民生与武事者,不足以为君王。怎么说,也不能像赵家的子孙一般,亡于蛮族之手。” 周宪点了点头,随后想到什么似的,扑哧笑道:“你将费氏赐给赵家?岂不是赐给赵匡胤?你可真是会打算!只是费氏,倒是个苦命的……” 郭荣淡淡道:“总比她前世要强些,我一没有毒杀她男人,二也不会觊觎她,三也不会要她的命,她还待如何?再说了,赵匡胤比之孟昶,可是要强上两分的。” 周宪叹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同是女子,感叹一下而已。再说了,你若真是觊觎于她,我也拦不住呀!” 郭荣弯眉笑道:“你可是又胡乱吃醋了,她那就值得我去觊觎的?好了好了,前世之时,我便不喜欢这等言行不一的女子,何况是如今?我如今守着你就够了!”郭荣心中却暗想道,周宣还时不时的往赵匡胤那里送东西,待得他日江南平定,她知道赵匡胤家中的妻妾不少,该作如何想呢? 周宪双眼完成月亮形,笑睨了郭荣一眼道:“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会讲话啦?哎,我如今这样儿,你不说我也知道,大腹便便的,能好看到哪里去?你就哄我吧!” 郭荣伸手摸了摸周宪的腹部,神色柔和,“我何时哄骗了你?等这小子出来了,年后的端阳佳节,我带你去汴水看龙舟赛。” 周宪双眼亮了,笑道:“到时候你别被孩子们缠住就行啦!” 郭荣笑看着周宪灿烂的笑容,心中也是欢喜的。江南进奏院那里传来的消息,倒也罢了,江南细作那边传回的周夫人病重的消息,还是先瞒着她吧,免得她挂心。 “对了,你让曹彬走一趟大理,到底是为何?我看你不像是有出兵大理的打算呢。”周宪扶着郭荣在殿中慢慢走着。 郭荣注意看着周宪:“小心些,要不要披上斗篷,我扶你去外面花苑里看看?御医说你要多走动些生产时才容易些。” 周宪点点头,任郭荣给她披上斗篷,扶着他的胳膊边走边道:“你可别转移话题,说给我听听啊!你肯定不会丰哥往大理白白走一趟的。” 郭荣摸了摸周宪的头,轻笑一声,好半天才道:“你既然知道我不会让丰哥白白走一趟,就该知道我忌讳的不是大理,而是大理同交趾的勾结。当初我们在秘境之中看到了情形你肯定还没有忘记,虽然大理表面上向中央称臣纳贡,但是与交趾互成犄角之势,共同对抗中原,两国一向都是狼狈为奸,惺惺相惜的。我可不是赵匡胤,也不喜欢丰哥学那没出息的赵匡义,天下间唯有大周之主,才能称之为帝!所以,我派曹彬入大理,广慈帝段思聪若是聪明人,当该知道我的意思,他若是还同交趾首鼠两端,大理的国王也可换他人来做了。” 周宪看着郭荣神色,没有说话。男人心中的抱负,她虽然不能体会,却能理解。唐时的汉人唐时的中原,是何等的气魄,但是秘境之中赵宋三百年,却只能见到男子失去了气魄,女子多出了更多的枷锁。所以郭荣今日无论做了什么决定,她都不会反对,因为她亲眼看过汉人的女子遭受的劫难,看过中原的战火纷飞。 “恩,我知道了。朝事之上我虽然不能帮你什么,但是你心中有什么话不好对他人说的,我这里随时可以倾听的唷。我不想你整日里有心事压在心里面,不管那些臣子如何想,我知道你总是为了这天下好的。”周宪拉着郭荣的手道。 郭荣看着周宪弯眉笑了,直到宁哥牵着望舒找来了,两夫妻这才回神,笑听着两孩子抱怨丰哥不回汴梁的话语。 澧州,赵匡胤自从得弟弟匡义之死后,心中总是若有所失,想到汴梁生病的老父,他便叹了口气。能作为平定湖南的率军大将,他自然不会错过此等立功的大好时机,所以在湖南一地,他极其谨慎,对于一同领兵作战的老将淮南节度使节度使慕容延钊极为尊重,丝毫不以自己为湖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而压着慕容彦钊一头,倒是让慕容彦钊颇为看重他。当然了,其他一同出兵的率安、复州等地的统兵将领,他也是颇为礼遇的,倒是让他赢得赞誉。不过,静安军节度使校检太傅郭崇家的二郎郭孝仪,心中却狐疑,猜度赵匡胤暗中笼络军心,只怕有其他心思,对他倒是有所防备的。 当蜀国平定消息传来澧州之时,湖南的周保权已经遣将带兵平定了内乱,担心周军入湘后赖着不走,便遣使到了澧州,一是重谢周军将领,二,自然是希望周军返回了。但是傻子都知道,这周军入了湖南,送神就难了。所以赵匡胤带着的周军还是留在了澧州未动。 “蜀国平定,王帅周帅等立得大功,我等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赵帅,周保权得使者关起来便是,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澧州,自然不能就这样打道回汴梁的?”慕容彦超摸着花白的胡须笑道。 赵匡胤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军师一样的赵普,又看向郭孝仪道:“允恭你可有什么想法?” 郭孝仪眼中闪过深意,淡笑道:“赵帅你乃是行营前军都部署,在下自然是你的部署了。” 赵匡胤也不以为意,郭允恭出身将门,同周岭关系极好,他自然不想得罪这样一人,“我虽然是都部署,但是众位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大家商议好计策,才好迅捷拿下湖南。” 郭孝仪看了一边赵普笑着点头道:“这是自然!” 其后众人都同意将湖南的使者关起来,即日水陆并进,出澧州进军郎州、潭州等地。 十日后,赵匡胤率大军占领朗州(今湖南常德),生擒了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平定湖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过渡章节,真是各种卡啊~~我去看了交趾这个无耻国家的历史了,大家知道交趾是现在的谁吗?是越南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国家哟,北宋立国之初,越南处于大动荡时期,各地叛乱迭起,朝中政变频繁,出现了十二使君之乱(就是十二个地方土豪割据)。直到968年,丁部领(丁先皇)以武力消灭了境内的割据势力,建立国号大瞿越(丁朝), 两年后(970年)又自称皇帝与使用年号太平,定都华闾(今宁平省宁平市),算是越南正式脱离中国的开始。以当时北宋统一南方摧枯拉朽的势头(971年宋灭南汉),一统交趾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赵匡胤偏偏册封他当什么交趾郡王。可惜,这个丁朝的屁股还没坐热,就于980年被黎朝灭掉了。此时,新政权立足未稳,北宋出兵援助丁氏残余势力。以当时北宋刚刚建国的势头应该是能灭掉黎朝的,但是北宋窝囊的军队竟然战败,北宋只得接着册封了交趾郡王。 公元1010年祖籍福建的李公蕴篡黎朝自立李朝。北宋本可以冠冕堂皇地讨伐逆贼,最终势力不济、畏首畏尾的北宋还是选择了册封。从此,李朝政权逐步稳固,越南和中国越走越远。此时的越南统治者表面上向宋廷纳贡称臣,而实际上却与大理(南诏)互成犄角之势,共同对抗中央政权.此二国狼狈为奸,惺惺相惜,只因二国具由中原叛将立国,性质相同.而两者中更以越南为甚.从北宋开始,越南历代统治者屡屡侵扰中央政权,并举兵南下侵占中国属国占城(南越).最可恶的是他们炮制出一种叫做字喃的劣等文字以取代中文(字喃能被法国殖民者的拉丁文字取代就说明它的低等).这是公然的抗拒中原,割裂了与中国的文化脐带,让越南普通百姓忘却他们原来的祖国。 最为离谱的是,李朝的李仁宗大举攻宋,大开杀戒,仅在广西邕州就杀军民5万8千余。加上之前所杀的广西钦、廉二州人,越南所杀获不下十万,连一些和尚道士也不能幸免。据说广西某些汉人被屠杀殆尽了!!!但是北宋当局并无应对之措,西南局势并无好转。 ————————————————————哎,我知道宋朝的经济很发达,宋朝的文学也很发达,但是某些事情确实让人很无语,我将我很喜欢的一个作者写的东西贴上来,大家看看吧,看完之后,大概都会很窝火了,都会叹息,陛下啊陛下,你为毛要早死呢? 转帖:一、自安史乱后,藩镇坐大,自外于朝廷,唐朝为了和这些藩镇对抗,“置兵于京师”,称为禁军。唐昭宗李晔为藩镇所毁辱,就有志设禁兵,“昭宗以籓臣跋扈、天子孤弱,议以宗室典禁兵。(新唐书.兵志)”但没有成功,唐朝末年藩镇割据的局面日益严重扩大,各镇为了加强实力,都有自己的心腹部队。五代各路军阀都有亲兵,如朱温的厅子都、落雁都,李克用的黑鸦军、义儿军,杨行密的黑云都,王建的亲骑军、孟知祥的义胜军、定远军等。 至于说后梁改变了唐末内轻外重的局面,亦非尽然,如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拥兵自重,在朱温时代尚不显然,但到了朱友贞那里,天雄军已经渐成尾大不掉之势。杨师厚设银枪效节都,“选摘骁锐”,这是杨师厚的亲卫部队。杨师厚有了亲兵,足以和朱友贞抗衡,其晚年“矜功恃众,骤萌不轨之意。”几乎威胁到了朱友贞的帝位,这也是后来朱友贞为什么要强行将魏博一分为二的主要原因。但朱友贞没有考虑到魏博在对抗李存勖的重要性,结果弄砸了锅,丢了河北。李存勖灭梁,虽然武功赫赫,又有梁军数万来投,但李存勖的本部人马还是河东的老底。 世宗皇帝之前的禁军虽然战斗力很强,但无不“将骄卒惰”,哗变如同家常便饭。比如李从珂在河中发难,官军在阵前哗变倒向李从珂,主要就是想从李从珂那里得到更多的银子。当李从珂入洛后,搜天刮地也只凑了不到六万,加上后宫所献,勉强弄了二十万,根本不够兵爷吃几顿的,所以兵人皆骂:“除却生菩萨,扶起一条铁!” 还有一点,五代所谓禁军,实际上都是统治者的私人武装,也就是说禁军成份是在变化的,谁当皇帝,他的亲信部队就成了禁军。比如石敬瑭称帝后,他在河东的亲信人马就自动升格为禁军。 在世宗之前,五代禁军骄横跋扈,气焰极为嚣张。《旧五代史.李克用纪下》有这么一段记载:河东亲军万余人“动违纪律,人甚苦之。”有人曾劝李克用要敲打敲打这些亲军,不要为害民间。李克用知道他们骄横的危害,但却不同意这样做,李克用说:“这些人都是跟我多年的老人,我打天下全靠他们,现在各镇都以重金招募精锐,如果对他们严加约束,他们肯定会放弃我而跑到敌军中,没了兵,我还拿什么和朱温对抗?你说的道理我都知道,只是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李克用的话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些军人的性质实际上就是“职业军人”,说白了就是“雇佣军”,谁给的钱就给谁卖命。这个道理军阀们都是知道的,但当时形势逼迫谁也不敢轻易对这帮军爷下手,弄不好就要反友为仇,凭白送给对手强兵。 高平之战,樊爱能、何延徽不战而逃,周军北向解甲投降,世宗差点有难。后来世宗诛樊何时就指责他们:“汝曹皆累朝宿将,非不能战。今望风奔遁者,无他,正欲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资治通鉴卷二九一) 他们为什么敢在阵上“卖”世宗,正因为他们认为三十多岁的柴荣不可能是六十岁刘崇的对手,与其战败再降,不如趁早卖了柴荣,这样就能在刘崇那里得到更多的银子。 这也正是世宗力行裁革的主要原因之一,世宗皇亲见将骄士惰之弊,将老病残弱悉数减掉,亲选壮士而为禁军。“诸军士伍,无不精当,由于兵甲之盛,近代无比。”(旧五代史.世宗纪一)世宗此举效果非常明显,“自是骄将惰卒始知所惧,不行姑息之政矣。”郭威上台的军队和柴荣改制之前的军队的性质是一样的,带有明显的“雇佣军”特性。 世宗崩,而禁军拥立赵匡胤,并不能说明柴荣改军没有效果。为什么赵匡胤会兵变得逞,从军事角度来看,首先赵匡胤本身就是世宗极力培养并信任的禁军将领,要不然世宗也不会临时撤掉张永德而换上赵匡胤。这么说吧,赵匡胤在当时禁军五年,已经培养了一批死党,比如在策划陈桥兵变的那几个人,如赵普、赵光义、石守信、王审琦、郭延赟、李处耘、楚昭辅、苗训等人,在陈桥兵变时,身份不是低级官吏,就是中低级将领,这些是赵匡胤的核心集团成员。因世宗雄武强悍,赵匡胤都惮不敢发,何况他们这些小人物?世宗一崩,这些人自然想将赵匡胤推向前台,谋取一场好大富贵。 当时后周比较重要的将领都驻守外地,除了张永德遭了世宗的忌,李重进在淮南,李筠在泽潞,李穀有病,且在建隆元间就死了。郭崇在真定,而且赵匡胤兵变之后,郭崇感太祖、世宗之隆遇,时常泣下,虽然最后跟了赵匡胤,也不过虚与委蛇而已。这些人都是后周军界的骨干,李筠和李重进不服赵匡胤,相继起义兵,结果不胜而亡,惜哉! 控制一支军队,首先要控制高级将领,其次要控制中层将领,至于普通士兵,他们即使想不服赵匡胤,没人带头,也成不了事。而赵匡胤成事的多是中低层将领,这就很难说明问题了。世宗还留了一个韩通在京里,虽然忠通无二,却寡不敌众,为王彦升所害。 从文官上来讲,赵匡胤自己承认,如果后周重臣王朴还活着,他是没有任何希望当皇帝的,不然也不会给王朴像下拜。从各种史料来看,所谓北汉联辽南犯,根本就是赵匡胤自己编出来的谎言,以便为他调动军队发动兵变服务的。要是王朴活着,赵匡胤阴谋能得逞吗?基本不可能。除了王朴,两个宰相王溥和范质都是被叛军用刀架在脖子上才不得已屈服赵匡胤的。甚至赵匡胤入宫时,范质指着赵匡胤痛责有负世宗信任,赵匡胤汗流不止。这说明无论是当时后周政界和军界高层,赵匡胤都没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完全是占了禁军的便宜。 世宗虽然依靠禁军,但不用所谓的重金悬赏来调动禁军的战斗力,而赵匡胤却这样做了,乾德三年,宋伐蜀时,赵匡胤就告诉王全斌等人:他只要土地和户口,其他金银珠宝尽赏于将士。这又说明什么?说明赵匡胤在军界的地位并不稳固,他急须用重利饵三军以为他所用,结果赵匡胤还是走上了五代军阀重金收买将士的老路,虽然这对赵匡胤来说也只是权宜之计。 所谓就粮军,其实也是禁军,宋立,分中央禁军于各地,名义上还是打着禁军的旗号,但实际上这些禁军成了地方驻守军,也称为就粮禁军。我指所指的收天下之兵,并不是说把宋朝境内所有的部队全都集中到开封,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谓收天下之兵,是赵匡胤纳赵普“收其精兵”之策,下诏命各地方在地方军中将强壮之兵录其名并送汴梁,“以补禁旅之阙”。补什么阙?一是中央禁军分赴地方后的空缺,二当是以“补阙”为幌子,收天下之劲兵集中都下。自后,宋朝各镇劲兵多入都下,转为禁军,只留下老弱病残充作地方军。 赵匡胤为了控制军权,改变军制,枢密院有“发兵权”,三衙有“领兵权”,并且大量参用文官,虽然有宋“历百年而无兵患”,但这些只是在当时取得了一定效果,社会比较安定,但却严重削弱了汉族军队的战斗力。北宋初期面临强大的契丹,中期西北方向又要对付彪悍的党项人,以宋朝洋洋百万大军,取得过哪些重大胜利?哪点改变了当时的天下大局?结果不还是靖康之难,二帝北狩,仓皇南逃,偏安东南,为一时之幸。以宋朝经济的实力,怎么会打不过经济文化都比较落后的契丹、党项、女真、蒙古?说白了,决定一切的还是军事,无论说的再热闹,真动手的时候,还是要看能不能经打?这才是关键的关键,但宋朝于此极不合格。 援引王曾瑜先生的文章:“北宋三衙统兵制度十分严格,也非常死板。宋真宗时,“京城河南草场遗火”,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王隐命令殿前司虎翼军都虞候高鸾“以近便营兵救扑之”,殿前司却说高鸾不归王隐统属,“当俟诏旨,请劾之”。宋真宗“以救焚之急”,“命释鸾等罪,仍戒自今各遵往制。”本应救火受奖的高鸾,仅幸免于罪。说明北宋皇帝为了统治,宁愿维持死板的制度,而不求任何变通。” 狼不知如果宋朝不是中国最屈辱的时代,还有哪个时代比宋朝更为屈辱?要论经济、文化、思想,宋朝都是当时独步于世界的,但唯独最根本的军事能力太差,外战屡败,打不过花钱买和平,在实力稍占上风的澶渊之战,如果赵恒能麾兵直进,不敢说能灭了契丹,夺回十六州总是可以的吧? 而且当时契丹经济非常困难,曹利用仅仅三十万就能打发掉萧燕燕,可见其经济窘困到什么程度。可大财主赵恒却希望只要契丹要价在一百万左右,他都能接受,后误以为曹利用许给契丹人三百万,虽然心疼了半天,但还是答应了。结果一听是三十万,差点没兴奋的疯掉,宋朝皇帝难道就是这点出息? 至于骑着泥马南渡的赵康王,更不用多说什么了。他所看重的并不是收复失地,而仅是保住江东半壁而已,岳飞要北上,刚开始赵构也没有完全反对,但当岳飞举起“迎还二圣”的旗子时,赵构就坐不住了。如果把赵佶赵桓迎回来,他赵构算干什么的?临时皇帝?为一已之私,而置旧河山、黎庶万民于不顾,任由强敌在北方纵横为王。独自沉醉歌舞,暖风薰得游人醉,得过一日是一日,这是什么精神?大无畏的和平主义精神?但凡爱国的人士,都不会认为这种“精神”。 宋朝开创了汉族政权被整体灭亡的先例,厓山沦覆,悲壮乎?悲哀乎?赵匡胤的建立宋朝是中国历史的一个空前重大的转折点,从此汉族的民族性格由外向转为内敛,虽然不乏尚武热血之壮士,怒起挺剑为吾国斗死,但从整体上来说,汉民族从宋朝开始渐渐失去了雄浑尚武的风气,虽然满腹诗书文字,但就是打不过人家,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打倒? 丛林世界,不玩什么文字游戏,玩的都是硬通货,打!甲打得倒乙,那甲就是老大,乙纵使尽读古籍文册,也是枉然。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强权才是真的,强权的标准就是能不能打得过对方,不要问用什么手段,重要的是我打赢了,历史永远只是记住结果,而不是过程! 宋朝带给了我们什么?是华丽多姿的宋词?无论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还是“大江东去,千古风流人物。”都不能改变汉族亡天下的事实。是孔子云还是孟子曰?无论是“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还是“天下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依然不能改变汉族亡天下的事实。 宁可要野蛮的前进,也不要文明的后退。弱肉强食,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只要在军事上失败,其他即使再成功,也是失败。军事的强大就是强大,文化的强大未尝不可,但首先要有强大的军事做保证,无此,尚论何邪! 二、 每个朝代都是强盛和衰落的时候,但我们不应该总是拿唐朝最衰落的时候和宋朝最强盛的时候比,这样似乎不具备太强的可比性。唐朝最强大的时代是贞观至开元这一百多年的时间,虽然武韦之际政局比较混乱,但唐朝整体的国势并没有受到影响。这个时代唐朝整体民风是积极进取的,这与唐朝不断开边有很大的关系。 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唐灭东突厥,俘颉利可汗。 唐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唐败吐谷浑,可汗伏允战败自杀。 唐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唐灭高昌,迫使高昌王麴智投降。 唐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唐灭薛延陀,俘伊特勿失可汗。 唐显庆二年(公元657年),唐高宗李治灭西突厥,俘沙钵罗可汗。 唐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唐灭百济,俘百济王抚余义慈。 唐总章元年(公元668年),唐灭高丽,俘莫离支泉男建。 唐天宝四载(公元745年),唐联合回纥等部灭后突厥汗国,白眉可汗被杀。 唐天宝六载(公元747年),唐败小勃律(今克什米尔一带),俘勃律王与吐蕃公主。 当然这段时间内,唐朝也不是百战百胜,有些战役打的非常艰苦,而且在与吐蕃的作战也有过失败,但唐朝依然选择进取。国家的这种尚武开边的魄力自然会对整个民族的性格造成一定积极的影响。这段时间内,是唐边塞诗最为繁荣的时代,并不是只有几句而已。比如高适、岑参、王昌龄、王维、王之涣、王翰、李颀、李白、杜甫、卢纶等人,都有名作传于世。高适的《燕歌行》、岑参就不用说了吧,太多了。 李白的《塞下曲》: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 王昌龄的《从军行七》: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超喜欢杨炯的“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岑参的“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丈夫一英雄。”我们都知道王维是著名的田园诗人,但这就是这样的隐士也有“忘身辞凤阙,报国取龙城。岂学书生辈,窗间老一经。” 这种宏大的气魄在宋诗词是不多见的,宋词最有名的边塞词范仲淹的《渔家傲》,写的是陕北一带,因为要和西夏对抗。到了南宋,陆游的《汉宫春》初句写的极有味道“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吹笳暮归野账,雪压青毡。”可宋朝的“边塞”却退到了陕西、荆襄、江淮。 唐朝衰落于安史之乱,但唐朝的尚武风气并不见弱,甚至一直影响到了晚唐。晚唐丑才子罗隐有首我非常喜欢的《登夏州城楼》:“寒城猎猎戍旗风,独倚危楼怅望中。万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离心不忍听边马,往事应须问塞鸿。好脱儒冠从校尉,一枝长戟六钧弓。” 夏州在今陕西横山,罗隐的时代唐朝领土已经大幅缩水,夏州已经地近吐蕃边境。但宋朝全盛时的夏州在哪里?被西夏控制着。 所谓的尚武精神实际上是一种进取精神,到了晚唐,国势衰败,屡受异族欺凌,但至少从天宝以前的唐朝的一百多年,谁敢欺凌?宋自靖康以前也是一百五六十年,但此时号称全盛的宋朝,北过不得幽云,更不要摸辽东的边,见都没见过。西过不得银夏,至于西域,有几个宋朝人去过? 唐朝开国以后被打的多惨?以上列表可以证明这句话说反了。不否认唐朝也有窝囊的时候,任何一个时代都难以避免。冒顿作书戏吕雉,吕后也不敢发作。唐初还要向突厥称臣,满清甚至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但就整体来看,唐朝要远比宋朝强大的多。 要说受辱,唐朝中后期确实烂七八糟,受够了窝囊气,但要说耻辱,应该还是宋朝更让人悲哀。靖康之难,宋朝宗室多成俘虏,宋高宗赵构的生母韦氏受辱金国,给盖天大王完颜宗贤生两个儿子,完颜宗贤怎么说的“自今以后,赵构须唤我阿爹。”赵构称金朝为什么?叔皇帝!称侄称臣,割土纳贡。赵佶和赵桓被俘后受尽屈辱,坐于五国城井中观天,这等屈辱,不仅是他们的,更是我们民族的。 北宋丢了汴梁,直到公元1234年才再一次进入汴京,但灭金主要力量还是蒙古军,宋军只是跑跑龙套罢了。当然,宋末,蒙古大举来战,南宋军民宁死不降,直至崖山沦覆,十万人齐齐跳海,这种气节正是我们民族所需要的。 熙宁开边确实是北宋战争史上的重大胜利,王韶也确实不简单,他的《平戎策》很有战略眼光,收复了熙州(今甘肃临洮)、河州(今甘肃东乡)、洮州(今甘肃临潭)、叠州(今甘肃迭部)、岷州(今甘肃岷县)、宕州(今甘肃宕昌)。当宋朝当时的对手并不是西边强大的对手西夏。而是一些部落兵。 还有一点,北宋两个主要对手辽、夏的国土,在唐朝时大致都在唐朝控制之下,唐朝打的都是硬仗,宋朝从开国后就没有什么象样的重大军事胜利,倒是澶渊之时有机会,也因赵恒懦弱不敢战给放掉了。唐人尚武是整个民风的问题,宋朝自兴及亡,抑制武人,大举文事,何来尚武一说? 所谓宋朝没有保护能力,看看宋朝都亡给谁就知道了。北宋亡于异族女真,南宋亡于民族蒙古,如果能保护得了,怎么会被异族消灭?唐朝虽然后期衰落,屡受异族打击,但却没有亡在异族手里。至于沙陀三王朝(石敬瑭应该不算是沙陀),他们基本上汉化了,统治时期内没有明显的民族优劣政策,这与后来金元清是不同的。辽是没有本事吞宋,但北宋怎么就亡给了金?南宋怎么就亡给了蒙古? 柴荣的死是中国历史的重大转折,现在对柴荣北伐的争议比较大,否定意见主要是基于柴荣北伐并没有和契丹主力交战,如果柴荣不病,强攻幽州,是否会取得胜利,反正柴荣没攻成,所以反对意见也以此为论据。柴荣北攻幽州和后来的赵光义北攻幽州并不一样,宋军苦战方才灭北汉,将疲师老,已经是强弩之末,势必不能穿于鲁缟。而周军北上,多乘舟走水路,基本没有体力消耗,加上不费一矢一兵而坐收三州,士气正盛。 辽朝军事上最强盛时在耶律德光时,彼尚有白团卫村惨败,非骆驼相救,几为晋俘矣。柴荣面对的则是辽史上著名的睡王穆宗耶律璟,史称耶律璟“赏罚无章,朝政不视,而嗜杀不已。”这样的人岂是柴荣的对手? 再细一些来说,柴荣准备时攻幽州,时为契丹南京留守的是萧思温。萧思温为贵戚之后,“握笄修边幅”,人皆笑之,身边人也都认为萧思温根本不是将帅才,守不好幽州这个契丹南面门户。当柴荣兵锋临于幽州之时,萧思温“不知计所出”,辽军倒是想打,怕甚么柴荣?可萧思温坚决不战。幽州士人听说周军士气如虹,多吓的逃去,这时萧思温有些顶不住了,但也没有出兵来战,只是上表请耶律璟亲征,想把责任推给耶律璟。耶律璟倒是来了,可是柴荣已经生病撤军。 要说好运气,世宗岂能比得过赵匡胤,世宗运气是不错,郭威的几个儿子被刘铢所杀,但世宗的代价是什么?三个儿子也被杀了。赵匡胤要不是世宗死的早,他永远都别做皇帝梦,绝对不可能的。 宋朝文治达到了中国历史的高峰,但在军事方面实在不成气候,宋朝强文弱武,在其本朝时就已有论。宋人叶适就说过:“内治柔和,无狡悍思乱之民,不烦寸兵尺铁,可以安枕无事,此其得也。然外网疏漏,有骄横不臣之虏,虽聚重兵勇将,而无一捷之用卒,不免屈意损威,以就和好,此其失也。”叶适看的倒是明白。他承认宋朝的弱,“天下之弱势,历数古人之为国,无甚于本朝者。” 宋朝之弱,方家也有论断,如刘伯骥说过:“读唐史喜见中国之强,读宋史窃叹中国之弱。宋治三百年,泱泱大国,空有声华,对外战争,前后连续,殆经二百年,为历史上最长之用兵,敌骑犯阙,天子蒙尘,中原鼎沸,版图变色。宋之国势,重文轻武,愈趋而愈弱。宋尚虚文,民同浮薄,纪纲不振,奸匿蠹政。” 宋朝自岐沟、高梁之败,再不敢轻易北上,不但在大好形势下在澶渊与辽结好,而且和辽人称兄道弟,辽宋以南北朝并称。当初石敬瑭割十六州给契丹,百十万汉人沦为契丹奴隶。苏辙在《二论北朝政事大略》中记载:“北朝之政,宽契丹,虐燕人,盖已旧矣。(契丹)每有急速调发之政,即遣天使带银牌于汉户须索,县吏动遭鞭,富家多被强取,玉帛子女不敢爱惜,燕人最以为苦。”这些可是中原的同胞,宋朝何时又念过他们的苦? 对于宋朝来说,因为来路不正,所以宋朝最重要的就是守好暗夺明抢来的中原,不但对契丹西夏屡战屡败,就是对周边一些政权也视而不见。宋初,高丽有意入贡,可宋朝皇帝却怎么做的?“知其无益,绝而不通。”当然有个原因应该是高丽使者“所至游观,伺察虚实,图写形胜,阴为契丹耳目。或言契丹常遣亲信隐于高丽三节之中,高丽密分赐予,归为契丹几半之奉。”但问题是,在唐朝,高丽是敬畏大唐的,可到了宋朝,人家根本不理赵皇帝,原因何在?不是武功太弱,谁敢轻视宋朝? 至于清人赵翼所谓“宋太祖、宋太宗并包天下之大度,震服一世之神威。”实在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想知道柴宗训是怎么死的,柴熙谨是怎么死的,柴熙让、柴熙晦到哪里去了?孟昶是怎么死的?李煜是怎么死的?钱弘俶是怎么死的?花蕊夫人怎么跑到了赵匡胤的床上?《熙陵幸小周后图》中的那个受宋太宗“强行临幸”的女人是谁? 如果这也算大度,那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将元顺帝妥欢帖睦尔的孙子买的里八刺俘获,厚遇之,后又将买的里八刺送还大漠,后来买的里八刺继承了爱猷识礼达腊的位子,这时蒙古势力依然可以威胁到明朝的北方安全。明太祖皇帝的气度又当如何论? 这两位“包天下之大度的”的“千古二帝”都震服了哪里?是幽州?还是云州?还是辽东?还是银夏?还是西域?如果不是周世宗皇帝早死,历史谁能记得住他们? 男儿当行路周母亡 正月十四这日,周宪收到了丰哥自大理送回汴梁的书信同新年节礼,她本以为丰哥不久就要回来的,高高兴兴地拆开了书信,看到的却是丰哥自大理向东南而去入南汉的消息。 “这个猴孩子!他是不是在外面野惯了?不想回家了?”周宪有点生气了,不曾想到站起来的时候,肚子突然一抽一抽地痛起来了。这,这是要生了!周宪不是第一次声场,也不慌张,忙吩咐宫女妈妈们鼓着她进了产房,至于郭荣那里,已经有机灵的内侍去报信了。 所有人以为很顺利的生产,却折腾了周宪大半夜,直到过了子时,丑时两刻的时候,那孩子才下了地。 郭荣也在产房外守了大半夜,直到听到了孩子响亮的哭声,这才松了口气。 “启禀陛下,娘娘一切安好,并无什么大碍,至于小殿下,微臣也看过了,也一切安好。”御医院正蔡世恺早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回话了,天子最关心的自然是皇后娘娘了。只是,皇后娘娘不宜再生产的话要不要告诉陛下呢? 郭荣看出了蔡世恺话语未竟,沉着脸道:“你先将娘娘调养身子的方子拟好,朕先去看娘娘,一会你再和朕说说。” 而偏殿里本来睡眼模糊的宁哥和望舒,听到孩子的哭声也醒了,纷纷跑了过来也吵着要去看阿娘和弟弟。 “你们阿娘太累了,正睡着呢,不能吵到她。至于弟弟,倒是可以看一眼。”郭荣对着宁哥和望舒道。 宁哥已经九岁了,自觉自己是个大人了,忙应诺了,牵着望舒去看小弟弟去了。 而郭荣则去看了尚在昏睡的周宪,汗湿的头发,惨白无血色的脸庞,以及产房中还没有消散的血腥之气,郭荣从医婆手中接过温热的帕子,轻轻的擦拭着她额上、颈脖上的汗水。最好不顾及有人在场,对着毫无知觉的女人的无血色嘴唇亲了下去,将那嘴角都磨破了让昏睡中的女人皱起了眉头,他才放下心来。这已经有了三子一女,这孩子已经够了,他暗道。这样焦急的等待,看着她一个人无力的呼喊,他不要再有了。 待郭荣离开了产房听了蔡御医的话后,才道:“这件事情你无须告诉任何人,娘娘的身子如何调理,你放在心中。朕要的是娘娘长命百岁,蔡卿明白朕的意思吗?” 蔡正楷心中震惊,面上却是恭敬地应了。陛下,果真是对皇后娘娘情深意重啊! 次日,周宪醒来后,便让宫女去将小儿子抱到跟前。 “这孩子,倒是不胖!”周宪看到小儿子不是很胖,有些诧异,只因她孕中时肚子不小。看来是自己长胖了好些呢。 “娘娘,小殿下虽然不怎么胖,但是腿脚可有力了。”乳娘笑眯眯地道。 周宪点头又问了乳娘几句话,便让她下去了,看着儿子雾蒙蒙的大眼,不由得笑了笑:“算来你是正月十五出生的,乳名叫做宵哥得了!” “娘娘……或许陛下那里也想好了小殿下的乳名呢……”秀枝觉得这个“宵哥”真是不大动听,忙拿了郭荣做借口劝道。 周宪撇撇嘴道:“陛下不会反对的。”孩子的大名是郭荣定,他一向是不和自己抢孩子的小名的。 “阿娘,弟弟醒了么?”宁哥穿着半件皮甲,拿着一把小木剑进来了,看着宵哥雾蒙蒙的大眼,马上凑上去拍着胸脯道:“弟弟,我是你五哥,咯,等你大点了,哥哥我教你功夫,咱们俩一起将四哥给揍一顿怎么样?” 周宪听了笑了起来,知道宁哥这是对丰哥出门不归起了怨念了。“你啊,休得在弟弟面前胡说!你那功夫哪里是你哥哥的对手?好了,过段时日你哥哥就回来了,定会给你捎礼物回的。还有,你等大点,你也可以像你哥哥一样出门去。谁叫你还小呢?” 郭荣牵着望舒进来时,便看到宁哥垂头丧气的样子。 夫妻两个和孩子们说了会儿话后,郭荣看周宪脸上有了倦色,便让宁哥和望舒回去了,宵哥也被乳娘给抱了下去。 “君贵,丰哥去了南汉,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么?”周宪虽然知道长子很是聪慧,但是心中总有些担心。 郭荣强按着周宪躺下,给她边盖上被子,边道:“曹彬那边做了安排,我也另外派了人南下,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他能有这个胆量想去各国看看,我们要高兴才是。我让南下的细作头领带去了我的亲笔书信,他在南汉看了一番后,可以从海路去吴越,然后再上南唐,我嘱咐他去金陵看看,不出意外的话,五月里他就能回转汴梁了。” 周宪听了郭荣这样讲,这才算安下了一半的心来。待宵哥满月的时候,周宪便接到了丰哥送南汉送回来的书信了,知道他一切安好,才算是彻底安了心。而郭荣,看着书信中丰哥对于大理、南汉两国君王心性、所为、以及两国各方面情况都有所述后,心中也是满意的。 待丰哥离开了南汉兴王府(现今的广州城),从海路上了吴越,再至南唐入金陵城时,已经是四月杨柳依依的季节了。 金陵皇宫,柔仪殿后殿佛堂。 大宫女荷香附到周宣耳边说了几句话,周宣脸色一变,点了点头,荷香忙出了佛堂。她从佛前起身,看了一眼大肚的玉塑佛像,才毅然转身去了前厅,才在首位上坐了,便见荷香带着一带着斗篷的人进来了。 “荷香,你去门口守着。”周宣淡淡道。 待荷香走了,那人才脱下帽兜,露出了面容,却是在周夫人跟前得用的陈妈妈。 “娘娘,夫人已经将你同燕王之事告诉了三娘子,她事后忧心非常,这才染疾的。”陈妈妈恭敬禀告道。 周宣冷笑道:“我也猜到是这样,不然周宝这段时日里不会如此的视我如无物!”周宝恐怕还在想着,要如何用此事将自己拉下国后之位,她好取而代之呢! 陈妈妈看着周宣,欲言又止。 周宣瞥了她一眼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需藏着掖着。” “娘娘,或者三娘子并不是这样想的呢?她同你本就是同胞姐妹……”陈妈妈说着说着自己都不信,她在周夫人和周宣两边传消息,不过是为了银子。至于现在劝解,不过是因为她一辈子跟着周夫人,还是有那么些感情的,也不想周夫人因为一双女儿的反目而病情加重。 “陈妈妈,这话你留着去和周宝说吧!她若当我是姐姐,我也当她是妹妹!好了,周夫人的病怎么样了?”周宣挑眉带着讽意道。 陈妈妈噎了一下,便不再说周宝,而是将周夫人的病情仔细说了。 周宣听了,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周夫人让你进宫求见我或者周宝的话,周宝那边,她的病情你往轻的说。” 陈妈妈心一凛,抬头便看见周宣眼中如冬日冰雪般寒冷的眼神,一时间吓地忘记了应诺。 “陈妈妈,这件事情,你若不做,我也另有安排。但是你和你女儿一家,就不要再在金陵呆下去了……”周宣淡淡说着。 陈妈妈想到女儿女婿外孙,一咬牙,应下了。 待陈妈妈披着斗篷离开了,周宣起身出了柔仪殿,从高高的殿台之上,向东看去,那里的灯火通明,隐有乐声传来,同沉寂的柔仪殿截然不同,那里是辰星阁,乃是整个唐宫殿阁中唯一比柔仪殿高的宫殿,因为那是国主的宫殿。 周宝,你以为你得到李煜的宠爱我就拿你没办法么?我周宣,可不是那个傻傻的为你让位的大周后! 周府这段时日里,金陵城里有名的大夫进进出出的,但是大半都是脸色沉重的出来。外间的人便猜测这周府是不是快要办丧事了。 正院卧房里,周夫人一声声咳嗽,间或看见痰中还带有血丝。 “夫人,该喝药了!”陈妈妈端着药碗走近,让丫鬟将周夫人扶着靠在床榻边。 “青娘……”周夫人喝了两口药汤后,摇了摇头道:“你今日进宫去,可见到了娘娘和嘉敏?她们……都没有说回来看看我么?”一个冬天病痛的折磨,周夫人早不见了从前的风韵,双颊瘦削,双眼无神。 “夫人,还是同前两次一样,娘娘因为圣尊后,出不得宫。至于三娘子,她,她也因为要陪着国主礼佛,说是不得空……”陈妈妈苦笑道,心中有些忐忑,希望夫人不要起疑的好。她却不知道,周夫人因为病痛来袭,病榻前却无子女上前尽孝道,心中早就有些扭曲了。 “她哪里是不得空?是有了好归宿,不想见我这一脚进了棺材的老太婆了!她也不想想,为了她,我都上了琅嬛的心!现在看来,她果然不是个好的。不行,你明日再进宫去,告诉她,若是不来看我,我也就没有她这个女儿了!”周夫人抓着陈妈妈的手,双眼凸出道。 陈妈妈见状,只得答应了。 第二日,陈妈妈照例先去了周宣那里。 周宣听了陈妈妈的话,沉吟了半响,才道:“依你看,周夫人还拖得了几日?” 陈妈妈听周宣那冷淡的话语,也意识到她已经好久不曾称呼周夫人为母亲了,心中一突,也不敢隐瞒,道:“大夫说了,只怕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了。” 周宣点点头:“很好!一会儿你同荷香、菊香一起先出宫去,我会去圣尊后那边请求她允许我出宫,对了,周宝此时应该是在圣尊后那里,我会告诉她周夫人的病情,至于回不回去看看,就看她了。” 陈妈妈不敢反驳,同两个大宫女带着许多的药材匆匆出了宫。 周宣这才一笑,对着另一大宫女兰香道:“替我更衣。” 周宣看着素雅的袍子,摸了摸发出淡淡药香的袖角,眼中闪过寒光。周夫人,你偏爱周宝,我便让你临死前也不得见你女儿一面!至于圣尊后,你既然想置我于死地,我又岂能任你宰割?没有这两人,周宝,你又如何和我斗? 用力挥了衣袖,周宣出了柔仪殿,往圣尊后所居的慈盛殿而去。 “圣尊后,您看,这边是国主昨日新作的词,还有这佛经,也是国主为了圣尊后您亲自供奉在菩萨面前的。”周宝对着圣尊后很是亲热,这奉承也是圣尊后最爱听的。 圣尊后笑着看了眼周宝,“好孩子,自从有了你啊,重光的笑容明显多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啊,也就放心啦!如今就盼着你也为我们李家开枝散叶呢!” 周宝作出羞涩状的低下头,低声道:“臣妾也想呢,只是姐姐说,臣妾的年纪还小,替国主开枝散叶不急于一时的。” 圣尊后笑容淡了一分,“你姐姐膝下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这后宫的女子,谁不是想要一个孩子的?你就是太天真了,便是亲姐妹,这话改听该不听,也要自个琢磨的。” 周宝低垂着头,所以就没有看见圣尊后眼中的寒意。圣尊后知道周宣曾经给周宝灌下了绝子汤,就算那个汤药不凑效,周宝也不要想生孩子了。李家的孩子是不再需要周家的女人来生,自己要的,不过是周家的女人自相残杀…… “圣尊后同虢国夫人倒真是投缘,不知道的不以为你们是婆媳,还以为是母女呢!”凌太妃笑着打量这两人,心中嘲笑不已。 钟氏看了一眼凌太妃身边新近为韩王李从善纳的侧妃道:“怎么,凌妹妹你同这许家娘子就不协么?莫非是这孩子不懂为人媳妇的规矩?” 翎太妃心中有气,扯着嘴角假笑道:“圣尊后多虑了,她还好,只是不如这虢国夫人伶俐,不然也不会引得国主这般爱重了。” “启禀圣尊后,国后娘娘求见!”大宫女在门外禀告道,打断了屋中稍微紧张气氛。 周宝心中一愣,忙做出恭敬状起身,至于圣尊后,心中冷笑,却还是让周宣进来了,她倒想看看,这个周宣,许久不曾来自己这里请安了,今日个跑来,到底是想耍什么花样? 周宣一进殿门,也不行礼,而是直直朝着圣尊后跑去,两个宫女想拦住,也不敢用力。 “圣尊后仁慈无边,就请您可怜可怜臣媳吧!家母病重,病榻之前无人看顾,臣媳想归宁一尽孝心,还请圣尊后成全!”周宣抱着圣尊后的大腿苦苦哀求道。 圣尊后没想到周宣一国之后,居然做出这等愚妇的举止了,感受到一边凌太妃投来的嘲讽视线,她心中又急又怒,周宣这是丢她自己的脸不够,还将自己的脸和名声都踩了!想要推来周宣,却因为太过震怒,加之鼻间若有似无的味道,她斥责的话还没有出口,就晕倒了。 “圣尊后,圣尊后,您怎么了?都是臣媳不好,都是臣媳不好……”周宣心中虽然得意,但是面上却同周宝一样,表现得慌张无措。 “好了好了,娘娘,你还是让人去传太医来吧。圣尊后这是身子还没完全好呢,哪里是你的错?她一向仁慈和蔼,必定是担心周家夫人的病情才如此的,你还是回周家看看,圣尊后这边,便由虢国夫人照看着就是了。”凌太妃摸着额头,喝止殿中女子的哭泣声吩咐道。 周宣看着周宝在圣尊后榻前殷勤着,给了凌太妃一个眼神,对着没有知觉的圣尊后拜了三拜后,这才扶着宫女出了慈盛殿的大门。 当国后的鸾轿入了周府大门,一路的百姓这才议论起来,什么国后重孝啦之类的。但是无人知道,周宣进了周府后,却并不是如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对着周夫人的病情心急如焚,而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坐在床榻外边的高椅之上,看着周夫人一口一口的吐血。 “琅嬛,你……你是来看阿娘的么?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周夫人看着周宣,顾不得让丫鬟擦嘴角的血渍,看着周宣道。“你,你走近些,让娘我看清楚你……” 周宣却纹丝不动,半天才道:“荷香,你去唤大郎过来,母亲病重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一面都不露?” 荷香做出为难之色道:“回娘娘话,我们去请过大郎君了,但是那边的小厮说,大郎君喝醉了,如今人事不醒。” 周宣冷声道:“就算不醒,也要将他给抬过来。”挥手让荷香带着管事娘子去了,对于周夫人的呼喊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不一会儿周峰就被抬了过来,果然是烂醉如泥,放在椅子上他自己滑到了地上,嘴中发出震天的呼噜声,倒是将周夫人的呼唤声盖住了。 “娘娘,夫人,夫人不醒了!”陈妈妈看见周夫人气若游丝,双眼发直,忙对着屏风外的周宣禀告道。 周宣这才挥袖起身靠近了床榻边,“你要见我,我现在来了,也算是还你养育我一场的恩情了。” 周夫人无神的看着周宣,嘴中喃喃说着什么,却无力成句了。 “你看看,你最偏爱的是周宝,最宝贝的是周峰,但是你临死之前,他们都不在跟前,倒是我这个被你摆了一道的女儿替你送终,你是不是很失望?”周宣顿了顿,笑道:“其实也是怪你啊!完全是你不会教儿女,儿子是纨绔只知道吃喝玩乐,女儿呢,只看得富贵,自不量力!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女儿,你却不为我想想,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要怨就怨恨你自己吧!不过我想,等你去了黄泉路,可还有脸面去见父亲?” 周夫人听着周宣这些话,只得伸出一只手指向周宣,才抬起手臂,便气绝身亡了。 周宣看着周夫人没有了气息,半响才摸出袖中一帕子抹过眼角,扑在窗前,眼泪无声的落下。 “娘娘节哀,娘娘要注意自个身子啊……”荷香、菊香等几个大宫女忙流着泪劝道。除了陈妈妈几个,外间的仆从都一会儿周宣这是伤心得失了心志了,纷纷感叹,三娘子的孝顺不过是嘴中说得好听,还是大娘子最为仁孝啊! 是夜,周府挂满了白绸孝布。而宫中的周宝,直到第二日巳时才知道周夫人病逝的消息,她才有些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周宣给算计了。虽然她恨快就哭着去找李煜,让她回周府,但是传言已经散开,她的出现并没有改变多少。 “郎君,这便是金陵府了。”韩正指着金陵城的大门,对着丰哥道。 丰哥看着高高的金陵城门,心中有些激荡,他还记得幼时曾听舅舅说起来,金陵城比之东京汴梁来,丝毫不逊色。而这里,是阿娘同舅舅的故乡,好似阿爹也很熟悉? “金陵乃是南唐国都,江南重镇,大伙可要好好见识一番呢!”丰哥看着金陵城城门笑道。相对于之前在汴梁城中的丰哥,如今的他单从气质上看,好似长大了好多,其实是因为此次出行他大有收获而已。 在大理,他亲眼见识到傀儡国君的窝囊生活,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豪族党派相斗的大戏。(大理皇帝段思聪手中并没有大权,朝政被宰相高家声把持,朝庭上高氏和董氏、杨氏等结党相争)而在南汉,丰哥更是见识到了无道昏庸之君的作派了。南汉的皇帝刘鋹,居然将政事全部交给一个和一个宫女,其余官员甚至不及宫女的官位高。刘鋹的臣子,想受到重要,必须自宫才可以,因为他认为大臣有家室就会有私心不肯为他尽忠!而在吴越,钱弘俶则是爱好奢侈享乐,在百姓中课以重税。所以丰哥在吴越,经常看到百姓没有衣服穿,只能裸着身子仅仅在腰间围着竹篓当裤子遮羞。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真不愧是金陵城呢!”丰哥看着街道之上林立的酒肆赌坊,笑叹道。 “哎,这南唐的小娘子们比南汉和吴越的果真要好看得多啊……”朱二牛嘴角就差没流口水了。 丰哥摇了摇头,警告道:“你这样子都真丢本郎君的脸!咱中原的美人还少了去?快收起你那副色迷迷的样子来!” “就是!”陈书更敲了下朱二牛的头,他可是猜到了丰哥的身份定是不简单的,姓郭行四,不会是那位行四实际上是陛下如今长子的殿下吧? 朱二牛摸了摸头,不再看向路边的姑娘了,而丰哥打马向城北行去后,被南唐巡街兵卒给拦住了。韩正忙去打听了,很快就将探的消息报了回来,原来是国后之母,周老夫人过世,国后同虢国夫人鸾仪入郭府亲自送灵,故而街道才有这些兵卒开道警戒。 丰哥得知消息后,神色变了变。 山风满袖粽香汴州 “郎君,我们先找间客栈歇脚吧。”韩正看着是呆,做起事情来却是几个侍卫中最为细致的。 郭宗谨点点头,和一行侍卫进了北城一不大不小的客栈。 “小二,有什么拿手好菜尽管上来。”朱二牛待郭宗谨等人坐定,忙大声吩咐小二道。 店中原本的客人就不多,看了郭宗谨一行人,也不过是多看了几眼而已,只当是陪着郎君出行的护卫而已。随即又纷纷说起了金陵城中的八卦大事来。 “哎哟,听说这周家老夫人去了,国主都亲临周府送灵呢!”一四十多岁的胖子喝着酒眯着眼道。 “怎么说这周老夫人也是国主的丈母娘,他去送送也是应该的。不过,听说虢国夫人被国后娘娘斥责,国主反而同娘娘争吵了起来?” “听说娘娘同那虢国夫人都是美艳动人得很,咱们国主真是好福气啊!周家老夫人这女儿生得就是好啊!” “哎哟,老陈,你这是羡慕上国主了?得了吧,国后娘娘还好,那虢国夫人,如今可是被人传的不堪得很呢,国主也不过是个风流种子而已。咱大唐从前的日子多好过啊,如今这日子一天是不如一天了。” “如今这情势,明眼人都知道咱们大唐定会和蜀国、荆南一样成为北方周朝的囊中之物的,到时候日子或许还过点呢!” “就是,要说这谁做皇帝谁当官都没大关系,只要咱的日子过得安生不久好了?” …… 宗谨自然将这些话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却更是明白父亲当初的教诲,在庶民百姓心中,高居皇位者是谁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他们每天是否能吃饱穿暖。叹了口气,想到已经去世的周老夫人和周家姐妹,他有些踌躇,到底要不要去送祭一番呢?想到阿娘的只言片语,她对周老夫人并没有说过太多的事,也猜到周老夫人同阿娘之间大概并不亲近,但是总归是阿娘的生母,去灵前拜祭一番也是应该的。 有了计较,用完饭后,宗谨便吩咐韩正几个去买祭品,他则在房中等着谢涛的出现。 两个多月前,谢涛突然出现在他房中,他才知道阿爹不放心自己,让人暗地里跟着自己,他也不矫情,自身安危他也知道不能轻忽的。 “殿下今日进了金陵城,可算是离汴梁城近了点了。”谢涛笑看着宗谨道。 宗谨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才道:“谢侍卫不是特地来和我感叹的吧?” “殿下,在下这些时日里带着兄弟们将金陵城外的以及唐军十九州军力布防踩了踩,这是汇总成的图册,殿下请过目。”谢涛暗叹,这殿下年岁虽小,没有陛下那等气势,但是这说话转承倒是十足的像陛下啊! 宗谨接过图纸,看了看便道:“辛苦谢侍卫了。对了,南唐宫闱之中的事情怎么会传得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的?李煜再无能,也不会这点能耐都没有吧?” 谢涛一笑道:“谁叫李煜娶了个好老婆啊!南唐的国后,周氏为人,不可谓不厉害。圣尊后钟氏多年来总想将周氏压制推下,但是总没有成功。半年前一次,将周家的小娘子拉入战局,周氏差点被自家姐妹斗倒。不过如今事情完全反过来了,周老夫人病逝,周小娘子不孝且同国主奢侈享乐之名传遍金陵城,加之圣尊后的病重,可都是这周氏的手笔呢!” 宗谨知道这个周宣是阿娘的大姐,自己的从母,但是她曾经几次对阿娘不利,甚至惹来了阿爹的愤恨。如今看来,倒真是个狠角色。 “我后日里想去祭拜周老夫人一番,不想引来周家人的注目,所以你安排一下,不要让我碰上了南唐的这些人。”宗谨将一名单列了出来。 谢涛看了看点头应诺:“殿下放心,在下一定会办妥当的。” 李煜很理解妻子同爱妃的母亲病逝后的悲痛之情,且因为他知道周夫人死前,周宝一直不曾回家探望过,所以对于妻子仇视周宝的事情,他也只能选择忍让。但是看着周宝每次泪眼模糊的样子,他又有些不忍心,前几天里终究因为周宝同周宣吵了起来。这日里,他正烦恼着,听得内侍报说娘娘同夫人又吵了起来,他只得叹了口气去劝架了。 “琅嬛,嘉敏其实也很是后悔,她也很难过的。如今她也没有了母亲,你是她的姐姐,更要体谅她才是啊!”李煜拥着周宝,看着她肿的像核桃一样的双眼,劝周宣道。 周宣心中冷笑,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道:“我自然是可以谅解她的,但是不在的人如何谅解她?母亲生前最疼的人便是她,谁知道她不仅没来探望过一次病重的母亲,死前也不来见母亲最后的一面,让母亲死不瞑目……”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比周宝那哽咽出声的哭泣更加让人心疼怜惜。 李煜一时间很是为难,看了看周宝,心想:嘉敏还是太过少不更事了。便轻声道:“嘉敏,你也不要再来你姐姐这边了,给周夫人送完灵后,你去寺庙将周夫人的灵位在佛前供奉一段时日吧。” 周宝听了李煜这话,看了眼周宣,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居高的冷意。她的心就直直往下沉,她知道,如今局面自己落了周宣好几手,若要逆转局势,得好生筹谋一番才是。因此,她也不多对李煜哀求,只是低声泣着应诺了。 李煜松了一口气,陪着宣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感觉到周宣面色回缓,他这才放下心来。他却不知道,周宣心中早已冷硬似铁,不会再为这个男人动摇分毫了。 外殿灵前,李煜同周宣的长子清源郡公仲寓静静站立着,他冷冷地看着双眼耷拉的舅父周峰,好半天才道:“舅父身为周家下一代的家主,怎么行事还如同稚龄幼童一般?平白惹来他人的笑话!” “郡公这话可错了,有娘娘有夫人,还有郡公您,谁能小瞧笑话我周家?”周峰低声嘟嚷着。 仲寓叹了口气,不欲同周峰多说话,对着周夫人的灵柩行了礼后,挥袖出了厅堂。出了前厅时,却看见周家的管事带着同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进来了,仲寓确定自己从未见过那少年,但是却莫名的有一种熟悉之感。他打量那少年的眉目,惹来那少年的回视。 管事的对着宗谨道:“这位乃是我大唐国主的长子,清源郡公殿下。”随即对着仲寓跪下拜了拜。 宗谨看向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难得地生出了几分好感。抱拳道:“清源郡公有礼了,在下郭宗谨。” 仲寓并没有察觉到宗谨若是普通平民话话,如此行礼是有违常情的,抱拳回礼道:“郭郎君多礼了,你是来拜祭周老夫人的?不知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宗谨一顿,略带深意道:“我想并不曾见过的,此次是在下第一次来金陵。不过在下以为,以后定会再见的。” 仲寓看着宗谨进了灵堂,转身出了周府,上了门前等候的马车,从马车窗纱下看见郭宗谨同几个护卫离开,他心中才一动,姓郭,莫非同母后所说的尚在北方的二姨有关?若真是如此,郭宗谨算是周皇陛下实际上的长子了,却放他出来行万里路。而自己,连金陵城的皇宫都出的极少。大唐,看来迟早会步入蜀国、荆南的后尘了,而父王,还每天醉生梦死,不知道国之将亡…… 端阳佳节即将来临的金陵,没有丝毫的喜气,一是因为吏部侍郎韩熙载力主铸钱之事,让整个江南上下怨声一片。二则是因为整个南唐正在国丧之中,只因圣尊后钟氏逝,李煜上表郭荣,钟氏被谥为光穆皇后。 “郎君,此船可直接进广陵城,李重进李大帅正在广陵城内。”韩正看着宗谨立于船头,看着仅仅剩下一片灰黑轮廓的金陵城,冷不丁的说道。 宗谨转头看向韩正,弯唇笑道:“你以为我是看金陵城么?这金陵城总有一天会成为我大周的金陵府!我看的,是阅江楼上那位清源郡公。” 众人里唯有陈树根眯了眯眼,转头看了不远处跟着的一艘渔船,咧嘴笑了。 阅江楼上,仲寓迎着江风,站在顶楼,看着郭宗谨所坐的渔船消失在长江的烟波之中。“严恪,你说本公放走了郭宗谨,会不会错了?” 严恪乃是宰相严续之次子,为人却是人如其名,很是严正。“殿下,你所做的并没有错,即便拿下了一个郭宗谨,于我大唐国势并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惹恼汴梁城中的郭家天子,为我大唐引来灭国之祸。” 江风阵阵,吹模糊了仲寓的眉眼,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声,苦笑道:“如此也不过是一时的安宁,奈何我晚生了二十年,奈何如今已回天无力……” 严恪回望一片繁花树影中的金陵城,心中暗叹,但愿这一时的安宁能更加长些。 周宪听着郭荣说着周夫人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正在逗小儿子玩耍,望舒也在一边逗着弟弟。 “哇哇……”宵哥一阵大哭,周宪才顿回神,原来自己太过用力将小儿子给弄哭了。 “乳娘,将小殿下抱去洪哄,望舒,你也去看着弟弟。”郭荣叹了口气,吩咐道。 内殿里只有夫妻两人时,郭荣在捏着周宪的肩膀道:“丰哥在金陵时,已经亲去周夫人的灵前拜祭过了,你不要太过伤心了……” 周宪摇了摇头,半响才看着郭荣道:“伤心是有些,但是更多的是茫然。你知道的,前世我死去的时候,母亲她还活着。她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在秘境中过了好几年了。想不到这一世她走得这样早……” 郭荣将周宪抱进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想到周夫人死的真相,周宣果然够狠。“娥皇,周夫人并非是正常的去世,她的死,是有人动了手脚的。” 周宪以怔,从怀中抬起头,想到什么般道:“动手的人是周宣?她,她果然比我狠……” “她如何同你比?她对亲生母亲都能痛下狠手,光穆皇后钟氏之死同她也脱不开关系。这个女人也只会这些手段而已。过不了几年,她随着李煜来了汴梁城后,你不要见她了。” 周宪知道郭荣的意思,茫然中顿生出一丝好笑来,重又窝在郭荣怀中道:“你放心吧,真到了那一天,她又怎敢对我如何呢?再说了,我又不是真的傻瓜,任她算计。” 郭荣摸了摸周宪的头发,轻声道:“自然是有那一天的……对了,丰哥已经离开了金陵城,我传旨到了淮南,召李重进回汴梁,他也正好同李重进一同回来。我想让李重进去燕北几年,也想丰哥同宁哥都随着他去看看。” 周宪听了,将南唐的事儿扔到了一边,皱眉道:“丰哥也就罢了,宁哥这样小就去燕北?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 郭荣笑道:“我不过是让他们去看看罢了,这几年幽云一地还算太平,但是再过不了十年,契丹人必然卷土而来。前世的赵匡义北征,不过是成就了契丹耶律休哥等人的威名罢了,所以我想着让丰哥和宁哥先去燕云边境走一遭,,他们可不能学赵匡义那厮,须得心中有数才行。” 郭荣心中却还有一层话没有说出,他之前忧虑宁哥以后的路,幸而宁哥在武事之上甚有天赋,若是他能替父兄守护燕北,便也算是有一番成就了。至于小儿子,还在吃奶中,如何安排,他还真没有多想。 周宪知道郭荣所说的话都在理,耶律璟不出五年便会死去,继位的耶律贤即便比不上郭荣的英明,但是契丹人善战,十几年后,燕地确实是危险之地。想到契丹灭亡之后北方兴起的女真族,蒙古人,对待中原的行径,永远大同小异。靖康之乱,金人对待赵宋宗室的侮辱,蒙古人南下,对待汉人的嗜杀……她知道,燕北一地若失去,或许那样的事情会出在自己同郭荣后代的身上。所以燕北之地不容有失。 “我知道你的意思,男儿生于世间,当建功立业。宁哥自小就想征战沙场,我如何会拦着他呢?我们终有老去的一天,他们也要自己守护这家国天下……” 郭荣看着周宪沉静的面容,半响才搂紧了她。 五月五日,端阳佳节。汴梁都城里,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插上了菖蒲、艾草,整个的东京城里粽香弥漫。而宫廷里面,也没少了这节日的意味。内司早就用红纱将金彩的杯盏缠绕了几回,然后将菖蒲插在杯盏之中,还用榴花、菱叶等各式花朵簇拥着。 宁哥还好,望舒对这些花草很是喜欢,每天都要看好几回,倒是惹来了宁哥的笑语。而望舒如今也懂得如何回击了,便嘲笑宁哥每日里挑着各色味道不同的果子、和巧粽说事。节前,各地把各种水果和特产进贡到宫中,以备过节用。幸好如此,宁哥这孩子挑嘴也有的吃的。 周宪只抱着小儿子笑叹,幸好宵哥还小。不过周宪亲自为郭荣和儿女们做香袋的时候,也没漏掉宵哥的,看着他带着五彩线,抓着香袋挥着胳膊的样子,周宪便想起起早早就将香袋带着腰间去上朝的郭荣,果然是父子,都很喜欢艾草的香味呢。 周宪记得郭荣曾说过,这日要带她出宫去看龙舟赛,但是她并没有提,不说朝中事情多,只说这还有三个孩子,若何走得开?她也就没有多想,一早就将对宫女和内侍的赏赐一一赏了下去,当然也有对外命妇的赏赐。 “对了,那些供奉的帖子,让内侍们小心些。”周宪想到那些个帖子,吩咐道。端午节前,学士们要向天子上“端阳帖”,就是由翰林学士们写的五、七言短诗,他们以此献给皇帝和皇后,表示祝贺。 “总管早已吩咐下去了,娘娘放心吧。”内侍副总管笑眯眯地道。 “禀娘娘,各位夫人已经进了紫宸殿侯召呢。”秀枝笑道,她也得了周宪赏赐的上好的衫绢、绸缎各两匹。 周宪点点头,想到一事,便道:“不知道赵匡胤家的彭郡夫人是否来了?” “娘娘,彭郡夫人来了,因为她腹中的孩儿,紫宸殿的内侍已经安排彭郡夫人同赵老夫人在偏殿候着呢。” 周宪心中一动,她之前见花蕊夫人费氏的时候,颜色惨淡,瘦骨嶙峋。让她实在是难以相信,这是艳名传遍蜀国的花蕊夫人。她那时才算明白了郭荣所说的,将她赐给赵匡胤于费氏而言确实是好事的缘故了。失去了家国和皇位的孟昶,对待珠胎暗结的费氏,自然是折磨居多的,即便不是暴力,也是冷待的。 “你看赵老夫人待她如何?”周宪问道,赵匡胤的第二任夫人在生产时难产,留下一个儿子便去了,那时赵匡胤没有了正室夫人,所以郭荣将费氏赐给了他为正室夫人,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倒是奇怪了,那赵老夫人待彭郡夫人很是不错,但是彭郡夫人却是冷冷冰冰的样儿呢。”秀蓉替周宪披上外袍笑答道。 周宪起身,她知道当初郭荣将费氏赐下之前,将费氏身怀赵匡义骨血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其实是要他自己选择,是兄弟的骨血,还是留些正室之位继续同高门联姻。不管是何种心态,赵匡胤选择了前者。赵老夫人待费氏好,自然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了。而费氏态度冷淡,自然是因为赵家人乃是赵匡义家人的缘故了。 “恭迎皇后娘娘!”紫宸殿内外的内侍宫女,见盛装而来的周宪,纷纷拜倒。 周宪入殿,在主座之上坐了,这才挥手让众人平身,看向一一进殿谢恩的夫人们,目光在费氏身上略微停了停,轻启红唇道:“平身吧,看坐。” 晋国长公主自然也在其中,她手边带着的两个妇人,一个少妇,便是她的三个儿媳了。她看了看三儿媳,又看了看周宪,不竟又是一番感叹。随即暗笑自己,好似每次来见皇后嫂子自己都要感叹一番,果然,便是岁月也偏疼美人的,娘娘看来比自己那尚未过二十的小儿媳妇还要美丽几分。 费氏这是第二次见周宪了,她暗叹当年孟昶的的诗句用错了人,自己容颜最盛的时候,或许还要逊周后一分,何况是如今?原来,天下间也有不薄命的红颜? 众夫人是进宫来谢恩的,所以这次周宪接见并没有用多少功夫,带她自紫宸殿回转了大宁宫,便看见了一身常服的郭荣,宁哥同望舒也换了平常百姓家孩子的服饰。 “你们这是?” 郭荣笑道:“之前不是说了么?今日我带你去看龙舟赛。宁哥同望舒,也一起出门去看看好了。” “宵哥怎么办?莫非留他一人在家么?”周宪不放心道。 “宵哥已经睡着了,再说了宫中这么多人,不用太过担心了,不过半日功夫罢了。”郭荣牵着周宪去换衣服。 周宪想到已经好久不曾出宫,也就任郭荣动作了。 街道之上人流熙攘,瓦肆勾栏里到处都是人,小商小贩挑着货栏吆喝着,也有人斗百草、耍小戏。 “阿爹,阿爹,去那里——”望舒被郭荣抱着,指着那耍木偶戏的嚷道。 宁哥则跟着周宪,不停的吃这各色的糖果,周宪看着一副吃货的儿子,很是无力,这样子的宁哥哪里像是能在燕北吃苦的样子? 待一家人随着拥挤的人流到了汴水边,便见游船齐开,游人如潮。其中龙舟更是不少,上面扎着不少彩绘的纸人,其上还有綵旗、锦伞、花篮、闹竿、鼓吹之类的。 “可是被挤到了?”郭荣看了一眼周宪,见她额头上有簿汗,忙问道。 周宪咬了摇头,看着宁哥一直往前挤,有些担心。 “后面由侍卫跟着,没有事儿的。”郭荣知道她的意思,拉她到自己身前,冷不妨听见左近几人对着自己夫妻指指点点道:“……果然是走大运的,这般粗俗的汉子居然能娶到这般鲜嫩的小娘子……”“老牛啃嫩花哩……” 郭荣脸色顿时黑得不能再黑了,即便其后龙舟赛事精彩至极,那一脸的青黑也不曾好转。 周宪自然也知道缘故,只是又无奈又好笑,心中想着回宫之后,该如何哄得他高兴才是。 家国梦少年当扬名 “侄儿拜见伯父。”宗谨入了广陵,对李重进这表叔依旧是执子侄礼。 李重进哈哈笑着扶着宗谨道:“我一早听说你要过来了,就过来迎你。果然长见识了不少,比之前在汴梁要壮实了许多。” 陈树根等此时已经知道了一路跟着的小郭校尉身份确实不简单,否则李重进这先帝的外甥,军中重臣会来亲迎呢? “后日正好是端阳佳节,咱们叔侄正好好生说说话,你三个表兄两个年长的暂且不提,就说你三表兄吧,虽然比你年长几岁,更是没有你的半点气概!”李重进指着跟在身边的幼子李福元,瞪了一眼道。 李福元看了眼宗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郭宗谨不就是在四处溜达了一遍了么?有啥魄力的?自己可是已经上战场好几年了。 “伯父这话说得可让侄儿我汗颜了,表兄如今身为伯父麾下的前锋大将,如何没有魄力?伯父你这是严父标准了。”宗谨可不想这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表兄同自己有了嫌隙。 李重进也不多说,扯了宗谨说起了大理、南汉以及南唐的见闻来。 “刘鋹这小子倒是没半点他老子的机灵劲儿,脑袋里都是草啊!谁个要自宫了才重用那个人,难怪南边这些年没听说有什么能臣干将的,他比那钱弘椒、李煜还不如。”李重进听宗谨说起来南汉的事情,嗤笑道。 “伯父特地说到刘鋹,莫非伯父以为陛下接下来所图的乃是南汉?”宗谨放下手中的杯盏,沉思道。 李重进看着宗谨道:“这个自然了,你此番看遍了南方诸国,应该看出诸国无一是我大周的对手,陛下雄才大略,扫平天下之势无人可阻。” 宗谨点头道:“伯父之意,侄儿自然清楚的。”他看了一眼李重进,却没有将心底之话说出,扫平南方诸国无甚疑虑,阿爹心中最忧愁的其实是北方,幽云十六州虽然拿下,但是辽国依旧蠢蠢欲动,加之北汉未定,西北尚有定难军的党项人心怀异志…… 宗谨这边同李重进父子一边吃酒,同他手下的一些大将一一见过了,虽然不曾摆皇子的架子,但是也没有放低姿态,倒是让众将都颇为赞叹。 陈树根、朱二牛等人也和韩正几人在外间房舍里吃酒,没有宗谨在,他们几个自然是更不讲究了。 “韩兄弟,你们几个也太不仗义了,小郭校尉是那身份,居然瞒着我和陈大哥这般紧!”朱二牛提着酒壶抱怨道。 韩正也不多解释,接过那壶酒就灌了下去,待酒壶空了才道:“如此也算是向朱兄弟陈兄弟赔罪了!” 陈树根可不像朱二牛那般没心眼,笑道:“韩兄弟,二牛不过是嘴上抱怨几句罢了,喝酒喝酒!” 皇子身份不泄露出来,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全,不然出了事可不是自己这几个人能够担待得起的。想到郭宗谨的身份,陈树根心头不知道是懊恼多些还是庆幸多些,本打算今年就回乡的,如今跟在皇子身边,只怕这回乡之事是不能再想了,虽然他日前程大好,但总有些遗憾不是?看到韩正等五人也少见的喝醉了,知道他们这是来了淮南节度使府邸,放松下来了。 待大伙儿都散了,陈树根将醉醺醺的几人一一拖回了客房,正准备去茅厕方便完了就歇息去,却在院中看见了拿着宗谨同李福元对峙的场面,他心中一沉,硬着头皮上前去了。 “殿下,李将军,这么晚了,该歇息了……” “陈树根,退下。”宗谨的话很是低沉,陈树根一凛,他这还是第一次见过郭宗谨生气的样子。 “怎么?你可是不敢了?不要事到临头就摆出皇子的谱儿来。”李福元瞪着宗谨道。之前他对郭宗谨并只是淡淡的,如今倒是真的不服气罢了,要自己以后效忠这人,若他不拿出点本事来,自己怎么会服气? 宗谨想起了阿爹曾教诲自己的话,平日里待人谦逊但是不代表自己可任人轻视。 “如尔所愿!”宗谨一言才落,就已经拔刀同李福元战在了一起。 陈树根退到一边,心中大急,正想着去找人请李重进过来劝解,却看见对面屋前几人都过来了,正是李重进、刘光义、崔彦进等几人。他见几人都没有出声阻止,而是兴致勃勃的观看者,他顿感无奈,只得看向战团,猜测谁赢的机会比较大。按理说,李福元的年龄长殿下五岁,气力、经验上都有优势,但是如今看两人的战况,倒是不相上下。殿下动作较为轻快,攻势凌厉,杀气外露,反而隐隐将李福元压制住了。见状,他才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李重进见状,同刘光义、崔彦进等交换了一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各有所思。看来宗谨的武艺乃是陛下亲传的,便是气势也学得极像。 李福元没想到自己居然只和郭宗谨战了一个平手,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出手也越发失去了轻重。 而宗谨经过了战场的厮杀,将郭荣所说的对敌厮杀,七分拼武艺,十分拼气势完全的拿了出来,见李福元的动作重了起来,也不见慌张,腾挪挡杀也愈加犀利起来。 “咔——”李福元一刀砍飞宗谨的大刀,指向他的颈侧,而宗谨低身一伏,随后翻身跃起,接过陈树根丢来的弓箭,拉弓引箭,箭镞从李福元的左脸擦过,划过一道血痕。 “三郎住手!你输了!”李重进高声斥责道。他见李福元还不服气,便道:“你同殿下战了七十来个回合,才仗着气力砍飞了殿下的大刀,但是却没有能抓住时机制胜。反而让殿下拿到了弓箭,之后的一箭,殿下是故意偏了两分的,不然你如何还站在这里?” 刘光义也道:“在下也听曹国华说过,殿下的箭法如神。” 宗谨收弓,看着李福元道:“表兄若还不服,明日我们可再比试箭法。”随即对着李重进道:“伯父,侄儿失礼了。” 李重进摇了摇头,“是三郎太过了,时候不早了,丰哥你早些去歇息吧……” “好,明日我们在比试箭法!”李福元截断父亲的话不服输道。 李重进气急,给了李福元一巴掌,见他依旧油盐不见,又踹了他一脚才对丰哥道:“你明日替我好生教训下你表兄,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好了,早些回屋歇息去吧。” 宗谨也没有推辞,对了李重进等人抱拳后便带着陈树根回房了。 “殿下,明日的比试,可真要和李帅说的那样教训李三郎?”陈树根皱眉问道,只怕明日的比试结果将会传遍淮南的。 “自然。怎么,你在担心我会输么?”宗谨看了一眼陈树根,嘴角弯了下,看向天上的峨眉细月道:“天下间能让我认输的人,唯有一人而已。” 陈树根自然不会傻到去问那一人是谁了,殿下如此,莫非是有心想震慑军中的年轻人?敢情才留了这一手的?陈树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次日,宗谨同李福元的比试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当宗谨以箭箭穿心让众人大为惊叹之时,汴梁天子的旨意也下来了,李重进改镇幽州,任卢龙节度使,将同皇子宗谨一道返京,至于淮南节度使,则由赵匡胤接任;刘光义、崔彦进等人也纷纷移镇。 “娥皇,你说我给丰哥什么职位的好?”郭荣坐在桌边,看着周宪抱着小儿子玩耍,随口问道。 周宪一愣,白了一眼郭荣道:“这事儿你怎么来问我?你要是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如等丰哥回来了,自己问他去。” 郭荣看着只穿着肚兜的小儿子,笑叹道:“好吧好吧,我倒是多事了。”随即又添了一句,“待丰哥得封王爵,我也能够丢些事情给丰哥处理了。否则日日操心政事,指不定下次再同你出门的时候,会被人说成我一老头子娶了小娘子!” 周宪扑哧笑了出来:“敢情你还将端阳那日百姓的戏言记在心里?”眼波流转间,却回想到那日回宫之后,自己为了“证明”郭荣不老,由着他折腾自己一晚的事儿,脸上便浮现了羞涩的红晕。“在我心中,你还是我当年见到的那个样子,真的,一点儿都不老。”随即叹道:“倒是我,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才是老啦……” 郭荣闻言笑了,起身抱过流着口水的小儿子,“要不娘子今晚再来让为夫我确定一番?” “混蛋,你当着这些人的面胡说什么呢?”周宪耳朵都红了,见那些个宫女都低眉垂目的,这才瞪了眼郭荣。 郭荣笑看着周宪,想到江南送来的李煜的消息,心中一片舒坦。 五月底,李重进同宗谨抵达汴梁城。 “伯父是要进宫觐见陛下了,侄儿在这里先行告辞了。”宗谨抱拳道。 李重进点点头,也不多什么,带着侍卫亲兵往皇宫去了。 宗谨身上除了一个校尉,只是一个光头皇子,因此这回了汴梁城,不用像李重进那样入朝觐见,而只需直接回宫入内廷的。 “小人见过殿下!”却是一内侍在城门口候着。 宗谨认得这人乃是大宁宫的副总管,“公公免礼。可是五殿下出宫来迎我了?” 内侍起身笑道:“除了五殿下之外,公主也来了,另外娘娘也来了。” 宗谨一愣,这才道:“阿娘来了?”随即也顾不得其后的韩正等人,往那城门口眼熟的马车奔去。 “哥哥!”最先跳下来的是望舒,然后是宁哥。 宗谨一笑,抱着妹妹摸摸弟弟的头,这才对着马车跪下:“儿子不孝,让阿娘挂心了。” 周宪听着宗谨的话,早已按捺不住,掀开车帘,扶着宫女的手下了马车,将宗谨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欣慰道:“丰哥长大了,平安回来了就好!” 陈树根等人见了天家母子团聚的情景,暗想这同平常人家母子重逢的情景也没什么分别嘛,只是这皇后娘娘,是不是太过年轻了点? 虽然皇后等人都是平常百姓的装扮,他们不好行大礼,只得如一般人家的护院样在向主母行礼时多磕了两个头。 “辛苦各位照看我儿了,许昌,将我给众位的谢礼送给他们吧。”周宪看了眼这数名侍卫,忙吩咐道。 待上了马车,周宪这才仔细将丰哥查看了一番。 “阿娘,我没受伤,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阿爹知道了可会不高兴的……”宗谨对于母亲的上下检查有些羞窘,看一边偷笑的宁哥和望舒,那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啊!”周宪看宗谨的神态,只得罢了。 “小弟弟可还好?宁哥读书习武可曾偷懒了?儿子从南边带来了不少物事回来,有几件是特地带给阿娘的,当然还有宁哥同望舒的,你们俩一会去我那里去看看喜欢不?”丰哥抱着望舒笑道。 “宵哥好得很,比宁哥小时候乖多了,倒是有几分像你小时候。”周宪看着长子,想到他曾经在襁褓中的样子,心中感叹岁月流逝之快。 …… “陈大哥,朱二哥,我们往这边走。”韩正等人对着马车入了宫门后,在东宫外殿折向宿卫禁军的署地。 “多谢韩兄弟提点。”陈树根看了眼巍峨的宫城,压住心中的激荡,之前何时曾会想到自己三十五岁年纪时能进得皇宫来? …… 这晚大宁宫中自然是热闹非常的,周宪看着抱着宵哥不放的丰哥,脸上尽是温暖的笑容。 “娥皇,我欲封丰哥为建武节度使、校检太保、河阳郡侯、殿前都检点,同时权知开封府事,八月入秋之后,就让他往幽云走一趟,至于宁哥,晚间丰哥同我说了下,宁哥这孩子性子毛糙,还是待他十三岁的时候,再让他出门为好。”郭荣搂在周宪轻声道。 周宪想了想道:“建武节度使倒也罢了,这是遥领。但是让他权知开封府?是不是职责太重了点?他这才多大?” 郭荣低声笑了,“娥皇,你可不要小瞧了咱们的儿子,你可别忘了他在淮南,将重进家的老三狠狠教训了一顿呢……明日旨意出了,他便要出宫建府了,许多事情他都要开始学着接手了,你且看着吧,丰哥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的。” 周宪摸了摸郭荣脸上的皱纹,有一丝惆怅也有一丝欣慰,孩子长大了,而自己同郭荣,也慢慢的老去,但愿自己两人能相携手至对方白发苍苍之时。 六月初,皇子宗谨受封建武节度使、校检太保、河阳郡侯、殿前都检点、权知开封府事,于是朝野内外都知晓了,这位河阳郡侯的储君身份算是定了下来。 八月中秋之后,本该入幽云的河阳郡侯,并没有如郭荣最先所想的那样入燕云,而是自长安往西北而去。只因党项人在西北有了异动。 “阿娘,阿爹为何不让我随着哥哥一同往西北去?”宁哥对于自己又不能像兄长一样出征,很是恼怒。 周宪牵着宁哥的手,出了宫殿,指着天上那南飞的大雁道:“看到了没有?那些领头的大雁,可有幼雁?只要你学好了本事,等你长大了,你阿爹自然会让你去的。否则,你就只能一直呆在汴梁城中了。” 宁哥不服气的瞪着那落后的小雁,半天才呼哧着回了东宫练武场。自此之后,宁哥习武比之前更加的勤奋了。 秋去冬来,很快就是一年将近之时,周宪看着能在床榻上爬得飞快的宵哥,想到远在西北的丰哥,也只有心中暗自牵挂了。 岁月了无痕,很快显德十年结束了,元日祭天之时,郭荣依旧没有改元,故而下一年是显德十一年。这一年的春节,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卒,三军推其子李光睿为留后、权知夏州事。而当时正值皇子河阳郡侯督查西北事务,河阳郡侯同李光睿会商,其后定难军交出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李光睿也须入朝领他职。本来事已至此,夏州之事算是了结了,奈何李光睿其族人不服,暗中与党项其他豪族相约与辽国结盟,举兵抗周。河阳郡侯郭宗谨受中枢诏令,领西北诸藩镇之军,平定银、夏诸州之乱,自此之后,定难军除名,独立于中原朝廷三十年的西北重镇重新回到了朝廷手中,而皇子河阳郡侯郭宗谨的威名开始在西北诸地传开。 同年,原属楚国的领地除了被南汉得去的十四州,其余诸州尽被中原朝廷所获,郭荣还没有多余的动作,李煜同钱弘椒为了讨好中原,纷纷去书信劝说刘鋹臣服于大周,刘鋹自觉同中原隔着南唐和吴越,且自信国力可以一战,对于李煜等人的劝说并不理会。是以,显德十二年春,河阳郡侯自燕北回汴梁后,便被任命为前营都部署,同时,老将韩通被任命为荆湖转运使,史彦超为副都部署,魏仁浦为监军,大军自潭州而下,经冯乘进攻贺州。 而此时的金陵的唐宫,依旧是歌声曼舞。 “清源郡公请留步。国主说了,若是有国事,待明日在政事厅时相议就是了。”小太监拦不住李仲寓,最后还是大总管霍德出面的。 仲寓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的怒气,对着霍德道:“霍公公,我只是想去看看父王正在欣赏的歌舞罢了,并没有什么政事要烦扰他。” 霍德见郡公如此说了,心中虽然不大相信,但是也不再阻拦了。 仲寓进了内殿,便看见坐在主位上的父亲李煜,他正沉醉在流珠那出众的琵琶声中,目光一直流连在窅娘那旋转不停的身姿上。而他的手边,坐着的是虢国夫人,两个人紧紧挨着,恍若一体。这个女人,本该是自己的姨母,但是因为她,父王同母后的嫌隙日见加深,如今他们夫妻两人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见了面也是争吵,这倒罢了,让自己痛恨这个女人的,是她让父王变本加厉地不理政事…… 好半天,仲寓才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厅中跳舞的窅娘,旋转扬起的白纱之下,露出了似流光也好似盛开的金莲的黄金舞鞋……仲寓想到如今南唐的庶民百姓,大多因为苛捐杂税而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不少百姓涉水逃往淮南……再对比这以黄金做舞鞋的事,他直觉心口一阵闷痛,扶着额头在无人留意的时候出了殿门。 “呕——”仲寓扶着一根栏杆吐出了一大口血来,心中的闷痛这才轻了些。 “殿下当保重自己才是。”严恪见状,知道郡公欲劝国主定是无功而返了。 “再如何保重,也不过是等得他日做了亡国之奴而已……严恪,周军已经在攻打南汉了,下一个就是我大唐了……”仲寓没有去擦嘴角的血痕,看着雕栏画栋的唐宫,他的双眼中尽是悲哀之色。 严恪想到国主如今的作派,知道无论什么劝说之词都是苍白无力的,最后也只余叹息。 显德十二年冬,周军兵临南汉都城兴王府城下。 红颜如斯汝心如铁 “陛下,周军已兵临兴王府城下,招讨使郭崇岳虽然率众抵挡,但是也恐抵挡不住啊,陛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龚澄枢对刘鋹道。 刘鋹叹气道:“还能如何呢?之前你也劝朕要早做打算,朕听了,但是备好的欲逃往海外的装满金银财宝的十余艘大船,都被那些贼心的内侍们劫走了。如今这情势,兴王府能守一日就是一日吧。” 龚澄枢闻言语塞,他也是内侍,自然知道陛下这是对自己有些忌讳了,只得向刘鋹身边的卢琼仙使了眼色。 卢琼仙平日里虽然和龚澄枢相互勾结把持朝政,但是到了此时,她却是站在刘鋹这一边的。不说能不能逃走,就算逃走了,也不过是过着普通庶民的日子。但是跟着刘鋹,就算城破了,周国的皇帝也不会杀了刘鋹,自己这个妃子自然也是无虞的。去了开封,说不定依旧能过得富贵无比,若是自己能被中原的大将或者皇帝看中了,那不是更风光么?想到此处,她便瞥了一眼龚澄枢娇声道:“龚总管你只管照着陛下的吩咐去做就是了,莫非你是不满陛下的决议?” 龚澄枢看刘鋹眼中的疑惑和警惕,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暗骂不已,忙不迭的出了大殿。 刘鋹抚摸着卢琼仙光洁的头发,哀声叹气,只盼郭崇岳和植廷晓能挡住周军的攻势。然而他的这番期盼终究是落了空,这一晚,周军遣数千各士卒突袭南汉大营,少烧营栅连绵数十里,招讨使郭崇岳、先锋大将植廷晓皆战死。 当消息传到兴王府时,刘鋹已经是满脸惨白。 “陛下,事到如今当以保全性命为重。陛下不可自弃啊!”卢琼仙跪在地上哀求道。 刘鋹看着平日里最是宠爱的妃子,满眼是泪,他也不想做这亡国之君,但是他更想活命啊!褪下龙袍,刘鋹最终肉坦出城而降,南汉亡。 “君侯,那便是刘鋹。”史彦超骑在马上,指着跪在地上手持降书的刘鋹道。 郭宗谨点点头,打马上前,他看着刘鋹道:“汉主既已降周,便是我大周之臣,请罪之说,待入了汴梁城,我大周皇帝自有论断。现在不必做此姿态,起吧。” 刘鋹听得郭宗谨之话,放下心中大石,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郭宗谨率领周军一部进了兴王府,一直入了南汉的宫廷,看着庆元殿之前的宽台之前跪着的黑压压的人群,他的脸抽了抽。小小的南汉宫廷,光内侍居然有两万多人! “传令下去,身无恶行之内侍,每人给足回乡银两遣还,至于那些搜刮银钱谋财害命把持朝政的阉人,全都关起来。宫女也依此例办之!” 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等昔日在南汉呼风唤雨等人都是胆战心惊! “将军,将军,妾身昔日之行全是不得已为之啊!妾身,妾身都是受人蛊惑才那样做的……还请将军明鉴啊……”卢琼仙自负美貌,跪着爬向宗谨,那架势,就差没抱着宗谨的大腿哭求了。大约许多的稍微有些姿色的女人都是这样,自视甚高,以为男人见到这副样子都会心软吧。 但是这一次,卢琼仙撞上了铁板,韩通、史彦超等人略带戏味的看着这少年君侯会怎么样处置。 郭宗谨皱眉厌恶的看向这个女人,若非之前他走过一趟南汉,还真会以为这女人是受人蛊惑的。她以后她这副样子就能迷惑自己么? “你就是卢琼仙?”郭宗谨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冷声道。“先侍奉刘晟,再侍奉刘鋹也是他人蛊惑的?(刘晟乃是刘鋹之父,杀兄夺位,称为南汉中宗)以妇人之姿高坐朝堂侍中之位是他人的蛊惑的?毒杀不以重金贿赂你的文臣是他人蛊惑的?肆意抢夺百姓财物是他人蛊惑的?” 宗谨越说声音越冷凝,“来人!将这个卢琼仙拿下,三日后在兴王府长安大街游行斩首!” 卢琼仙早已吓得软成一团,突然瞧见随着周军大将身后的刘鋹,忙扑上去苦苦哀求。 刘鋹有些心疼自己宠爱多年的才人,但是看到郭宗谨的冷脸,他只得狠下心来没有理会。其后龚澄枢、陈延寿自然也没有逃过。刘鋹更是将属于自己的罪责全部推在了这两内侍身上。 宗谨对于刘鋹为人极为不齿,若非是阿爹早有旨意,他早就一刀砍了刘鋹这窝囊之人。 “君侯,兴王府已平,待各地稍加整顿之后,我军修整之后是乘胜北上泉州还是班师回汴州?”史彦超几人如今对年岁不大的宗谨是完全的信服了。 宗谨看着舆图静默半响,好半天才指向桂州以南的安南经略使道:“众位莫非忘记了这静海军之所?” 韩通等人俱都静默下来,他们也并非是疏忽了静海军所镇之交州一带,此乃原属大唐最为南方的一块土地,唐末内乱之后,此地虽然名义上属于南汉,但是一直动乱不已。 “到底是打与不打,我们静待陛下的旨意下来。不过大家也知陛下之志愿,一心想让我大周有大唐盛时之治,所以众位心中也要有个数。此时交州正直内乱之时,后吴王吴昌文讨伐翻版之时被杀,如今的安南,正是群龙无首之时,各州豪强你争我夺,真是中原收复此地的大好机会。诸位都是跟随陛下多年的老将了,眼光应当比小子我长远,当知道此处不可丢,此处一丢,它和大理相萌,岭南则是他们的眼中之肉!” 宗谨缓缓说着,这番话是他的意思,更是郭荣的意思。 众人沉默半晌之后,还是魏仁浦先道:“君侯所言极是,不如快马奏于汴梁,陛下旨意一下,我大军即过白藤江平定交州。如今倒是先该将力气放在整顿原属南汉诸州吏治之上了。当年刘晟杀兄自立之后,杀尽了宗室血亲,对于文官是非常的轻视,故而诸州至今也是武将当权,所以土地文书人口户册都不全整,所以咱们接下来的事儿将特别多呢。” 宗谨点点头,抱拳道:“魏相公一向高才,这事儿就要相公你多多费心了。” 史彦超看着宗谨等人商议庶务很是无趣,便继续看着舆图之上的岭南五管之地,他一开始也对安南无视了,那里蛮族居多,民风彪悍,时常有动乱,且非富庶之地。但是丢了此地,邕州(现今南宁)桂州(现今桂林)两镇将门户大开,岭南的西南一带将两面受敌。 摸了摸下巴,史彦超有些心动了,若是能够带兵平定安南,这回了汴梁,得封国公也是有可能的呢! 宗谨自然不知道史彦超心中这番打算的,同魏仁浦等商议完事情后,便同众将散了。 “君侯,您今日个白天处置那卢琼仙当真是干脆,大伙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呢!”朱二牛几人护着宗谨回屋,想到白日的情景,便道。 宗谨回头看着韩正、朱二牛等人笑道:“你们捏着什么汗?怕我没见过美人?见到女人几滴眼泪都心存怜惜?放心吧,我虽然年岁不大,对这女人还是颇为有认识的,这女人呢,最重要的还是心胸和气度。容颜倒是其次,多少空有外表而脑子空空的女人,搞得腥风血雨的?来,本侯今日个就给你们讲讲古,喏,就说唐朝睿宗李旦的老娘、老婆、妹妹和女儿们的事情吧!” 朱二牛没读过什么书,听宗谨这话,忙催促道:“君侯快讲,这李旦怎么说都是个皇帝,难不曾还被一群女人给哄了骗了?” 陈树根和韩正等都在偷笑,在他们看来,这李旦就是有史以来最北悲惨的皇帝了,有个史上最为强悍的老娘,娶了一个欲效老娘的娘子,有个一心想同哥哥争位的妹妹,更是生了一群要不得的女儿,最后更是死在了老婆和女儿的手上。 宗谨虽然身份高贵,但是私底下同这些亲兵还是颇为亲近的,笑嘻嘻的将李旦的事儿说了,他看着朱二牛的脸色变得讪然,就颇为好笑。女人,还是应该同阿娘那样,知道自己的位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放在心中才是。那些个脑袋里塞满了野心和**的女人,除了本来就是个蠢的外,其实还不是男人无用纵容出来的? 宗谨这里感叹的话,若是周宪知道了,定会要和丰哥好生“唠叨”一番的,她此时正在做着丰哥认为女人不该做的事情,同郭荣说着军政之事呢。 “你打算让丰哥、魏仁浦回汴梁,让赵匡胤下岭南去?”周宪有些呆愣地看着郭荣,半晌也眼神晶晶亮,“君贵,你可真是记仇啊!那都是前世的事儿啦!居然还特地让赵匡胤去平定安南。” 郭荣扯过周宪,捏着她的下巴,往嘟嚷着的嘴唇上了亲了亲才道:“你相公我哪里记仇了?我一没有记恨他前世负了我的信任,夺了我大周之天下,反而依旧让他带兵,如今还节镇一方;二没记恨他欺辱孤儿寡母,反而给他赐下了娇美娘子。你相公我这是大度容天下啊!”虽然自己确实是故意的,只要一想到前世赵匡胤“潇洒”地任凭安南做大背弃朝廷自立,他就很是愤概。 周宪哭笑不得,谁能知道这大周天子私底下是这般样子呢?“好吧,你不记仇,那为何让赵匡胤去平安南?” 郭荣笑了笑,搂着周宪躺在床上道:“各处藩镇去年都大动过了,王彦超坐镇西京,阿久坐镇夏州,李重进在幽州,郭崇坐镇真定,刘晟坐镇潭州……这些人都不能轻易动的,至于赵匡胤么,听说他在淮南时常同周宣有书信往来,我虽然想看好戏,但是可不想他真和周宣有什么。虽然世人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但是总归还是你脸上不好看。” 周宪有些气恼,扯着郭荣的胳膊道:“你说周宣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该好生看紧李煜打击周宝才是,怎么还巴巴的同赵匡胤往来?她莫非还以为赵匡胤能取而代之?” 郭荣摸着周宪丝滑的黑发没有做声,好半天才道:“这就是你和她的不同了,无论前世今生,你是一心放在丈夫身上,但是她则不是的。她大概已经看出南唐亡国在即,也大概是早就对李煜无心了。” 周宪瞅瞅郭荣的脸色,凑近他耳边笑道:“怎么?你还在吃李煜的醋?我早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了,正如你说得,我可是一心放在你身上呢!” 郭荣笑了笑搂紧了周宪,“我知道……”所以想到还有八年时光,便心中难受,就这样认命么? …… “赵匡胤同魏仁浦私交甚好,故而魏仁浦留在岭南做监军我大不放心,因此这监军,我让窦仪去一趟,他为人公正严恪,军政大事之上从无私心。至于其余的将领,我让郭孝仪跟着,再加上一个潘美,平定安南足够了。” 周宪点点头:“你拿定了主意便是了,倒是丰哥,他回了汴梁之后,是不是要开始留意他妻子的人选了?” 郭荣道:“是该留意了,他十五岁了,待到明年必将人选定下来。他身为皇储,早成婚是应该的。” “哎——”周宪叹息了一声,“我以前一直希望他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如今这样的话,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你别多想了,问过他的想法,我们尽量从满足他的条件中的小娘子中挑选就是了。不是人人能够同你我这般幸运的……” 周宪闻言,只得更加紧紧地缠住了郭荣,自己这般幸福,所以也希望儿女也一样,果然是有些奢望了么? 第二天,郭荣在崇元殿里同中枢众相说了他的意思,很快诏令便王淮南而去。众臣心中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一种认为:“喏,天子居然这般信任赵匡胤?这个时候也不忘给赵匡胤立功的机会。”一种则是暗想:“赵元朗是做了什么让天子记挂了?从淮南这冒油的花花世界下放到岭南?”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淮南的赵匡胤收到旨意的时候,心中是高兴居多的——立功的机会来了。当然也有那么一点不舍,那不舍自然是去了岭南就不能同周宣书信往来了。 很快这一消息传到了周宣那里,要知道广陵和金陵就隔着一道长江,这书信往来是极其方便快捷的。 抓着书信,周宣在殿内来回踱了两步,挥袖道:“荷香,我明日要去大皇安寺祭佛七天,给先帝和光穆皇后祈福。你去安排一下,我现在去见国主。” 荷香自然知道周宣不是真的去祈福,心中虽然忐忑,但是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机会,默默下去安排不提。 周宣被几个宫女簇拥着往辰星阁去了。 “娘娘万福——”“娘娘万福——”一路之上的宫女内侍很是慌乱地给周宣行礼,要知道近两年多的时间,周宣都不曾踏足辰星阁的地界。 还没有进入内殿,周宣便听到了殿中的曲乐之声和嬉笑之声。看着前院之中几座精巧别致的琉璃花房,周宣虽然对李煜没什么感情,但是此时也不禁心头火起。李煜还真是宠爱周宝啊!即便自己同他新婚期间,也不见他为自己这般费过心思呢…… “娘娘万福——”霍德听到小内侍说是国后来了,心中一激灵,看向搂在一块儿说笑的国主和虢国夫人,他只得硬着头皮迎了出去。 “霍德啊!国主呢?本宫要见国主。”周宣瞟了一眼霍德,径直往内殿而去。 霍德心中大急,却也不敢阻拦,他可是比李煜看得清楚,这宫中最能下得狠手的,就是这位娘娘了。 “臣妾拜见国主!”周宣看着李煜和周宝,忍着心中怒火行了一礼。 大殿之内的乐声嘎然而止,李煜松开了周宝,看着周宣,有点惊喜有点恍惚地道:“是琅嬛啊!你来了?” 周宝咬着牙看了一眼李煜,对着周宣屈膝行礼:“妹妹见过姐姐——” 周宣丝毫不理会周宝,就当她不存在般,而是对着李煜道:“国主多少时日不曾好好地处理过政事了?算了,国主你不喜欢臣妾说的话,臣妾也不多说了。只是过不了多久,就是先帝的忌日,臣妾想去大皇安寺里拜佛七日,还请国主应了臣妾。” 李煜有些讪然,笑道:“这是自然,要不我同你一起去——” “国主,姐姐乃是一国之后,虽然拜祭先皇乃是应该的,但是断没有去寺庙里待七天的道理,姐姐身份尊贵,不如让臣妾代替姐姐去——”周宝打断李煜的话说道。她可不相信周宣去寺庙是真个拜佛的,肯定是有什么计谋。若是国主也一起去了,自己岂不是砧板上的肉,任周宣拿捏了? “啪!”周宣一个巴掌就甩到了周宝的脸上。“我同国主说话,那里有你插嘴的道理?我周家的家教门风都被你给败坏了,我今日也算尽尽姐姐的责任,好生教导你一番!” 周宝双眼的泪水流过不停,这次倒不是假装的,而是痛疼得哭的。因为周宣这一巴掌真的非常用力,手指上还带着长长的指套,现在周宝的左脸颊不仅有个红红的巴掌印,更是有两道划破的血痕。 “姐姐——妹妹说错了什么话?妹妹不过是心疼姐姐罢了,姐姐身份尊贵,何时在冷清的寺庙里吃七日的苦……”周宝跪在地上,捂着脸哭诉道。 李煜早被周宣的动作给惊住了,此时才反应过来,心疼的拉起周宝,对着周宣无力道:“琅嬛,你真是太过分了!我还以为你真是借机来看我的,原来是来教训嘉敏的,罢了,大皇安寺你要去几天便去吧,我如何管得到你?” 周宣看着李煜,眼中流露出悲伤之色道:“国主的意思是,我连这个宫人都不能教训了么?我同你说话,她可以随意插嘴了?原来在国主心中,我这个娘娘,真是不及她这个夫人了?” 李煜一怔,半晌才叹道:“琅嬛,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嘉敏始终是你的妹妹,她心情柔和,没有什么心眼,说话错了,你好生教导她就是,何须动手?” 周宣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刚才是我太过了。”随即看向周宝道:“嘉敏,刚才是姐姐的不是,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以后姐姐不会再对你动手的。”要知道,这折磨人的法子里,自己动手是最为下乘的。 周宝心中怒火滔天,却只能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笑道:“姐姐不怪嘉敏就好了,都是嘉敏的错,才惹来姐姐你动手的。嘉敏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姐姐你也是为了嘉敏好啊!” 李煜见状,看着周宝欣慰地笑了。 周宣心中冷笑,不再对周宝多说什么,扭头对着李煜道:“那我就不打扰国主了,明日我去大皇安寺,除了替先帝先后祈福外,也为会国主点一盏长明灯的,祈求上天保佑国主国运昌隆长命百岁。” 李煜心中有些高兴,琅嬛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啊。 周宣回了柔仪殿,便吩咐伺候的宫女收拾起来,所以仲寓来请安的时候,便看见了一番乱糟糟的样子。 “母后这里是怎么了?”仲寓心中一沉,笑着问道。 周宣将事情说了,仲寓明白,母亲是绝对不可能为了先去的祖父祖母去寺庙里祈福数日的,他可不是李煜那般糊涂,早就查到母亲同淮南那边有书信往来,此时便怀疑周宣是借机去淮南。 “你们都下去,本公有事情同娘娘商议。” 周宣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多说话,那些宫女忙出了大殿,片刻间殿中只有周宣母子了。 “母后可否为了孩儿不去大皇安寺?”仲寓直直地看着周宣道。 周宣心中一动,仲寓莫非知道了什么?“我去大皇安寺是为了给你祖父祖母拜祭的,乃是尽孝之事。你还是个孩子,这些事情不知道的。” 仲寓眼中尽是失望,半晌笑了,“母后以为儿子还是孩子么?儿子快十五岁了,很多事情知道得比母后还多。母后不是去祈福,是去淮南见某人吧!” 周宣冷着脸看着仲寓,半响才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清楚母后非去不可。李煜可以左拥右抱,我又如何不能寻找我的幸福?况且母后这样做,另有深意,如今南唐国势衰微,迟早会亡国,到时候,你父亲能够抱全自己就不错了,我如何还能指望他?而淮南的赵匡胤,位高权重,他日可能会有更大的造化。我不过是为我们母子以后铺路。” 仲寓嘴角的笑容尽是讽刺:“为了我们?母后是只为你自己考虑吧!若要说退路,咱们其实并非没有,中原的皇后,不是孩儿的从母么?母后不去牵这条路,反而和赵匡胤那个匹夫搅合在一起,孩儿如何相信母后你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住口!”周宣厉声喝道,她心中早对自己同周宪如今的处境对比了千百次了,每次都是嫉恨交加。最不愿意提起的便是周宪这个妹妹,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在周宪面前低头。 “你不要说了,我意已决。你若是不要我这个母亲了,大可以将此事去告诉你父王。”周宣挥袖去了内殿。 仲寓呆愣在空旷的大殿之上,好半天才失魂落魄的走了。 两日后,当赵匡胤正从营地校检士卒回府邸之时,在路上被一人拦住,他看着那把匕首,心中大惊,随即往角落的那辆马车走去。掀开车帘,看着周宣的笑脸,他先是呆愣,随后也笑了。 十天之后,金陵突然传出国后周氏暴病而卒的消息,而南下的大军之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辆马车,前面一辆的女子,若是认识的人看见了,势必要惊讶,这不是南唐的国后吗? 辰星殿中,周宣的突然失踪和宣告暴毙,并没有让周宝多高兴两天,只因她脸上那被周宣一巴掌打过之后留下的血痕,这数日来,越发的深和红肿起来,无论怎么用药都不见好转。她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面镜子了,若是自己失去了容貌,国主还会那样疼宠自己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失去了这容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标题惊悚吧~~想不到周宣来了这一曲吧~~哈啊哈,我真是佩服我自己,呵呵,吃饭去了,大家看文愉快啊~~ 对了顺便问一下,如果开定制,有人愿意买吗?编辑问我了,我也就过来问问~~ 执手看斜阳宣梦破 宗谨接到汴梁的旨意,也不在兴王府多停留了,安民庶务等,魏仁浦同韩通都是强手,他则和史彦超一等人领了半数人马带着刘鋹等南汉君臣北归了。 “君侯,前面二十里外就是衡州城了,前面已经有消息回报说赵匡胤赵节帅恰也率大军在衡州城附近修整。”韩正看了看天色,一过了韶关,这天就冷得厉害了。 宗谨点点头,他对赵匡胤的感观其实有点儿复杂,在他看来赵匡胤这个是个老老实实的大将,尚有几分带兵的本事。只是阿爹同阿爹对这人却颇有点不大待见,这种不待见,也是几次听阿爹那阿娘说起,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传令下去,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不要惊扰了百姓。随后你去问问史将军,是否要一起去拜访一下赵节帅。”宗谨想了想,吩咐韩正道。这不待见还是放在心中的好,面子还是要做足的。不过史彦超还没有到,前行往衡州的士卒却带回一个消息,让宗谨黑了脸。 “行军带着女人?这赵匡胤不仅好色也大胆呐!”宗谨眯了眯眼。 前营的赵匡胤正神色尴尬,听着潘美的劝说。 “元朗,我们也算是多年的好友了,后面跟着的那个女人是怎么一会儿事儿?你莫非忘记了,陛下最忌行军打仗带着女人的。” 赵匡胤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找你想办法么?我也没想到她那般决绝,居然真的抛夫弃子一路跟在后面,如今还能赶她回去不城?” 潘美皱眉道:“抛夫弃子?如此无情无义的女人,你还有什么犹豫的?一刀结果了才是。她跟着你未必没有其他的谋算的,再说了,你家中不是没有妻子侍妾,何时少了女人的?你以前不是这等不分轻重的人啊?真是那女子迷惑了你!” 赵匡胤想到周宣的行径,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来,作为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这样热烈的爱慕着,自然是高兴的。加之周宣的身份,她和皇后乃是同胞姐妹,没有谁比自己清楚这个事实……但是行军确实不能带女人的。 “不是你说的那回事,我今天晚上就去见她,劝她就留在衡州,待我军凯旋或者等明年春天再南下去寻我就是了。” 潘美见赵匡胤怎么都劝不进去,他心中失望得很,脸色难看地出了赵匡胤的大帐。 “大帅,其实潘将军所言未尝没有道理的……”赵普出声道。 赵匡胤也不多加解释,他看这赵普道:“这事儿我自有打算,其中的利害关系,我要好生斟酌一番的。” 赵普自然不明白赵匡胤心中所想了,有了周宣,他同天子也算是连上亲戚关系了。 当夜,酉时初刻,宗谨同史彦超去了赵匡胤的营地“拜访”赵节帅,迎出来的人只有窦仪、郭孝仪、潘美以及其他将领,当然还有赵匡胤最为信任的幕官赵普。 史彦超脸色很不好看,凉凉地说了一句:“赵元朗好大的架子呀!” 宗谨扫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潘美道:“潘将军,是否是赵将军身体不适呢?本侯同史大帅从岭南那里归来,特地找人打听了安南的情况,所以想和赵将军说说。” 窦仪沉重脸没说话,郭孝仪眼中有着他味,至于其他的将领,很好区分,脸色尴尬的自然只属于赵匡胤麾下的。 宗谨心中很愤怒,大军开动,主帅行为不端导致军心动摇,接下来的征战,赵匡胤就有把握一定会顺利? “君侯有所不知,赵将军哪里是身体不舒服,他是去会美人儿了!”Xx校尉不满地道。 宗谨脸色变了变,看着那校尉道:“赵将军乃是多年带兵之人,他岂会这样不知轻重?你如此污蔑主帅该当何罪?” “末将绝不敢污蔑主帅,军中谁人不知赵将军之行为?君侯使人一问便知,这个时候君侯往衡州城外那驿站去,还能亲眼目睹实情呢。” 宗谨面上出现为难之色,半晌才对着窦仪道:“窦大人,本侯并无对行军大将有监察之权,倒是窦大人你可以。若是这校尉所说的乃是实情,此事当奏于汴梁知晓。否则军心动荡,于战不利。” 窦仪拱手道:“君侯所言即是,只是参奏主帅要有真凭实据,臣不敢因为军中流言便回奏汴梁。如此,还请君侯、史大帅、潘将军、郭将军等同本官去驿站看看情况了。” 宗谨点了点头,史彦超也是求之不得。一行人带着数十侍卫往衡州城外的驿站而去。赵普见状心中大急,却也无法,只暗盼赵匡胤已经从驿站回转了。 只是赵普的这番期盼是要落空了,驿站最好的一间客房之内,炉火亮堂堂的,桌上的香炉里有丝丝的沉香升起,整个屋子里暖意融融的。赵匡胤和周宣在小炉前对坐着说话,神态亲密。 “琅嬛,我刚才所言你可明白了?你既然为了我抛家弃了一切,我自然不会舍了你而去的,你安心在这衡州城等我便是了。”赵匡胤看着昏黄灯火下周宣素洁的脸庞劝道。 周宣看着赵匡胤,抚着他的手道:“我知道行军打仗不可带女人,所以我一路上离你们大军有好几里呢。你就当是我凑巧同你们同路罢了,这也不行么?” 赵匡胤苦笑道:“自然是不行的,如今军中将领许多已经知道我同你的事情了,只怕他们心中都颇有微词的。若是再继续下去,只怕军心不稳。到时候征战不利,就糟糕了……” “你怎么会征战不利?在我看来你是真正的将帅,他们不过是嫉妒你罢了。对了,若是我能为的你征战出谋献策,或许他们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我真想让他们都知道,你是如何样的人啊!”周宣这十几年的高高在上,让她说这些奉承人的话,还是在是有些别扭。她心中想的却是,赵匡胤带着这么多的军队,兵变黄袍加身自己会不会碰上呢?她隐隐记得,赵匡胤当上皇帝好想是出征的时候弄了一个什么兵变的。 赵匡胤只得正色劝道:“琅嬛,这事儿你一定要听我的,否则出了什么事情,我同你一块儿没有好果子吃。军中的那些个大爷们不是人人服我的。” “那就将不服你的人拿下了呀!你是大帅,你说什么谁人敢不听?”周宣皱眉道。 “那里是你说的这样容易?不说军中将领的关系复杂,看着我行事的还有一个监军呢。”赵匡胤哭笑不得。 “监军?”周宣看着赵匡胤道:“皇帝不信任你么?其实,若真是如此,你何必对皇帝忠心不二?还有,皇帝如今是不是病重?” 赵匡胤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了?谁人出征军中没有监军的?还有天子春秋鼎盛,怎么说出他病重的话来?我身为臣子,自然是忠心不二的。你以后记住切不可再胡说了,不然,便是你的身份特殊,也是要问罪的……” “赵将军还知道说这话是要问罪的啊!”宗谨和众人在门前正大光明的偷听,开始还好,只当是看戏了,直到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脸色变了。这个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蛊惑行军大将对监军和天子不满? “窦大人,赵将军如何事情,大人你自定夺了。但是这个女人,本侯要带回去亲自审问!” 窦仪抱拳应诺了,其余一同来的诸将则是脸色各有不同,不过大多是对赵匡胤投以怜悯不屑的目光。唯有潘美、赵普两人脸色复杂了点。 赵匡胤在听到有人出声后,心中大惊,待门被推开,看清门外的众人,他的脸色也变了。此时他不急追究为何亲兵不给他报讯示警,而是想着该如何应对此种乱局。 “臣赵匡胤拜见君侯,臣对朝廷对陛下绝无二心,请君侯明鉴。” “君侯,末将相信赵帅所言,他自先帝起就征战沙场,追随陛下多年,其实那等有异心的小人?末将相信他只是被这女子蛊惑的,请君侯斩了这女子,以正赵帅清白。”潘美出声道。 宗谨看向周宣,愕然发现她居然同阿娘的容貌有六分的相似,看向赵匡胤的目光里更是怒气丛生,赵匡胤莫非是肖想阿娘?此人不可饶恕!其实宗谨啊,是真的想多了,只是这个时候被怒火蒙蔽住了双眼罢了。 赵匡胤看向众人的冷脸,再看出宗谨眼中的怒火,心就直向下沉去。他有回头看了看周宣,莫非真的要舍弃她? 周宣早在宗谨等人出现后,就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看向宗谨,挑了下眉,因为没有看见赵匡胤眼中片刻的挣扎。 “君侯?元朗,这位小将军是谁?我怎么觉得他有几分面善?” 赵匡胤心中各种心思转了转,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位乃是我大周陛下同皇后的嫡子,建武节度使、校检太保、殿前都检点、权知开封府事、河阳郡侯殿下。而这位娘子,乃是南唐前宁**节度使周宗的长女。” 赵匡胤此言一出,众人都呆愣住了,唯余冬夜的寒风呼啸。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也听说了南唐国后猝卒的消息,如今这活生生的站在眼前的人,就是那本应该死去的南唐国后?除了宗谨,众人看向赵匡胤的目光变成了打量和惊叹,这赵二郎看起来也不是很俊朗嘛!虽然高高大大的,但是面黑体型微胖,怎么在广陵一年多功夫就将人家南唐的国后给勾搭来了,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宗谨心里这才明白,这个像阿娘的女人应该是自己的姨母,那个同赵匡胤素来有些瓜葛的女人了,对赵匡胤的怒气减了一些。不过看向周宣的目光则是变得又冷又不屑了。摊上这样一个母亲,清源郡公仲寓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是么?周宗的长女?不管她身份如何,说出诅咒我大周天子不敬的话,蛊惑大将起异心,便该问罪。来人,将这个女人给本侯拿下!” 周宣知道了宗谨身份的那一刻,便死死瞪着宗谨,企图在他身上找出周宪的影子来,她这个时候,才隐隐发觉了赵匡胤的不对,想这样抛弃自己么?没那样容易! “住手!放开我!河阳君侯?你居然对长辈不敬?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姨母啊,怎么,你母亲没有教你如何尊敬长辈么?放开我!”周宣边挣扎着边看着宗谨叫道。 “赵匡胤,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抓么?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这样对我?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若不是你自己心中有鬼,我如何能蛊惑得了你?明明是自己想做皇帝……放开我!放开我,郭家的人都会死光光!周宪,你很快就要做寡妇了,你的儿子还有你都会死,赵匡胤,你相信我,你会做皇帝的,你会做——” 周宣被两个侍卫牢牢的绑着,她越骂越厉害了,那说出口的话,让众人脸色变得更加的铁青,赵匡胤脸色发白,一掌劈下,将周宣给劈晕了。随即跪下请罪道:“君侯,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这个疯妇说的话全当不得真。众所周知,皇后娘娘虽然出身江南,但是父母族人皆在战乱中亡故了,唯有周帅一亲人而已,又哪里来的姐妹?君侯,由此可知,这妇人说的话真是疯,或许她南唐国后的身份也是骗臣的……” 宗谨眼中寒意重重,按照他的性子,真想一刀劈死这个贱人和赵匡胤,但是他深知母亲的身世,只是父母两人自有打算,他也不想节外生枝。忍住怒气冷声道:“这个妇人确实是个疯妇,南唐国后卒去的消息,便是汴梁那边也有定夺,给了周氏谥号。若是疯妇是南唐国后,李煜同南唐众人便是欺了我大周朝廷,帅弄我大周天子,实为可恶。所以这个疯妇身份到底为何,本侯要带回汴梁,让开封府尹好生审问。至于赵匡胤,你身为军前大帅,居然被一疯妇蛊惑,动摇军心,相信朝廷和陛下自有定夺,本侯也不越俎代庖了。你还是在衡州等着朝廷的处置吧!至于大军行程,不可耽搁了!窦大人,郭将军、潘将军,三位就要暂代主帅之责了,只待新主帅到来。” 史彦超却是心动了,自己肯定可以胜任主帅之职嘛!待众人无声地回营地,他想了想,还是摸去了宗谨的营帐。不过到底如何,还是得静候汴梁的旨意了。 八天后,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入了汴梁城,郭荣看见几人的奏报,脸色青黑一片。随即将奏报给了几位相公们翻阅了,众人看了也是面露诧异之色,他们实在想不到赵匡胤是这般大胆之人。 “赵匡胤,实在难以继任行军主帅之职。拟诏,赵匡胤罔顾军令,行为不端,罚俸一年,迁为华州团练使。另史彦超代替赵匡胤为行军大帅,另遣刘光义率侍卫马军一厢南下,以安军心。众位相公认为朕这番决断如何?” 王溥看了王著一眼,起身道:“陛下决断极为圣明,臣无异议。” 王著却道:“陛下,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虽然是那疯妇所言,但是赵匡胤未尝没有半点异心,臣以为赵匡胤该送交刑部查问一番才是。” 范质却道:“王相此言差矣,赵匡胤即便真的心有异,但是他事军却并无半点疏漏,诛心之举并非朝廷风度!” 郭荣扬手:“范相此言甚是,朝廷法度,乃是以言行议罪责,若是依了王相之言,朝廷上下只怕血流成河,动乱横生。你们俩不必再争了,赵匡胤迁为华州团练使,便是他耽搁军情被女子所蛊惑之惩罚了。” 两人听了天子之言,便不再争了。而另外一相王朴病重告病没有上朝,如此三位相公算是达成了一致了,这诏令便下发了。 待郭荣回了后殿之后,将赵匡胤同周宣的事情同周宪讲了,周宪也是惊愕万分,随即气恼道:“你前些时日告诉我周宣并没有死时,我还心存怀疑,不曾想周宣果真是就假死跑去跟着赵匡胤了!她果然还抱着赵匡胤要做皇帝的想法的,真是让我无言。” “娥皇,我意是将周宣当做疯妇丢给衡州刺史,将她了结了就是。不想丰哥想得更加的多,他奏疏中说带着周宣上开封来,交给大理寺或者开封府,到底是关是杀,我想听听你的意思。”郭荣看着周宪道。 周宪咬着嘴唇,她心里面自然是不喜周宣的,如今听她诅咒自己一家人,自然是有些恨意的,但是说到杀死她又有些不忍。但是周宣活着始终是一个不确定的事儿,看她的疯狂劲儿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这样吧,待周宣到了汴梁,我去见见她之后,再做决断,好不好?” 郭荣看着周宪,叹了一声道:“依你就是了。” 二十天后,正值过年休沐大假之时,宗谨回了汴梁城,因为随行之中有南汉的君臣,所以难得的休沐日里朝臣得上朝了。 至于周宣,这些时日里,她心中怨恨,所以每日里谩骂个不停,从赵匡胤到周宪,从周老夫人到李煜,就是宗谨也没有幸免。宗谨只得吩咐人将她嘴巴塞了起来,一入了汴梁城,就叫兵卒将她给送进了开封府大牢里。 “儿臣拜见父皇!”宗谨一身戎甲,在崇元殿里对着许久不见的父亲行了大礼。 “我儿平身!”郭荣看着宗谨,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郭荣让宗谨站在御座之下,然后才召见了刘鋹等南汉的君臣,他看了看眉清目秀的刘鋹,想到他的所为,心中嗤笑,也只是面上和煦,最后不过封了刘鋹一个引恩侯便罢了。 而宗谨因为战功,自河阳君侯得封为魏王,依旧领着大内都检点、权知开封府事的职衔。 “恭喜大王了!”众臣自然是心知肚明,天子是在给储君加重分量呢。 待朝事散了,郭荣、宗谨往内廷而去,一路上,两父子也在说着话。 “这二月一过,你便十六岁了,你该挑个合适的娘子成亲了,一会儿你阿娘应该会问你意见,你有什么想法便同她讲了。” 宗谨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郭荣道:“阿爹,这个时候成亲太早了些吧。再说了,我对女孩子也没有什么想法,见过的女孩子都是扭捏得很,没几个像阿娘那样的……”感觉到郭荣警告的目光,他才摸了摸鼻子,没继续说下去。 “你自己斟酌着吧,十八岁前是一定要娶亲的。好了,周宣和赵匡胤的事情,你阿娘那边,你知道该怎么说的,周宣是不能再留了。”郭荣淡淡道。 宗谨垂下眉睫,应诺了,想到一面之缘的仲寓,他心中有些微的怅然。 才到了大宁宫的殿前,便见到望舒从殿中跑了过来,“哥哥!” 丰哥一把抱着望舒,摸了摸她的头才道:“你忘记了给阿爹行礼了。” 望舒看着郭荣笑了笑,从丰哥身上跳下来,行了礼后,才牵着丰哥的袖子笑道:“阿爹才不会责怪我呢。” “便是阿爹不责怪你,你也该知礼懂事,否则哥哥就不喜欢了。”宗谨敲了敲望舒的额头笑道。 郭荣没有说话,看见周宪也出了殿门。迎上去道:“儿子完完整整的回来了,看,还长高了一大截。这下该放心了吧。” 周宪打量了一番丰哥,都要踮起脚跟才能摸到他的头了,笑看了郭荣一眼,随即对牵着宵哥的宁哥道:“等你和你哥哥一般高了,就可以同他一样出征了。” 宁哥比了比自己同兄长的身高差距,有些沮丧,随即抱起了小不点宵哥,如此才找到了一点安慰。 天子一家吃了一顿热闹的团圆饭,周宪虽然也有很多话要问丰哥,但是还是让郭荣抢了先,他们父子去了崇政殿说话去了。周宪也只得待郭荣回来了,再问了。 三日后,乃是元宵佳节,郭荣同周宪换了常服同之前的几次一样,在未时末出了宫。夫妻俩这次却并没有在街上多逛,而是直接去了开封府衙。 侍卫在衙役呵斥前亮出了令牌,心中惊惧,退到了一边,眼角余光看着那气势凌人的中年男子拥着一女子入了府衙。 开封府知事潘元庆很是庆幸自己没有提早出门去应友人的约,他有些忐忑的带着一身常服的天子和皇后入了大牢。 “陛下,娘娘,那女疯子就单独关在最里面那间牢房里,因为之前君侯,哦魏王殿下的交代,并不曾苛待那疯子。”潘元庆觉得自己的背上衣裳都汗湿了。 郭荣颔首道:“你下去吧,朕和娘娘没有出来之前,这牢里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待潘元庆走了,郭荣推开牢门,周宪这才看清了暗处床榻上那披头散发的女子,十几年的光阴阻隔,周宪还是确定她就是周宣。 周宣自然也看到了周宪,她抬头看向周宪,眼中闪过亮光,从床榻之上跳下,不顾郭荣的阻拦,抓着周宪的手道:“是不是你?你是也穿越的,对不对?你改变了历史,对不对?本来周国的皇帝应该早就死了,赵匡胤当皇帝,这一切都是你从中搞鬼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是你姐姐啊!你该什么要改变历史啊,其实你应该是那个嫁给李煜的大周后对不对?你这个骗子,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惨?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周宣这段时日里每天想的就是她模糊记忆中的历史和现在的区别,最终她得出了结论,一定是有人同自己一样是穿越的,这个人还不知不觉做了手脚,让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联想道之前周宪对待自己嫁李煜的劝告,对待赵匡胤的态度,她确定这个人一定是周宪! 周宪后退避开周宣的乌黑的指甲,叹气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穿越,但是历史确实改变了。只是你今日的一切,并非是因为我,若非你自己的选择,谁有能勉强到你?嫁给李煜如此,诈死跟着赵匡胤也是如此。我并不欠你什么……” “怎么不欠?若是是你,赵匡胤就是皇帝了,我就不会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关着了,若非是你,我有怎么会有之前十几年的苦闷挣扎?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周宣想到没有希望的未来,神态癫狂。 郭荣脸色黑沉,将周宪拉到身后,冷声道:“你自己贪心不足才有今天的下场?还怨恨别人?若非是娥皇,朕早就下令处死你了!” 周宣一双眼睛看着郭荣,眼中尽是寒光,随即恶毒的笑道:“处死我?你以为你还能当几天皇帝?你很快就会死啦!你的娥皇也会被人给抢走给杀死!唐宋元明清,没有周,没有周!” 周宪听她怨骂自己倒也罢了,听她咒骂郭荣,心中很是有气,伸手推了周宣,将她推到在地上。 “混蛋,都欺负我!都抛弃我!你们都该死,都该去死——”不知道那里的破瓷片刺向了拥着周宪的郭荣。 周宪一愣神间已经挡在了郭荣的身前,幸好冬天的衣服厚,并没有刺伤人。 郭荣此时已经是狂怒了,一掌劈到周宣的背心上,她吐了一口血就晕死过去了。 周宪没想到周宣会这样疯狂,好半天才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难不成真是我的错……” “胡说什么?完全是她咎由自取!贪慕荣华富贵倒也罢了,冷血无义又没有脑子,和你有什么关系?”郭荣见周宪神色有些恍然,提高声调道。 周宪看了一眼晕在地上的周宣,低声道:“但是她嫁给李煜,确实里是我前世之路。君贵,看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饶了她一命吧!” 郭荣眼中尽是暗色,好半天才道:“罢了,我应了你就是了,只是世间不再有周宣了,汴梁城多了一个疯妇。” 周宪有点惆怅,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让周宣疯疯癫癫活着好,还是就这样死了好。也许疯疯癫癫忘记一切,没有了妄想,也是一种福气? 显德十三年的春天,汴梁城里多了一个疯妇,她嘴里念叨最多的一句话是唐宋元明清,很多人听了都会骂一句疯婆子,但是有两个人却知道,那也许是历史的另一道走向。 “没有了宋,你说之后蒙古人的元还会出现吗?明和清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周宪看着郭荣道。 郭荣牵着周宪看着夕阳下人声鼎沸的汴梁城,好半天才道:“那些大概是千百年后的事吧,朝代轮回,哪朝哪代能够千秋万载呢?我只求有生之年,同你一起,守好这万里河山。” “还应该算上丰哥他呢,起码要抱的中原百年的安宁吧。”周宪笑道。 “是,我不该忘记了咱们的儿子。对了明年丰哥娶亲之后,我便要他带兵平定江南和吴越了。让宁哥随着他一起去,宁哥也十三岁了呢!” “是啊,孩子们都大了,反而是我们,老啦!” “不会,娥皇,你在我眼中,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够厚吧~~我对于周宣的结局,想了又想改了又改,所以晚了,到现在才发新章,不好意思~~大家见谅啊! 岁月辗转何为情深 “丰哥,这些都是适龄女子的品性和画像,你好生看看。你阿爹这段时日里一直忧心这个,你可不能敷衍了。”周宪指着案上的一堆轴卷,对着宗谨道。 宗谨有些失神,摸了摸额头,苦笑道:“阿娘,其实吧,我也想像阿爹那样,找到一个自己最为合意的女子共度一生的,只是如今真没有合意的啊!说来,我真是羡慕阿爹,当年是怎么就娶到阿娘你了呢?” 周宪抬手敲了敲丰哥的额头道:“真是该打!又说起了我和你阿爹的闲话了啊?好啦,我也不逼你了,我和你阿爹的意思你也知道,只要不是太过出格的女子,不拘身世。到年末还有近四个月,你自己好生把握吧,不然就等着你阿爹给你定了。” 宗谨叹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娶亲是必然的。只是要想自己和未来的妻子如父母这般,就太不可能了。不是每个男人是阿爹那样的,也不是每个女人如阿娘那样,值得一个男人那样的对待。 “母后!你和哥哥说什么?”三岁的宵哥从门外跑进来,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了哥哥。 周宪有些吃力的抱起宵哥道:“母后在和你哥哥说他娶亲的事儿呢,就是你哥哥要娶嫂子啦。” 宵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大眼一转道:“我知道,就像五哥要娶馨娘姐姐一样。等以后我长大了,娶母后你做媳妇儿!” “胡说什么!”却是郭荣的声音响起,而门外的内侍宫女跪拜之声“陛下圣安——”还未绝,夹着周宪和丰哥的笑声,郭荣黑着脸进了门。 见宵哥赖在周宪怀中,郭荣冷声道:“宵哥,你还不快下来?都这么大了,还让你阿娘抱你?” 宵哥撇了撇嘴,双手紧紧抱着周宪的颈脖,脑袋瓜子更是挤在周宪胸前。 宗谨赶在郭荣发火前将宵哥抱了过来,拍了拍他的头道:“宵哥忘记了?咱们阿娘是阿爹的媳妇儿,所以你以后要娶媳妇儿,得自己找去,记得了么?” 宵哥摇摇头道:“其他人没阿娘好看——” 周宪摇摇头,看着郭荣笑道:“宵哥这看人只看漂亮的习性是从哪儿学来的?” 郭荣脸色还是很黑:“还不是你平日太惯着他了,明日起让他跟着宁哥读书习武。” 周宪看了看还不知道他日苦难日子到来的宵哥,也没有出言阻拦,宵哥是幼子,平日里难免溺爱了点,有两个兄长在,他才能不显没有关系,但是若品性不行,一旦郭荣同自己不在了,兄长们的照顾自然不如父母了,他的日子便不好过了,早点让他进学也好。 “过几日的初十,你随我出宫去见一个人。”郭荣让丰哥带着宵哥出了内殿,看着周宪有些消瘦的脸庞,牵着她的手坐下道。 周宪看着郭荣的神色,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笑道:“我不过前些日子因气候突然变冷,才糟了风寒。如今已经痊愈了,你不用这般紧张的。” 郭荣抓着周宪的手,摸着她的脸庞,半晌才道:“我传召了陈抟来了汴梁——就当是我贪心了,我不愿意我们只有短短的几年时间。” 周宪静默了半天,依偎在郭荣胸前,好半天才道:“陈抟虽然精通易学,号称当世象数大师。当时却并非真正的神仙,若是天命已定,他又能如何呢?而且我并不认为他是真正的脱离凡俗之人,你前世之时不是召见过他么?他那个时候的回答可谓清高至极,反倒同赵匡义那个小人亲厚得很。” 郭荣缓缓抚摸着周宪的头发,回想前世同陈抟见面之事,当年自己不过是好奇所以问及飞升黄白之术,陈抟当时是怎么答的?对了,他说的是:“陛下为天子,当以治天下为务,安用此为?”当时倒也罢了,自己死去之后,他却屡次见赵匡义,还说出世乃是因为赵宋待他亲厚。陈抟确实不是脱俗之人,所以此生自己并没有宣召他入汴梁觐见。但是到了如今,却想见见,娥皇同自己,莫非只余下这几年了么? “赵匡义早就不在了,此生不同于前世,或许他能看出来什么也不一定。” 周宪知道郭荣的心思,她心中也不舍,但是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 “公主殿下——”望舒轻轻摆了摆手,让宫女收声。她自绣屏外看见父母相依偎的身影,叹了一口气,随即像进来时那样轻手轻脚的转身离开,每当父母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是自己、兄长们及宵哥也像是多余的一样,那里是只余得下他们两人的世界。 望舒看着飞檐流阁重楼交错的皇宫大内,目光很是悠远,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像阿娘一样,遇到深爱的男子呢? “走吧,回枕霞阁吧。”好半天望舒才收回目光,带着两排宫女缓缓行向她所居住的殿阁。 日出日落,很快便到了八月初十这日,郭荣下了朝便匆匆回转了内廷。 “范相,你有没有觉得陛下今日有些不对劲?”魏仁浦摸着胡子,突然问范质道。 范质怔了怔,看了一眼玄金色朝服施施然出了崇政殿的魏王殿下,朝魏仁浦翻了一个白眼,对着工部尚书拱手,一边说着黄河工事出了大殿。 王溥对着众人行止并不在意,华州刺史乃是他的学生,月前他就听到了消息,说是陛下召见象数大师陈抟入京,陛下莫非也变得重视黄老长生之术了么? 周宪换上了平常妇人的服饰,浅碧色的云锻小袄,□系着同色的碎花百褶裙,外罩淡紫色的长裳。想到之前同郭荣一起出宫,被人指着郭荣说他“老牛啃嫩花”,周宪这次特地梳了很是老气的单松髻,头发发饰全无。 “娘娘,这样会不会太素了点?”接替秀枝的大宫女春宁有些不安地道。 周宪摇了摇头:“这样很好了,胭脂也罢了,用不着。” 待郭荣进来了,见周宪的装扮,立刻知道了她的心思,心中暗叹,挥手让宫女都下去了,自梳妆台上捡了一只镂空雕兰花的白玉簪,斜插进发髻之间,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笑道:“这样才好。” 周宪看了一眼镜中丽人,抿唇一笑。随即推着郭荣进了内室换了常服不提。 经过十多年的治理,汴梁城里一片繁华之景,酒旗招展车马如龙,早已经没有昔日乱世的沧桑颓败之感。陈抟一路自华州而来,心中早已惊奇不已。他早前见到了华州团练使赵匡胤,就非常吃惊,他本是有真龙之相,本该得主天下,然后紫薇星宫偏移,那龙气居然消散了。帝王之命数关系社稷苍生,谁人如此大胆逆天改命呢? “师傅,汴梁城不愧是京师之地啊!果然热闹得很!比那长安城热闹好多呢!”小道童睁着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一些店铺摊贩叫买者中秋果子月饼之类的吃食。 “小子又起贪吃的心思了,为师不是说过修道之人,要清心寡欲么?”陈抟瞪了小徒弟一眼。 “师傅,咱又不是和尚,讲什么清规啊!”小道士撇撇嘴不满地嘀咕。 陈抟摇了摇了,替小徒弟买了两个胡饼权当堵住他的嘴。师徒俩一路前行,很快便道了皇城左前不远的魏王府。陈抟定眼仔细看了看皇城,龙气盘旋,乃是天子命格正旺之时。但是早年自己推算当今天子之命数,他乃是英年早逝之相。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改命之人倒真是高! 陈抟饱了名讳很快就被引进了大厅,看着院子里散落的侍卫,陈抟笑了笑。 “陈道长,陛下和娘娘在厅中候着道长多时了,请——”宗谨打量着这个传说中已近九十岁,但看起来好似五六十岁的老道时,心中也隐隐生出了好奇。 陈抟打量了一番宗谨,留下道童,悠然地进了大厅。 “贫道拜见陛下、娘娘。”陈抟对着过郭荣和周宪不过是拱手为礼,随即目光灼灼地看着了两人,说了第一句话。 郭荣和周宪倒没有什么,他们俩前世就这道这陈抟的习性,倒是宗谨见了心中颇为不喜,听了那句话后,心中更是有些怒了。 “以贫道来看,陛下和娘娘如今命格正好,虽然曾有一道大劫,如今看来都已跨过了,否则便早就命当该绝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的?另看娘娘面相,虽然是鸾凤之命,但是却并非落于汴州之凰啊!真是太奇了,不知道贫道能否见一见那位高人?” 郭荣和周宪对视了一番,这陈抟还是有几分神通的。 “丰哥,你出去守着,不要让他人靠近,我和你母后要和陈道长说说话。” 宗谨闻言,只得忍住心中不忿,行礼出门。 …… 宗谨站在门前不远处,却没有想到不过一炷香功夫,陈抟就出来了。 “徒儿,该走了。”陈抟喊过小徒弟,走之前看了看宗谨,顿了顿脚步转身轻叹道:“今日少年英才,三十年垂拱而治,奈何西北风猎猎——” 宗谨心中一动,却没有拦住陈抟追问。只因郭荣和周宪两人也出来了,周宪脸色倒还好,郭荣的脸色实在不大好看。 “阿爹,阿娘,可要在儿子府邸用过饭歇息一番?” 周宪看着郭荣的脸色,颔首道:“你去让人弄些清淡的吃食吧,我和你阿爹用了饭就去外面逛逛。” 宗谨也不多说什么,应诺后就去吩咐了,转身出院门稍微回头,看到的是阿爹将阿娘紧紧拥进怀中的情景——他脚步顿了顿,这几年里,随着他和弟弟妹妹的长大,阿爹虽然在朝事上依旧如同以往般勤勉,但是在阿娘的事情上,却越来越在意了,动不动就发怒。阿爹,是在担心什么? 周宪和郭荣稍微用了点饭便离开了魏王府,大街之上已经是另一幅热闹景象。两人随着人群走到了金水河边,看着河上一盏盏河灯,周宪突然笑道:“君贵,我们也学学那些年轻人,来放河灯祈福吧。” 郭荣扭头看了看水面之上那些明灭的灯光随水而去,转身看着周宪,目光如幽火又好似深潭,好半天才点头:“好。我们去放河灯。” 周宪心中一突,拉着郭荣的手臂道:“你,你不要乱来,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郭荣伸手温柔的抚摸了下周宪的脸庞,柔声道:“那是自然的,你放心就是了。” “哎呀,这位夫人,你们是夫妻,就该同放一盏灯才是啊!”一位小娘子看着周宪和郭荣手中各绷捧着一盏河灯,突然插嘴道。 周宪心头一动,对着小娘子露齿一笑道:“是我们疏忽了,多谢小娘子了!” 直到郭荣牵着周宪走远了,那小娘子才回过神,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美丽的夫人呢。转身看了看四周,发觉她们也同自己一般,也是有一瞬间的呆愣。小娘子转身看向那对夫妻,看着他们相牵就没有松开的手后,不由得生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羡慕。 莲花灯盏载着周宪和郭荣的期望汇入了河灯大军之中,在水面之上摇曳远去。 “君贵你许下了什么愿望?四海宴平?还是我们白头偕老?” “恩,既是愿望,自然不能说的。大概和你许下的是一样吧。” …… 宗谨看着父母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有些恍然,为何这么多年来,阿爹同阿娘还和民间那些才新婚的夫妻一样,不见阿爹纳妃,只知道阿爹看向阿娘的目光,现在才晓得,那是男人看向心爱女人的眼神,或者还要更深些…… “喂,人都走了,你还在看?”还是那位提醒周宪的小娘子,她同情的看了眼丰哥,语带怜悯地道:“那位夫人是很漂亮,气质温雅,就是女人见了也心生好感。但是她是有官人的啊,而且她的官人看起来比你这样的小子威武不止一星半点呢,你还是别惦记他人的夫人了,看那官人的样子,不知道多紧张那夫人呢,你这样子只会惹来一顿揍而已。” 宗谨听小娘子说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看向小娘子的眼神就有些郁闷。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带出来的侍卫,好家伙,一个个都看向哪了?真是!摇摇头:“小娘子,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啊?我一看就知道你那意思了。放心吧,我不会嘲笑你的。只是你要知道,你们生不相逢未嫁时,你还是不要多想了,免得误了自己也误了那位夫人。”小娘子摆摆手,很明白地道。她还待说什么,便听见不远处有仆妇在喊她,她忙对着宗谨叮嘱道:“你好生想想吧,这河边未嫁的小娘子很多,说不定你今天就能碰到合适的呢……”边说着边提着裙摆往仆妇那里跑去了。 “大王,我们这是看人家小娘子没有恶意,所以才没有阻拦她近前。再说了,您也该认识认识适龄的未婚娘子了——陛下和娘娘不是正在催你么?”韩正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被同僚给推了出来,只得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 宗谨笑看了韩正一眼,转身看向那小娘子,确实该认识认识不同的小娘子了。 金陵唐宫,御苑明华池前,周宝也在放河灯,看着数十盏玲珑剔透的河灯在水中飘荡,她缓缓地落下泪来。 “嘉敏,你这是怎么了?”李煜循着河灯,看到水边落泪的周宝,心中一叹,柔声上前,挥手让两边的手提宫灯的宫女都退后了数十步。 周宝一手捂着半边脸颊,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李煜,“国主,臣妾这个样子,真的不想污了国主您的眼,本该常伴青灯古佛的,但是臣妾真的舍不下国主您啊——” 周宝泪光盈盈,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瑟瑟抖动,李煜心头一软,扶起周宝道:“傻嘉敏,便是你真的毁容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容貌貌美虽好,但是我更看重的,是你对我的真心。”自从周宣之事后,李煜确实深受打击,他自觉自己对周宣,除了之后的两三年里因为周宝之事生了嫌隙,之前的十几载,自己对她可谓恩爱愈重的,为何她会那般狠心地抛下自己和三个孩子?去岁幼子病重而逝,也不见她回来看一眼,当真是狠心那。 “国主!你放心,嘉敏就是死也不会离开国主的——”周宝投进李煜怀中呜咽道,眼中的神情,却是李煜想不到的冷寒。周宣不在了,她还有孩子在,他们就该替母还债!所以,自己绝对不能被李煜给厌弃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忍受了多少的痛苦,让御医割去左脸上的腐肉,但是因为那伤拖得太久,如今的面容已经不及之前的精致了,迫不得已,自己才另辟他径,每日里在脸上用笔画上花卉掩盖瑕疵。 “嘉敏,之前是我不好,因为你姐姐的事情,怀疑起后宫女子来,还包括你……”李煜很是怅然。 “国主,臣妾知道你心里的苦,臣妾也感同身受。只是臣妾还是要说,也许姐姐走了,并不是因为国主您,而是因为嘉敏吧。臣妾从前听母亲说过,姐姐自幼好强,她只要要一个待她一心一意的丈夫,可是嘉敏管不住自己,爱上了国主您,所以她生气失望,所以她才走了的。一切都不是国主您的错,是嘉敏的错。若是有一天再见到姐姐,嘉敏一定会同姐姐说清楚的,一定替国主留住她,只要国主你不再伤心不再痛苦……”周宝幽幽地说着。 李煜心中一阵感动,抱着周宝更是紧了,“嘉敏,嘉敏,幸好有你……” 周宝更加贴紧了李煜,垂下的眉睫之下,却是目的得逞的满意神色。 九月初,江南李煜上表大周皇帝,除了恭贺天子生辰清秋节之外,更是表示欲立已逝国后周氏之妹,原虢国夫人为国后。 郭荣并未明确答复,他对于周家小妹和李煜之事很是腻歪,想到娥皇入秋之后身子不好,面色就更加低沉了。 “陛下,刑部急奏——太师、陈王安审琦遇刺身亡。”刑部尚书张昭面色低沉,天子近来更是冷厉了,众人处理政事更是勤勉了,也幸好没有什么不好的政事,如今突来这么一遭,张昭觉得自己很是倒霉。 郭荣脸色变了一变,虽然晚了这么多年,安审琦之死依旧没变?安审琦历经四朝,乃是对抗契丹的名将,从晋时到先帝乃至郭荣,对其都很非常礼遇。 “着刑部会同大理寺即日捉拿凶手!至于陈王,毕生为国征战沙场,朕当辍朝三日以示哀痛,诏赠尚书令,追封齐王。”郭荣缓缓道。 诸相也是才反应过来,都不曾想到老当弥壮的安审琦会突然死了! 郭荣扶着额头,他当然知道安审琦是为何而死的。前世之时,安审琦家的家奴安友进同安审琦的小妾私通,小妾担心事情被他人察觉自己小命不保,便同安友进合谋,趁着安审琦喝醉睡着之时,取审琦的佩枕剑,联合其同党安万合,杀了安审琦。不仅如此,还将同屋之内数名小妾侍女,一一杀了灭口。因着这事,郭荣数次召见安审琦时,让他于女色之上要收敛一些,反而被这个老家伙劝说了纳妃之类的话。擅水者溺于水,安审琦一生征战杀契丹人无数,没有战死沙场,反而因为沉于女色而亡!不过是命也运也。 周宪很快也知道了安审琦之死的事情,很快,随着真相被查出,周宪同汴梁许多的夫人们一样,她也暗觉安审琦之死乃是他自个惹来的,除了正室夫人之外,家中数得过来的小妾姨娘就有二十多人,在加上那些个没有名分的丫头使女,真是,不死在女人身上才真的奇怪呢。 “许多大人们肯定会因此事而记住点教训的,后宅女子一多,争斗必然就有了。女人间的争斗倒也罢了,但是这争斗必然延及到子嗣后代身上,家族之祸便始于萧墙了。”周宪扶着宫女的手,在御苑之中缓缓走着,各色菊花开得正好,正是赏菊吃蟹的好时节。 “母后之意,儿子明白的。”宗谨跟在周宪身后,他并非没有见识之人,历来史书之上,高门豪族之内,争斗的不光是同父的兄弟,更是从后宅的女子争斗开始的。 “我并不奢望你以后待你的妻子如同你父皇待我一样,但是你要记住,夫妻一体,你必须敬重你的妻子,他日有了孩儿,更是该慎重。你读了史书的,当知道女子并非真的柔弱无害,就说前朝大唐,多少女子翻云覆雨立于朝堂。你所爱所偏重之时,也须知人心变幻莫测,切不可拿人心来堵……” 周宪缓缓说着,却又说不下去,她期望儿子将来能同妻子恩爱一生,但是并非所有的女人同自己一样,安坐于后宫不涉前朝纷争的。“丰哥,阿娘最后只是想告诉你,任何女人都期望得到丈夫一心一意的对待,若是得不到,她们便会从其他地方找慰藉,儿女或者权势。” 宗谨扶着周宪看向一盆大红色的绣球菊,心中有悟,笑道:“儿子一定将阿娘这番话牢牢记在心中的。倒是阿娘,其实我娶妻之事,儿子已经有了觉得不错的女子了。” 周宪听了,非常惊喜:“真的?是哪家的小娘子?待你父皇清秋节庆典之时,我召她见见。” “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彰信军节度使袁彦家的长孙女,袁娘子。其实阿娘你也见过她的。”宗谨想到那有趣的袁敏霖,笑了笑。 周宪自然也看出了丰哥眼中的笑意,她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只要是儿子对那女子有意,那么他们总不会过得不好。 御苑的另一头,望舒看着说话的母亲和哥哥,不顾宫女们的劝说,跑了过去。 “母后,你和哥哥说什么,这么开心?” 周宪招手,让望舒挨着自己才道:“你哥哥呀,有合意的女子了,你很快就要有嫂子啦。” “哦,是哪家的娘子?我也偷偷去打探一番!”望舒眼睛亮了。 “你可别胡乱吓走了人家娘子,等清秋节,你便可以见到了。你啊,该好生学着一些女子该守的规矩了,不然以后有你父皇和哥哥头痛的时候……” 晚间,周宪将宗谨中意袁彦家的小娘子的事情告诉了郭荣,郭荣心中均量了一下,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比起他之前担心丰哥看上民女来要好得多了。“也好,过几日清秋节外命妇入宫拜见请安,你好生看看袁彦家的夫人和儿媳的品性,也看看那小姑娘为人如何。这可是储君之妃,马虎不得。” 周宪拧了下郭荣的手臂道:“你这个时候倒是不相信丰哥的眼光了?说来,只要那娘子不是太差,丰哥对她有意,我也就放心了,我可不想儿子生活不舒畅。当年先帝和德妃娘娘替你聘我之时,我的身份如何,他们还不是放在了最后衡量?” 郭荣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不过是心有忧虑而已,岂是不愿儿子娶到他合意的女子?安审琦之死,倒是让那些个老臣们不再在我耳边嘀咕了。这两年黄河并没有出大问题,川地、楚地、南汉皆平,虽则北汉同契丹偶有小冲突,但是国事日渐繁盛,国库也不像前几年那般空虚,皇子娶亲乃是国之大事,若无意外,待春上宗谨娶亲之后,我便下诏出兵江南和吴越。对了,前几日里李煜上奏,欲立周宝为国后,我还未曾答复。你的意思呢?” 周宪皱了皱眉头,无奈道:“你是故意问我对吧,我猜你月底肯定是会准了李煜所奏的,然后开春之后出兵江南,周宝这个国后也就只能当个把月而已。我记得你告诉我过,周宣离开金陵之前,让周宝毁容了,这样说来,李煜待周宝算得上时情深不弃了。” 郭荣嗤笑了一声,搂着周宪狠狠亲了好半天,待她快不能喘息时,才稍微松开,声音低哑道:“李煜那是傻,被女人玩弄于掌心还不自知。至于说到情深不弃,你夸谁也不许夸李煜!” 周宪眉眼弯弯,凑上亲亲了亲郭荣道:“好吧,好吧,他不是,情深不弃的人是你……” 夜色里,轻盈的笑声喘息声呢喃声流传至殿外,清晰可闻。让殿外侍立的新才换上没多久的宫女们羞红了脸,她们见那些内侍都是面色无异的样子,这才慢慢的平复心境,陛下和娘娘肯定是一直这般恩爱,所以他们习以为常了。 十日之后,周宪在后宫之中召见在京的有品有爵的命妇夫人们,特地还多添了一句,可带着家中适龄娘子入宫同公主相识。所以这日里,春和宫中满是笑声外,御苑之内,更是有许多的人影。 周宪特地留意了袁彦家的女人,袁夫人五十多岁,肤色微黑,微微有些发福,面容倒也和蔼,带着儿媳孙女拜见时因在人后,并不见拘谨。倒是那袁家的小娘子,在起身的时候,抬头欲偷偷地看周宪,恰好被周宪看个正着。看那小娘子不见慌乱,先是惊愕,随即对着周宪调皮地眨了眨眼。周宪这才发觉,小娘子果真是自己见过的,就是那日同郭荣放河灯之时,出言提醒的小娘子呢。 同夫人们说了例行的场面话后,依往例赐下赏赐后,周宪起身往御苑而去,夫人和小娘子们自然跟着。周宪特意让袁家的小娘子到了近前,同她说了好几句话。见她落落大方,说话也极其的好玩,心中满意不少。 “袁娘子在家中乃是长女?平日里和姐妹们相处可还融洽?”周宪听说袁敏霖在家中是长孙女,随即问道。 “说来娘娘莫笑,臣女对待弟弟妹妹们,一向是该夸的时候夸,该骂的时候骂,可不能纵了他们。这做姐姐嘛,得让他们敬重才是呢。”袁敏霖当然认出了皇后乃是那日里让她惊叹的美人儿,她这个时候这般说话,没有束手束脚的,是因为进宫的小娘子中,比她身世好长相好的不知道有多少,她以为娘娘不过是认出了自己是出言提醒之人,故而亲近自己的。 周宪笑了笑,这个袁敏霖倒是比自己更加会做姐姐啊! 其后重臣大将的夫人们,心中各有想法,皇后这是看上了袁家娘子了?纷纷想着得向晋国长公主打探一二才是。不过不待她们打探,第二天,天子亲自向回京的章信军节度使袁彦为魏王提亲,袁彦自然是觉得喜从天降,高兴地答应了。随即礼部仪官便按制往袁家送聘下定等。随即满汴梁的人都知道,皇子魏王殿下的王妃定下来了,年后便要成亲了! 显德十六年的春节,汴梁城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因为储君大婚,多少年没有的喜事了!上至皇亲重臣,下至贩夫走卒,个个都对婚事关切异常,正月十八日,黄道吉日,宗谨迎袁氏女为正妃。 崇元殿上,周宪坐在郭荣身侧,受着新婚的夫妻行着的跪拜大礼。眼中有些感慨的眼泪,当年襁褓中的三尺小儿,如今已经成家立业了。 郭荣拍了拍周宪的手,待宗谨和袁氏起身,嘱咐了他们几句话,便让宗谨领着袁氏同宁哥、望舒、宵哥三人见礼。待一切礼成,周宪这才和郭荣回了大宁宫。 “君贵,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时心中的概叹。”周宪抱着郭荣幽幽道。 “儿子成亲了,自然是这样的。”郭荣摸着周宪的头发,也很是感慨,好似自己同周宪成亲的也才没过去多久,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都娶亲了。果然是光阴似箭啊! 不管大家如何津津乐道皇子大婚十里红妆的尊荣,这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了。二月底,天子发诏书,征讨江南!魏王宗谨为行军都部署,老将曹彬、曹翰、潘美等俱为征讨大将,小一辈的郭孝仪、王正屿、李福元等在列。 三月初六,禁军开拔出汴梁。 “君贵,丰哥这才成亲了一个多月就出征,我真不放心啊!还有宁哥,他这两年里岁说不像幼时那般毛糙,但那性子也不怎么沉稳。江南如今并非是无大将可战的,哎,你又不愿意学那赵匡胤,用那阴谋除了林仁肇。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周宪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宗谨、宁哥兄弟带着大军出了汴梁城。 郭荣目光悠远,半晌才低头看着周宪笑道:“不经历磨砺就没有好刀,他们兄弟得知道,不是人人都是见了周军便投降的。江南一战有点难度才不会让他们太过目中无人,往后对北汉对契丹的战争我才能放心些……其实我很想带你回江南看看的,奈何如今不用我亲征了。至于丰哥,你都说他成亲了,他以后自有他娘子来操心,宁哥那孩子,并非是真的鲁莽之人。加之有丰哥在,我担心什么?”随即示意周宪看向数十步外的台阶之下。 周宪扭头,便看见了身着皇子妃服饰的少女,神色也是拘谨中带着一丝茫然两分坚毅。正是丰哥的新婚妻子袁氏敏琳。 周宪招了招手让她近道:“敏霖,你不要担心,宗谨会平安归来的,你要相信他才是。” 袁敏霖看着周宪关切的神色,屈膝行礼道:“谢谢娘娘指点。还请陛下、娘娘赎罪,儿臣并不知道陛下和娘娘在此送大王出城……儿臣会一直等着大王归来的。” 周宪笑道:“你怎么还不能改口,喊我母后吧。望舒很喜欢你,你要多多教导她才是。” 袁敏霖也笑了,“是,母后。公主玉雪玲珑,儿臣自当和公主亲近的,至于教导,儿臣实在不敢当。” 周宪也知道袁敏霖的顾虑,不再提及此事,看了一眼郭荣,随即道:“我和陛下要回宫了,你也早些回王府去吧,这里楼高风疾,当心些身子。” 袁敏霖感受得到周宪语中的关心,谢了恩,再起身的时候,只看见天子扶着皇后自阶梯上缓缓而下。 当日在在水边出言提醒之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嫁给了天下间最为尊贵的少年郎君,那日在宫中,也未曾想到皇后娘娘之意,因为自己,容貌不过清秀,才德也是平平,家世在汴梁无数高门显贵间也是平平。所以当那圣旨婚书送来家中后,当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祖父祖母都对自己恭敬道贺之时,自己才知道,那不是梦,自己要嫁给了储君魏王殿下。然后日日自己在期盼和焦灼中度过,期望魏王殿下会同陛下一样,是个长情之人,又担心殿下不喜欢自己。就这样,终于到了大婚之时,当艳红的盖头被挑开,当他的笑脸印入眼帘之时,自己才知道,自己所嫁之人,同自己已经见过三次了。那一刻,自己心中也生出一丝期望,自己同他,或许真的能同皇后娘娘和陛下那般,相互携手走过。 袁敏霖转头看向已经不见踪迹的大军,眼中的迷茫已经消失,“殿下……宗谨,我也等着你回来的。” 金陵城里,本该是喜气洋洋的册立新后的大殿,却清冷至极。大臣们对于国主册立周氏为新后都是没发半言的,反正反对李煜也不会听,赞成?咱还没那脸! 周宝头戴珠冠凤赞,身穿大红凤袍,跪在李煜身边,听着礼部仪官读着册立文书,她心中一开始的激动,在看到群臣的反应后,怒气横生。他们这是不满意自己做国后么?周宝不适合谁适合? 不管心中如何不满,周宝还是如愿地登上了国后之位,尤其是当仲寓仲寕兄弟两个向她跪拜之时,眼中尽是得意的光芒。 仲寓的对于父亲册国后之事,没有多说半句话。他知道周宝对着自己兄弟的憎恶,但是这憎恶在国之将亡大厦将倾塌之时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回顾着满殿珠翠,再看巍峨唐宫,心中只有悲凉。 一月之后,周军两面逼近金陵,金陵大乱。 “为什么!为什么!我才做了国后一个月,周军就兵临城下?不行,南唐不能亡!”周宝拖着长长的裙摆,朝澄心堂奔去。然周宝也不过是让李煜生起了一时的抵抗之心,半月之后,采石矶一战,唐军大败。随即,秦淮河一带的水营栅栏纷纷失守。金陵被围! 作者有话要说:南唐居然要拖到下章,周宝你真好命╮(╯▽╰)╭ 陛下和娥皇的结局已经想好了,哎,真是舍不得啊! 对了,让仲寓和望舒凑成一对怎么样啊?大家觉得好不好? 玉树琼枝误作烟萝 “殿下,前面便是伤兵营地了。”韩正看着宗谨有些黑沉的脸,不由得想到了远在汴梁的天子,果然不愧为父子么?就是黑着脸的神态也很是相似? “啊——你这个庸医?我明明没什么大碍!该死的,说了不用包这样紧的——你干什么——啊!痛死我了,你这个庸医,你故意的啊……” 韩正听着帐中传来的少年的大呼声,脸皮难得地抽动了好几下,在心里默默收回之前的论断,里面那位也是陛下的种,除了武力上有陛下的几分样子外,其他地方真是半点也没有像陛下的地儿。 “殿下是来看伤兵的?前日营栅之战我军虽然大败唐军,但是毕竟南人擅水,所以我军也有许多伤亡。”曹彬知道宗谨挂念受伤的宗诫,只是来了伤兵营帐,自然还是要看看伤兵才好的。 宗谨点了点,看着营帐里躺着的一个个的伤兵,脸色自然不能继续黑沉着:“各位兄弟好生养伤,朝廷和陛下是不会忘记大家的功劳的。” 这些士兵们都很是感动,在他们眼中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如今正站在他们面前。之前他们听说当年陛下亲征之时也和大家伙一起攻城,还想着若是魏王殿下也和陛下一样身先士卒,或许自己也能见上王爷一面呢。如今亲眼见到了,那真是打从心里激动的。 而一边的曹彬以及随后过来的潘美、曹翰等人心中自然也是深有感触的,魏王殿下同陛下一样,深奥宗谨自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早已经明白父皇为何会身先士卒,所以他也是如此。看过了所有的伤兵营帐,他才朝第一坐营帐走去,脸色又变回黑色了。 宗诫看着和身体绑在一起的左胳膊,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唐军之中也有狠角色,居然带着兵卒事先埋伏在水中。 “怎么?还知道叹气?” 宗诫缩了缩脖子,看着黑着脸走进来的兄长,有些讨好地笑道:“哥啊,弟弟我这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嘛?你可千万不要将这事告诉阿爹阿娘啊——” 宗谨让韩正等人守在营帐之前,看了他片刻,伸出手对着宗诫的伤口按了下去,换来宗诫凄惨的叫声。 “哥哥啊!你,看我回了汴京告诉阿娘去,就说你在江南欺负我——”宗诫满头的冷汗,皱眉不满地道。 宗谨敲了敲宗诫的额头,正色道:“你还记得你是第一次上战场?这不是在汴梁同人戏耍般的对战,是真正的生死相博。即便南唐相对于我大周而已不过是只兔子,但是也不可大意了。战场之上,任何时候都不可大意轻敌,史上并不少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 宗诫点点头道:“哥哥教训得是,弟弟记着了。以后一定不会再大意了。” 宗谨摸了摸宗诫的脑袋:“好生养伤,和普通的士卒们好生相处,你以后将是独掌一军的主帅,需要从下面这些士卒中建立威望。” 宗诫点点头,略带青涩的脸庞上满是郑重。 宗谨出了宗诫的营帐,带着韩正等人出了大营,看向夜色中的金陵城,眯了眯眼,“去请所有的将军来本王的营帐,商议明日攻城之事。”金陵城,无论是强攻智取都必须尽快拿下! 唐宫澄心堂上爷是灯火未歇。 “国主,林将军虽然突袭得手,但是根本未曾伤及周军根本。如今周军围城,金陵城并无援兵,城破之日只怕不远了……”丞相严续说到最后只余哽咽了。 李煜看着满殿之上的大臣,无论是平日里纵情酒色的韩熙载,还是醉心书画的顾闳中,,此时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哀恸之色。 李煜靠坐在椅背上,双眼有些无神,自烈祖起创下的基业,便倾覆在自己手上么?自己可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满心的悲愤下,李煜只觉得生已无趣。 “走开,让本宫进去,本宫要见国主!”殿外传来了周宝斥责侍卫的声音。 李煜看着满殿大臣脸上露出的不满之色,叹了口气扬声道:“让国后进来。” 周宝身着宫装,快步进了大殿,对着李煜跪拜之后,扬声道:“国主,此时正是我大唐危机之时,妾身虽然不能像男子一样上战场杀敌,但是臣妾也愿意为国尽一份心,这一百两黄金乃是臣妾的私产,臣妾将它捐献出来以做军资。” 李煜听了有些难受有些感动,而大臣们则依旧是面带讽刺之色。要知道,之前国主为周宝做的琉璃花房只一座,便价值百金了,何况那样的花房远不止一座。周宝日常生活奢侈,身上所穿的天水碧纱罗,脚上所穿的玉缕金丝鞋……哪一样不是至奢华之物?周军兵临城下之时,再拿出一百金来,岂不是讽刺? “怎么?众位都是我大唐的能臣干吏,此时国难当头,众位大好男儿,哪怕血溅三尺,也理当为国尽忠!否则怎配称得上是男儿?便是我这等妇人也要瞧不起众位了!”周宝眼带轻蔑的道。南唐若亡,自己便是亡国之后,未来无论怎么样,都不好过。所以,怎么样,南唐都不能亡! “嘉敏,你在深宫之内,并不知道如今的情势,当前金陵可算是孤城了,周军早就从江州南下截断了洪州北上进援金陵之路了。如今不是我大唐将士不肯战,而是已经快无人可战了……”李煜哀叹一声道。 周宝听了这话,脸色发白,看向满殿的大臣,从他们的神色中知道李煜所言非虚,才浑身无力,软倒在李煜跟前。“为什么会这样?”周宝心中无比的哀怨,自己这个国后不过才做了一月有余而已,难不成周宣抛夫弃子,是因为她早知道南唐会有这一天? 无论周宝多么不愿意,李煜最终在臣子和仲寓的劝说下,为了保得满城百姓,肉坦出城而降。这也算是李煜身为南唐之主为金陵百姓做得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了。 宗谨这次入金陵城,自然不同于上次微服而来,身披戎甲跨马进入了南唐皇宫。 “清源郡公?”宗谨看着跪着一地的南唐宗室,在仲寓面前勒马住步,片刻才翻身下马。 “混蛋!你个混蛋!”仲寓身边的少年,一脸的桀骜,对着宗谨冲了过来。 “叱!”一只箭矢疾速飞来,射入少年身前地砖里约有两寸,只有尾羽在缓缓摇动。 “还请殿下恕罪,舍弟仲寕,年幼不知事。”仲寓一把拉着仲寕跪下,头也不抬。 宗谨并不想为难仲寓,但是对于仲寕,却必须让他明白,所为的复仇那是妄想。“本王看他也有十三岁了吧!本王就让他和十三岁的少年人战战看,对本王不敬之罪,便算了。”随即转头看向禁军之中的宗诫:“郭五郎,出列,和这燕王世子一战。” 仲寓闻言,抬头看向宗诫,待看清他的衣着和长相,脸色更加白了一分。 宗谨挥手让众侍卫退后几步,他看着宗诫不过十来招就将仲寕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一边跪着的周宝,面色平静得有些诡异,见仲寕情势危急,看了一眼仲寓,突然闯进了对战的两个少年之间,宗诫大惊,收刀不及,只得一偏刀锋,眼看那刀就要刺进仲寕胸前,危急时刻,却是宗谨出手,一脚踢偏了刀锋,右手在他人没看清之时,拉了一下周宝的衣袖,让她撞上了仲寕的刀锋。 “咔嚓——”周宝听见了刀锋刺进身体的声音,有瞬间的恍然,片刻才脸色惨白地瞪着宗谨,随即又神色变软,双眼是泪:“殿下——你不可对仲寕杀杀手啊!只怕你不清楚,其实,你们是嫡亲的表兄弟,而我是你的小姨啊——” 宗谨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仲寕,对着仲寓道:“好生看着他吧,只有一时之勇而已。”随即不理会哭哭啼啼的周宝,带着众士卒入了唐宫大殿。 周宝不光得忍着伤口的疼痛,还得忍着心中的怒火和恨意,可惜这个时候,众人都如惊弓之鸟,谁也无暇来顾及她。最后还是如丧考妣的李煜,扶着周宝回了周人占领的大殿。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李煜在北上汴梁的江舟之中,最后看了一眼烟雨笼罩之中模糊不清的金陵城,忧伤地道。 “皇兄——”从益看着李煜落魄之色,心中也是哀伤难言。 “呜呜——我不要离开金陵,我要回家——”从谦的五岁的小儿子突然哭了起来,此时无人出声哄他也无人呵斥他别哭,而是同他一样哭了起来,顿时,满船尽是哀声。唯有仲寓,瘦削苍白的脸上一派平静。 “殿下,要不要让人进去警告唐主一行人下?”曹翰听着临舟上的哭声,觉得很是晦气,看了眼平静看书的宗谨道。 宗谨放下书,摇了摇头:“做了亡国之人,还不许他们哭一哭的话,只怕他们就是在咒骂我们了。对了,听说小周后伤势很重?派人去给李煜送点药,这个女人还是不要死在路上的好。” 曹翰笑着同意了,摸了摸鼻子,想到心中的小心思,想说又有些不好意思说。想到之前陛下曾将孟昶的妃子赐给了赵匡胤,那这个李煜的小周后,是不是可以赐给自己?虽然周氏不如那黄宝仪冒昧,但是身份够高啊!曹翰知道,那费氏是孟昶自己也是不想要的,这个周氏,李煜看起来很是紧张啊,自己还是先想想法子? 宗谨当然不知道曹翰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自然不会同意的。所以在抵达汴梁之前,当听说曹翰欺辱了周宝后,脸色很难看。“去,将曹翰将军请来。” 韩正一走,宗谨就将手中的册子重重摔在了案上,曹翰不就仗着是阿爹的老部署,而有些不把自己的话听进耳中么?阿爹当年是怎么处置那些元老的?曹翰以为自己动了他,阿爹会怪罪自己? “曹叔父当真是英雄啊!什么样的女人都看得入眼,周宝那样的女人你也看得上?”宗谨挑眉冷道。 曹翰自然听出了宗谨话中的讽刺之意,老脸有几分羞红,但是更多的是脸面挂不住,怎么说宗谨都是晚辈,这样与自己说话,也太让自己没脸了。 “殿下还年少,自然不知道这女人还是偷的妙。周宝虽然不是那等绝色的,奈何她是李煜的女人,只要这样想,那滋味就好起来了。” 宗谨似笑非笑道:“将军是觉得这君王的女人有滋味了?是不是觉得这样你就能俯视李煜了?我大周的军规军纪你就可以无视了?本王的严令,你也可以无视了?将军真是人物啊!”话音一落,笑容就不见了,满脸只余冷色:“韩正,去,请潘将军和军律司官来,前锋大将曹翰侍功生骄无视军纪,除甲胄罚五十军杖!朱二牛,你去请所有的将领来观刑,对了别忘了,请李煜也过来一观。” “郭宗谨,你敢!”曹翰听了宗谨对自己的责罚,不由得喊出了宗谨的名字。 “本王如何不敢?直呼本王之名,曹翰,念在你跟随父皇多年,我也不多追究了,你要记得,本王乃是天子之子,权知开封府事,大内都检点,爵封魏王。”宗谨淡淡道,不再看向曹翰,挥手让侍卫上前,扒了曹翰的甲胄后押了下去。 噼里啪啦的军棍之声,不仅仅是打在曹翰的身上,也是打在了在场的大将心中,他们已经明白,天子不好糊弄,天子家的小子同样不好糊弄。而李煜,只是面无表情地观完刑,他知道即便曹翰被打了,周宝和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和侮辱,依旧不能剔除。他此时才明白,无力回天悔之晚矣的痛,在城破国亡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永不会消去的屈辱。 “君贵,你笑什么?丰哥和宁哥要回来的消息你早就知道了,之前也不见你这般开心。”周宪有些纳闷地看着歪靠在榻上看消息折子的郭荣道。 郭荣拉着周宪坐下道:“丰哥当着众将的面,杖责了曹翰五十军棍。” 周宪一愣,随即也失笑道:“丰哥这孩子完全是学的你嘛,早先虽然在军中有了些许的威望,但是老将们只怕多半还是不会将他放在眼中的,如今一顿棍子下去,只怕无人再敢轻视于他了。” 郭荣颔首,抱着周宪道:“待他回京,政事上我也要慢慢的放手于他,政事上有事情比行军打仗更要有见识。至于宁哥,中秋节后,他就启程去燕北。” 周宪没有做声,契丹,耶律璟一死,他们的新主是不会同中原平静下去的,还有大周的死敌北汉,丰哥和宁哥,是到了他们自己去认识到他们敌人的时候了。 “娥皇,曹翰被杖责,是因为他侮辱了周宝。”郭荣想了想,还是说了此事。 周宪一愣,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半晌才道:“我都不想见她的,不过你封爵于李煜,她,我还是得见上一面的,她是否知道我同她的关系呢?” 郭荣看着周宪道:“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怎么都改变不了她亡国之后的身份,你若是实在不想见就不要见了,召她进宫后,让内侍宣了旨意就是了。” 周宪摇了摇头,“我怎么说都是皇后,哪能如此敷衍正事?不过见一面罢了,应该没什么事情的,就像你说的,她的身份早已经难以改变什么了。” 郭荣拥进了周宪,轻声道:“周宝因为受到侮辱,还是如前世一般责骂李煜,李煜现在大概是哀痛得很,所以途中作了两首词,北上的臣子一个个吟得满脸是泪的。” 周宪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煜其人,无为君之才能,唯有诗词以作寄托。不过是个文人罢了。” 郭荣见周宪神色中只有淡然,也不再提李煜了,而是想着陈抟所言,人命终有尽,自己所用的,也不过余下的三年多而已。虽然舍不得娥皇,但是自己更想她好好的活着。 …… 周宝看着李煜惨白颓丧的面容,怒骂道:“你还是个男人吗?妻子被人侮辱,居然一声都不敢吭!难怪姐姐不要你,李煜,你真是个懦夫,真是没用!” …… 李煜木然地听着周宝的责骂,一言不发,国破之后,便是家亡么?最先改变的却是原本以为最不会改变的周宝,只是因为曹翰的侮辱么?自己也很愤怒也很伤心,也很心痛她,更是不会介意的。为何她还要日复一日的责骂?李煜觉得头很痛,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宝,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其他的人。 “住口!我母后早已经下葬入了南唐的皇陵,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父王再有不是,也容不得你这般唾骂!你以为只有你一人受到侮辱了么?”仲寓看了眼面色憔悴李煜,冷声喝道。 周宝一句话噎在心中,好半天才呼了一口气,冷笑道:“你母亲的事情真相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一座空坟罢了!至于李煜,我骂错了吗?还有你,你自以为很聪明,怎么不能保住李家的基业,而任得国破家亡?” 仲寓平静道:“你又比得我母亲强了多少?父王才不好,也是你当年死缠着要嫁的,你若是埋怨父王,一封休书如何?你也得了自由,自可去嫁你看得上的男人去!” 周宝一愣,心中虽然有些意动,但是却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仲寓瞧去了。柳眉一竖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是怨恨李煜,但是也没有他来休我的份,哼,我当年不过是年少不更事,被李煜迷惑而嫁给他的,若非是为了和大姐斗气,我何须嫁给一无是处的男人?” 周宝也不怕李煜听了去,南唐国破,以后自己的依仗不再是李煜,虽然不知道那素未谋面的二姐能否依靠得上,但是比之这亡国之君的妻子来,到底要强上几分的。 仲寓没有错漏周宝眼中的算计,他满心无力,这个女人蠢到这等地步,还真是少见。懒得再理他,而是扶着李煜出了门,看着树荫下斑驳的阳光,仲寓好半天才开口道:“父亲若是下定了决心,还是给国后一封休书吧。她是如何样的人,这些时日里还没有看清么?也免得父亲你再受煎熬。” 李煜看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仲寓,半晌才道:“想不到仲寓你这么高了,都是大人了,以前我实在是太过忽略你和仲寕了……” 仲寓心中无力,看着李煜道:“父亲,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国后的事情,父亲还是早做定夺吧,我们虽然做了亡国之人,但是李家的颜面不可再被抹黑与践踏了。” “……她不过是因为被人侮辱,所以才伤心至此的,等进了汴梁安定了下来,应该不会这样了。仲寓,她不仅是你的继母,更是你的姨母,你行事莫要太冷了。”李煜半晌才避开仲寓的目光道。 仲寓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煜,半晌才道:“父亲,你糊涂了一辈子,到了此时还要稀里糊涂的不愿意面对事实么?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该好好想想自己从前之所作所为,该好好看清身遭诸人的面目,该好好思量你到底该如何做了。儿子言尽至此,父亲好好想想吧。” 李煜看着仲寓消失在转弯处的身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好半天才满眼是泪地喃喃自语道:“莫非我真的是自欺欺人么?” 只是一直到抵达汴梁那日,李煜也未曾下定决心给周宝休书。然后他见到了多年前曾见过一面的大周天子,年近半百的郭荣,气势比之当年尤胜几分。 “亡国之臣李煜拜见周皇陛下。”李煜带着兄弟子侄对着郭荣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郭荣也看着苍白而又憔悴的李煜,淡淡道:“平身吧。卿先前为一国之君时治国荒唐,但是与诗画之上却是大才。‘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依朕看来,卿实在不该为君王,倒是误了这番才气了。朕便封你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南文侯。” 李煜闻言不发一语,叩头谢恩了。 其后李煜的妻儿、兄弟子侄俱都有了封赏。周宝的封号最是意味深长,依旧是虢国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一章太长了,最后码啊码,码到了凌晨,所以昨晚没有更新~~抱歉-_-|||最后分成了两章~~~~~半个小时后大结局,因为我先去吃早饭了~~ 一世相伴生死相随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周宝一身素服,满脸怯怯地跪下请安。 周宪若非知晓这个妹妹的心性,肯定会以为她是害怕忐忑的。其实这不过是周宝的伪装而已,她最喜用这副娇柔样子博得他人的同情和怜惜。 “虢国夫人平身。”周宪淡淡道,并非看坐,而是直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果然和前世的她很是相似,似乎更多了几分心机。 “谢娘娘恩典。”周宝懦懦道,还不时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着周宪,边打量,那眼中的泪水也不停地流着。 两边的宫女都是诧异不已,这个前南唐的国后,现在的虢国夫人,还真是水做的人儿,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虢国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委屈?你初来汴梁,可能生活起居上有些不习惯,这一点礼部之人会有所考虑的,到时候,会给南文侯府分派一些故籍江南的奴仆去的。”周宪还是淡淡地道,她倒是不知道,女人的眼泪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娘娘误会了,臣妇是见娘娘有几分面善,觉得您的容貌有几分像臣妇的娘亲和姐姐,臣妇一时心伤,这才流泪的……”周宝要确定一下,周宪到底会不会认自己这个妹妹。 周宪看周宝那眼神,哪里不知道她所想?想到已经去世的周夫人,周宪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前世今生,如今周宝终于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只有几分惆怅,真道是世事变幻难敌人心莫测,即便不是自己,周宝还是做出了背叛亲人的选择。 “是吗?这倒是奇怪了,我虽然也出身江南,但是家族亲人早已在战乱中离散,如今只怕也是魂归黄土了。”周宪叹了口气,“这人终有一死,虢国夫人还是看开点才是。” 周宝心中一沉,半晌才咬了一下唇,忽地跪倒,叩了一个头,双眼含着泪直视周宪道:“娘娘可知道,臣妇家父家母去世之前,念叨得最多的其实是臣妇那不知所踪的二姐姐?臣妇请娘娘怜悯臣妇如今国破家亡,帮臣妇寻找那失踪的姐姐。臣妇当年听得家父说过,二姐姐失踪之后其实是来了周国,娘娘贵为皇后,只要娘娘开口,势必能寻到臣妇的二姐。还请娘娘怜悯。” 周宪看着跪着叩头的周宝半晌才道:“也罢,我应了你就是了,一有消息,我会派人去告知于你的。好了,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周宝心中不甘,却也无法,她心中恼得很,周宪果然不想认自己,她为何不想同自己相认呢?周宝随着带路的宫女出了春和宫,边走边思索着。 “陛下万安——”“陛下万安——” 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传来,周宝一惊,跟着宫女跪倒,只看见玄色冕服的下摆的十字章,待起身后,回身只看见一伟岸的身影消失在春和宫的门内。周宝压住心中的不甘和羡慕,周宪这个皇后做得果然比自己的国后要风光得多,想到刚才看到的周宪的面容,心中的嫉妒是怎么也压不住的,周宪年过三十,为何还能有那样的容貌?而自己这副样子,都是该死的周宣,若是再看见她,一定不放过她! 大周的皇宫虽然不及金陵的皇宫精致,但是却多了一份大气和威严,看着悄无声息规矩行走的宫女和内侍,一队队持兵械的侍卫,看了一眼皇宫中最为壮观的凤台楼,周宝心中鼓动不已,这才是真正的皇宫! 周宪并不知道周宝会因为皇宫的威严,而生出了妄想。所以当一个月里,听人回报说周宝依旧日日哭泣责骂李煜,还屡次要求觐见自己。 “你说,周宝是在打什么主意啊?”周宪听人回报完,很是无语,回头看向郭荣问道。 “这就难说了,也许是真的恨了李煜,也许是故作姿态罢了。”郭荣摇摇头,随即又嗤笑一声道:“李煜倒是该感谢周宝的责骂,他倒是写出了不少好词。” 周宪想到这事,也有些无语,随即叹了一口气。那些词确实是上佳之作,只是一想到好词是因为国破家乱才李煜做出来的,周宪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些都罢了,倒是望舒,这些日子也时常将李煜的词挂在嘴中,她要求宁哥带他出宫去见见李煜呢。”郭荣虽然疼爱望舒,但是对于望舒如此行为也有些来气,望舒同情李煜,便是怪自己出兵灭了南唐么? 周宪看郭荣的神色,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忙劝道:“望舒不过是喜欢诗词而已,并非是有其他的意思。她最是敬重你这个阿爹,怎么会做他想?” 郭荣叹道:“难怪前世赵匡义要毒杀了李煜,不光是因为周宝这个女人而已。而是李煜这些诗词,让一些文人士子都起了同情之心。” 周宪吓了一跳:“你不会也那样做吧?文人士子会因为几首诗词而起了同情之心,你就不会想办法让百姓都知道李煜为君之时的荒唐行径么?” 郭荣点头道:“确实该让人编撰南唐史了,不过史书如何,许多百姓并不识字,这样,我让人在市井之中找戏子排几出南唐的戏好了………” “不要!”却是望舒突然里闯进了内殿。她不顾郭荣黑着的脸,径直道:“阿爹,人家国破家亡,就不可以不理他们,让他们自过日子去么?何必还需要做得这样绝?” “望舒!你住嘴!你怎么可以这样和你阿爹说话?”周宪虽然也很气,但是更担心郭荣生气迁怒望舒,忙喝道。 “阿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情了?仲寓哥哥好可怜,亏你还是他的姨母呢?”望舒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神色寡淡的少年,心就纠在一块儿。甚至对着最敬爱的母亲高声地嚷了出来。 “啪!”郭荣一掌打向望舒,因为生气,右手还有些发抖。“不孝之女,居然这样和你阿娘说话?滚出去!自今日起,你在枕霞殿中禁足三月!来人,将公主带下去!” 周宪看着哭泣的女儿,见她眼泪中尽是委屈和不满,周宪又气有怜,才见过一面的仲寓,就值得她这样对父母么?又看了看气得发抖的郭荣,她也不阻拦,让宫女们带着望舒下去了。 “喝点水,别再气了。”周宪端了杯水给郭荣,在他前胸处抚了好久,才让他平息下了怒气。 “女大不中留罢了……我听丰哥说过,仲寓是个不错的孩子,我都想见见他。如今见望舒这样子,还是不见了。”周宪苦笑着道,她也没瞒着郭荣,直视他道:“我之前听丰哥夸赞仲寓,便想起了前世我的仲寓,还想着如何才能对他好点,甚至想过是否可以将望舒嫁给他。不过我却知道,这事情不好办,不管如何说,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以后如何幸福?如今看望舒这样子,我真是担心,她才这样小,就这样了,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郭荣沉声道:“不错,这事儿是不可行。望舒,我们以前太惯着她了。” “是我没有教好她。”周宪苦笑,想到望舒之前说的话,并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如何是你的错?哎,她不过是仗着我们宠爱她,所以才以为说什么话怎么伤我们的心都没怎么在意,是时候让她知道,便是父母相处,也是要好生珍惜的。”郭荣想到望舒冲周宪大喊,就很是生气。 周宪如何不知道?自己同郭荣两人与父母之缘总是有些缺憾,所以养育女儿上,儿子还好说,再不济有郭荣这边的武力教训。女儿则不行了,一个女儿,巴不得什么好的都给她,大小巨细不论。谁知道她今日会这样呢?难不成李煜的词加上仲寓的魅力那样大? 三日后,南文侯府邸地守卫严密了许多,李煜一有诗词问世,很快就被侍卫取走。 清秋节前,周宝又进宫了,她在觐见周宪之时,千方百计的求周宪单独同她说话。周宪并不想答应,才想让宫女带着周宝下去。哪知道周宝抬头看着周宪道:“娘娘难道不想知道您的亲族家人的消息么?或者娘娘是怕有人知道了娘娘的出身?” 周宪一愣,看了周宝神色半晌才道:“你这是威胁我?” 周宝轻声道:“臣妇哪里敢威胁娘娘?臣妇不过是想同娘娘说说话而已……” 周宪冷冷一笑,让宫女们都退出大殿,才对着周宝道:“你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周宝抬头直视周宪道:“娘娘这般冷心,当真不知道我是你的亲妹妹么?娘娘忘记了周家的一切,忘记了父亲母亲,自然也不记得我这个小妹了。娘娘不记得我不要紧,只要娘娘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不会到处去同人说娘娘的身份的。” 周宪很是无语,周宝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受到她的威胁?“说说,什么事情?” “我要同李煜和离。娘娘应该知道,李煜如今乃是亡国之君,半步出不得侯府。我不想下半辈子陪着他在高墙之内度过。” 周宪很是诧异,她可是知道的,前一世里,赵匡义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了周宝,但是周宝也不曾真的离了李煜,不过是同现在这般每日哭泣谩骂。而且赵匡义毒杀了李煜之后,周宝也自杀了。所以很多人说周宝的李煜是有情的。为何今生不一样了呢? 周宪没有点头应允:“这是你同李煜两人的事,你们自去商量才是。便是皇后也不好插手夫妻之事。” 周宝淡笑道:“娘娘这是推脱了?若是李煜能答应和离,我必定不会来求娘娘娘了。娘娘还是好生考虑一下才是,免得陛下知道了娘娘的身世,迁怒娘娘就不好了。” 周宪淡淡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来人,领虢国夫人下去。” 晚间,待郭荣回了大宁宫,周宪将周宝威胁之语都说给他听了。 郭荣听后冷笑道:“她居然敢来威胁你?真是不知死活!放心,不是那样便宜要她的命的,明天我会让谢涛等人将周宣送去李煜那里,她虽然不记得许多事情了,但是一定记得对周宝的恨意。” 周宪也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叹了口气没有出声反对。 第二天,南文侯府里来了一个有点疯癫的妇人,她一件周宝,就是嘶咬打骂,谁也拦不住。从这日起,南文侯府里再也没有传出过周宝的谩骂声,倒是时常传来她的痛呼和救命之声。 三个月后,汴梁城中大雪纷飞,当南文侯府的仆妇发现雪地里衣衫单薄的周宝时,她早已经没有了知觉。 “仲寓,颍州并不太远,好好干,我等着你回京时再见了。”宗谨将一个布包递给了仲寓,“这是我阿娘给你准备的,南下颍州,一路保重了。” 仲寓看了看汴梁城,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这样正大光明地离开汴梁城,周皇陛下的心胸,确实有丘壑,居然让自己为瀛洲刺史。而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后姨母,对自己好似也颇为关切。 “劳请殿下替臣谢过娘娘了,臣这就告辞了,保重。”仲寓抱了抱拳,接过布包,转身朝等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仲寓哥哥——”宗谨身后传来少不舍的呼声。仲寓脚步顿了顿,还是没有转身,上了马车,缓缓地远离了汴梁城。 显德十六年的冬,吴越、闽地皆平。吴越王钱红椒、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献国土于汴梁。元日祭天之时,郭荣改元为永德,是为永德元年。永德二年春,契丹新主带大军难犯,天子留魏王监国,他则带着初封为凌阳郡侯的皇子宗诫最后一次亲征。四月之时,周军同契丹大军在大同府北大战,此战极其艰难,虽然最终打败契丹人,杀契丹溃兵不少,但是周军也折损了不少将领,王宴、史彦超、袁彦等老将战死。 永德三年,魏王宗谨领军攻打北汉,历经四个月的苦战,终于攻克太原府,天下遂平。 “陛下,您该喝药了。”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道。 郭荣干咳一声,看向殿外的落叶,有几分寂寥,自己的时候终于到了么?“娘娘今日里都做了什么?” “回陛下的话,娘娘先是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字,随后召了公主殿下说了会话。晌午之后,召了魏王妃带着小世子入宫说话。” “娘娘今日个中午没歇觉?”郭荣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奏折,这几年里,因为国家渐渐平定,较之武将,文臣自然更得重用些。只是郭荣吸取了赵宋的教训,并未解除大将统军之权,而是从军需上加以牵制,在外文武共并,没搞什么文人士子高人一等之事,也不会弄得出现“好男不当兵”的说话。即便是平定的南方各国,百姓也不会再去念及故国了,只因如今朝廷有度,吏治清明。 郭荣才步出大殿,便见大宁宫的总管太监匆匆而来。 “陛下,不好了,娘娘在大宁宫中,本来是逗弄着小世子的,谁想娘娘突然昏倒了!”大总管跪在郭荣面前,焦急地道。 周宪怎么会晕倒?这几年里她虽然在秋末冬初之时有些风寒,但是都没什么大碍,调养一段时日就好了。现在才入秋,且她这段时日也没有受寒生病,怎么会晕倒? 郭荣匆匆进了大宁宫内殿,见御医生脸色都不大好,忙道:“娘娘如何了?” 御医们脸色都很忐忑,最后还是院正出声道:“回陛下,娘娘情况不大好。五脏皆疲,又伴有体虚盗汗之症状,这,这是身体突然大坏之征兆……” “住口!”郭荣闭了下眼,才平息了一些怒气道:“你们好生商量方子,娘娘之前不都是好好的么?这次也是一样,娘娘必须得好好的,知道吗?” 御医们心中有苦难言,他们自然也想医好皇后的,只是娘娘这病得这么快,像是近三个月身子才衰败下来的。他们是大夫,不是神仙啊! 郭荣看着脸色苍白的周宪,这才察觉自己这大半年来,想得最多的是自己命不久矣,忽略了周宪的身子。一时间心中又悲又痛,坐着床榻边抱起了周宪,轻声道:“娥皇,你不会有事的……” “政事处理完了吗?”周宪看着郭荣发丝中夹杂的银丝,笑了,眼角有着岁月留下的细痕。 “都是那些事情,明日里再看也是一样的。你要快些好起来,今年的清秋节,我带你出宫去看看,咱们已经有些时候没出宫去看看了。” 周宪摸着郭荣的半白的头发,突然道:“今日里春宁给我梳头的时候,也看到了几根白发呢!我记得很多年前,我就想着,我们两人青丝成霜的情景,如今也算是看到了。君贵,我们也算是白头偕老了。” “怎么算?不过我一人白了头发而已,你看你的头发,还是乌黑的。所以啊,等到白头时,还有些时候呢,你好生养着,会有那一天的。” 周宪看着郭荣笑了,笑眼中却有泪花,“我昨天梦到我在秘境里初次见到你的情形了呢……” 郭荣心中很是惶恐,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该是自己先去的,哪里出错了? “我命人在御苑外种了许多了竹子,还辟出一块地种了好多的桃花树,等春天了,你就能看到了,同秘境之中一摸一样。” …… 十月底,魏王宗谨、燕王宗诫回汴梁城,因为皇后病重。 十一月初七之时,下了好几天雪的天终于放晴了,郭荣面色沉郁地上了朝,自相公而上,众臣说话间都是极其小心的,他们忍受了天子的冷沉几个月了,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啊。 一散朝,郭荣便回了大宁宫,“娘娘如何了?”才进殿门,就问着一边的的内侍道。 “回陛下的话,娘娘用了药好了许多,魏王殿下、燕王殿下、楚国公主、晋阳郡侯都在内殿里。” 郭荣心中沉郁,听见内殿里的笑声,更是难受。 “父皇——”“阿爹。”四个孩子对着郭荣行礼,他们知道父亲同母亲之间的感情,也不多留,退出了内殿。 郭荣笑道:“怎么让四个孩子都过来了?你也不嫌吵。” “怎么说嫌吵,我只怕以后听不到了……” “住口!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郭荣脸色变了变,好半天才道:“会有法子的,真的,咱们不是普通人不是?” 周宪看郭荣这样子,只得压住心中酸楚,窝在他怀中苦笑,自己如何就想这样去了?但是生死有命,自己又能如何? “君贵,我真想同你去回去金陵看看啊,要是可以的话,也可以去杭州看看。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待你好了,我便带你去回去江南,回金陵去,然后去杭州看看。”郭荣抱紧周宪低声道。 十二月十五日,皇后病情突然转重,已经昏迷了三日不曾醒来,而天子守了三日,至于朝事,则全部交给了魏王代为处理。 “陛下,枢密使窦俨领华州团练使赵匡胤求见。” 郭荣双眼中尽是血丝,下巴上的胡茬也是乱糟糟的,“朕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见么?” “陛下,那赵匡胤说,他有法子救得了娘娘。”内侍心中忐忑,暗自骂着赵匡胤说着大话。 郭荣也不管是否属实,看了看周宪,起身却了外殿,让人传了窦俨同赵匡胤进了殿。 “赵匡胤,你说你有法子救娘娘?” 赵匡胤看着头发白了大半,神色憔悴的天子,恍觉得很是陌生,英明至极的天子也会为了一个女人搞得这样狼狈?“臣带有陈抟陈大师的一封书信,他说陛下看后,便可知晓如何让娘娘无事的。” 郭荣让内侍呈上书信,看了之后,脸色变幻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看向赵匡胤的目光也变得暖和起来:“赵匡胤,你着实不错。在兵部和枢密院里打声招呼,年后再回华州不迟的。” 赵匡胤压住心中的激动,谢恩不提。 郭荣又问了窦俨几句近两日的政事后,听闻宗谨处理不错,很是满意。待他回了大宁宫时,只听见望舒、宵哥及袁敏霖的哭泣声。郭荣一怔,脸上血色撒全无。 “你们哭什么?娥皇不过是睡着了而已。出去!不要吵到了她。” 望舒看着父亲的神色,惊惧得打了一个颤抖,呐呐道:“父皇,阿爹,阿娘她已经走了……” “我说了,她只是睡着了而已。你们都出去,不要吵到她——” 宵哥抿着唇看了一眼气息全无的母亲,又看了眼神色诡异的父亲,忍着泪扯着望舒往外走,而袁敏霖也在后面跟着。 郭荣温柔地抱起周宪亲了亲,才道:“快些醒来吧,你不是要想回金陵么?还想去杭州看看,我都带你去……”温热的水珠自双眼中滴落,落在了周宪依旧光洁的脸颊之下。 永德三年冬十二月十八日里,皇后周氏卒,天子哀痛欲绝,半月不能视朝。年后,天子亲送皇后入陵,压住众臣不满,谥号昭穆孝懿皇后。永德四年春,天子病重,国事尽托于魏王宗谨。 永德四年四月初三,天子于大宁宫中病逝,享年五十三岁。魏王宗谨于灵前继位,奉大行皇帝谥号为睿武孝文显德昭穆皇帝,庙号世宗。 “阿爹,你一路保重。”汴梁城外十里亭中,宗谨一身布衣,对着郭荣磕了三个头。 郭荣默了片刻,扶着宗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该叮嘱你的,我都说了,务必谨记在心,整个北疆务必多加防范。至于其他的,你平日里就做的很好。至于宁哥和宵哥,你要记住他们是你的同胞手足,阿爹此生之苦,便是没有一手足相帮。望舒,若她到了十八岁时还坚持要嫁给仲寓,你便应了她就是了。你自己也要好生保重。” 郭荣咳嗽了几声,忍着心头的闷痛,转身上了马车,帘子一起一落间,周宪的面容赫然一闪。 宗谨看着马车远去,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还屹立在亭中。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出了亭子,韩正才同数个侍卫们才都闪了出来。 “韩正,你爱过某个女人么?是否没有了她就不能活?” 韩正摸了摸头发,半晌才道:“这个不知道啊,我家娘子若是不在了,我自然是伤心的,但是不能活,不至于吧。” 宗谨没有说话,他知道就算他再怎么像阿爹,有一点也绝对不会像,他不会像阿爹对阿娘那样去爱一个女人,爱至极,便是伤。自己只需要继承阿爹之志愿,固守这大好河山,如此此生已无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告诉桥夕~~对了一世想开定制,请人做了封面,大家看看,恩希望能凑足十个人买啊,价钱什么的,绝对是最低价钱,关键是桥夕也想收藏一套~~所以接下来要好好修文捉虫了~~如果可以的话,有空的亲能帮忙捉下虫更好了,因为工作量好大啊~~~给大家看看做好的书的封面,感觉很漂漂哟~~~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